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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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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 灵魂震撼

那天,孙貌等三人拜完菩萨,留下捐钱,告别了慧一住持和殊慧;离开莲花庵时,太阳已偏西。
六月的黄土高原,天气比较温和,高高的蓝天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白云,仿佛洁白的蚕丝在微风中微微抖动。鲜红的太阳蒙着一层洁白的薄云,好像美人的脸上蒙着薄如蝉翼的洁白面纱,十分妩媚动人。
他们亲眼见到了两世人——山花的后身殊慧,感到十分震惊,灵魂受到了震撼,精神得到了升华。
枣红马吃力地拉着蓝色轿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回家的方向奔跑,不住地打着响鼻;车轮掀起的尘土弥漫在车后,随风慢慢地散去。
他们坐在轿车里,很长时间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思索着今天的奇遇;身子随着轿车的颠簸,不住地摇晃着。
“真奇怪!”不知过了多久,腊梅打破了沉默,仿佛惊魂未定,眼里闪烁着惊诧的神色,“我以前一点也不信什么地狱呀,灵魂呀,轮回转生呀,这些说法,以为都是那些喝得墨水多、吃饱饭没事儿干的人瞎编出来的东西。这次的所闻所见让我信服了!”
“我可没有你肚子里的肠子花样多,没像你那样想过。”淑云说,“我以往对地狱抱着又信又不信的态度。小时候听大人说这些,感到很害怕,警告自己别做坏事。我也听说过有两世人,可是从来没见过。今儿亲眼见了。我今后要将心端正,要善待别人,多做善事。”
腊梅说:“咱俩以前在背地里常说大房这也不行那也不好。耀祖和山花出事儿后,我们起初有些幸灾乐祸。我们的行为上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知啥时候就会惩罚我们。人做坏事要遭报应的,死后灵魂要下地狱的。”她说着眼里闪着恐惧的神色。
淑云红着脸说:“我们以前错了,今后我们要善待别人。
“好。你们俩认识到以前的做法不对,决心改过,上天会原谅你们以前的做法。我信佛,今儿我们所闻所见更加坚定了我的信仰。”孙貌感慨地说,接着问道:“你们说说‘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是啥意思?”
淑云和腊梅一时答不上来,皱起眉头,眨巴着眼睛思索。
孙貌接着说:“意思是说,作恶的人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决心改过,再不作恶,也可以变成好人。”
“今后我也要信佛。”淑云和腊梅几乎同时说,语气十分坚定。
“这很好。人要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就像切掉头的牛虻看不见面前的东西,把握不住方向,到处乱飞,四处碰壁,不犯错才怪呢。”
淑云和腊梅点头赞成,陷入了沉思。
道路两旁田地里劳作的农人直起腰板,脸上淌着汗水,用好奇的目光望着飞跑着的轿车,猜度着车里人的地位和模样。
他们的轿车经过一片翠绿的莜麦地时,地里七八个劳作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把好奇目光投向它。一个中年农夫瞅着轿车,眼里燃烧着愤怒的光芒,高声朗诵:“‘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另一个年轻农夫俏皮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嬉笑着大声说:“赤日炎炎似火烧,农夫锄地累弯腰。青黄不接饿肚子,穷苦日子真难熬。”
接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夹杂着“嗷!嗷!”的叫喊声。
因为距离较远,跨在车辕上的车夫,只听见那些人嚷嚷,听不清说什么,心想:“看那情势,那些人似乎很愤怒,说不定要冲过来抢劫。正是青黄不接得时节,穷苦人没粮吃,用野菜充饥,饿得面黄肌瘦。开春以来雨水很少,地里的庄稼旱得打蔫。恐怕今年又是个灾年,近来拦路抢劫的恶性事件不时发生。”于是他挥舞着鞭子,嘴里不停地“吁吁”的吆喝,催马向前飞奔。
然而,车厢里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车夫为何突然扬鞭催马加速奔跑,觉得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感到不舒服。
腊梅扭头对坐在身旁的孙管家说:“让车夫慢点赶车,太快了,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我有点头晕,感到很不舒服。”
孙貌“噢”了一声,撩起轿帘子,探出头对车夫说:“慢点走!太快了,车子颠簸得很厉害,不舒服。”
车夫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继续挥鞭催马飞跑,直到看不见那些嚷嚷的人,才放慢速度。
腊梅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车子再这样跑,我就受不了了,我差点吐了。”说着撩开帘子,伸出头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望着田野,赞叹道:“外面的的精致多美啊!”
淑云笑着说:“坐在轿子里望去美,让你下地,顶着骄阳劳作,就不美了。”
“你又和人家抬杠了。”腊梅放下帘子,转过身子,笑着说。
淑云说:“我说的是实在话。”
孙貌说:“别开玩笑了。我们商量商量咋向那员外说我们今儿的见闻。”
淑云接着说:“我看呀,我们到家后,三人一起向员外讲在莲花庵的见闻。我看,他能听进去,听了一定会相信他的儿子转生了,精神就会好转。他的病好了。”
腊梅赞成道:“这样好。”
孙貌点头赞同。

二 灵丹妙药

孙貌等三人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他们一下轿子就径直去见员外,向他问了好,接着详细地讲述莲花庵之行的见闻。员外靠在被褥垛上,拱着双腿半躺着,闭目倾听。
当他听到孙貌说“耀祖一定转生了,成了两世人。”时,忽地坐起来,满脸惊疑的神色,瞪大眼睛瞅着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 足足有两分钟,仿佛不认识他们似的,接着突然仰头失声大笑道:“你们三人商量着编造了这个美丽的故事,来骗哄我,是吗?是谁的鬼主意?”
“不是骗哄您。”孙貌急忙解释,语气十分诚实,“不是我们编的,我们谁也没有这个才能。我说的事儿是千真万确的。今儿,我们三人确实去了一趟莲花庵,和您讲的都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当时我们三人谁也不相信自己的耳目,以为在做梦。要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傻子才会相信你们的话呢。”员外固执地说,“你们说说,你们不在家里好好呆着,为何去莲花庵?”
孙貌说:“我们听说那儿的佛爷很灵验,法师医道很高明,为您去拜佛祈祷,还想请个法师来给您看病。”
“是这样,是千真万确的。”淑云和腊梅附和着说,“我们刚下了轿车,还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就马不停蹄地来见你。”
员外暗淡的眸子飞快地转了几下,突然闪出了一缕光亮,振作了一下精神,用稍带责备的语气说:“怪不得今儿大半天没见到你们三人的影子。我以为你们离家出走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腊梅,把水烟袋递给我。”
“哎,”腊梅站起来应道,赶紧将炕桌上放着的水烟袋递上去。
员外接过水烟袋,说:“淑云,给我装上烟丝。”
淑云立即站起来,赶忙过去为他装了烟丝。
员外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火柴,孙貌站起来,陪着笑脸说:“我来,我来。”
说着拿起火柴盒,从中抽出一根红头长棍的火柴,嚓的一声划了一下,随即迸发出一缕橙黄色的火焰,微微摇曳着,像舌头似的,去贪婪地舔那金黄色的烟丝。员外咕噜咕噜的吸了几口,然后嘭的一声将烟灰吹在桌上白色烟灰缸里,手里端着水烟袋,若有所思地望着萦绕在面前青灰色的烟雾,沉吟了良久,眼珠子突然飞快地转动了几下,说道:“我以前听说过有两世人。写这类事儿的书我读过一些,可是没听说有人见过。让你们见到了!你们真兴荣!”
他脸上的病容渐渐换上了红润的健康容颜,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仿佛一下子康复了。
看到员外的情绪好起来,孙貌、淑云和腊梅感到很欣慰,立即兴奋起来了。
孙貌接着说:“您很有福气,地藏王菩萨眷顾您,让耀祖转生,成了两世人。”
“太好了!太好!感谢菩萨!我要为莲花庵捐献五千大洋,维修寺庙,来感谢菩萨!我的好管家,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员外大声说,显得情绪很激动,眼里闪烁着虔诚的光彩。
“听见了。”孙貌应道。
“你记着,明天就打发人把钱送去。”员外用命令的口气说。话一出口,立即摆了摆手,“不不,我要亲自把捐钱送去,去亲眼见见重生的山花,亲自问问她耀祖投生到哪儿。”。

三 柳员外忏悔

那天夜里落了一场大雨,早晨天空放晴了,灰白色的乏云退到了西天边,几乎接近地平线,形状好像大海的边缘。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芳香,沁人心脾,呼吸起来感到非常舒畅。
吃过早饭,员外从餐室出来,和孙貌打了个照面儿,催促他动身去莲花庵,用命令的语气说:“快去告诉车夫套车。”
孙貌小心翼翼地说:“昨夜雨下得不小,恐怕道路积水泥泞,不好行走,要不改日再去吧,您看呢?”
员外固执地说:“不怕,不管道路多么泥泞,今儿非去不可。”
孙貌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担心地说:“看天色,恐怕下午还会下大雨,要是遇到洪水,那就麻烦了。我看……”
员外打听儿子转世下落心切,做了一个打断孙貌的手势,大声说:“下刀子也要去!”语气断然,不容置喙。
孙貌拗不过他,只好让车夫套车出发。
那年代,中国几乎没有像样子的水泥道,更没有柏油路,即使城镇里,最好的路面是青石板铺成。广大乡村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下大雨,路上积满了雨水,望去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
枣红马拉着轿车驶出村子,走上了向西北方向蜿蜒的的大道。泥泞的道路在晨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望去好像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枣红马吃力地向前走着,不住地打着响鼻;轿车驶过,烂泥四溅,溅到了车篷上,溅到了枣红马和车夫身上。
车厢里,孙貌和员外面对面坐着,望着员外的面孔,关切地问道:“您夜里睡得好吗?”
自打儿子死后,员外即使精神正常时,也几乎夜夜失眠,白天没精打彩,就像霜打了的谷子,耷拉着脑袋。近几个月,他精神出了问题,有时一连几天昼夜不合眼,目光呆痴,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疯疯癫癫,让人担忧并同情。今儿,孙貌欣慰地发现员外衣着着整洁,发辫光溜,精神饱满,目光炯炯,好像完全恢复了健康。
“是,我一觉睡到天亮。”员外回答说,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停了片刻,他接着说:“你夜儿个说,重生的山花,一出生就被遗弃了,是狗叼着她送进莲花庵里的,是吗?”
“是的,寺庙住持说是一条大黄狗。”孙貌应答道
员外听了偏起头想了片刻,眼睛一亮,用肯定的语气说:“那狗一定是咱们家的大黄。去年曾有一个时期,我们那两条狗每天夜里去耀祖和山花的坟地,护卫他们的坟墓,差点活活咬死那两个盗墓贼。还有,我记得那年山花一家我们家那天,那两条狗可巧没有拴。它们通常见了生人很不客气,拼命地咬,可是那天见了他们好像见了离家外出归来的家人,不仅没有咬,反而欢快地摇着尾巴,呜咽着围着他们转圈圈。你说怪怪?”
孙貌附和着说:“您的记性太好了。您这么说,我想起那天的情景了。那天那两条狗们围着他们一家转时,我还担心,它们猛然扑到他们身上撕咬呢。我还记得,它们用头温顺地蹭山花的腿,山花也不怕它们,用手轻轻地拍它们的脑袋,摸它们的脊背,好像是她们自家的狗。我当时想,狗也喜欢漂亮姑娘。”此话说得员外脸上绽开了笑容。
一年多来,员外脸上一直布满了悲哀的阴云,眼里含着忧郁的目光。孙貌第一次看到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看来,我们那两条狗和山花有缘。山花也确实喜欢它们,我发现她经常给它们喂骨头什么的。”孙貌接着说。
员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换上了严肃的神色,说道:“狗有灵性,它们能识别好坏人,能看出人的灵魂是善是恶。山花一家三口心地很善良。张吉堂和妻子吃苦耐劳,是我们佣人中最好的人。”
“是的,您说得不错,他们是一家是正经人,都信佛。”孙貌附和道
员外眼里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沉思了良久,惋惜地说:“我当时很糊涂,任性顽固,棒打鸳鸯,要拆散他们,结果一手造成了这场悲剧。当时要是把山花给他耀祖收了房,多好啊!那还有今天家破人亡的残局?全怪我糊涂,全怪我顽固,全是我的错,我后悔莫及,是我杀死了他们,我有罪啊!”他说着,用双手捂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了,哭得很伤心,全身颤抖,哭声凄凉,即使铁心肠的人看了听了,也无不为之动容。
孙貌想安慰他,可是找不到一句恰当的安慰话语。其实,此时此刻,任何温馨的安慰话语都是无用的,倒不如和他一道流一流悲伤的眼泪,或者挽着他的手,或者搂住他的肩头默默地陪着他。然而,孙貌没有这样去做,他将头垂到胸前,两只大手不住地挫着。一年多来,他不止一次看见员外这样伤心的恸哭,已经司空见惯了。也许他觉得,沉默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员外停止了哭泣,从上衣兜子里掏出一条白绸子手帕,擦去眼泪,长叹了口气,红着眼圈说道:“看来,耀祖和山花是前世的姻缘,他们应当结合为夫妇。是我逼死了他们,我有罪。”
孙貌默默地听着员外的忏悔,心想:“耀祖和山花的殉情是血的的教训,天下做父母的都应当吸取。”他对员外的自责没有评说,只是说:“看来革命党人提倡婚姻自主是有道理的,符合人性的,是人性化的主张。年轻人没有不赞成的。我们祖祖辈辈恪守的子女的婚姻由父母做主的传统观念和风俗,年轻人越来越不喜欢,应当来个革命。您说呢?”
员外仿佛没有听见孙貌仿的话,对他的看法不置可否,闭起眼睛沉思起来,身子随着轿车的颠簸不住地晃动。
他们的轿车到达莲花庵,太阳已偏西,已经人乏马困,但为了表示对菩萨的虔诚,匍匐着拾级而上,来到了寺庙门前。
慧一住持领着殊慧接见了他们。当员外见到殊慧,听见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时,感到十分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为在做奇异的梦,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小不点儿尼姑,感到十分敬畏,自语道:“这是真的吗?”在一旁站着的孙貌说:“是真的。她就是山花的后身。”员外扑通一声跪下,鸡啄米似的磕头,一边说:“我的天哪!是我杀死了山花和耀祖,我有罪!我有罪!”说着呜呜地哭起来了,这让人听了心碎的恸哭声,飞出肃静的寺庙,在山间久久回响。
慧一住持双手合十,念佛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罪的人知道虔诚地忏悔,痛改前非,就能得到佛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