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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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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


来健安堂看病的人都能闻见一种奇异的芳香,感到情绪兴奋,精神爽快,伤风感冒甚至要不服药,很快就会痊愈,大病固疾服几服药,就有明显好转。人们佩服汪明义和徒弟们的医术高明。
这种香味儿到底是由什么发出?又是来自何处?
人们猜测这种奇异的香味是某种药材散发出的味儿、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香味有消除疾病的功效,甚至连汪明义的徒弟们也感到困惑不解。只有汪明义和芳馨知道这种奇异的芳香的来源。
刘诚出事后,这种香味儿在大盛庄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成了惊动全庄的大事。人们在纷纷议论:
“啥香味?这么玄乎?”
“像仙女的胭脂味?”
“扯淡。谁闻过仙女的胭脂?”
“像麝香味。”
“啥叫麝香?”
“只能体味,不能言传。要想知道,自个儿亲自去闻闻。”
于是,好奇心驱使一些人佯装有病,来健安堂找大夫看病,以便获得闻一闻的机会。一时,健安堂挤满了病人。
汪明义和徒弟们明知这些人绝大多数是无病呻吟,但热情地接诊,不动声色地询问他们的病情,认真诊脉,慎重给药。他们对穷苦人仍旧一文不收,对该付费的人,一分不少收。这样连日来他们的收益非常可观,因为装病来就医的人绝大多数是生活较富裕的人。
李朴兴奋地说:“这几天我们的收益,相当于平素大半年的。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件大好事儿。”
张月牙揶揄道:“这些凑热闹的人,盲目地像一群切了头的牛虻。”
汪明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有些人来凑热闹,可以理解。人嘛,总是受各种情绪的驱使。我们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如实地告诉他的病状,不需要吃药的人,劝他们不要拿药,以免浪费。不过绝大多数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病疼,我们视病情开处方。千万别为了卖药挣钱给病人开处方。那些庸医们见了病人就像见了摇钱树,不视病情,任意开处方。他们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坑人发财,依我看,他们的心比趁人之危放高利贷人的心还要毒辣。这种医生现在有,将来更多。”
后来,汪明义的预见得到了证实,把病人当作摇钱树的庸医随处可见。他们和药贩子狼狈为奸,抓住病人不放,胡乱开处方,像魔鬼似的贪婪地吸着病人身上的血!
那些装病来的人,似乎乘兴而来,扫兴而去。他们在心里叫苦连天,咒骂那些好事传谣的人,同时也责备自己不该听风就是雨,破费了钱财,闻了一阵呛人的草药味。但人性的虚荣让他们觉得,这事儿丢了脸面,为了挽回脸面,他们硬着头皮在人前说:“这钱花得合算,开了眼见,闻见了人间没有的味儿。”他们这样自欺欺人,还有一种心理:我吃了亏,别人也得吃亏。这样就有了陪伴的人,心里就感到似乎平衡了,也舒服多了,也心安理得了。这是人类好奇心和虚荣心结合生下的一个怪胎。
这种怪胎演绎出人间许许多多啼笑皆非的故事:两个谙熟人性好奇心和虚荣心的骗子,搞了一场骗钱的恶作剧。有一天,他们在一个颓败的庙门前,敲锣击鼓卖门票,墙上贴着一条标语,写着:今古奇观。路过的人出于好奇,都想开开眼界,不惜花钱买票,从前门进入观看。他们看到什么奇观呢?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裸露着上身,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抓虱子!他们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十分恼怒,但毫无办法,只好悻然从后门出去。别人问他们:“有啥奇观?好看吗?”他们不假思索地说:“好看,好看。好看得很。”他们这样说,消了不少心头怒气儿,结果为骗子作了宣传,帮助骗子捞了一大笔钱。
大盛庄有个拉骆驼跑买卖的商人,名叫陈大卯,外号叫陈大跑。此人四十出头,矮胖个,短脖颈,一张黑红的大脸盘,两只狡黠的小眼睛总是得溜溜地乱转,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心里盘算着,如何骗人发财。这是商人特有的德性。他用骆驼驮着布匹、棉花、食盐、花椒、大料、桂皮,等等佐料,从口里运到口外,从口外运到游牧区,换回马匹或皮毛,再到各处卖掉,就这样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贱买贵卖,发了大财。这会儿,他正在家里休整,听到说健安堂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不以为然地冷笑了几声,说:“我走南闯北,啥事儿没经见过?我去看看,究竟是啥玄乎东西。”于是,他装着腿疼,一瘤一拐地来到了健安堂。因为人多,他只好在诊室外排队等候。他饶有兴趣地作深呼吸,鼻翼不住地张合,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可是闻见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心里笑道:“这些没有见识的乡巴佬,连他妈的普通的草药味儿都闻不出来,哪有啥奇异的味儿。真他妈的瞎扯球蛋。”
他轻侮地瞅了瞅排队等候就医的人们,转身离去。
他刚刚走进自家的街门,忽然听到左膝盖嘎巴一声脆响,紧接着感到剧烈地疼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抱住膝盖,呲牙咧嘴地叫喊着:“啊哟!啊哟!疼死我了。快来人哪!”
他老婆陈窦氏听见他在院里呼喊,出来一看,见他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号叫,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弹。
“你愣着做啥?快过来扶我一把。”陈大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顿时额头上布满了小米粒大的汗珠子。
“你咋啦?”陈窦氏挪动着两只小脚,摇晃着身子往丈夫跟前移动。
“我把膝盖扭啦。”
真是祸不单行。陈大卯的话音未落,陈窦氏“啊哟!”了一声,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了。她急着去扶丈夫,没注意择路,一只“三寸金莲”踩在了一块砖棱子上,扭了脚脖子。
“你咋啦?”陈大卯呆住了。
“啊哟!我扭了脚腕子了!疼死我了。”陈窦氏抱着一只小脚号叫。
陈大卯好像一时忘了自己的疼痛,立刻扯开嗓门朝着上房呼喊家里的人。
他们的两个儿子正头靠着被褥垛,半依半躺着说闲话,闻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拔腿就往外跑。他们跑出房门,看见父母都坐在地,一个抱着脚,一个捂着膝,仿佛在表演什么功夫。
他们先是感到惊奇,接着感到好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个个泡小子,笑啥?”陈大卯吼道,“快来把我们扶起来。”
两个儿子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收敛起笑容,招呼人立即把他们抬到了健安堂。
陈窦氏扭伤了脚脖子,红肿得像个又粗又大的水萝卜似的,疼得她苍白的脸变成青绿色。李朴和张月为她按摩了一会儿,贴了膏药。她的脸上慢慢出现了光泽,说:“不太疼了,像把疼一下子拿走了不少。”
李朴说:“骨头没有伤着,回家不要做营生了,坐在炕上好好歇着,估计十来天就会好的。”
“我的妈呀,这咋能行?我得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呀!”陈窦氏大惊小怪地叫道。
“那也没办法。得病容易去病难呀。别心急。”张月安慰道。
汪明义仔细检查了陈大卯的膝盖,发现他的膝盖脆骨扭伤,在患处做了热敷,贴了膏药,用夹板固定住膝盖,开了几副药,嘱咐道:“膝盖扭伤不易长好,不要弯曲这条腿。在家里好好休息,按时服药。过几天我去你家看看。”
陈大卯问:“得多久能好利索。”
“筋骨疼痛一百天。通常得三四个月。”汪明义说,“别着急,静心养病。”
“那咋行呢?我还有一批货物得赶紧运走。”
“得了病,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陈大卯闻见一种淡淡的清香。他觉得,这种味道绝不是麝香,他贩卖过麝香,所以对麝香味儿熟悉。
离开健安堂时,他感到膝盖比较轻松了。他佩服汪明义的医术,也开始怀疑这种淡淡的香味儿起了作用。


2

回到家里,陈窦氏对两个儿子说:“从来你们陈家那天起,我也没稳稳当当地坐在炕上歇息歇息,让人伺候。这次我要享清福了。你们替妈做饭。”
“我们从来也没做过饭。不会做。”两个儿子为难地说。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年方十七,大的叫金宝,二的叫银锭,身高五尺,一身懒肉,念书不开窍,干活没气力,终日在街上溜达。中华大地,不论哪朝哪代,都出产暴发户,就像土里生老鼠,厕所里生蛆一样,杜绝不了。然而暴发户的子弟几乎都如出一辙,馋吃懒做,无所作为,坐吃山空,到头来,沦为乞丐。
“不会做也得做。我咽了气,你们莫非要饿死?”陈窦氏断然道。
然而,真有宁可饿死、不动手做饭的人。一对夫妇,经商偶然暴发,他们有一个十六岁的儿子。丈夫说:“咱们小时候因家穷受尽了苦难。这会儿我们发了,再不能让我们的儿子受苦了。”
妻子附和道;“那敢情是!让他来补上我们俩失去的幸福,这样我们就不遗憾了。”于是,他们百般地娇惯儿子。无疑,他们的儿子养成了馋吃懒做的恶习。有一天,这对夫妇要外出经商,出门前给儿子烙了几张烙饼,吩咐他说:“儿子,我们要出门,明天就回来了。笼屉里有烙饼,饿了自己热一热吃。不想吃烙饼,自己做饭吃。” 然而,他们因事故在路上耽搁了七八天,回到家里,一进门,被面前噩梦般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的儿子躺在在炕上奄奄一息。他们呼天抢地的哭声把儿子的鬼魂从阎王殿门前呼唤到了阳间。他睁开迷离的眼睛,说了一句:“我,我饿……”他死了,饿死了!他吃完父母给他留下的几张烙饼,不会生火做饭活活饿死了。
“给我们钱,我们上馆子订饭,让跑堂的给咱们送到家,不就行了吗?”两个孩子轻轻松松地说。
“你们呀,真是的,将来要当败家子哟!”陈大卯气得脸变成灰白色。黑红色皮肤的人动了肝火,脸色会变成灰白色。
两个儿子,转身拉开门,就要走。
“回来!”陈大卯怒吼道。
两个儿子只好怏怏不乐地转过身,耷拉着脑袋,等待责骂。不料,父亲没有骂他们,从兜了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说:“拿着,到馆子订饭,要好菜。”
两个儿子见了钱,沮丧的脸上,倏地冒出了兴奋的光彩,争着从他们老子里抓过银子,像兔子似的转身跑了。
这兄弟俩拿着钱,往馆子走去。走在半路,心里同时生出了邪念,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金宝说:“银锭,我有个想法。”
银锭接着说:“我也有个想法。”
“你说说,看看咱们俩想的一样不一样。”
“你先说。”
“你先说。”
“那咱们一起说。”
“好。”
于是他们俩同时喊了一二,接着说:“把钱分了!”
他们感到十分惊喜,为想得一致感到兴奋不已,但想到得向父母交待,就立即感到非常沮丧。正在为难之际,仿佛一个声音在耳际响起:“就说被人抢了!”
金宝说:“就说碰见两个大人,看见我们手里的银子,上来就抢走了。”
银锭想了想说:“不行,不行。他们要是问我们,那两个家伙是啥模样,穿的啥衣服,在那儿抢的。我们咋回答?我们得编得半点马脚也露不出来才行。”
“这也不行!他们会责备我们说:‘你们俩白吃了十七年饭,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大天白日还被人抢了。’”
“那我们就说,四个家伙突然扑上把我们摁在地上,揪着头发,还打了我们。”
“好。我们在头上脸上身上都抹上些灰土,把头发弄乱,他们就会信的。”
于是这两个小子开始详细地编造谎言,化妆自己,把碎银子藏在街门外的墙角,用土埋着,上面还压了几块石头。
儿子走后,陈大卯和妻子说了一会儿闲话,突然想起了在健安堂闻见的味儿,仿佛身临其境,好似一股难以言明的香味儿钻进了他的鼻腔,觉得心情很爽快,于是问道:“你在健安堂闻见啥味儿没有?”
“噢,有一种气味儿,很好闻。”陈窦氏漫不经心地说。
“你的脚脖子咋样?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你的膝盖呢?”
“也好多了。健安堂这几个先生的医道不错。真名不虚传。”
他们正说着,进来一个五十开外的人。此人中等个头,略有驼背,一脸农民特有的诚实。名叫窦山虎,是陈窦氏的哥哥。
“咋闹球的哩,你们俩一起把腿扭伤了。”窦山虎一进门大声说,语气听起就像大人责备小孩子。
“你听谁说的?”陈大卯笑着说,“上炕坐。”
“不少人吵吵。”窦山虎上了炕,背靠着墙,圪蹴着说,“咋样?伤得厉害吗?” 
“不要紧的。”
“那就好。去健安堂没有?”
“去了。刚回来。”
“那几个先生医道不错。前几天,我身上发热,挺难受。去找他们看了看。他们给我开了一副药,回家煎着喝了,第二天就没事儿了。”
“你在健安堂闻见啥香味儿没有?”
“噢,人们都说健安堂有一种香味儿,闻了不要吃药病就会好。这是胡扯淡,我不信。说汪先生医道高明,我信。我夜儿个听人们说,汪先生收养的那两个孩子采回一支奇怪的山丹丹花,那种香味儿能治百病。他的一个姓刘的徒弟爬到东山崖上寻山丹丹花,掉下来差点见了阎王。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儿。”说到这儿,他好像卖关子似的突然将话打住, 慢腾腾地从腰带上解旱烟袋。
陈大卯饶有兴趣地问:“啥怪事儿?”
窦山虎一手握着烟兜,一手拿着烟袋,烟袋在烟兜里搅动了半天,抽出烟袋,打了火儿,将燃着的火绒摁在烟锅上,吧嗒着嘴巴抽了几口,青灰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同时冒出,在头顶盘旋,让人联想到导火线咝咝作响、冒着烟儿、瞬间爆炸的地雷。
陈大卯瞪着两只狡黠的小眼睛,张着嘴巴,等待着窦山虎的精彩下文。可是陈大卯偏磨蹭着不说。陈大卯急地抓儿挠腮,仿佛等待了一百年。他在心里骂道:“他妈的,这个蔫巴人,一脚踢不出两个响屁来。”可是他装着不急不火的样子,用尊敬得口气问道:“到底发生了啥奇怪事儿?”
“刘家的长工,那天突然失踪了。”
“或许被狼吃了。”
“人们说,他被三十多死去的相好的叫走了。”
“啊?咋回事儿?”
“听说那个姓刘的小先生寻山丹丹花,碰见了鬼,他撞客上那个死了三十多年女人的鬼魂,他家的长工知道后,就去寻找,走了一个多月了,没回来。”
“你听说的?”陈大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的隔壁来了一个刘家营的亲戚。我亲耳听他说。他还说,这几天他们村有不少人上山寻山丹丹花。我看呀,他们吃得太饱,撑得难受。”
陈大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没有再接窦山虎的话茬,在心里把在健堂闻见的香儿和窦山虎讲的惊异的故事联系起来,交织在一起琢磨。
窦山虎见陈大卯对他的话爱达不理,感到有点尴尬,换了个话题,问道“孩子们呢?”
“到馆子卖饭去了。我们俩不能做饭。他们也不会做。挨刀的,走了好久了还不回来。”陈窦氏抱怨道。
“让你嫂子过来帮你做几天饭。”
“她成天忙得团团转,我不好意思麻烦她。”
“近来闺女回来了,她有空儿。”说完他跳下地穿鞋。
“吃完再走哇。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陈大卯说。
“不啦。”窦山虎拉开门走了。
窦山虎走后,陈大卯看了看窗棂投射到炕席上的影子,说:“这两个小子咋还不回来?”
“兴许今儿馆子里的人多,耽误了时间。”陈窦氏猜测道。
“别出事儿?”
“大天白日的,咋能出事儿?”
正说着,金宝和银锭回来了,两个化妆被抢的人,一对狼狈相。
陈大卯和妻子见两个儿子如此狼狈,感到惊愕,听了他们的故事,安慰儿子们说:“人没伤着就好。丢那些碎银子,得了个教训,值得。今后拿着钱出门要小心。这年头不平安,到处是骗子和强盗。”
这兄弟俩乐得心咚咚地乱跳。然而,事后,他们到那儿取钱的时候,拿去上面的碎石头,接着用手指去掉浮土,刨出了的东西让他们叫苦连天:两只死耗子!

              3

当天晚上睡觉前, 陈窦氏惊喜地看到自己的脚脖子消肿了,夜间起来撒尿时,忘了脚脖子曾被扭过,下地上炕像往常那样利索。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她想起了脚脖扭伤这事儿,活动活动腿脚,觉得没有疼的感觉,对丈夫说:“我的脚脖子好了!”
陈大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朦胧地说:“哪能这么快?敢情是你皮实,不娇气,能忍。”
“我是皮实。夜儿个刚扭着,我疼得忍不住,这会儿我感觉不到疼,像好的时候一样。健安堂的小先生真不赖。”陈窦氏说,“你的膝盖咋样?”
方才,陈大卯觉得像做梦似的听妻子在唠叨,听到妻子的问话,突然想起自己的膝盖在昨天被扭伤了, 他撩起被子忽地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摸膝盖,没有疼的感觉,慢慢晃了晃腿,也感觉不到疼;使劲晃了晃,稍微有些不舒服。他将汪大夫固定在腿上的夹板揭开,发现膝盖消了肿,用手扶着墙壁站起,在抗上试着走,感觉得不太疼。他惊喜地说:“夜儿个到了健安堂,我的这个膝盖肿得像个大馍馍,吃了一次药,睡了一夜觉,就见好了?真神!汪先生的医道真了不起。是当今的活华佗呀!”
“你的性子太急。别乱动,还没有好利索,快把那两块板子绑上,把抓回的药吃完,再呆几天,就完全好了。”
“药,我接着吃。这板子我不用了,肿也消了,不太疼了,夹着做啥?怪难受的。”
陈大卯把夹板拿掉了,继续煎草药服,膝盖扭伤一天比一天见好。
到了第七天,王明义和李朴亲自登门看陈大卯夫妇的扭伤,他们刚一进街门,就看见陈大卯和妻子面带笑容迎了出来,惊愕地站在当院,望着他们,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在做梦。
“快进家?”陈大卯快步走下门前台阶,迎了上来,热情地说,“我们俩正念叨着今儿去健安堂,感谢你们。你们抢先来了。”
“你们恢复得不错呀!”汪明义说着,和李朴走进了屋子。
他们寒暄了一阵,就转入正题。
汪明义接过陈窦氏递上的茶碗,放在面前的条桌上,问道:“你们感觉咋样?”
“没事儿了。”陈大卯眨巴着一双狡黠的小眼睛,“她第二天就没事儿了。”
“搂起裤腿,我看看你的扭伤的那个膝盖。”汪明义站起来对陈大卯说。
“行。”陈大卯站起来,把脚踩在刚坐过的椅子上,将裤腿搂到膝盖上方。
汪明义走过去,用手指摁了摁,看是否还肿胀,然后一边捏,一边问:“感觉咋样?”
陈大卯说:“一点也不疼。”
“你啥时候把夹板拿掉的?”
“第二就拿掉了?”
“啊!”汪明义不禁惊叫道,“没有停药吧?”
“没有。”
“还有几副?”
“剩最后一顿了。”
“再给你开七副,继续煎着服。”说着,汪明义拿出自带的笔砚开药方。
“不疼了还吃药做啥?”陈大卯望着挥毫开药方的汪先生,狡黠的小眼睛里冒出了疑惑和粗俗的光芒。
汪明义将药方递给陈大卯,解释道:“你的扭伤看似没事儿,其实还没长好。为了确保尽快恢复,我看至少还得服一个疗程的药。”他嘴里这样说,心里赞同陈大卯的看法,觉得自己的话没有多少道理,于是沉吟了片刻,接着补充道:“你的扭伤恢复得这么快,是罕见的。这也许是因为你常年在外面跑,身体结实的缘故。我的意见,你还要继续服药。”
“好,好。我听你的。”陈大卯说,“你的医道实在高明,我看,汪先生是当今的华佗。我认识不少当官的,还有几个县太爷买过我的糕羊皮,以后要是再有机会见到他们,我一定会向他们介绍健安堂。”
“你过奖了。”汪明义说,“人家当官的有的是好大夫,我和我的几个徒弟都是土大夫,只能为咱们这些土乡亲们看看头疼脑热小病,蹬不上大雅之堂。你别费心了,我领情就是了。”
“汪先生太客气了。”陈大卯眨巴着小眼睛说。
汪明义和李朴正要起身告别,陈大卯突然说:“我成年累月不在家,对庄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听说汪先生除了给穷苦人免费看病,还做了不少善事,收养孤儿,救济穷人,还办起了救济站。”
汪明义说:“我和我的几个徒弟尽自己的微薄力量做了些小事,何足挂齿。”
“汪先生太虚心了,你做的都是积德的善事呀。”陈大卯说,“请用茶,请用茶。”
“谢谢。”汪明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想:“这个商人见过些世面,懂些大道,也能说会道。也许能为救济站捐些钱。”
放下茶碗,汪明义接着说:“我们做的事,都得到乡亲们的帮助,比如救济站,不少人都积极捐献银两。没有大家的相帮,我们一事无成。”
陈大卯听着,狡黠的小眼珠子得溜溜地乱转,后悔自己不该提到做善事,更不该提到什么救济站。他在心里说:“这咋办?不捐吧,显得太小气了,面子上过不去,捐吧,实在不原意,我的钱挣得也不容易呀。”
李朴说:“大盛庄像样子的人家都捐了银两,原棺材铺的掌柜刘全德,这会儿为棉布店掌柜,捐了二十两银子。积德事儿,谁不做?”
陈大卯听着,心里暗暗叫苦,意识到,汪明义和李朴的话分明是将他的军。他咬了咬牙,说:“我成年累月不在家,这捐银两的事儿,我一点也不知道。既然是施善积德,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只是近来资金周转不大畅通,等我下个月回来把捐钱送去。”
汪明义说:“那我们就代穷乡亲感谢你了,我们要把你的善举告诉乡亲们。”
陈大卯狡黠地笑了笑,说:“我想问问汪先生,不知该问不该问?”
“有啥事儿,你就直说。”汪明义眉梢挑了挑,警觉起来了。
“我们俩的扭伤好得这么快,这是啥回事儿?”
“你们俩的体质好,再加药物对症,好得当然快了。”
“你那天说,经骨疼痛一百天呀。”
“你们扭得兴许不厉害,我诊断有误。”
“我们俩在键安堂都闻见一股奇异的香味儿,是不是这种香味儿也起的作用呢?我还听说,你收养的那两个孩子采摘回两支山丹丹花,放出一种香味儿,可以治百病。还听说,你的一个姓刘的徒弟,爬山崖寻山丹丹花,掉下来差点摔死。有这码事儿吗?”
“是的,他叫刘诚,年轻人淘气,回家路过山梁,寻山丹丹花玩耍,不小心掉了下来。至于说山丹丹发出的味儿治百病,纯属无稽可谈。如果能的话,那还用大夫做啥?”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陈大卯疑惑的目光在汪明义和李朴的脸上扫射,好像要穿过他们的眼睛,探索他们的幽思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汪明义和李朴就告辞了。

4

初秋时节,黄土高原北部山坡上许多野草花都已开败,枯黄的草叶在让人打冷噤的凉风中摇曳;荒草丛中,偶尔爬出几簇白色或别的颜色的打碗碗花,盘在蒿草的杆上,忧伤地微笑。人们说:打碗碗花不害羞,哩哩啦啦开一秋。山崖上或沟沿上,凉风吹过,荒草摇晃,荒草丛中偶或现出一簇燃烧着的火焰——火红的山丹丹花——让你惊喜不已。往常,人们看见山丹丹花,望了望就走开,因为都忙于生计,哪还有闲情逸致去采摘花玩耍?
近来,彩虹山的山丹丹花的香味儿能治百病,在大盛庄周围方圆百里,越传越玄乎。许多人信以为真,趋之若鹜,扔下农活,上山采摘山丹丹花。连日来采摘山丹丹花的人漫山遍野,摔伤者无数。不用说,健安堂门庭若市,日夜忙碌。刚接诊完摔伤胳膊的人,摔断腿的人就被抬来,仿佛成了战争中的随军医疗所。
一天吃午饭时,李朴说:“从刘诚出事儿以来,山丹丹花能治百病传得越来越神?”
汪明义若有所思地在嚼饭食,没有答李朴的话茬。
芳馨问:“刘诚出事儿多久了?”
张月放下碗,扳着手指算了算,说道:“明天就整一个办月了。”
“过几天你们俩抽空去看看他。咋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来?”汪明义放下了饭碗。
“要不要菜了?”芳馨见丈夫碗空了,问道。
“再来半碗。”汪明义将碗递给妻子。
李朴和张月几乎同时说:“估计他不来了,他早就透露,想自己干,嫌我们在一起挣不了钱。”
汪明义沉吟了一会儿,说:“老天要下,寡妇要嫁,刘诚要走。我们谁也拦不住。他的想法可以理解。人各有志嘛。单独行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的医术还不足自己独立干。教师没学识误人子弟,大夫不懂医道延误人命啊!不过,他要自己行医,我没意见。你们告诉他,在实践中遇到问题,欢迎他来商榷。”
“我们的人手少了,恐怕忙不过来。”李朴和张月担心地说。
芳馨说:“是会忙一些。但也有好处,你们看病人的机会多了,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师娘说的对。敢情是这样。”李朴和张月眼里露出了喜悦的光彩。
汪明义说:“你们俩留心一下,有合适的人选,人家愿意学医,我可以考虑。你们要注意,人品第一,文化第二。”
李朴和张月明白,这是师父从刘诚身上吸取的教训。
李朴说:“我和师弟议论过,是不是让虎子开始学医?”
虎子掠下饭碗,背起书包正要出门,听见李朴的话,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彩,停下来磨蹭着不走,想听个究竟。
“我想让他多年几年书再说。” 汪明义说着转向虎子,“不过,你放了学可以到药房学学拉药柜抽屉。愿意吗?”
“愿意。” 虎子高兴地大声应答。
“我也愿意。”敬马喊道。
“我还愿意哩”敬狗也争喊叫。
山花说:“你们俩还小哩。”
芳馨笑着说:“等你们长大,念几年书再学医。”
他们正说着,有人在街门口大声呼唤:“汪先生,快救人呀!”
汪明义和两个徒弟闻声,急忙掠下碗筷去诊室。
李朴打开诊室门,看见一个半大小子站在门旁,满头大汗,眼里冒着惊恐的神色。 
李朴问:“病人在哪儿呢?”
“一会儿就到,我先来招呼先生。”半大小子说,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 
“你是哪儿的?”
“就大盛庄的,我大大叫陈大卯?”
“啊?谁病了?”
  “我弟弟摔伤了。”
“咋摔的?”
“上山崖寻山丹丹。”
“又是寻山丹丹!”李朴说,语气里透出了几分抱怨。
正说着,一个中年农民背上背着个病人,一路小跑,来到健安堂,李朴上前帮助将病人抬进诊室。
这时,汪明义和张月已做好了抢救的准备。他们把病人放在床上,开始检查,发现病人呼吸和脉博都很微弱,处于昏厥状态。尽管他们做了一切努力,病人一直没有苏醒过来,变成了植物人。
陈大卯扒在植物状态的二儿子身上,悲痛欲绝,他捶胸顿足地哭喊着:“儿呀,是大大害了你呀,是我鬼迷了心窍,让你去的呀!” 
原来,陈大卯见自己和妻子的扭伤好得很快,就相信在健安堂闻见的香味儿有神奇的医治功能,又听说是山丹丹花发出的香味儿,看见许多人上山寻找山丹丹花,就动了心。同一个问题,同一件事儿,不同的人考虑的视角不同。刘诚采摘山丹丹花,是梦想献给皇宫,飞黄腾达,享受荣华富贵。陈大卯从商贩的视角出发,心想:“要是真的能找到像人们所说的山丹丹花,拿到缺医少药的游牧区,给人们治病,那可要赚大钱,发大财呀。”于是,他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不妨也上山寻山丹丹花。说不定能寻到神奇的山丹丹花。”
两个儿子冷笑了两声,说:“哪有啥神奇的山丹丹花呢?都是人们瞎传说。我们不去。”
“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要是真能寻到,你们这辈子就享福了。”
“寻不到呢?”
“寻不到也丢不了啥。你们权当上山耍一耍。”
两个儿子动心了,说:“你得给我些碎银子,我们才去。”
“可以。等你们回来,我再给你们。”陈大卯眨巴着两只狡黠的小眼睛,笑着说,“你们呀,脑子里想的尽是钱,这很好,跑买卖的人就得算计钱。有其父,必有其子,哈哈哈哈!你们不亏为我的儿子,明年就跟着我拉骆驼去。”
两个儿子得到了父亲的夸奖,心里很得意,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山。他们来到了山崖前,看到崖顶上一块大岩石旁有一簇红花,在荒草丛中忽隐忽现,像一簇燃烧着的火焰,心想:“这肯定是山丹丹花!”于是,他们就设法往上攀援,还没有爬完一半的距离,银锭就像一个塞满草的麻袋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