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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8月下旬的一天早晨,太阳爬上了那栋刚刚竣工的11层楼顶,把耀眼的光芒洒在建筑工地上,逼走了漫游了一夜的清风,空气变得闷热起来,弥漫着呛人的水泥味儿;知了躲藏在树叶草丛间,声嘶力竭地鸣叫。
三个年轻农民工嘴里叼着纸烟,从一个建筑工地出来,边走边说笑。他们的个头差不多一般高,中等身材;头发上挂着一层灰尘,从远处望去,好像罩着浅灰色的头罩;脚蹬一色的土黄色胶鞋;身穿一样的退了色的红背心和白色短裤,粗壮的小腿上污迹斑斑,从背后看去酷似三胞胎兄弟。
甲说:“李建京说,昨晚和包工头谈判达成了一项协议。”
乙和丙急切地问:“什么协议?给我们发拖欠的工资吗?”
甲说:“胡老板答应今天给我们先发一个月的工资,下个月再给拖欠的另一半,今天下午我们要复工。”
“啊,太好了!”乙和丙兴奋地大声叫道,“我们庆祝庆祝。”
“好,我们去吃担担面怎么样?”甲建议道。
“哪儿有担担面?我很喜欢吃。”乙兴致很高。
“便民饭馆有。是李建京的儿子和他的女朋友新开的馆子。那女的是我们四川小妞,长得不算太美,但很周正,很有能力,担担面馆做得很地道。”甲自豪地说。
“我怎么没听说这条新闻呀?”乙感到惊奇。
甲吐掉嘴里的烟头,笑道:“不是新闻,已经成了历史啦,开业有一周多了那天很热闹,来了四五个会唱歌的美女,唱得很不错。”于是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便饭馆开业的热闹气氛。他说,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就像我们农村娶媳妇儿似的,喜气洋洋,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了很长时间。李建京的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在鞭炮声中挂起了一个牌子,白底红字,上面写着:“便民饭馆”四个大字,接着是文艺表演,有一个姓刁的年轻人,小提琴拉的绝了,独奏了《梁祝》。.还有有一个小妞,名字叫姬歌,长的很标致,嗓子很甜,唱得特别好,比关牧村都不差。听口音也是我四川老乡……
“哎,姬歌这个名字好耳熟呀?好像在哪儿听过。”丙打断了甲的话,若有所思地说。
“你认识她?”甲和乙疑惑地望着丙,等待他回应。
“她的嗓音好像关牧村,是不是?”丙问道。
“谁是关牧村?”乙不解地反问道。
“关牧村是有名的歌唱家,你不知道?你就知道搬砖头运水泥。”丙揶揄道。
“是是,她唱得很像关牧村。”甲仿佛恍然大悟道。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晚上北京电视台播放了唱歌比赛,有个叫姬歌的农民工拿了二等奖。你们没看电视?”
“真的?太了不起了!我作为四川人,为她感到自豪。”甲高兴地向上跳了几下。
接着,他遗憾地说:“我前几天中暑了,差不多每天晚上睡得很早,没去看电视。”
丙说:“我作为农民工,为她感到高兴。”
乙不以为然地说:“她获奖是她的荣誉,我不认识她,与我无关。快点走,我肚子咕咕地乱叫,要我赶紧喂它,不然它就永远罢工了。我就完蛋了。”
甲说:“你这家伙没有责任心,太自私,不关心别人,和包工头胡聪明一个吊样,只顾自己。”
“你冤枉了我!我的肠胃是我的工人为我服务,我是它们的老板,我关心它们的疾苦,证明我有责任心。哪能和黑心肠的胡聪明相比呢?他拖欠我们近半年的血汗钱,我连一顿饭也没拖欠过我的肠胃呀!”
甲和乙笑着说:“这小子真会狡辩。让人哭笑不得。你今天买单请客。”
“可以。”乙大方地应承道
甲和丙笑道:“这还差不多,证明你不像胡老板自私。”
他们说笑着走进了便民饭店。
一位老人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便民饭馆,老人身穿退役军官服,身材魁梧,年过花甲,发鬓斑白,浓黑的剑眉下,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嘴角挂着和蔼的微笑。小男五六岁,穿着海军童装,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了的苹果,两只乌黑的眼睛扑闪着,小鼻子微微翘起,十分可爱。老人见餐厅里没有空位,就立即退出来站在门外等着。
小男孩扬起小脸蛋,不解地问:“爷爷,我们不是来吃担担面吗?为什么进去又出来呢?”
老人俯下身去,微笑着说:“里面没有空位了,过一会儿我们再进去。”
小男孩乖乖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走出几个食客。
老人领着小男孩进去,找了两个空凳子坐下,说:“来两碗担担面。”
“好的,请您稍候。”姬慧应道,立即把面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说:“你们的担担面味道不错,给的量也足。我这是第三次来这儿吃了。我年轻时在成都呆了10多年。担担面是四川的著名小吃,成都的味道最地道。王府井东风市场的担担面不错,还有西城区成都面馆的担担面味道比较地道,你们的面味道不比他们的差,而且量比他们的足。”
“谢谢。您可以多提意见。”姬慧微笑着,礼貌地说
“你们是不是买几把遮阳伞支在门外,摆上一些桌凳,里面不太宽敞,食客又多,空气不太流通。”
姬慧和李毅商量了一下,接受了老人的建议。
一位中年女士手里拿着饭盒,来到卖饭窗口,柔声问道:“有油条和豆浆吗?”她身着蓝底儿白花儿连衣裙,举止优雅,气质像教师。
姬慧说:“真对不起,大姐。昨晚准备了20斤面的油条,今儿早晨一会儿都卖光了。”
“你们的油条黄澄澄的,像金条似的,口感很脆,越嚼越香,豆浆纯浓醇香,吃罢余味无穷。”
“谢谢大姐夸奖。请您多提建议。”
“建议你们今后多做一些。”
当天晚上姬慧和了40斤做油条的面,豆浆也比前一天多准备了一倍,第二天早晨很快卖光了。
两个农民工吃完油条豆浆,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姬慧过去收拾碗筷,微笑着说:“二位大哥,吃好了吗?欢迎今后多光顾。” 
“你们的油条和豆浆是一流的,味儿好,干净,量足。早晨送到工地去,管保很受欢迎。”两位农民工建议道。
姬歌接受了他们的建议,从第二天起,就用小推车把油条和豆浆送到了建筑工地,20斤面的油条不到一个小时就卖完了。
一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食客,把店门关好后,姬慧和李毅坐下来,算了一下开业以来的账。
他们惊喜地发现,收益很可观,相当于给别人打工的四五倍。
李毅低声说:“我们开业快半个月了,平均每人每天纯挣888元。”
姬慧听了,脸上的倦容顿时消失,露出了宽慰地笑容,高兴地拍了两下手掌,说:“这么巧?我们俩每人有三个8,是个吉利数字,人们常说:888发发发。我们俩都要发了。 ”
“可把你乐的。发不发不是说,诚实经营为上策,能吃苦不怕累,感动上帝流眼泪。”
姬慧听了笑得前伏后仰,上气不接下地说:“你的打油诗真有意思。”
“你想想,这些日子我们每天睡多长时间?” 
姬慧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不到五个小时。”
不说睡觉,他们倒精神儿,一提睡觉,睡魔立即来纠缠他们。
姬慧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李毅跟着也打了两个哈欠。
乔钰正好来到他们跟前,笑着说:“瞧你们俩,打哈欠还比赛。”
她的话把姬慧和李毅都逗笑了,他俩仿佛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儿。
上周,乔钰离开惠惠娱乐厅,来姬慧饭馆工作。她干活麻利,性格温柔,说话幽默,待人亲切,服务周到,很受吃客欢迎,成了姬慧的有力帮手。
李毅说:“你们俩都去眯个盹儿。”
姬慧说:“睡魔刚才被乔钰姐一句幽默的话赶跑了。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准备明天的早点。”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嘭嘭”的敲门声。
李毅大声问道:“谁呀?”
没有应答声。敲门声变成了“咚咚”的踢门声。
姬慧和乔钰吓得浑身哆嗦,眼睛发直,一时不知所措。
李毅立即警觉起来,压低桑门对她们说:“你们快去里屋把门从里插上。”
他立即意识到,来者不善,顺手抄起身边立着的一把铁锹,侧耳屏息,听外面的动静。
“咚咚”的踢门声持续了足有3分钟,接着两块窗玻璃“哗啦”一声被打碎了,两块拳头大的石头,几乎同时穿过玻璃砸到了墙上,碎玻璃片飞了一地,蹦到李毅手上,划开了一个口子,流血不止。
借着外面朦胧的月光,李毅透过窗户发现两个人手里拿着棒子,像两条野狗似的跑掉了。
第二天,李毅发现,门上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只顾自己发财,把别人的生意挤垮,脑袋和身子要分家!”
李毅说:“这分明是威胁!”
姬慧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在姬歌床铺上做的那个噩梦,心想:“那是昨晚发生事件的预兆。”
他们到派出所报了案。
派出所来了两个穿民警服的人,拍了几张现场照片,看了看营业执照,白吃了两碗担担面,喝了两瓶啤酒,拿了两条大前门烟,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今后小心点儿!”
李毅和姬慧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忠告还是威胁? 但他们感到问题复杂,生存艰难。
便民饭馆被砸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很快在四周居民中传开。人们纷纷议论,说什么话的都有。
那天中午,那位身着退役军官服的老人又来吃担担面,他问明了情况,笑着问道:“你们俩看过《红楼梦》吗?”
姬慧和李毅摇摇头说:“没看过。”
老人说:“《红楼梦》里贾雨村刚上任,断一个人命案时,一个门子建议他抄一本‘护官符’。你们知道不知道,开饭馆也得有保护符?”
姬慧和李毅听了老人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老人猜透了他们的心思,笑了笑,说:“你们一定认为,开饭馆凭的是诚实经营, 优质服务,勤劳吃苦,是吗?”
姬慧和李毅点头承认。
老人说:“你们想的不错,做的也很好,但还不够。”
姬慧和李毅说:“请您指教。”
“我说的明白些,你的饭馆办的不错,争来了顾客。别的饭馆自然冷落了一些,生意受到了影响。你们想想,没有人保护你们行吗?那些有权能保护你们的人,靠什么发财?”
姬慧和李毅说:“我们明白了一些。请您指教我们怎么做?”
老人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往深说。
姬慧和李毅对老人的话百思不解,于是问李建京:“你说那位老人是啥意思?”
李建京沉吟了半天,说:“我们得找派出所和工商管理部门的人保护,但这年头你不拿钱,谁保护你呢?那两个来拍照的人的行为很说明问题。”
李毅为难地说:“那只好送礼。怎么个送法?送给谁?”
“送礼没门儿,急死人儿;送错门儿,不管事儿。”李建京幽默道,“我看别急,我们想想办法,再说。我有个老战友,在上面公安部门工作,我找找他看怎么办。”
第二天,李建京找到老战友,把发生的情况叙说了一番,老战友说:“常言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的级别虽说比他们的高些,但从未谋面,说不上话。我给你出个注意。”
“怎么办?我听你的。”
“这年头,不送礼办不成事儿。”说着,他把嘴巴附李建京的儿朵上耳语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就像迷信的人焚香烧纸一样,焚了,烧了,鬼就走了,人心就静了。”说完,两位战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都流出了眼泪。
李毅很不情愿给那些鬼焚香烧纸,愤愤地说:“这是什么世道?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凭啥白送给他们呢?我想不通。”
姬慧说:“我们想不通,也得去做,不然我们的生意就做不成。权当我们这些日子一个钱也没赚。”
李建京赞同道:“姬慧说的很好,我们得从长远利益着想。”
李毅说:“那我不干了!我回家乡去做生意。”
“你以为回家乡做生意,就不用焚香烧纸了吗?那些鬼比这里的更恶,更凶,胃口更大,因此你得焚更多的香,烧更多的纸。”
于是他们焚了香烧了纸,倒也灵验,时不时有关部门的人来观照,半夜踢门砸玻璃的事件再也没发生,但他们还得隔三差五地焚香烧纸。花钱买安全值得。他们认了,也忍了。
一天中午,天际突然响起了闷雷,头顶上仅有的一片蔚蓝,很快地被乌云吞没,乌云越来越厚,像海涛在翻滚。
姬慧抬头看看天色,说:“看来天要下雨,我们把外面的东西收拾一下。
他们刚收拾完外面的桌椅板凳,一个响雷在当空炸开,不一会儿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些食客滞留在饭馆里,那位身着退役军官服的老人,慢慢地享用着自己喜欢的食物。
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惊动了的食客,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只见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闯了进来:一个细高个儿,窄肩膀上披着像乱麻似的长发,雨水顺着头发不住地往地下淌,像只落汤公鸡;另一个矮胖子,短而粗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光脑袋,看去像个榆树桩,雨水顺着胖脸往下流,两只蛤蟆眼不住地儿乱转,像头发怒的公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姬慧一看,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光头矮胖子,大脑开始迅速扫描:啊,在梦中!前不久在姬歌床上睡觉,在梦里看见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来者一定不善。于是,她附在李毅的耳畔说:“ 瞧这两个人的样子,小心些。”
细高个儿扯开沙哑的嗓门,喊道:“来两碗担担面,两瓶青岛啤酒。快点!”
李毅说:“对不起,我们只有北京啤酒。”
“这叫什么鸡巴饭馆!连青岛啤酒也没有。”矮胖子骂道,挑衅的目光在李毅身上盘旋。
李毅微笑说:“二位大哥,请多担待。”
瘦高个儿说:“那就来两瓶北京啤酒,快点!”
说完,二人在一张餐桌旁坐下,抽起了纸烟。
乔钰过去给他们倒茶水时,两个家伙瞪起眼睛瞅着,淫荡的目光在她身上乱扫射。
姬慧对李毅低声说:“小心些,耐心点。这两个人看样子想闹事儿。”
李毅会意地点点头,说:“我对付他们。”
不一会儿,李毅把他们要的面和饮料端来,礼貌地说:“二位大哥请用。”
那两个人先抓起瓶子,咕嘟咕嘟地喝啤酒,不时地抬起头环视餐厅,贼眉贼眼地瞅着别的食客。
对面桌旁坐那位身着退役军官服的老人和他的小孙子,老人注意到了这两个家伙的神态,端起碗换了一张餐桌,一边用餐一边留心着他们。
这两个家伙喝完啤酒,饿狼般的大口大口地吃担担面,吃了多半碗后,瞅了瞅周围,每人从衣兜了淘出一个小纸包,飞快地打开,把黑乎乎的东西倒在各自的碗里,又把纸放回衣兜,接着拿起筷子迅速地搅拌了几下,又把筷子放下,像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神色。接着每人点起一支纸烟,猛抽了几口,烟雾在他们面前盘旋,慢慢地在四周弥漫开来,呛得旁边的人不住地咳嗽。
过了片刻,这两个家伙把烟头吐在地上,又拿起筷子,在碗里乱搅了几下。
两个烟头在地上继续燃烧着,像两根点燃着的导火索,冒着袅袅烟雾。
矮胖子突然惊恐地喊道:“苍蝇!我的面里有几只苍蝇!”
几乎同时,瘦高个子像见了鬼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道:“老鼠,我的面里有只死老鼠!”
所有的食客像听到了魔鬼嚎叫,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这两个家伙身上,餐厅顿时鸦雀无声,接着爆发出嗡嗡地议论声。
“真恶心!”
“这饭馆太肮脏!”
“怎么可能呢?”
“是这两个家伙故意制造的!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
这两个家伙的拙劣表演,身着退役军官服的老人和其他几个食客看的清清楚楚。
这两个家伙像两个恶魔,气势汹汹地站起,端着碗在餐厅四处走动,大声吼道:“诸位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妈的,这叫什么饭馆,比厕所还脏!”
有的食客用手捂着嘴巴,有的把头扭过,有几个女孩用餐巾纸捂着嘴,“哇哇” 地呕吐。
这两个家伙掩盖不住心中的得意,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眼里却喷射着怒火,像恶狼似的冲进了厨房,把盛有死耗子和苍蝇的碗砸在了李毅身上。他们像野人似的跳着,吼着,骂着,抓起什么摔什么,噼哩啪啦地打砸起来。
姬慧和李毅一时吓昏了头脑,不知道怎办。
正在这个当儿,几个民警赶到了,向在场的人取了证,带走了那两个打砸的家伙。
原来身着退役军官服的老人用手机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