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伸出的手，微张的嘴，未出口的问候与思念，就都凝结在了空中。再于是，嘴巴就固定住了，微笑也定格了。四目对望的瞬间，时空也似乎停滞不前。最后，世界静止了，思维凝固了，一停、一顿、一瞬间，时光就穿越了三十年的日月星辰，沧海桑田。
       馨的回忆之舟回到了她和明相识的最初。

       认识明的那一年, 馨十四岁。

       八十年代初期, 一个秋高气爽的周六清晨, 馨骑车去市一中报到。市立一中是全省重点高中, 馨的中考成绩又恰好在重点班的分数线上。据说这一届一共有两个重点班, 七个普通班。今天去学校第一是报到, 第二就是去看分在哪个重点班。

       从家到学校的这条小路, 幽雅安静, 路的两旁是遮天避日的柳树, 柔软的柳枝随意的垂挂在树上, 在秋风里摇曳。八月中旬的黄土高原上, 秋的凉意随风吹面。馨哼着歌曲, 满心欢喜着一路骑车进了校门。已经有很多同学到了, 教学楼侧面的砖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大纸张, 上面写着班级编号, 教室号码, 班主任和代课老师的名字, 下面密密麻麻的写满新生的名字。馨在两个重点班的纸张上面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很快地找到了自己, 班级是72班, 教室编号208。

       整个校园熙熙攘攘, 热闹非常。很多同学来自同一所初中, 各自扎堆自成一体。馨所在的郊区初中, 只有她一个人考上了这所高中。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馨感觉有些落寞和孤单, 一个人走到二楼找到了208教室。正要离开回身之际, 差点与一个从外面闯进来的男孩迎头相撞, 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男孩, 显然也是在找教室。

     “这是72班的教室吗?” 男孩问。

       馨说: “ 是啊, 你也在这个班吗?”

       男孩迫不及待的点头回答: “是的, 是的。”

       随即马上回头喊: “我在这里，教室在这里。”

       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走廊乱哄哄的走进三、四个男孩和女孩。显然他们来自同一所初中, 又被分在一个班里。兴奋的只顾互相讲话, 没有人理会馨。馨颇觉无趣，就自己离开先回家了。

       馨的家在郊区的一个化工厂宿舍, 馨的爸爸是文革前的大学生, 一直在那家化工厂做工程师 。馨的妈妈是工厂子弟学校的语文老师。八十年代初期, 知识分子身价攀升, 馨的爸爸被调回市里的工业局任分管技术的副局长。由于馨的妈妈还没有正式调回市里，所以全家还住在郊区。工业局暂时分给馨的爸爸一间房子, 做临时宿舍。馨为了读书方便, 随其父亲住在这间宿舍里。一日三餐就在工业局的职工食堂解决。

       与馨在教室里差点相撞的那个男孩叫明, 也是十四岁。来自另一所初中, 父母是市南郊区的菜农, 城市的南部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大片的菜地供应着城市居民。明的父亲承包了一大片的菜地, 是属于早先富裕起来的万元户。

       周一，新生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李老师让同学们在教室外面的走廊, 男生和女生分开按高低排队站好。然后按照个子高低分配座位。

       恰巧明就坐在了馨的前面。

       十四岁的明, 身体还未发育, 豆芽型身材, 细长的脖子上面却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 所以脖子就突显的越发细长。明的座位就在馨的正前方。十四岁的明有些多动, 大脑袋总是晃悠个不停,严重的影响了馨的视线。从第一天上课开始, 馨就不断的用铅笔捅捅明的后背, 警告他停止晃悠。每一次,明都回过头, 羞涩的一笑，以示歉意。可不过几分钟, 大脑袋就又开始左右摇晃。

       明, 是馨在这所高中认识的第一个新同学。

       三十年的光阴就在明的后脑勺不停的晃动中，轻轻一滑。馨的思绪有些错乱的跳跃，仿佛在过往与现实之间有一条很难逾越的鸿沟，赫然横贯在她和明之间。

      明看着站在面前的馨，依然是细细长长，如同古代仕女般的杏仁眼，定格般地凝视着自己，从馨的眼神里，明读出了惊喜、思念、迷惘、和内疚的多种情感要素。馨的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地将过往与现实割裂开来。明似乎透过馨的那双明目，一层层地剥开尘封往事，便在水雾的迷朦幽深之处，看见了三十年前的馨。

       明记得当初馨第一次用铅笔捅自己的后背，一开始明有些气恼，转过头去质问：“你为什么捅我？”

       只见一个穿一件浅黄色带小紫花灯芯绒外套的女孩，笑眯眯地说：“你的脑袋太大了，还总是晃来晃去，影响我看黑板。最可气的是我往左边看，你的脑袋就往左边晃，我又朝右边看，你的大脑袋也往右边晃。”

       馨虽然很生气，但是她天生就是一幅笑迷迷的样子，就连生气的时候也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本来是憋了一肚子火准备向捅自己后背的人发威的，却惊讶地看见了调皮含笑的馨。一下子想起来报道的那天他们是见过面的，而且还差点在教室门口相撞。馨的笑容神奇般地，使明的气恼瞬间消失了。

       明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好，我不晃了。报道那天，我们见过的，” 可是过不了一会儿，明就又开始晃悠起脑袋来。

       于是馨便不时的捅明一下，后来明也习惯了馨总是这样。就这样, 明的脑袋总在晃来晃去, 馨的铅笔总是捅来捅去, 明羞涩的回头一笑, 馨的眼睛笑眯眯如月亮般地看着明。眼睛对视的瞬间, 会心的一笑而过。

       久而久之, 馨习惯了明的脑袋在自己的眼前晃动, 明也习惯了馨的铅笔在背上戳来戳去。一种默契和属于彼此的小秘密, 就在明和馨的心间开始荡漾起纯纯的友情。

       慢慢地，明开始注意到馨的性格很好，一如她的笑容。

       馨外向活泼, 开朗大方，经常听到她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十四岁的馨，似乎已经发育成熟，体型丰满，在同龄人中偏胖，但决不是痴肥和粗壮。

       馨的五官清秀,小巧的鼻子，白净的皮肤，眼睛细长, 笑容迷人。齐肩的头发清汤挂面似的随意散着，有时会用一个粉色的发卡把头发别在耳后。

       这是一个甜甜美美的女孩。而且她似乎特别喜欢那件浅黄色带小紫花的灯芯绒褂子。反正在少年明的记忆里，这件小褂就是馨青春的印记。

       而且时隔多年以后，无论是偶尔午夜梦回，或者记忆之舟回溯过往，每每想起馨，想起高中时代的岁月，明的心里总是浮上馨甜蜜的笑意，和那件灯芯绒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