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比名小七岁。艳的外貌与琴不同，不是那种艳丽夺目的美。艳是小家碧玉型的，确切地说，艳与馨有几分相似，个子不高，身材一般，但是眉眼俊俏，五官精致，小鹅蛋脸，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特别是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笑起来甜甜蜜蜜的。而且艳的性格特别温顺柔和。最令明满意的是艳的父母对其极为赞赏与崇拜，每次明登门拜访，总是受到贵客般的接待。
这一点，极大地补偿了明心里上的虚荣与挫折。
明虽然在第一段婚姻结束后，有过一段放荡纵情的感情生活。但是与艳的婚姻，明还算是认真严肃的。也是有一生的打算的。况且为了仕途，明也计划收心安定下来。
如果一切顺利如愿的话，明和艳是可以走过一生的。然而这一次的婚姻，虽然没有艳的父亲对明的伤害与藐视。问题却出在了明的父母身上。
明是独子。与琴离婚后，明的父母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盼着明结婚。与艳结婚后，虽然不到半年后就生了孩子。但是生的却是个女儿。明的父母多多少少的便有些失望。尤其是明的母亲话里话外地就有了一些埋怨。听在艳的耳里，就非常的不舒服。但是艳又是一个非常善良与温顺的女子，表面上对婆婆尊敬有加。但是久而久之，便也心生出了一些不满，又不能与婆婆公开反目。只能在明的眼前发一些牢骚和抱怨。
一开始明也就是随便一听，劝慰艳说：“你管她说什么呢！”
但是一旦艳抱怨的多了，渐渐地，明就有了一些烦躁和反感。
当所有不愉快甚至是烦心的事情堆积在一起时，难免在日常生活的琐碎里，夫妻就多了一些口舌和争辩。加上当时的社会治安不好，刑事犯罪率直线上升，作为刑警队长的明，忙得焦头烂额。况且他也不愿意一回家不是听母亲对艳的不满，就是听艳对母亲的抱怨。
于是明借口工作忙，选择了很少回家。
明的冷落与逃避，婆婆的百般挑剔，使得艳在这个家里，感到了窒息般的痛苦。她希望得到明的关心与呵护，希望从明的嘴里得到一些安慰与理解的话，但是自始至终，明没有一句宽慰温柔的言语。
明采取的唯一方法就是逃避。明的所作所为，一寸、一寸地伤害了艳的感情。
最终，温顺善良的艳不堪忍受如此的婚姻生活，开始与明争吵。
其实艳曾经用心努力过，希望与明恢复关系，挽救越来越冷的婚姻。
但是明却总是逃避，而且将他们的婚姻归结于艳与母亲的婆媳不和。
总是要求艳：“我妈是老人，你要对她尊重一些。老人的话不要太在意，要让着老母亲，事事顺着老母亲。”
而艳呢，确实对婆婆也是非常尊重的。但是却又寄希望丈夫可以理解支持安慰一下自己。然而明并没有在妻子与母亲之间调和矛盾，反而把整个家全然交给了两个女人，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
于是艳和明的关系也逐渐的紧张起来。
当争吵愈发的频繁与激烈，婚姻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悲愤交加的艳喊出了她和明之间的根本症结：“你从来也没有真正的对我好过，你是一个随便滥用感情的人。妻子和婚姻对你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你从来也没有把感情放在重要的位置。我们的问题，说到底不是你妈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因为你的心是刚硬的，是死的。我并不恨你妈，我恨的是你。”
明与艳的婚姻维持了四年。
离婚时，艳给明留下了三岁半的女儿悦，带着倍受创伤的破碎心灵，离开了明。
明由于工作忙碌，无暇顾及女儿，女儿悦便由明的母亲帮忙照顾。
不到四十岁的明，又一次的恢复了自由身。
也又一次的，沉溺在女人的世界里，一如从前。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情生活，使得他在刑警队长的位置上一干又是很多年，没有被提拔。

就在明回忆着自己第二次破裂的婚姻之时，馨却久久地陷在三十年前的那个冬日的清晨。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 馨在父母押送下到了学校, 没有直接去教室, 而是去了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

办公室是李老师和另外几个老师合用的, 父母让馨站在门外, 他们进去与李老师交谈。

馨站在门外, 两脚并拢, 不安的握着自己的手, 手心里面全是汗水。支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 但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能隐约听见父母压低着嗓门说话, 李老师的声音忽高忽低, 断断续续的透过门缝传进馨的耳朵。

只听见李老师说: “嗯? 是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些孩子们都互相保守着秘密, 。。。

嗯, 这个比较严重, 我还纳闷呢, 怎么学习下降的如此快? 。。。

那当然, 即使家长不要求, 我也会重新安排座位。。。。

好, 好, 我会去家访的, 明原来是第一名, 现在却变成了第十名。。。”

大约十几分钟后, 听到爸爸说: “谢谢李老师, 馨就教给你了。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用送。”

李老师说: “不客气。正好我也要去上课。”

馨赶紧离开门, 站好。

馨的父母出来后, 对馨说: “ 好好听老师的话。” 然后就离开了。

李老师随后出来, 看了馨一眼, 那一眼, 有轻蔑, 有藐视, 有惋惜, 有责备。还有另一种东西参杂其中, 那一眼, 摧毁了馨最后的一点自尊, 那一眼, 使馨无地自容, 感到自己微小如沙, 轻贱似草。那一眼, 馨终生难忘。

李老师的心里其实是更加惋惜明的早恋，明是全班所有学生中最有希望考上清华的学生，班主任李老师和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对明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此时的李老师认为是馨影响了明的学习，所以李老师的那一眼更多的是责备、埋怨与轻蔑。

“ 走吧, 回教室。” 李老师面无表情的轻视, 比父母的咆哮和混骂更让馨难受。

馨背着书包, 跟在李老师后面, 垂头丧气, 如屡薄冰。走进了教室。

老师让馨站在前面, 对第一排的一个叫做娟的女孩子说: “ 娟, 你坐到馨的位置去。”

随后一扭头对馨说: “ 你，就坐在这里。”

这时候, 大部分的同学都到了, 其刷刷的眼睛整整齐齐的盯着馨, 有疑惑, 有了然, 也有讥讽, 同情和怜悯。

馨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泪水涨满了眼框，羞涩, 无奈, 绝望, 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愤怒。

她低着头，坐到第一排的座位上。

李老师开始说: “ 同学们, 这个学期, 是冲刺的最后阶段, 大家要集中精力, 全力以赴, 千万不要分心。学校有明文规定, 高中生不能谈恋爱, 大家要互相监督。随时向老师报告。。。”  

每一个人都知道, 明和馨的事情败露了。

馨羞愧难当。一天的时间似乎在炼狱中煎熬。哪里有心思听课, 学习, 仿佛大家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明和自己。馨感到千万条小虫在心上爬着, 啃咬着, 折磨着。站也无力, 坐又不安, 昏昏厄厄, 难以自处。一堂课一堂课的熬着, 盼来上课的铃声, 接着又期盼着下课的铃声想起, 全部心思只是盼着这一天早点结束。

这一天, 明的日子也不好过。

清晨馨的父亲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言犹在耳, 不肯离去。

当馨被李老师带进教室，勒令坐在娟的位置，而娟却坐在了明的后面。明看见了馨红肿的眼睛，含羞带愤的表情，还有李老师肆无忌惮的批评，与同学们起哄的嘘声，明的心里有一阵疼痛，一种无能为力，还有渐渐升腾起来的愤怒。

第一堂课结束后, 李老师把明叫到办公室, 一通批评。

在李老师的心目里, 明聪明, 领悟能力, 接受力都非常好, 只要努力, 一定能够考上一个好大学。李老师对明的期望值很高。但是李老师忽略了明是一个自尊心极强, 又敏感和脆弱的人。如果善加引导, 适当鼓励, 明可以爆发出极大的学习热情和动力。但是性格敏感和脆弱的人, 往往经不起挫折和打击, 容易一蹶不振, 破罐破摔。

所以李老师自认为一番痛彻心扉, 恨铁不成钢的批评, 却激起了明强烈的逆反心理和抵触情绪。

当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的教育明时, 明低着头, 沉着脸, 獗着嘴, 任凭老师的话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吹过, 不留一丝痕迹。明的倔强和固执, 此时可见一斑。

最后一堂课结束后, 李老师对明说: “今天晚上我去你家家访,回去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

如果说恋情败露后的最初, 明还有一丝担忧和害怕, 那么经过从早到晚一天炼狱般的折磨, 明的心中反倒坦然, 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畏无惧，爱咋地咋地。明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就是明的倔和拧, 宁折不弯, 绝不屈从。

那一天，对于明和馨，都是一个极其漫长、艰难的一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出了校门后, 明在一个拐角处等着馨。

馨一个人默默的骑车, 有些孤独落寞, 不过心情比在学校要轻松了许多。最起码没有了同学们异样的目光, 探寻着自己和明。而且似笑非笑的表情, 刀尖一样的伤人, 刺痛着馨的心。

当馨看见明, 在寒风中等候着, 满眼写满关切。 馨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却并没有去擦拭，一任两行清泪在严冬的暖阳里缓缓的融化、风干。 从昨晚到此时, 自己所听见, 所看到, 所遭遇, 所经历的都是责骂, 讽刺, 侮辱和轻蔑, 唯有明, 是向自己提供温暖的人。馨的父母永远也不曾想到是他们的粗暴把馨推开，亲情似乎永远停留在了此日，终其一生，也难以恢复昔日的温度。

“ 李老师今天要去我家探访, 我不在乎, 爱咋地咋地。”  明告诉馨。

“ 你爸爸会骂你吗?” 馨问道。

“ 他越骂我就越不听。” 明倔强地说。

馨看了一下表, 说: “不行，我的赶紧回家, 我爸爸说我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到家。 ”

说完, 馨就急急忙忙的骑车离开。

明看着馨离开, 一个人站了一会儿, 也回家了。

回到家, 父亲卖菜还没有回来, 只有母亲和妹妹在家。

明随随便便的告诉母亲: “妈，今晚李老师要来家访。”

明的母亲说:“ 好啊, 什么时间?”

“他没说, 估计晚饭后吧。” 明回答。

说完明就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用力关上了门。

晚饭后, 李老师如约来访。

李老师毫无保留的将所有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明的父母。

明坐在一边, 看着李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 口若渲河的表情, 一种讨厌和厌烦的情绪在心里滋生。又观察到父亲逐渐被愤怒和失望扭曲的脸, 明的心理没有了最初的恐慌和自责, 反倒平静如水, 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在听别人的故事。

李老师的话音未落, 明的父亲抬腿就是一脚, 踢在明的屁股上，明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摔到地上。

李老师赶紧拉开, 劝解道: “明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只要努力, 一定能够考上。”

明站着没动, 脸上布满了愤怒, 和不服, 更加激起了父亲的火气, 骂到: “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辛辛苦苦种菜, 卖菜, 希望你小子出息, 考个大学, 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你却不自量力, 不务正业,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人家是副局长的女儿, 会跟你? 自己照照镜子去。。。。”

“ 考不上大学, 你只能去种地, 或者跟老子去卖菜, 你看你那点出息, 我看你什么也干不成。。。。”  父亲喘了一口气, 继续骂。

愤怒中的父亲又找到了那把铁锹, 摔到明的眼前狠狠地说: “老子看你也就只配去种地。”

父亲口无遮拦, 口不择言的混骂着, 怎么解气怎么骂, 原以为这样的责骂可以激发明的学习热情和动力, 怎曾料到事与愿违, 儿子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明雕塑般的站在那里, 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发泄, 李老师语重心长的开导, 母亲左劝劝丈夫: “ 好好说, 不要生气。”

右劝劝明: “儿子, 考上大学, 还怕找不到好姑娘吗? ”

不知父亲气势汹汹的骂了多久, 反正一句话也没有走进明的耳朵, 如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也不知李老师什么时候离开, 也似空气一般消失在明的视线外。

后来父亲也骂累了, 叹了一口气, 对母亲说:“希望这小子听进去了我的教育。”

母亲息事宁人地安慰丈夫: “听进去了，肯定听进去了。你说的那么严重。”

听着父母的对话。明的心里一声冷笑, 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 重重的关上门。

一天之间, 有两个男人, 馨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 分别在清晨和夜晚对自己说出了同一样的话: “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句话, 明铭记了半生岁月, 而且一直刻骨铭心的记着, 恐怕此生都难以忘记。
这句话, 深深的伤害了明的自尊, 明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

以后的很多年里, 明周旋于很多女人之间, 似乎就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 能力, 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拥有, 有权的, 有夫的, 有钱的, 有才的, 有貌的。一次次的结婚, 离婚, 都是为了证明十七岁那年的咒语, 是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