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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姬慧和姬歌正说着,一个约摸20出头的年轻人走到她们面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毅。
李毅今天的衣着比平素整洁,上身是新的确良白衬衫,下身是半新黑裤子,脚上是黑色便鞋;两道浓黑的剑眉下,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智慧精明,机警果敢;头发有些零乱,浑身透着朴实的土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农村漂进京城的打工仔。
李毅第一次见到姬慧,就对她有了好感。近来听说老板的儿子遭车祸时,是姬慧及时把他送进医院,并为他输血,挽救了他的生命。老板知道后几次给她赏金,可是她每次都婉言拒绝。店里有些员工说她傻气,不要白不要。老马师傅有一次对姬慧说:“他给你钱,你客气个啥?他的钱是我大家用汗水换来的,该拿的拿,不拿白不拿,钱不会咬你的手。你真有点傻。”,姬慧笑了笑走开了。李毅打心眼里佩服她,觉得她是个心地纯洁、品格高尚的女孩,因此很愿意接近她,遇事儿和她谈谈,心里觉得痛快;和她在一起,干活不累,时间过得很快;心里时刻有她,见不到她时,感到心里空空荡荡的,好像丢了魂儿似的。他常常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怎么会事儿?我对女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莫非这就叫恋爱吗?也许爱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于是他心情愉快,精神振奋,见啥都高兴,对谁都友好,抢着拖地板擦桌椅,洗盘子倒垃圾。他还常常偷偷地替姬慧干活,看见她在刷盘子,赶紧去帮着洗;看见他在拖地板,设法把拖布夺过来。有些人出于好奇,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很敏感,瞪圆眼睛瞅着别人,窥探秘密,只要发现蛛丝马迹,就像服用了兴奋剂,情绪昂然,兴趣浓厚,添油加醋,到处议论。李毅接近姬慧,对她表露出的爱恋之情,店里的一些员工渐渐地觉察到了,尤其是爱开玩笑的老马师傅,背着姬慧经常和李毅开玩笑,有一次说道:“小李,姬慧这孩子很贤惠。你小子人儿不大,艳福可不小。等办好事儿的时候,不要忘记穷哥们。”老马师傅说这话时,可巧姬慧端着一摞盘子经过,她佯装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当然,姬慧对李毅的热情很敏感,但没有把它当回事儿,也没有从别处想,只以为李毅这个小火子心地纯洁善良,对人诚恳热情。可是日子一长,她渐渐地感到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依恋,对他有一种缠绵的感觉。她看见李毅有时觉得心突突地狂跳几下,但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依旧举止庄重,神态坦然,因此别人一点也没有发现她心中的秘密。
今天,碰巧李毅也休息,他很想和姬慧一起出来逛逛,可是没有勇气提出。这会儿,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她,心开始狂跳起来,红着脸上前打招呼。
姬慧见是李毅,惊喜地说道:“是你呀?怎么突然出现了?”
李毅上脸的神态显得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嚅动了几下,说道:“今天我轮休,到商店逛逛。” 
此刻,姬慧情不自禁地记起,不久前大伙休息时的一次闲谈:——
老马师傅问大家:“你们说说,在轮休的时候,最喜欢做啥?” 
“这很难说,萝卜白菜,各有喜爱。各人有各人的兴趣。”一个年轻男员工说。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有的说睡觉,有的说看书,有的说逛公园,有的说逛商店……各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一个30出头的男员工问老马师傅:“你最喜欢做啥?”
老师傅一本正经地说:“我最喜欢想我的婆娘。”
“什么叫婆娘?”一个年轻女员工问道
“我是陕西人,我们家乡,婆娘就是妻子,也叫老婆。”老马师傅解释道。
老马师傅话掀起了一阵哄笑。
老马师傅接着说道:“看来女的都喜欢逛商店。”
“不见的吧,我就不喜欢。有不少男的也喜欢。我们家那口子就喜欢。”一个40多岁的女员工说。
“那你一定喜欢想你的汉子了?”
“什么叫汉子?”
“汉子就是丈夫,也叫老公。”
又是一阵哄笑。
老马接着说道:“逛商店这事儿,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所有男人又都喜欢。”
“你又在瞎诌。”
“信不信由你。”
“你这人阴阳怪气的,没一句正经话,一肚子鬼话。谁相信你的鬼话呢?”
“我说的完全是人话,因为符合事实。据本人长期观察,得出的结论是:男人在追女人时都戴着假面具,跟在女人屁股后面在商店耐心地转悠,装出一付虔诚的样子;等把女人弄到手后,就甩掉了假面具,现了原形,露出了本来面目,找借口不和婆娘一起去逛商店,即使去了,转游一会儿就烦了,找个清静的地方呆着。” 
“老马师傅高明!说的是个理儿。我那口子就是这样。”一个30多岁的女员工附和道,“男人就是这个德行,因此我劝你们还没有找到男朋友的姑娘们,对追你们的男人要警惕一些,别让他的假热情迷惑住。”
“你看你,马师傅。你的话没起到好作用。”几个年轻小伙子几乎同时冲着老马师傅嚷嚷。
李毅像往常那样,没有参与大家的说笑,默然地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姬慧站在离老马师傅不远的地方,微笑着听大家说笑。
老马师傅转向李毅,问道:“小李子,你喜欢逛商店吗?”
“不喜欢。”李毅不假思索地说。 
“等你开始追一个姑娘,你就喜欢了。”老马师傅说,用眼角意味深长地瞟了一下姬慧。
老马师傅这个动作除了姬慧和李毅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俩互相会意地望了一眼。姬慧仍然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李毅的脸倏地红了一下,瞬间恢复了常态,因此在场的人谁也有觉察到。
……
姬慧笑了笑,尖刻地说:“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逛商店,今天怎么也出来啦?
李毅马上意识到,姬慧说这话是为了揭他的底儿,于是红着脸说:“我是不喜欢逛商店。”
“那你为啥今儿要逛商店?”姬慧追问道
“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逛逛书店。”李毅解释道,“老板昨天晚上找我谈,让我跟老马师傅学习配菜,我来新华书店想买本菜谱。”
“哦,怪不得呢。这太好了!学些技术到啥时候也有用。”姬慧高兴地说。
“那是。有技术不愁没饭吃。配菜这活儿和炒菜配合很密切,我有机会看看师傅怎么炒菜,向他们学些手艺。”李毅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姬慧。
姬慧点头称赞,不禁想起了李毅和她的一次谈话:——
李毅说:“给别人打工真没劲。”
“没劲也得干。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出来打工的嘛,还想当老板?”姬慧不以为然地说。
“我真想当老板。”
“你快别白日做梦了。当老板得有本钱呀。我们每月几百元工钱,只能帮助家里解决些眼前的困难。”
“你说的不错,我们的工钱不多。但想当老板不一定是白日做梦。依我看,钱少也不一定不能做买卖,先做小本儿生意,积累些钱,慢慢做大。听说咱们赵老板进京时,身上只有2百元。”
“有几个人能和赵老板比?”
“现在,有成千上万的外地人在北京做生意,其中有很多人起初也是打工仔。”
姬慧心中也萌发过自己做生意、当老板的念头,那只是一闪念,像掩埋在干土里的一颗种子,只做了一次发芽的美梦,就沉沉地睡去了。李毅的话像一阵甘霖,滋润了干土,那颗种子漫漫苏醒,开始发芽。打那以后,姬慧心里亮堂了不少,做生意的念头渐渐地强烈起来。她觉得李毅是个有头脑、有理想的年轻人。
 “书店门开了,咱们一起进去看看。”李毅建议道。
“我和我妹妹还有别的事儿要办。”姬慧只顾和李毅谈话,几乎忘记了姬歌在身旁,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嚄,这是我妹妹。她叫姬歌。”
姬歌和李毅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进去了。”李毅说完随着人流向书店入口处走去。
光顾书店的人越来越多,是中国近来出现的一种令人高兴的现象。中国是个文明古国,世世代代的华人创造了灿烂的文化,为人类文明做出了辉煌的贡献。可是令人遗憾的是,中国同时是也是个文盲大国,有资料表明,中国在20世纪40年代,文盲占全国总人数的90% 左右。这种矛盾似乎令人费解。但稍懂一些中国历史常识的人就能理解,不会感到奇怪。中国封建社会经历了两千多年,朝代不断地更替,但愚民政策却不变。这是个漫长而黑暗的历史过程。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以后的文字狱(明清推行到极度),20世纪50年代的“反右”和60、70年代的“臭老九”帽子,都是对读书的人的迫害,对文明的摧残。其恶果造成中国长期落后。20世纪60、70年代丑恶的“文革”像一次无情的超级地震,破坏了中国文化的基础,造成了史无前例的文化沙漠。那时各地的书店,几乎只有一种叫做“思想”或“主义”的红本本,顾客无几,气氛冷清。破坏容易,建设难。把文化绿洲变成文化沙漠很容易,而把文化沙漠变成文化绿洲就不那么容易了。读书求知的人越来越多,无疑是一种可喜的新气象,预示着一个真正的文明的现代中国以崭新的面貌屹立于世界,但需要经过长期的努力才能实现。
姬慧和姬歌望着李毅的身影融入向书店入口处涌去的人流中,慢慢地收回目光。
 她们商定先在街上走走,说说话,再光逛商店。
王府井大街从1915年定名以来,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沧桑,始终是北京的一条时尚而繁华的商业。这条大街南北走向,南起东长安街,北至中国美术馆;宽50多米,长1600多米;大街两边商店相连,店面斑斓,霓虹闪烁,商品齐全,日用百货、五金电器、服装鞋帽、珠宝钻石、金银首饰等等,琳琅满目,让你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街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似的,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进王府井大街。
物质横流的当代,世界上的每一条商业大街上,从早到晚,人们像蚂蚁似的在涌动,给你的印象是,人类似乎为一点点物质在奔波。
姊妹俩边走边观看商店橱窗里五彩斑斓的陈列品,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拥挤的王府井大街,踏上宽阔笔直的东长安街,向天安门方向漫步。她们精神爽快,兴致浓厚,为置身在美丽的京城感到自豪。
姬歌从姐姐和李毅谈话的语气和神态中,敏感地觉察到他们彼此心照,互相倾慕。这种感觉深深地印在姬歌的心底,在她的脑海生成了一幅朦胧而空灵的图画——一对心心相印的恋人。她像一个孩童,对这幅图画非常好奇,要掀掉蒙在上面的薄纱,看个究竟,弄个明白。
于是,她问道:“姐,刚才那个人叫啥名字?”
姬慧这才想起刚才介绍时,忘了说他的名字,于是说道:“噢,我刚才忘了提他的名字。 他叫李毅。”
“他看上去有点腼腆。”
“其实他平时不这样。”
“那为什么见了我们羞羞答答的呢?”
“这么……我也不知道。”姬慧脸颊上飞起了红晕。
恋爱中的人看到、想到或提到心上人时,脸上的红晕最能暴露她内心的秘密。姬歌自己也有深切地体会,因此看见姬慧脸上的红晕,敏锐地感到她在恋爱,爱上了李毅。姬歌出于对姐姐的关心,想了解一下李毅的情况,于是问道:“姐,你觉得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这怎说呢?”
“他的人品怎么样?”
“我觉得他心地善良,对人诚恳热情。”
“你喜欢他吗?”姬歌直奔主题。
“有一点。”
“怎么有一点呢?这一点怎么衡量?”
“感情又不是粮食或别的西,可以用秤来称。”
“我的意思是,你对他喜欢的强烈不强烈,比如,心中是不是总有他,看见他是不是心跳,他在时,是不是把周围的别人都忘掉等等感觉。”
“我还没有到了这种痴迷的地步。你对刁大哥已爱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对他还没有太在乎。喜欢一个人如果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坠入了情网,不能自拔了。”
“是这样。我只是刚刚萌发了那种感情。”
“他对你怎么样?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也许吧。”
“不是也许,而是肯定。”
“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结论呢?”
“我说的不对吗?他的脸红暴露了他的内心秘密。”
姬慧佩服妹妹的感觉,点头承认。
姬歌接着说:“刚才他对学手艺的看法,我很受启发,他说得很对,掌握了技术,就不愁没饭吃。我觉得他很有理想。”
“你的感觉不错,他好像是不同一般的打工仔,他肯动脑子,有进取精神,喜欢看书。只是文化低一些。不过他比我俩强,念完了初中。”
“他是哪儿的人?” 
“是陕西的,父亲也在京打工,是搞建筑的。”
“我发觉他腿脚有些毛病,好像走路有点跛。”
“你真心细。我好长时间才发现。他曾经跟着他父亲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有一次正在运砖头,脚手架突然倒塌,他和另外三个民工被砸在下面,一个砸在太阳穴上,当即砸死,一个砸瞎了一只眼睛,一个砸断了一条胳膊,他的一只脚砸坏了,失掉一个脚趾头,因此走快了有些不太稳。出来打工不容易呀!什么倒霉的事儿都可能遇上。北京的变化一天一个样,高楼大厦一片一片冒出来,立交桥一座一座架起来,宽阔的柏油马路一条一条出现……哪一样不是我们民工的血汗筑成的?可是在建设中砸死的,死就死了;砸伤的,终身残废了。老板认为砸死砸伤是你命里注定的,该你自己倒霉。谁管你死活呢?老板不会给你多少补赏的。谁让你出来打工呢?人家老板也没到你家请你。就拿李毅来说吧,当时把他送到工地医疗室,草草包扎了一下,就送回了工棚。如果开始认真治疗,他的脚趾头是不会失掉的。”姬慧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同情,脸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停了片刻,姬慧大声说:“不过,我倒不在乎他跛脚。”她的语气非常平静。
“那么说,你愿意嫁给他了,是吗?”
“我还没有这么想呢。看命吧。”
姬慧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俩考虑个人问题,有些早。你看呢?”
姬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姐姐的看法。
她们环顾四周,只见人群中一对对情侣钩肩搭背,挽手搂腰,情意绵绵,无忧无虑在漫步。这些情侣,看样子大部分是大学生,也有身上透着土气的打工仔。
有一对情侣手挽手,从姬慧和姬歌的身边走过,立即引起了她俩的注意。
那男的细高个儿,身高足有1米80,比女的高出一头,身着蓝衬衫,黑裤子,黄色球鞋;头发脏乱,两眼呆滞。女的身着半新蓝底儿白花儿连衣裙,头发垂至肩头,有些零乱。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打工仔。
男的说:“我们在天安门前照张合影吧。” 
女的说:“我不想照相。”
“我父母想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我与你父母有什么关系?”
“这说明你不爱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
“那,那……”
“那什么?”
“那就趁早散伙。”
“散就散。”女的气哼哼地挣脱男的手,转过身去仰头走开。
男的一脸沮丧,像电线干儿似的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女的背影。
姬慧和姬歌若无其事地从那男的身边经过,默然向前走着,琢磨着刚才这对情侣的谈话和举动。
过了一会儿,姬歌评论道:“这两个人很不成熟。拿情感开玩笑。”
“你说得对。其实,我们也没成熟呀。”姬慧说。 
“但我们没拿感情开玩笑。”
“我们俩都面临着感情问题,怎么处理真,得认真考虑。”
姬歌点头赞同。
姬慧接着若有所思地说:“时间过得好快呀!我们进京快3年了。”
“可不,我觉得好像睡了一觉,什么也没干。”
“我觉得,我们在北京还没有站稳脚跟,因此谈恋爱为时过早。等我们站稳脚跟再说吧。”
姬歌颔首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