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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郁姐的身世之迷

       我之所以害怕郁姐的父亲,不是因为他是这座大院的最高统治者乃至全县的最高行政长官。在书上见过的官多得是,知府、道台、巡抚、总督,甚至皇帝一大堆,一个七品芝麻官又怎么排得上号呢?我之所以怕,就因为他是郁姐的父亲,还有他的严肃样。我一想起他训王豆豆他父亲的情景心里就直发抖。对于他的一本正经,他的厉害,我印象很深。不过,与其说是怕他,还不如说是因为他是郁姐的父亲大人而不愿见到他。

       有一次是星期天,郁姐躺在床上看一本叫《简爱》的小说,我坐在她桌上抄歌。冷不防他父亲就推门进来了。我连忙站起来,拘谨地叫了一声伯伯,并用眼神示意郁姐快起来。郁姐好象没看见一样,目光只盯在书上。

      “你是谁家的孩子?”想不到在我眼里一直严厉的他竞和颜悦色地问我,并随手翻了一下我抄着的歌本。我慌慌怅怅地说了我父亲的名字,逃一样跑出门去。我没有马上离开,在一边听着房里的动静。

       “郁郁,我看你还是搬回家来住吧,”郁姐父亲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平时的那种官腔,还有一点象做错了事的人在乞求,“你一个人住不方便的,再说,这里条件这么差,我也不太放心。”

       “你尽管放心好了,”郁姐说话了,“我很好。”

       “你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还这么任性呢?你知道吗,你妈妈总怪我委屈了你,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闲言风语,不了解真情的人还以为是她给你穿小鞋呢。”

        “她不是我妈妈,我不想见到她!”郁姐突然哭起来,“呜呜,我的亲妈妈呀,你好命苦呀。”

       “郁郁!都这么大的人了,该懂事了!你就是不为她想想,也得为我这个作父亲的人想想。我作为一县之长,不仅占了一栋小洋楼,还占着单身宿舍的房子。现在许多刚调进来的干部都在挤招待所呢。郁郁,你让爸爸怎么开展工作?你不往爸脸上贴金,也不要往我脸上摸黑呀。”

       “当初你把妈妈抛弃,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摸黑?你为什么不为我们母女想想?”

       “放肆!越来越不象话了,都是你那下等的母亲给惯坏的。”

       “不许你这样说妈妈!呜呜……”

       我听见郁姐父亲的脚步移向门口,赶紧回到自己房里。我很难过,为哭泣的郁姐,为没有亲妈的郁姐难过。认识郁姐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郁姐哭。郁姐哭得好伤心呀。她没有亲妈,一定好痛苦好痛苦。她此时一定好需要人安慰,需要人分担她的痛苦。我身在自己房里,心却早跑到郁姐那里。我希望她父亲早点离开,让郁姐哭个够,痛痛快快将所有的痛苦都哭掉。哭走了不幸哭走了痛苦的郁姐永远是笑的精灵,永远沐浴在阳光下,象那白鸽,自由地飞翔。

       我终于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走下楼去,一声一声渐渐远去了。我立即拉开房门,如离弦之箭冲进郁姐房里,出神地看着哭成个泪人儿的郁姐。郁姐见我进来,呜咽声居然增大,最后竟大声哭起来,“小雪,姐姐好命苦呀!”

      “哭吧,郁姐,我理解你。”我托住郁姐伸过来的手,说:“痛痛快快哭个够吧,有我在你身边。”说着说着我也陪着郁姐一起落泪。

       也不知过多久,郁姐停止了哭声,我却还在哭。郁姐拿她的手绢替我擦泪,说:“傻弟弟,姐姐都不哭了,你还哭什么呀?”“郁姐,我是为你而哭的呀。你不知道,你一伤心,我就忍不住想哭。你不要哭嘛,让我为你哭。我要你笑,你笑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小雪,你让我好感动!”郁姐突然张开双臂将我抱在胸前,我的头紧紧地靠在她的胸前,她的脸紧紧地贴着我的头,她长长的黑发披散在我的额前,我的耳边。她的泪又来了,一点一滴掉在我头上,泪水顺着脸颊流进我口里,流进我心里……

       我就这样依偎在郁姐怀里,象是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许多年之后,当我看见天上飘的云地下流的水,当我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遐想,当我失意于岁月的蹉跎世间的坎坷,我总是不由得想到郁姐,想到郁姐拥我入怀的那一刹那。我不知道在当初的一刹那里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只觉得郁姐的胸怀是一和平的港湾,是太阳的归宿,星星的故乡。

       就在那天,郁姐告诉我,她的故乡是在遥遥的远山里,那里山青青草碧碧,她的童年就是在景色迷人的山村中度过的。后来,她跟着做了官的父亲南来北往,四处漂泊。十岁那年,当官的父亲抛弃了乡下的母亲,跟一个在省城做大官的女儿结了婚,做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陈世美。

       “父亲不准我回山里去,不准我见我的母亲。我就在信页上吐述我对大山的眷恋,对母亲的热爱和思念。母亲目不识丁,根本读不懂我信中的文字,我的信都是舅舅读给母亲听的。母亲有什么话也是让舅舅写信告诉我。她说她想我,爱我,我是她的心肝,她的宝贝,是她的所有寄托所有希望。母亲忍辱负重,苦苦熬着艰难的日子。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我了。她说她要坚持到我长大,等我带回一个忠诚老实的男人,双双给她磕个头,她就无牵无挂、无怨无憾了。”

      “父亲抛弃母亲后,马上就与现在家里的那个女人结了婚。女人父亲的关系让父亲官运亨通,父亲的地位又给这个家带来了一切,小洋楼,现代化家具、家电。那女人很懂营养搭配,也懂得怎样把一个家整理得有声有色、井然有序。但那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安乐窝,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家。我无家可归,总是一个人住在外面。我好想好想我的亲妈,我想假如是我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共同拥有一个温馨而安乐的家,那该多好呀。我不要什么洋楼,不要什么现代化的家电,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只要有家的欢乐和温暖,就是烂草房,破家具,我就心满意足了。”

       郁姐这一番话深深地储存在我的脑海中。在以后的日子,当我思考人生、思考社会的时候,郁姐的这番话里面关于家的感受和渴望,时时萦绕着我的思维,拔动着我的心弦。现今的社会,人人都崇拜金钱,追求经济价值,反映在家庭上,却是贪慕荣华富贵,崇尚财大气粗,贫穷往往受人歧视、遭人白眼,苦难和伤痛总是重重地压在社会最下层人身上。富人们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穷人们贫困交加,充饥之米难寻。多年来,我一直过着清贫简陋的生活,粗茶淡饭,灰装布衣,但我不慕富不嫌贫,以苦作乐,虽唉叹但不绝望,以一份淡如清水的心境去摄取、感受生命的乐趣。如果说我在曲折坎坷的路途上,在磨人光辉的逆境中,在一次次沉重的打击下,始终能以一份悠然自得的心态生活在芸芸众生之中,并好好地活了下去,不能不归功于当初郁姐向我哭述的感受。郁姐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的爱好,我的思想,甚至,我的一生。

       郁姐的母亲终于在她13岁那年带着遗憾撒手去了天堂。好人死后都应上天堂的呀,把生时没有享受的一切享受。郁姐在认识我之前就成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的痛苦深深地藏在内心深处,没有轻易表露出来。她用歌唱,她用舞蹈,她用快乐,她用欢笑,来掩饰内心的悲痛。

       第一次听郁姐哭,我才知道阳光背后的另一个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