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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早上,姬歌一睁开眼,就对乔钰说:“ 我姐今儿出去第四天了,还没回来,也没有打个电话来,一点音信也没有,真让人担心。” 她心中开始着急,担心姐姐出事儿。
 “怪不得,你晚上睡得不太安稳,总翻身,原来为她担心。”乔钰安说,“你放心,她不会有啥事儿的。”
 姬歌红着眼圈说:“我心发慌。我姐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真把人急死人了!”
 “她很可能住在旅店里,每天出去找人,打点话不方便。”
 “拐卖妇女的案件经常发生。”
 “你快别胡思乱想了。”
 “人犯子很多,他们鬼点子不少,狡猾得很。他们头上又没贴标签,往往以慈善的面孔和助人为乐的姿态出现,让人防不胜防。近几年拐卖妇女和儿童的案件不断发生。最近报纸上登了一个消息:一个女硕士研究生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两人谈得很投机。她根本没想到,那个女孩是个人犯子,结果受了一骗,被拐骗到偏僻山村,卖给一个50多岁的农民,被糟蹋了三年,好不容易跑出来。”
“那个女研究生一定傻得很,是个书呆子。你姐很精明,她不会上当的。” 
“今儿我的左眼跳得很厉害。”
“人们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你和你姐都会遇到好事儿,要有逢贵人相助。”
 乔钰的安慰使姬歌略为安心了一些。
吃完早饭,姬歌出去到电话亭,给刁帅打话,带着哭腔说:“我姐出去四天了,没有音信。怎么办呀?”近来姬歌一遇事儿,就想到刁帅, 征求他的意见,这似乎成了她的习惯。她觉得好像有点离不开他了。
刁帅在电话那头安慰道:“别急,应该不会出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儿。很可能没办完事儿。”
“她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呀。”
“也许电话不方便。”刁帅极力安慰姬歌,“别急。我上午有个会议,会后去找你。”
“你如果忙就别来了,我今天上夜班,中午我去找你。”
“中午我得回家,顺便去找你吧。”
姬歌放下电话,心里仍然很焦急,突然感到有些倦怠,一连打了两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往回走,过马路人行道时,一辆自行疯狂地从她身旁飞驰而过,差点撞着她。后面人行道上一个老人一面追赶,一面声嘶力竭地喊:“抓小偷!抓小偷!拦住他!我的自行车……”
那小偷拼命地蹬车,一拐弯就不见了。
老人突然跌倒在地。一对衣着考究、牵手搂腰的男女旁若无人地从他旁边走过。
姬歌赶紧跑去扶起老人,关切地问道:“大爷,没摔着吧。”
“不要紧。谢谢姑娘。”老人挣扎着站起来,愤愤地说:“该死的小偷。我把自行车停放在邮局门前,没有上锁,进去买了张邮票,出来发现他正在行窃。我赶紧喊着追,他跳上车就跑了。如今小偷太多,也太凶,明目张胆地抢东西。你一不留神儿,东西就不见了。我们小区几乎每天有人丢自行车或摩托。前些日子,西城区警方破获了一个盗窃团伙,没收了一百多辆被盗自行车和摩托。”
 姬歌注意到,这位老人约摸60岁出头,月白色衣裤,形体均称,面容清癯,发鬓银白,气质潇洒,目光亲切和蔼。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歌,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你是惠惠娱乐厅的吧?”
“是呀?你是……”姬歌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你的大名叫姬歌,对不对?”老人像遇见了久违的故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彩,好像一下子把丢自行车这件烦恼的事儿忘在了脑后。
“是的。”姬歌红着脸说。
“我听过你唱歌,唱得不错。”
“谢谢你的鼓励。我觉的天资不太好,努力也不够。请你指导。”
“我是个音乐爱好者。就住在那栋楼里。”老人说着,伸出右手指了指前面马路旁的一栋六层公寓楼,“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请来寒舍做客,我们谈谈音乐。”
姬歌犹豫了片刻,见老人慈眉善眼,语气诚恳,心想:“反正上午没事儿,等姐姐等得心慌,不如应老人的邀请,进去坐一会儿,也许和老人谈谈对自己的唱歌有益。”于是她欣然应邀,感激地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通常家里只有我和老伴,很清静,有时也感到无聊。老伴也是音乐爱好者,她一定很喜欢你的来访。”
上楼梯时,姬歌发现老人的腿脚有些不灵便,爬楼梯颇为吃力,很想去搀扶他,可是楼梯很窄,无法并排走两个人,只好跟在后慢慢地走。上了四楼,老人从衣兜了摸出一串钥匙,打开防盗门,大声说:“老伴儿,来客了。”
他接着把姬歌让进屋里。
姬歌一迈进门槛,一股淡淡的幽香迎面扑来,仿佛走进了奇花异卉的花房,顿感心旷神怡。
一个看上去只由50出头的妇人,面带微笑,步履轻盈,迎了上来,惊喜地说道:“这位是——”
姬歌凝神望去,只见这位妇人举止优雅,神态端庄,面庞白净,柳眉杏眼,红唇皓齿,嘴角嵌着温柔而慈祥的微笑,脸颊上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一看便知道,她是属于那种永远不老的美人。
“你看是谁?”老人故意让老伴猜。
老伴儿直摇头,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
“猜猜看。”他鼓励道。
老板儿还在摇头。
老人幽默地说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儿。我给你捡回一个女中音来。”
老伴儿恍然大悟道:“哦,看我这记性!你是娱乐厅唱歌的姬歌,欢迎你来做客,快坐下。”她说着,热情地拉着姬歌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问她那儿的人,多大年龄,何时来京,家里有什么亲人等等。
姬歌一一回答。  
老人笑着说:“你看你,像派出所的人查户口似的盘问人家。先喝些饮料消消暑 ,外面很热。”
他从冰箱里拿出三瓶矿泉水,麻利地打开瓶盖,先递给姬歌一瓶,然后给了老伴儿一瓶,自己拿起一瓶,说了声“干杯”,然后一仰头咕咕地喝了几口,随即向姬歌说道:“随便一些,别客气。”
姬歌刚进屋,精神很紧张,感到很不自在,甚至后悔,不该进来,因为她从来没有随随便便地进过一个陌生人的家做客,但看到两位老人性格豪爽,待她像老朋友一样热情,心情渐渐地轻松了,仿佛到了老朋友家做客。她说了声谢谢,就大大方方地喝起了饮料。
老人简单向姬歌介绍道:“我姓刁,‘沙家浜’里反面人物刁德义的刁,名字叫汉生,好汉的汉,学生的生。她姓梅,梅兰芳的梅,名字叫肖淑,肖像的肖,贤淑的淑。我俩一直是老搭档,从苏州到延安,又从从延安出发,几乎走遍大江南北,一路来到北京。在北京戴了几顶伟人亲手制作的帽子,又一起走进牛棚,后来又从牛棚返回北京。”说完,他仰首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嘲讽,饱含着大半生的酸甜苦辣。
姬歌环视了一下起居室,只见窗明几净,陈设简单,布置雅致;洁白的粉墙上,三面都挂着精致的相框,排列间隔讲究,构成曲线,相框里嵌着剧照,造型优美,光彩照人;靠北墙竖立着一架褐色的钢琴,敞着琴盖,露出洁白如瑜的琴键,谱架上展示着五线谱,看来主人正准备坐下弹琴;钢琴两旁各摆放着三盆儿木本花儿,刚刚浇过水,清莹的水珠在绿叶花瓣上跳动,宛如珍珠光彩熠熠,散发出缕缕清香。
姬歌顿感温馨,心想:“这两位老人素质很高,生活充满了艺术品味,很可能是从事演艺工作的。” 
梅肖淑见姬歌注视着墙上的剧照,自豪地说:“这些都是我们年轻时的剧照。”说着,她拉着姬歌的手,站起来把剧照一一作了介绍。刁汉生在一旁不时插话,同时穿插着讲了他们夫妇大半生的经历。
姬歌从两位老人的话中得知,刁汉生是话剧演员,梅肖淑是独唱演员。1943年,刁汉生16岁,梅肖淑14岁从家乡苏州到了延安,抗战胜利后,接着参加解放战争,为民族的解放和共和国的建立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和艺术才华。建国后,他们定居北京,在某文工团担任领导工作。1957年铺天盖地的右派帽子像蝗虫似的飞来,在刁汉生和梅肖淑每人头上落了一顶;“文革”中花样翻新的帽子,牛鬼蛇神帽子,又飞到了他们头上,他们双双被发落到穷山僻壤,蹲牛棚、掏大粪,劳其筋骨、磨其锐气、耗其生命近10年。后来春风吹来,神州的各种花样的帽子都像深秋的落叶,一个晚上被吹掉了不少,他们头上的帽子也随着大流漂走了。于是他们回到了北京,人已近暮年,尽管“老骥伏厩,志在千里”,但身残体衰,力不从心,像残花破叶的君子兰,虽然品格高贵,但再也上不了鲜美斑斓的花坛,只好把希望寄在青年人身上。他们像园丁一样,精心培育幼苗,传授技艺,聊以自慰。像他俩这样遭遇,这样现状的文艺人才,北京有,上海有,天津有,遍及华夏,成千上万。他们像勤劳的蜜蜂,熬过了严冬,在百花争艳的春天,呕心沥血地劳作。每一朵鲜花都饱含着他们的心血和汗水。20世纪80,90年代,全国不少走红的青年歌手和演员,都受过他们的教诲。
“说这些干啥?这些已成了历史的过往。”刁汉生若有所思地说,眼里闪过一缕痛苦、忧郁、愉悦混合成的复杂光芒,然后抬起青筋暴露的双手,用枯枝般的手指向后梳理了几下稀疏的银发,“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况且我们当年也并不勇,也不算好汉,所经历的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可怕的噩梦,好像一部恐怖系列电视剧。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人生舞台上大半都扮演着被奴役被宰割的脚色。戏演完了,人物的形象在观众记忆中渐渐地淡化,最后被彻底遗忘了。”
姬歌发现老两口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庄严的神色,屋里的空气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演员还健在。”梅肖淑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演员心有余悸,担心某一天早上起来,一顶什么帽子又飞到头上!”刁汉生认真地说。
姬歌对两位老人的谈话似懂非懂,望着对他们饱经忧患的面孔,对他们的同情和忧虑油然而生。
停了片刻,刁汉生脸上出现了愉悦的神色,幽默地说:“现在我宣布,两位老搭档的表演到止结束。请姬歌小姐为我们演唱,由梅肖淑女士钢琴伴奏。”说完,他兴奋地拍起了手掌,屋里的空气随即也活跃起来。
梅肖淑笑着说:“你看他,简直是个老顽童。”
刁汉生认真地说:“搞我们这一行的人,应当永远保持一颗童心。” 两位老人的轻松幽默的谈话感染了姬歌,她顿时活跃起来,大大方方地说:“唱什么歌呢?”
梅肖淑优雅地坐在钢琴前,开始试音,伸出一双白净的纤手,修长的手指在洁白的琴键上灵巧地跳动,飞出动人的乐声。琴旁的那些鲜花随着琴声,微微颤动,仿佛琴声赋予它们生命的灵性。
刁汉生兴致很高,眼里迸发出热烈而愉悦的光芒,舒喉唱了起来。
姬歌的整个身心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她的脸颊飞起了红晕,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试琴嘎然停止,梅肖淑转过身来,向姬歌说:“随可以便唱一支。”
“唱你自己最拿手的歌。”刁汉生在一旁说。
“就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吧。”姬歌说。
于是琴声响起,歌声荡漾。
唱罢,梅肖淑问老伴儿:“你看怎么样?”
刁汉生沉吟了半天,建议道:“是不是给她检查一下音区。”
梅肖淑接着内行地说:“女中音区的音域一般为G-G2,甚至有的人可以达到B2。现在你来试试。” 
姬歌不理解梅肖淑的意思,问道:“我再唱一遍是吗?”
刁汉生微笑着说:“你只跟着琴声唱1,2,3,4,5,6,7,1……”说完,他跟着老伴儿的琴声给姬歌作了一次示范。
按照两位老人的指导,姬歌跟着琴声练了几遍。
练完,梅肖淑评论道:“你的音质不错,纯真、亲切、悠扬、壮美。你的音区是G,经过正确地练习可能更好些。”
刁汉生说:“我打一个比方,你的嗓子像一快优质钢,要成为一把宝剑,需要在巧匠手里千锤百炼。有好嗓子是成为优秀歌手的先决条件,但未必成为优秀的歌手。我们有许多天资好的青年,因为没有学习机会,得不到内行的正确指点,或自己没有刻苦练习,到头来一事无成,白白的浪费了天资。可惜!实在可惜!”
梅肖淑接着问姬歌:“刁老师的意思你明白吗?”
姬歌点点头,说:“明白。”
梅肖淑强调道:“他的意思是,你应该努力学习,按照正确的方法刻苦练习。”
“是的,你应当学习,应当到专业学校学习。”刁汉生建议道。
刁汉生的话像春雷响,给大地送来了生机,振奋了姬歌的心魂,唤醒了她童年时朦胧的梦想。瞬间,她脑际闪过上小学时的一幕:——
美丽的音乐女老师,鹅蛋脸,微微翘起的小鼻子,弯弯的细眉下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泼活可爱。她很喜欢姬歌,对她说:“你的嗓音很甜美,应当上艺校。”
“啥叫艺校?”姬歌仰起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老师。
“艺校就是专门学音乐、表演、唱歌的学校。”
“那得需要很多很多钱呀,是吗?”
“当然得要钱,没钱不能上学。光有钱还不行,还得考试。”
姬歌失望地摇摇头。
……
“你有没有过进学校学声乐的想法?”梅肖淑问道。
姬歌说:“上小学时有过一闪念。”
刁汉生鼓舞道:“应当努力让你那一星朦胧的理想火花燃成熊熊烈火,变成现实。”
姬歌受到了鼓舞,说道:“我很想进艺校学习,可是没有条件。”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钱,是吗?”刁汉生问道。
姬歌点点头。
“你一面学习一面抽时间在娱乐厅唱歌挣钱养活自己。”
“要学费吗?”
“学费很少,没几个钱。”
“还有,我只有初中二年级文化,学校能要吗?”
梅肖淑说:“主要看你的声乐天资。只要你嗓子好,有表演才能就可以。你最好先参加比较重要的歌咏比赛,8月份北京电台要举行民歌唱法大赛,你可以参加。”
“我已开始准备,想试试。”姬歌说。
“这很好。只要你在比赛中能取上名次,就有去音乐学院学习的希望。这次大赛邀请梅肖淑老师作评委。”刁汉生说。
姬歌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
梅肖淑问:“你准备的哪首歌?”
姬歌说:“《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
“我觉得这首歌不太适合你参赛。”梅肖淑说,然后转向刁汉生,“你说呢,老刁?”
“你是专家,意见当然没错。”刁汉生赞同道。
梅肖淑说:“《在桃花盛开的地方》是蒋大为唱红的歌,他是男高音。你的音质有点像关牧村,因此我建议你准备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这首歌比较适合你唱。你会唱吗?”、
“能唱。”姬歌说。
“现在你跟着琴声唱一遍,让我们听听。”刁汉生说。
于是梅肖淑的琴声响起,姬歌忘情地唱了起来。
歌声一结束,刁汉生就鼓起掌来,赞扬道:“应该说不错。请专家点评。”
梅肖淑认真地作了点评,指出了改进的地方,末了说:“要想唱好歌,先要练发声,学会用气,用体呼吸,气要从丹田发出,一路经过腹腔、胸腔、口腔,鼻腔,脑腔,最后从鼻腔呼出。” 
接着她为姬歌作了示范。
姬歌跟着练习了几次。
梅肖淑说:“你做得不错。你按照正确的方法用气,再唱一次《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我们听听。”
姬歌又跟着梅肖淑的琴声唱了一遍。
刁汉生和梅肖淑连声称赞道:“很好,太好了。你的悟性不错。就这样练习下去。”
姬歌受到了极大鼓舞,兴奋得两颊通红,像个熟透了的富士大苹果。
刁汉生说:“婴儿哭时气从丹田发出,所以哭得声音响亮,持续时间较长。狗会体呼吸,所以一叫半天,嗓子不哑。”
他的比喻新鲜而形象,把梅肖淑和姬歌都逗笑了。
正说笑着,家们哗的一声开了。
进来的人是刁帅。
刁汉生和梅肖淑自语道:“儿子回来了。”
刁帅见姬歌在屋里,惊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姬歌怔怔地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我在做梦吗?”
刁汉生和梅肖淑看看儿子,望望姬歌,疑惑地说:“你们认识?”
姬歌羞赧地点点头。
刁帅说:“她就是那次我从歹徒手里救出的女孩。”
刁汉生和梅肖淑都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