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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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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4月的一天早晨,落了一阵儿小雨,路上的小泥坑儿都蓄满了雨水,在晨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亮,咋看起来仿佛大一些小不等形状怪异的镜子;路边的树木欣欣向荣,在轻风中欢快地抖动着翠绿的嫩叶。   
东边灰白色的云隙里,太阳露出了笑脸,西边的地平线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像一座巨大的拱桥,五彩斑斓,异常壮观。
李毅吃力地蹬着三轮车,姬慧跟在后面。他们在附近建筑工地卖完早点,正往自己的店里赶。 
姬慧像个孩子似的,拍着手,惊叫道:“快看彩虹,多美啊!”
李毅停下来,举目看去,赞叹道:“真好看,像一个洪门!” 
姬慧笑着纠正道:“你真是个白字先生!是拱门,不是洪门。是提手儿旁,一个共同的共,念gong,不是三点水儿,也不是口字儿旁。”
“反正这彩虹挺好看,形状好像我们陕西的窑洞外形。”
姬慧听了李毅的比喻,笑得前俯后仰。
李毅知道不知道笑他什么,红着脸问道:“我又说了错别字吗?”
“这次没说错别字儿,但你用窑洞外形比喻彩虹,太土了,土得可笑,噢,不,土得可爱。”
“怎么?比喻的不恰当吗?”
“不同的人对同一事物,有不同的感觉。我觉得,彩虹像弧形彩带,恍若仙女在长空起舞,手里的七色彩带划过西边的天空。”
“你和你妹妹一样都有艺术炮,想象力丰富。我的想象力不如你,自然想不出这么美的比喻。”
“应该说:艺术系细胞,是月字儿旁,一个书包的包,念bao,不是灯泡的泡,也不是枪炮的炮。”姬慧笑着纠正,“你说话陕西口音太重,也常说错别字,一定要改一改。在北京做生意,每天都会遇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你一口陕西土话会影响交际,也会影响生意。”
李毅承认,自己说话口音很重,又因为他的启蒙小学老师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教了他很多错别字,一直没得到纠正。姬慧总是为他纠正,但他总是不放在心上。这次姬慧强调他的口音和错别字会给交际带来麻烦,也会给生意造成损失,他听了怔了怔,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是个理儿。看来我今后该注意了。”
“不是今后,而是从现在起,从这一刻起。你再说:洪门还是拱门?”
“拱门。”
“怎么写?”
“提手儿旁,一个共同的共。”
“是细胞还是细泡?”
“细胞。”
“怎写?”
“月字儿旁,一个书包的包。”
李毅像个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认真地回答。
姬慧笑道:“看来你不是朽木之材,不可雕也,而是优木之才,可以雕也。” 
“你怎么学会普通话的?”
“我上初中时,学校要求说普通话,老师用普通话讲课。进京快5年了,我时刻在向人们学习普通话,克服自己的口音。”
李毅打心眼里佩服姬慧,他发现她无论在哪方面对自己要求都很严格。他很幸运遇到了她,觉得自己上一辈子肯定做了一辈子好事,否则今生遇不到姬慧。想到这里,他得意得嘿嘿的笑了几声。
“你傻笑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吗?我真的时刻在学习。我的第一个雇主叫刘梅,是北京人,她的孩子很可爱。我时刻注意向她和孩子学习说普通话。他们家有满满两大书架书,让我随便看,我一有空就看书,看了几本哲学书,也看了几本小说,比如《西游记》、《水浒》、《悲惨世界》、《在人间》、《简爱》等等,收获不小。我知道,你喜欢读报纸,看杂志。建议你抽时间也看几本世界名著。”
“我也想看,但不像看报纸杂志那样,碰到生字就跳过去,了解个意思就行了。我看那些名著,生字常常挡道,看不下去,太费劲。”李毅为难地说,“如果有下一辈子的话,我一定要投生在城市读书人家里,上大学,读研究生,出国留学。”
姬慧说:“你这辈子才刚刚开始,即使有下辈子,还远着呢。先顾这辈子吧,把这辈子过好。我看你从今以后尽量抽时间多学习,买个笔记本,买本词典,看书时把生字下来,查查词典,注上音标,记住它。这样渐渐地提高自己。”
李毅眼睛一亮,说:“这倒是个学习的好办法。你怎么不早说呢?”
“哎!看你多不讲理!我给你提出宝贵的建议,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责备我。岂有此理!”姬慧佯装生气地说。
李毅憨笑道:“我不是责备你,我是说,你的这个好办法我早知道就好了,比如两年前我们刚开店儿那会儿。”
“你真会狡辩!”姬慧笑着说,“就凭你的狡辩态度,理应受罚。我这就惩罚你。”说完,她就跳上了车,李毅弓起腰板,用尽全身的力气蹬车,一个车轮好像和他开玩笑,偏偏陷在一个泥坑里,怎么蹬也不转动。
李毅恳求道:“行行好,请下车,我真蹬不动了。”
姬慧坐在车上“咯咯,咯咯”地笑了老半天,才跳下车去,随手推了一下车尾。
李毅轻轻一蹬,车轮子就开始滚动,一下子离开了泥坑。他没有发现姬慧从车尾推了一把,笑着说:“你太沉了!”
“是你力气太小哟,不是我太重。”
“我力气小?怎么你跳下车,我没用多大劲儿,车轱辘就转动了?” 
姬慧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双手抓住车尾,使劲儿向后拖,李毅弓起腰板用力蹬,车轮子却不转动,他不解地自语道:“怎么车又不走了?”
姬慧笑得几乎喘不过气,说:“你不是说我太重了吗?我下了车,你反而蹬不动了,这证明我说的对,你的力气太小。”
李毅从车座上跳了下来,姬慧立即松开手,极力忍住笑,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李毅用力一推,车轮子就转动了,他一劈腿跳上了车座。姬慧立即伸出手又抓住车尾,用力向后拖。李毅还没有蹬,车就倒走了。这次李毅可发现了秘密,于是他跳下车佯装生气地说:“好哇,原来有人在后面捣鬼。”
姬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毅推着车子走,一边说:“我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
姬慧问:“什么道理?”
“我想夫妻俩在一起过日子,和刚才的情况差不多,两人一起向同一个方向使劲儿,日子就会越过越舒心;如果两人向不同的方向使劲儿,这日子就别想过好。”
“看来你的脑瓜儿挺灵便呀!能从一件事儿得出一个真理,很新鲜!”
李毅笑了笑,说:“看你说的!你以为我是个白知?”
姬慧笑道:“你又说了错别字,应当说白痴,而不是白知。不是知道的知,是病字儿旁,一个知道的知字,念chi。”
“谢谢姬老师纠正。”李毅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油滑。
“这还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李毅突然问道:“你见过窑洞吗?”
姬慧说:“没有。”
李毅嘿嘿地笑道:“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我说过我一切都知道吗?你怎么提起了窑洞?”
“我有点想家。我家的窑洞很好,冬暖夏凉,神仙洞。我家世世代代生在窑洞,长在窑洞,对窑洞的感情比海还深。等我们接了婚,有了孩子,我带着你和孩子回老家住几天窑洞,管保你喜欢得会把北京忘掉。”
姬慧的脸上顿时飞起了红晕,佯装生气地说:“你又忘了我们的约定,今后不准动不动就提结婚。我讨厌结婚这两个字。听见了吗?”
李毅没有应答,只是呵呵地笑,跳上车座,发疯似的蹬着三轮车跑。
他们约定,等把生意做成功再结婚,之前一心做生意,谁也不许提结婚,否则就罚连续擦一周地板,李毅已被罚过好几次了,最后一次刚罚完,看来他还要得接着再擦一周地板。
姬慧见李毅拼命地蹬着车跑,立即拔腿追去。
李毅使出全身的力气蹬车,没跑出多远,一个车轮子就卡在了深车撤里,险些翻了车。姬慧赶上去把李毅从车座上拉了下来,他一转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接着俩人一起倒在路边的树阴下,忘情地狂吻起来。这是他们俩彼此得到对方给予的初吻。
初吻是纯洁的,没有丝毫邪念,会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初吻是热烈的,彼此的血液沸腾到最高沸点,心魂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此刻,两只喜鹊从天外飞来,落在他们身旁的一棵缀满花朵的玉兰树上,唧唧喳喳地鸣叫;把枝头上洁白的花瓣震落下来,像雪花似的飘落在他们身上,扬洒在他们脸上,把他们从迷醉中唤醒。他们慢慢坐起来,发现对方的衣服上、头发上粘满了花瓣,禁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仰首望去,只见一根树杈上站着一对喜鹊,一只在上方另一只在下方,嘴对嘴嬉戏,亲吻,姿态优雅柔顺,像一幅美妙的剪影。
姬慧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喜鹊。三岁的小孩也知道?”李毅自信地说。
“为什么叫喜鹊?”
“因为人们喜欢这种鸟呀。”
姬慧听了咯咯地笑了半天,说道:“笑死人了!三岁的小孩也能像你这样回答。”
“那你说为什么叫喜鹊?”
“因为民间传说,人们听见这种鸟叫,会有喜事来临,所以叫它喜鹊。”
“你真行,什么都知道。”
“我小时候听爸爸讲的。”
“我也听人们说过,喜鹊飞来叫,有喜事儿上门。”
“我信这种说法,不然民间不会到处都这么说。”
“这么说喜事儿一定要来光顾我们店了,是吗?”
“但愿如此。”姬慧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说,“快回吧,时间不早了。”
“再让我亲一口。”李毅说着,一边起身一边在姬慧脸颊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发出很大的声响。
姬慧夸张地尖叫了一声,埋怨道:“啊哟,把我弄疼了!罚你拉我。”她说着,跳到了车上。
李毅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神色,弓起腰板拼命地蹬着车子,嘴里哼起了陕北民歌信天游的调子。
他们刚进门,乔钰迎上来,说:“我以为你们失踪了,这么晚才回来。房东来了两次找你们。”
“他没说啥事儿?”姬慧和李毅的神色有点紧张,他们担心房东会终止合同,因为再过一周合同就到期了。
“什么也没说。他说过会儿再来。”
正说着,房东来了。这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慈眉善目,容貌清癯,脊背佝偻,精神萎缩,不住地咳嗽。
姬慧和李毅忙让座,端茶,问好:“大爷身体好些吗?”
 “我这肺气肿好不了啦。咳咳!咳!” 老人说,“儿子催着我搬到昌平和他们一块住,好照应。咳咳!咳咳咳!让我把这几间房子处理掉。我来和你们商量一下,看……咳咳!咳!看怎么办好。”
“您的意思呢?”姬慧问道。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咳咳咳!咳——咳。不想卖掉。儿子非要我……咳咳!咳咳!卖掉。”
姬慧和李毅明白了房东的来意,于是说:“您的意思是问我们买不买,是吗?”
“咳咳咳!咳!哎哟!是的。你们俩很实在,我喜欢你们。咳!咳咳!有不少人想要,我先问问你们。”
“您想要多少钱。”
“我们可以商量,咳咳咳,咳咳!咳!”
“您说个价,我们看有没有能力买。”
“5万怎么样?”
姬慧和李毅交换了一下眼神,说:“我们商量一下,告诉你,好吗?”
“最好在三天之内给我……咳咳!咳咳咳!个回话。价格我们还可以商量。”
姬慧和李毅送走房东,开始商量买房子的事儿。
姬慧说:“我看可以考虑买。”
李毅伸出右手搔了搔头皮,为难地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
“可是什么?你愁钱的事儿,是吗?”
“我们满打满算只能拿出3万元,其余的怎么办?”
“我可以和他商量,看其余的钱年底给他行不行?”
“这不是件小事儿,我看先和我父亲商量一下,再定。”
李建京听了儿子和姬慧说想买下房子,问道“一共几间房子?”
姬慧说:“后面有两间,临街是两间半,一共四间半。”
“后面的院子有多大?”
“估计有三四百多平米。”
李毅说:“房子很旧了,土墙镶着砖边儿,石头根基。”
姬慧说:“我看十年八年坏不了。说不定过几年,我们把它拆掉,盖个临街小楼,扩大经营。”
“好!有远见!”李建京赞成道,“我同意你们买!你们还差多少钱?”
姬慧说:“房东说,价格还可以商量。估计最多差2万元。”
李建京说:“最近建筑队老板补发了一部分拖欠的工资,我再凑凑,就差不多了。”
李毅说:“您一旦凑不齐,我们可以和房东商量,先给他3万,余下的请他宽限几个月。”
李建京摆了摆手说:“我看没必要,我们设法一次付清,省得心上总惦记着欠别人的钱,吃不香睡不实。我这人从来不欠债。”
他们当天就给了房东回话:“买。”经过讨价还价,他们用4万9千元买下了房子。
他们高兴极了。姬慧说:“怪不得今儿早上,那对喜鹊向我不住地叫,原来向我们报喜。”
李毅一把抱起姬慧,热烈地吻了几下,然后双手把他举过头,压低嗓音说:“啊!我们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了!”
姬慧奋力挣扎,笑着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快放下我!让人发现多不好看呀!”
李毅说:“我高兴!”说着,他把她放下来,倒过手从背后抱起来,悠着转圈儿。
“啊哟!我头昏。”姬慧闭起眼睛说,“快放下我。”
李毅气喘吁吁地说:“怪不得人们说女孩是千斤,这么沉呀!累死我了。”他说着扑通一声坐在了凳子上。
“你把我的手腕儿弄疼了。”姬慧甩着手腕埋怨道,“你这回不仅说了错别字,也理解错了词儿。” 
李毅不服气,认真地说:“千斤是比喻女孩身体重,也很宝贵。”
姬慧听了,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说:“千金是金子的金,不是斤称的斤,音同字不同。你对意思也理解错了,千金是对别人女儿的尊敬称呼。”
李毅眨巴着眼睛,红着脸半天才说:“看来我真得要当你的小学生了。”
“活到老学到老。只要你肯用功,坚持随时随地学习,就能渐渐增长知识。”
“我很羡慕姬歌,她毫不费劲地一下子变成了大学生。”
“做什么都不容易,姬歌除了自己的天资比较好,非常刻苦。他们班上的学生几乎都高中毕业,她只有初中二年级的文化,她得比别人多用十倍甚至二十倍功才能跟上班。她周末还得到娱乐厅打工,忙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上大学这两年,我们姊妹俩很少见面。上个月去我看她,只在一起呆了不到半小时,她说她的体重减了12斤。”
“看来干啥都不容易呀。”
“你算是说对了。”姬慧说。
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事儿似的,她眨了眨眼睛,接着说:“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啥想法?快说出来。”李毅催促道。他的经验,姬慧脑子里总有好办法,而他总是想不到。
“我们的院子很大,我看栽几棵果树,再种些花儿。现在正是植树季节。”
“这是个好主意,我明天就去买些树苗。你看栽啥树好?”
“依我看,栽8棵葡萄,8棵桃树,两课松树。”
“88发发,这很吉利。为什么只栽两课松树呢?”
“你想想就会明白。给你两天时间去想,想明白了,告诉我。”
李毅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想了一天也想不出姬慧为什么提出栽松树,而且不多不少只载两棵。他问乔钰:“你说松树能代表啥?”
乔钰摇摇,说:“我文化低,不晓得。你问姬慧,她肯学习,也许懂。”
第二天上午,李毅骑着自行车到附近的中学去向老师请教,他呆呆地站在校门口往里张望,引起了门卫的注意,以为他是不良分子,声色俱厉地吼道:“你想干什么?走开?”
 “我想跟老师请教个问题?”他胆怯地说。
 “去!去去!去站到那道白线外。还没下课呢。”门卫横眉竖眼,张开两臂,像轰家禽似的赶他。
李毅只好推着车子向后退,差点被经过的一辆卡车撞着。他等了老半天,下课铃才响。有两个年轻的女老师并肩从校门走出。李毅迎上去,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有,有个问题,想问问。”
那两个年轻女老师,以为他神经不正常,赶紧走开,咯咯地笑着说:“神经有问题!”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刺进了李毅的心脏,在他的灵魂中留了永远淌血的创伤。
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教师腋下夹着一本很厚的书,从校门缓缓地走出来。
李毅壮着胆子,极力装出大大方方的神态,微笑着迎上去,礼貌地说:“老师,您好。”
那位教师停下脚步,和蔼地问道:“你要找谁?”
李毅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那位教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毅,说:“我怎么觉得你很面熟。”
“我是便民饭馆的。”
“噢,想起来了。你店里的饭菜做得不错,很受欢迎。真是名符其实的便民饭馆。”
“谢谢老师夸奖。”
“你有什么问题?”
“噢,我想问问松树能代表啥?”
那位老师心想:“这小伙子想知道松树象征着什么精神。”于是他想了想,说:“松树四季常青,象征着友谊和爱情永恒不变。它们坚韧挺拔,不畏酷热严寒,不怕狂风雪霜,象征着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我们实在是应当学习松树的品格。”
“谢谢老师!”李毅向那位教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跳上车子飞也似的走了。他觉得好像自己突然幻化成一只苍鹰,在空中飞翔,越飞越高,满目五彩缤纷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