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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擦黑。我正准备下班。

       大囡给我打来电话。哭着说:“小雅阿姨,我爸爸昨天出了大车祸。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今天早上过世了。”

       放下电话,我和住在凯地镇的同事爱丽丝一起乘班车到达凯地。爱丽丝开上停在那里的车,把我送到咪咪家。

       当我再次看到咪咪时,发现咪咪异常的沉默冷静,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决绝和刚强。咪咪什么也没有同我说,也很少同任何人说话。她只是默默地、却井然有序地安排着林如海的葬礼。咪咪的能力超强,刚刚出院不久,身体仍然虚弱,但是按部就班地安排着家中的大事小事。

      我心疼地劝她:“咪咪,别累着了。不要一个人硬撑着。”

      咪咪苦涩地笑了笑,说:“小雅,我没有想到他会走在我前面。我本来赌气要死在他前面,让他一辈子不得好过。可是造化弄人,需要我来为他操办丧事。”

      几天以后,葬礼安排在了百利大道上的一家殡仪馆。

      葬礼上,一身黑衣黑裙的咪咪,脖子上仍然系着那条红艳艳的丝巾,看上去很怪异。而且仔细端详,丝巾上仍然存留着斑斑血迹。

      葬礼上的未亡人,胸前却装饰着一个红艳艳的蝴蝶结丝巾。来客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条丝巾的意味和来历。

      咪咪对于众人诧异的眼神,无动于衷泰然自若。她很坚强,瘦弱的身躯扶风弱柳摇摇晃晃,但是,目光坚定,腰肢挺拔,背部笔直。

      在亲属致辞时,她讲述了与林如海的故事。

      十八岁时的一见钟情,西子湖畔的热恋年华,二十一岁时的良缘婚姻。一直相依相伴走过三十年的人生旅程。咪咪的思维清晰、逻辑严谨、口才极好。不用讲稿、信口而说,没有哽咽与停顿。反倒是参加葬礼的亲友们哭成了一团。

      最后咪咪说:“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疑惑,如海的葬礼上,我为什么却系着这条大红的丝巾。因为这是三十年前的平安夜,在西子湖畔的浙大校园,如海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如海一个月没有吃肉菜省下来的钱买的。从十八岁的那个平安夜开始,所有重大的日子和特别的时刻,我都会系上这条红丝巾。而且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洗过它。因为这条丝巾,见证着我和如海当年的誓言和承诺,以及过去三十年的风雨同舟和患难与共。”

      咪咪说完后,神情肃穆腰板笔直地走了下去。

      最后是向林如海的遗体告别。我实在不忍目睹咪咪强自伪装的坚强和理智。匆匆退场,走出了殡仪馆大门。

      蓝天很干净,没有一丝云,空气中浮动着黏稠的沉闷气息,火热的太阳高悬在蓝天之上。停车场不大,四周种满了冬青树,远处有几棵橡树。彼时很安静,只有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往这里走来。

      午后的太阳晒得晃眼睛,我看不清对方的脸,以为她是要到殡仪馆去的。结果她走到我跟前就停了下来。原来是果果。我肯定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说:“怎么你也来参加葬礼啊?”

    “咪咪不让我参加如海的葬礼,也不让我见如海最后一面。我知道你们都骂我是第三者,拆散别人家庭。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在国内没有读过大学也没有正式工作,年过三十成了剩女。好不容易出国转成学生签证,可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几门考试都不及格,学生身份难保。唯一的出路就是结婚办绿卡。”果果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我没有说话,结婚办绿卡没有错。可是你不该勾引有妇之夫,摧毁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果果看我没有搭理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们都同情咪咪。可是你知道吗,咪咪以自杀威胁逼着如海到律师那里写下遗嘱,所有的遗产全部留给大囡二囡。我马上就要生了,没有钱没有身份,英文又不通。再生了孩子,日子可怎么过呀?

       如海半年前买了一套房子,手头的私房钱不够,只能先付了百分之三十,说先这么将就着,等他离婚以后就有钱了。房产证上只有如海的名字。咪咪说,按照法律她才是房子的主人,要把我赶出去。如海只给我留下一万块钱的现金,很快就会花完的。要我说呀,如海就是让咪咪逼死的。咪咪割腕自杀后,如海吃不好睡不好。咪咪还教唆两个女儿与如海对着干,如海很伤心。那天,他们去律师那里办理遗嘱。如海肯定是心里难过我和儿子得不到他的任何财产,以至于心不在焉才开车上了高速的逆行道。“

       果果语无伦次、絮絮叨叨、泣不成声地数算着自己的难处,眼泪啪啦啪啦珍珠般地往下掉。

       看着悲伤无助的果果,想着她目前的处境,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怎么也恨不起来了。但是安慰的话也很难说出口,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帮助她。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太不容易太艰难了。可是每一步也都是自己走的,自己选择的。人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境地,又能怨谁呢?

       人们陆续从殡仪馆里面走出来。“估计葬礼结束了,我得赶紧回去陪咪咪。”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果果。

       咪咪依旧很平静。平静地与来客们话别,平静地嘱咐着大囡一些什么,又平静地帮二囡捋了捋额前蓬乱的头发。还平静地为我找了一个距离我住处不远的朋友顺路捎我回去。

       最后我和咪咪在殡仪馆的停车场告别。我拥抱着她,“为了孩子们,坚强地活着!你答应过我的。“

       咪咪看了我一眼,居然笑了一下。在休斯顿十二月的阳光下,她憔悴的脸上泛出了满足而安详的神情,映衬着胸前那条带着血迹的红色丝巾。

      “我会的。”咪咪说。然后又笑了一下,凄美而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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