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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他是山鲁左德

       他抢先扮演了山鲁佐德,我只好做听者,扮演那个残暴的国王。他一直有东西送给我。现在,他送给我故事。因为,他实在拿不出什么了。在部队的时候,他就送给我整袋子的军粮。后来转业了,他从吴连长转成了吴公安。我想,公安局?会有什么呢?我认为除了会有一些嫌疑犯,什么都没有。没有女人有用的东西。过了些天,他给了我一条香烟,小熊猫。蓝色的。过了些天,他又给我一条烟,黄山。红色的。然后是芙蓉王、中华软包、福牌……后来,连切.格瓦拉抽的雪茄都有了。我对他说,这烟,看上去很性感啊!你是从哪弄来的?我一般是不问这种问题的。不管他给我拿回什么,我都不问从哪弄的。但是香烟这东西,怎么也跟他的单位公安局联系不上。他说,我现在被派驻烟草专卖局,协管烟草。他协管了一年烟草。第二年,他就被派到法院,又协管法院了。我想不出法院会有什么东西适合送给我。确实没有什么适合送给我了,但是他还是在绝境里找到了出路,他说,你想听故事吗?犯人的故事。我除了喜欢吃军粮、喜欢那性感的雪茄,我也喜欢听故事。犯人的故事,我没怎么听过。面对他的犯人的故事,我也兴奋起来了,超过面对军粮、雪茄的兴奋。我的兴奋也影响了他,他进一步说,犯人在刑场上的故事。

       小时候看过公审犯人。我们这些学生作为基础观众,排着队进入那个会场。等逐一宣读完他们的罪行、对他们的最后判决,公审大会就结束了,他们被汽车拉向刑场。去执行死刑的现场,就不需要我们再做观众了。因此,公审大会开完之后的事情,我一直没有看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现在,吴警官他知道,他看见了,他愿意免费告诉我。这倒是可以弥补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空白。我一边洗他儿子沾满果汁的衣服,一边开始听讲。

 

        1, 死刑犯许的故事

 

       在向刑场去的路上,我们的手就不用抓着犯人的胳膊了。我们开始跟犯人说话,给他们一根烟抽。几乎没有哭的,差不多都很好汉。他们手上一般都有人命。都亲手杀过人,因此对死很熟悉。有些恐惧是因为对事情的未知。那天我押的那个犯人姓许。25岁。我怕他紧张,就跟他唠家常。后来就说到了他们的那个团伙。他说他大哥是东市场那片的老大。他告诉我他大哥的名字。让我有事就去找他大哥。他竟然把他大哥的名字告诉了我这个警察。他就不怕我去抓他大哥吗?然后他详细地告诉我,一条胳膊多少钱,一条腿多少钱……几乎身上可以卸下的零部件,他们那里都是明码标价的。我们就这样说了一路。他几乎把死到临头的事给忘了。下车后就有另一批法警押着,我们留在原地。他已经走出了几步,回头对我说,见着我大哥,你就提我就行了。

       讲到这里,吴公安就忍不住笑了。他见我没笑,就着手讲下一个故事了。

 

        2 .死刑犯赵的故事

 

       说到死刑犯赵,吴公安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迷惑的神情。他说,那姓赵的可真有钢儿!他咧了一下嘴,像是吸了一口气。他又一次面对一个解不开的一个谜。

       他说,姓赵的是杀人犯、强奸犯。他在江边强奸并杀死了本市某警官的妹妹。也杀了这个女孩的男朋友。从公审到刑场,赵犯不停地大骂警察。他还鼓励同车的死刑犯要坚强。要做好汉。公审的时候,所有的警察都在忍着,只能挺着让他骂。但车一离开会场,我们警察的报复就开始了。我说,他一个要死的人了,骂就骂吧。再说,你们不该骂吗?吴警官说,老婆骂我们忍着,犯人骂我们是忍不住的。吴说,十个手指头,都掰断了。那也没服,还是骂。我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角色。我的手一直在动,在洗衣服。我的手指头上都是肥皂沫。我听到他说到手指头,我的手就僵住了,我说,你,也去掰啦?他立刻说,我没有。我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他是知道的。我为一只死去的老鼠跟他拼命的事,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不知道我会为了一件什么在他看来微小的事跟他拼命。我非常震惊,我想不到。我想不到一个几分钟后就得被枪毙的犯人,会被这样对待。我发觉我没话可说了。我看着盆里的泡沫,说,以后,你不要参与这样的事。如果有力量制止那更好。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吴警官看我神色不对,立刻转移方向,他搁下死刑犯赵,为我详细描述刑场。

       他说“死刑台”。这个名词我第一次听到,没有看到。但是他看到了,不只一次。他知道我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因此他知道自己有讲述的优势。他说死刑台就是一个小土台。土台的前面是个小土坑。应该是堆这个土台形成的坑。犯人在执行死刑的时候要跪在这个土台上。犯人身边两个警察,按住他,也是固定他。有的犯人会因为恐惧而无法保持那个姿势。

       第二个名词是“指挥旗”。押犯人的警察都密切注意指挥旗。见到指挥旗向下一挥,按住犯人的警察就迅速后撤。一些警察见到旗一挥,拔脚就往后跑。也没跑几步,身后枪就响了。我的疑问是,为什么要跑?怕什么?他说,旗一挥,行刑队员就开枪了。走慢了,那飞起来的头盖骨,就可能从身后追上来。那行刑队员在什么位置射击?你们警察这一乱跑,不会误伤吗?他说不会。行刑队员就站在犯人的身后,枪离犯人的脑袋只有几厘米。

       第三个名词“行刑队”。这个名词是我在他的叙述里抓到的。我让他就这一名词做具体描述。行刑队员穿深色雨衣,戴风帽、戴墨镜、戴白手套。枪是长枪。要上刺刀。他们的装束可真像死神啊!

       吴警官可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见我被这些名词弄得木呆呆的,就及时给我讲了一个刑场上的笑话:他又一个小老乡(吴是辽宁人)姓王。刚从警校毕业,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犯人下了车,正往死刑台那走呢。我的老乡小王,从后面,一枪就把该他枪毙的那个犯人给打死了。什么死刑台、指挥旗,一切程序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