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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诗的初体验

       也许就因为有了谷山顶峰那次关于诗的简单对话,因为我背了诗圣杜甫的两首诗,天资聪颖的郁姐看出了我感情血液里潜藏的才华,所以她就成了启蒙我诗感的第一个老师,引我走上缪斯之路。

       春游回来后,郁姐就开始了她的育才计划。她先让我读诗,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格律的,自由的;然后她指定一些诗要我一字不漏地背下来。郁姐选择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浅显易懂的诗给我逐字逐句地细细讲解,从诗作者的个人生平、个性特点、创作特色到诗的立意布局,艺术特色以及思想意义、社会影响。就这样,我进入了一个多姿态多彩的世界,认识了屈原、李白、普希金、拜伦……,知道了《诗经》、《离骚》、《唐诗全集》、《西风歌》……知道了读诗的好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也知道了写诗的艰难——“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虽然那时我还理解不了诗中体现出来的深刻内涵,但是至少在我脑海里留下了诗的影子,至少使我接触到一个新异的世界并迷恋于这个世界,拓宽了视野,埋下了诗的种子,并找到一扇通往缪斯神圣殿堂的大门。后来,18岁的我能成为一个小小的诗人,能写出一千多首诗,并在中学生文学刊物发表许多首诗作,能收到全国各地热心读者雪片似飞来的信件,无疑这其中有郁姐的一半功劳,取决于她对我的启蒙和培育。

       郁姐喜欢在野外,在景色迷人的黄昏,在生机勃勃的早晨,在璀璨的星光下,在明亮皎洁的月色中,和我一起读诗、背诗。她说,这样的环境才有诗意,才有读诗品诗的心境和情绪。

       郁姐的教育一点也不呆板,而是循序渐进,寓教于乐。她先让我读一些浅显易懂的诗,讲解时也挑我知识能及的方面讲,从不让我感到茫然不知所云。郁姐常和我一起漫步荷塘堤,坐在柳树下听我朗诵,或是走得很远很远,到河边沙滩上让我背诗。我背诗的时候,她总是微闭着眼,好象在享受一段玄妙无比的旋律。当我背不出的时候,她就张开眼,直直地看着我,有时还扬起手,佯装嗔怒要打我的样子,说:“背下去,背不出来我就打你的屁股。”话没说完,她就先笑起来。有时背着背着,我突然来个恶作剧,边背边蹑手蹑脚绕到她背后,呵呵气,撩她的双腋窝。她身子左右摇动,嘴里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她越挣扎我越不肯放手。她一站起来,我马上就跑开,让她追。我绕着圈子躲避她的追逐,张开双手抵挡她的进攻。却是在我有意无意的松懈之中,她迎面冲了上来,两只手在我腋下不停地撩动,撩得我也忍俊不禁, 左右摇摆起来。我突然往沙地上倒,她顺势也俯下冲下来,整个身子差不多全压在我身上,软绵绵的好不让人心潮涌动,遐想联翩。我在沙地上滚来滚去,郁姐却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双手频频而动,口里说:“说,还敢不敢恶作剧搞突然袭击了?”我连说不敢不敢决不敢了。她最后还撩我一阵子才放开我。这时我们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了,并排躺倒在柔柔的沙滩上,喘着大气相对一视,才发觉各自的眼睛上已挂满了喜悦的泪花。仰面望去,西去的骄阳映红了整个天空,晚霞朵朵,暮云片片,好美丽的一幅黄昏夕阳图。坐起来,见河堤的青草飘飘,翠竹摇摇,清澈的河水欢畅地流……

       郁姐也喜欢在小雨里漫步,她说小雨里有一个世界,走在绵如细丝的小雨中,心情特别的轻松愉快,如甘露。细雨缠绵,细雨清凉,细雨里的诗随处可拾。

       也是在一个黄昏,五月的小城下着梅子黄时雨,我和郁姐漫步在小雨里,我们不撑伞,不带雨具,任棉絮一样的雨丝打湿头发,打湿眼睛,打湿唇口,打湿思绪。郁姐给我讲起了戴望舒先生的成名之作《雨巷》:

       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寞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一样的姑娘……

       郁姐的声音楚楚的,凄凄的,迷迷的,溶进了诗人彷徨的寂寞与惆怅,对现实世界的迷茫,对未来前程的忧郁。郁姐背完《雨巷》,又给我讲解起诗的意韵,以及作者创作此诗的背景和心境,最后她告诉我:“诗是感情不可抑制的迸发,是感情的最直接的文字表露。你以后写诗千万不可无病呻吟,随意行吟,你要贴近生活,挖掘到真正的诗意才可作诗。要有感而发,抒发自己健康向上的,有益于人类文明的感情。雨中觅诗作诗,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并不时说只有在雨中才能体验到生活的诗情。生活处处皆是诗,只要你留意,只要你拥有一双比别人更深遂更锐利的眼睛,你通过这双眼睛发现美,洞察美,然后表达出来,就是诗。”

       那以后,不管诗评家和诗歌理论家怎样讨论诗的起源,诗的直接感情的因素,诗与环境心情的关系等等,我始终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相信小雨里跳动着一些异常活跃的音符,那里面感情丰富,玄妙无常,飘溢着扑朔迷离又实实在在的气息,那实在是一个情意浓浓的世界,实在是一个诗的世界。我渐渐地也喜欢起小雨来,喜欢听小雨的歌,喜欢在小雨里回忆,喜欢在小雨里徘徊。当伤感莫名地袭击,忧郁迅急地来临,或是情绪平地高涨,我就情不自禁走进雨的世界,默默地理会,默默地感受,默默地走……小雨给了我很多的灵感,一年之后当我初中毕业时,写的一首赠别诗《虹霓赠你》就是在小雨里构思,灵感突然降临写下的。我把它送给了我最要好的同窗。那首诗,我还记得,是这样写的:

       淋着夏雨

       我没有怨言

       只愿今生消了分离

       但天下哪有永恒的相聚

       春去夏来  又不知

       流逝了多少风风雨雨

 

       为离别我愿作一个爱哭的女孩子

        以泪水滴成分手的小船

       想往日  多少欢声萦绕脑海

        多少笑语

        尽随云儿飘去

 

       今日与君别离

       不知以何相送  走进雨帘

       细细地为你寻觅

       待到雨停偶尔举首

       那天桥乍现的虹霓

       不正是我赠别的言语

 

       郁姐教我读了那么多的诗,却从不教我读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之类的诗,更不教那些情种诗人写给恋人们的情诗。现在我知道,她是不愿让我幼小的心灵接受情爱的信息,不愿拔响我身心里那根情感之弦,她担心小小的我面临这个令全世界所有的大人都棘手的复杂课题时会迷茫不安,她怕我过早地成熟,过早地冲动,更怕我弱不堪击的童心损碎,怕我滑向无底的感情深谷,走上歧途,毁了我如花似绵的美好前程。

       记得有一次,我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中外著名诗人情诗选》,关起门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郁姐怎么进来的。她拿过书翻了翻,锐利的目光看得我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她严历地问我:“谁让你看这书的?要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呢!”

      “不,我不是孩子了,下个月我就十四岁了。我正准备写入团申请书呢。”我反驳说。

      “十四岁,十四岁有多大?十四岁懂什么?这本书我没收了,以后不许你再看这方面的书。如果再让我抓到,我就不再理你,不再认你这个弟弟了。”

       可是,不管郁姐怎样的小心翼翼、防微杜渐,我幼小的心涯已悄悄萌发了鲜嫩的情愫,这种情愫因为郁姐的存在而掩饰起来。一旦她离我而去,它便如鹅黄嫩绿一样一夜之间开遍了心野。随着年纪的增大,我看的书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伤感凄迷、情意切切的优美诗文。我不仅喜欢读,喜欢背,而且喜欢写。当我读到李清照的《声声慢》、《醉花阴》,读到柳永的《雨霖铃》,李煜的《虞美人》,无不如丝绞心,泪若雨下,连日茶饭不思,忧愁塞心,失意伤感之情油然而生,久久不散。

       其实,郁姐哪里知道,她就是我诗行里鸣春衔绿的凤凰鸟,就是我诗路上永不迷失方向的路标,就是我飞翔的航灯,就是我生命里最感人肺腑的一首诗!

       记得被郁姐缴了的《中外著名诗人情诗选》中有一首俄国诗人普希金写的《我的名字》,我尤其喜欢。整首诗今天我依然能倒背如流。那诗中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心情也是我的心情。是呀,我的名字对郁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如果有一天郁姐孤独、忧郁,需要我的时候,只请郁姐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也许,我的平凡的默默无闻的名字还能在郁姐永不老去的心中提示那么一份年轻岁月里的美好记忆。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