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纪实·历史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纪实·历史

第十八章

赵柏从知道是姬慧把他儿子送到医院并为他输血的那一刻起,就把姬慧当成他儿子的救命恩人。
那天,他送走两位交警,立即把姬慧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很礼貌地请她坐下,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小眼睛放射着贼亮的光芒,搓着两只手,热情地说道:“啊呀,我真没想到,原来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就是你!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找,没想到就在我的店里。我们真有缘分呀!”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脸上露出了窘态,抬起右手拍了拍脑门,接着又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说:“请你原谅我刚才的说的那些话,我近来的心绪很不好。早知道你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就好!我真糊涂!”他的语气透出了自责和懊悔。
赵柏和一切权钱膨胀的人一样,自以为是,骄傲得像只公鸡,即使明知自己做了错事,说了错话,也从不认错,因为放不下臭架子。这次是他发家以来第一次放下架子,责备自己,向别人道歉。
他打开一听露露,颤抖着双手送到姬慧面前。
姬慧接过露露放在桌上,脸上露出几分紧张而腼腆的神色,语气却平静地说:“谢谢老板。我担当不起他的救命恩人。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不少人都会像我那样做,甚至比我做得更好。人命关天呀,救人要紧。他能活下来,是医生抢救的结果,也是你们全家的造化。”  
赵柏听了姬慧的话,心想:“这个女孩子不一般,很懂事儿。”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看起来内心很激动,嘴唇哆嗦着,满脸通红,沉吟了老半天,说道:“那是,那是。你太谦虚了,你说的也是个理儿。我想,要是我儿子没有及时送到医院,那后果不堪设想。医生能救活他,你起到了关键作用。你有什么要求,别客气,尽管提出。”说完,他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线儿,热切地望着姬慧,等待她回答。
姬慧从赵柏说活的神态和语气,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想报答她对他儿子的善行。有些人为别人做事儿,表面上给你的印象也是行善,但内心却企望得到物质或精神回报。可是她却压根儿也没有想过,自己救人应当得到什么报赏,于是她谦卑地说:“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得感谢你给我这份工作。”
“哪里,哪里!你太客气了。”说着,赵柏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迭崭新的百元人民币,站起来双手捧着送到姬慧面前,说道:“这是2千元,你拿着补补身子。”
姬慧丝毫没有想到,老板会用钱来感谢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猝然一个声音从心底飞出,在耳际响起:记住,我们不能要人家的东西,靠自己的劳动生活。这是母亲的声音。从她懂事儿起,母亲不止一次这样说。于是她站起来,平静地说道:“这钱我不能要。我抽了那些血,早就补上了。再说,我的血是无价之宝,是为了拯救生命献出的,不能用金钱来补赏。”
赵柏对姬慧的话半懂不懂,以为她嫌少,尴尬地说:“那是,那是。你先拿着,我今后亏待不了你。”
姬慧一听,立即意识到,老板误解了她的话,于是解释道:“谢谢,我不能要你的钱,我给你儿子输血,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应该做的。”
赵柏这才明白了姬慧不接受钱的原因,他突然感到视线模糊,面前顿时出现了一幅朦朦胧胧的情景:这个相貌平平的打工妹仿佛从另一个星球突然飞到他面前,浑身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是那么完美,那么圣洁,又是那么陌生。他好像在做梦,眼里露出了茫然而惊奇的神色,觉得手里捧的不是他视为命根子的金钱,而是突然幻化成一团用过的卫生纸。他不理解自己大脑里瞬间产生的这种奇怪的感觉,更不理解这个打工妹妹。他恍恍惚惚地看见自己变成了不足半米高的侏儒,面前的这个打工妹是那么高大,仰视也看不见他的脸庞。他红着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显出一副可怜而呆傻的窘态。可巧,他的手机响了,把他从幻觉中拉回了现实。
过了几天,发薪的日子到了。那天早上刚上班,饭馆还没开门,员工们就就拿到了自己的工资。这是姬慧在这个饭馆拿到的第一个月工资,她拿到工资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打开一看,失声惊叫道:“啊!这么多呀!”随即心狂跳起来。
“多还不好?世界上没有嫌钱多得人。”坐在一旁正在抽烟的配菜员老马师傅说道。
老马师傅是店里的老员工,名字马殿元,50出头,中等个头,性格开朗,一张油光发亮的圆脸盘上总是挂着笑容。他喜欢评说是非,爱和年轻人开玩笑,在店里的口碑不错。
“那要看这钱的来路。”李毅接着说。
“只要是钱,不管它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下钻出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好东西。我都要,而且多多益善。”老马师傅笑着说道。
“你说的未必完全对。钱这东西得用劳动来换取。你说的方式不可能得到钱,即使得到了,都会烧人的手,烫热人的脚,要不得。”李毅认真地说。
“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你以为当今的那些有钱的官儿们和暴发户们的钱都是凭劳动赚来的吗?你小子太幼稚了。”老马师傅的语气里透出愤慨。
李毅理解老马师傅的话,也知道当今社会有些人不择手段捞钱。但他不知怎么说好,一时语塞,沉吟了半天,说道:“反正我就认一个理儿,不属于我的钱, 我不要;是我应得的,我非要不可。” 
“你说的不错。实际上,像你我这样的卖苦力、凭两只粗大的手吃饭的人,财神爷对咱们很冷淡,绝不会把外财送给咱们。”老马师傅幽默地说道,回过头伸出挟着半截纸烟的手,指了指店里供奉的财神爷塑像。
餐馆供奉财神爷,几乎成立了当今中国大陆的风俗。通常,在餐馆的很显眼的地方,靠墙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尊身着金色蟒袍、头戴金色凤冠、手捧金元宝的财神塑像,塑像前供着水果糕点;正中央放着金色的香炉,香火不断,青烟缭绕,洋溢着一种神秘的气氛。老板们对财神很虔诚,他们相信,财神爷能给自己带来财富。赵柏对财神爷更是顶礼膜拜,此时,他正在用打火机点燃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为财神塑像作了三个揖,把缭绕着青烟的香插在香炉里。
“啥财神爷?我就不信。”李毅压低嗓门说,以免老板听见。
姬慧觉得,李毅说得很对,心想:“这是个难得的诚实人。如今诚实人越来越来少。”
她数了数,一共3千元。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心想:“也许老板给员工发了奖金。父亲看病,正需要钱呢。”
老马师傅离去后,姬慧走到李毅跟前,低声问道:“嗨,你领到多少奖金?”
“一分也没有。还是我那4百元工资,一分不多一个分不少。”李毅怔了怔,接着不解地问道,“怎么?你的工资不对吗?” 
“我随便问问。”姬慧问李毅领到多少奖金,是想证实一下,是否这个月人人都拿到了奖金。
她立即意识到了老板的意图,
于是,她到财务室,问出纳:“我的工资是3百元,怎么给我这么多钱呢?”
出纳爱搭不理地说:“我按老板的指示办。你去问他。”
姬慧去办公室找赵柏,赵柏正在打电话,做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姬慧没有坐。赵柏打完电话问道:“你有事儿吗?”
姬慧说:“我的工资是3百元,怎么多出了2千7百呢?”
“这是给你的奖金。”赵柏解释道。
“每个员工有这么多奖金吗?”
“这你就别问了。”
“我觉得无功受禄,心里不安。我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可是不能接受你的的钱,上次我把想法对你说了。”
“谁说你无功受禄?”赵柏的眉心立刻皱成一个川字,虎起了脸子问道。
“我自己认为。”
“你救了我的儿子,我应该……”
“上次我说了,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儿。”姬慧打断老板的话不以为然地说。
于是她把自己的3百元拿出,将多出的钱放在老板面前,转身离去。
     赵柏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钱,心里说:“自古以来,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年头,谁不是为钱而奔波?为了钱干啥事儿的没有?这个打工妹真怪!” 
      在赵柏看来,人人都是为金钱活着。这乱哄哄的人世上,人们像蚂蚁似的忙忙碌碌地活着,你争我夺,你哄我骗,你欺我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弄到金钱,过得富裕,活得体面。为了弄到钱,不少人不择手段,可以出卖肉体和灵魂。
有许许多多的人,借了别人的钱,转过脸去就耍赖,不认账,拒绝还,背信弃义。因此,人们越来越精,警惕性越来越高,时刻提防受骗,对他人失去了信任,轻易不借给别人钱。 
然而,姬慧这个打工妹却与众不同,给钱不要,这让赵柏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他弄不明白,什么时候了,中国竟然还有给钱不要的人!
   “嘿,你看怪不怪?还有给钱不要的人呢!”一天赵柏在酒桌上和几个朋友说道。
   “你说什么?”他的那几个朋友正津津有味地嚼肉品酒,听到他的话,突然停下来,怔怔地瞪起眼睛瞅着他,几乎齐声问道。 
     赵柏抿了口酒,咂了咂嘴巴,说;“有一个人给钱不要。”
     “你在说梦话吧!” 一个朋友笑着说,嘴里慢腾腾地嚼着一块酱牛肉,语气里透出几分讥讽。此人名叫孟三仁,外号叫孟三盗,在京开眼镜店发了财;曾因盗墓被判刑,是赵柏蹲监牢时的牢友;40多岁,一张大红脸,窄脑门下闪着一双狡黠的老鼠眼儿;说活时不住地抽动着鼻子,看上去好像总是患伤风感冒似的, 
赵柏夹了一筷子菜,送至嘴边,张了张嘴巴,但没有吃,认真地说:“不是梦话。是真的。”
“我们交往了好几年了,你赵老板的话,我没有怀疑过半句。可是这事儿,我不信。” 另一朋友断然地说,接着拿起筷子夹了块鱼,送进嘴里飞快地嚼着。此人名叫李文革,50出头,是河南人;瘦长脸,小眼睛,说话时总眨巴着眼睛,好像个大马猴;70年代因打砸抢劳教了三年;在京开服装店,发了大财。
“诸位,我说的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儿,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谁哄你们不是人,是个王八蛋。”赵柏指天发誓道, 端起酒杯,仿佛赌气似的一仰脖子咕噜一声把酒灌进了肚里,接着一连打了两个饱嗝,“她是我的一个新员工,后来发现她是救我儿子命的那个姑娘。”
接着他把姬慧如何把他的儿子及时送到医院,如何输血,如何不留姓名离开,又如何拒绝他给她钱等等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他的几个朋友听得忘了吃喝,听得目瞪口呆,都说:“她要嘛嫌钱少,要嘛是个大傻瓜。”
人的阶层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赵柏这几个生意场上的酒肉朋友都是暴发户,看待天下的一切事儿都以自己为轴心,从金钱的角度出发,他们的这种偏见自然会推导出这样的结论。
“恐怕你们这次都估计错了。我的感觉,她不是嫌钱少,更不是傻瓜。她精得很,干活也很利落。我算服了她。”赵柏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敬佩。
“她长相怎么样呀?”说话的人约摸40出头,名叫郭才,广东人,U型脸,厚嘴唇,两只小眼睛放着淫欲的光芒;七十年末因强奸妇女蹲了四年监狱;在京开首饰店,是在座的几个人中最富有的商人。
“你这小子又想打人家的主意?”孟三仁揶揄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哟?谁像你那样骚?同时包养好几个二奶。我的意思是,如果长得还可以的话,赵老板可以……”郭才嘻嘻地笑了几声,声音好像夜猫子叫。
“我替你说,可以考虑作为情人!”孟三仁打断郭才的话,嘻嘻地笑着说。
“你看你?别强奸我的想法好不好哟?我的意思是,赵老板可以考虑把她作为儿媳。”郭才脸露出了狡黠的神态。
郭才的想法正和赵柏的老婆郑春英的想法合拍。
赵柏听了自然想起了前几天和老婆的一次谈话:
赵柏和郑春英议论自己的员工时,特别提到了姬慧。赵春英说:“这个女孩子看来不错,你想过没有?”
“想什么?”他激灵了一下问道。他以为郑春英又有了别的什么想法,又要没完没了地叨叨,警告他不要在女员工身上打主意。
郑春英和绝大多数暴发户的老婆一样,醋劲儿十足,时时刻刻监视自己的老公,担心他和别的女人粘上。这完全可以理解。如今有句流行的话:男人有钱变坏,女人变坏有钱。这个说法虽然不甚科学,但也反映了一种社会现象——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一些有钱或有势的男人寻花问柳,养情人包二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把一个文明古国折腾年得乌烟瘴气。比如北方某个城市,有一个暴发户,这里不提名字,只说外号,人称公鸡。此人60出头,光脑袋短脖颈;自称革命后代;早年当过科长;开放改革初期,离开仕途,下海经商,发了洋财;家有结发老妻,生两男一女;在北京、上海、天津、南京等全国到处包养二奶, 让每个二奶都为他生儿育女。据说,他播下的种子,收获了一大群,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令别的暴发户瞠乎其后。
“看把你紧张的?”郑春英笑道。
“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怀疑你什么。你紧张什么?这说明你心里有鬼?”
“你呀!真他妈的混蛋?我有啥鬼?你,你……”赵柏气得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郑春英陪着笑脸说,“我的意思是,为咱们的进宝物色个对象?”
赵柏一听老婆不是怀疑他,慢慢地消了气,不以为然地说道:“他还得念书,上大学。现在为他考虑个人的事儿过早。”
“我看他念不成书,本来脑子都不够用,这次遭车祸又留下个头疼的毛病。他长时间了没上学,即使身体好些去上学,也跟不上。”
“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不如让他跟着你学做生意。”
“我想让他上大学,为我们赵家争口气。” 
“不一定非上大学才能为我们争气。把生意做好照样光宗耀祖。你不是也没有喝过几滴墨水吗?生意做得不比别人差。”
“那是,那是。”
“我看姬慧这姑娘不错,又能干又朴实懂事儿。”
“你的意思她可以做进宝的媳妇?”
“你看呢?”
赵柏眨巴着眼睛,半天没有吭声。
郑春英见丈夫不出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你别发愁,这个事儿我去办,管保成。”
“我看不那么容易。这种事儿,不像做生意,我们说了算,想办就能办成。”赵柏担心地说道。
“我们先问问进宝,看他啥想法。只要他喜欢就行。”
“进宝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他也不行。”
“我们的经济条件这么好,她一个打工妹巴不得呢。”
“你说的有道理,如果换成别的姑娘也许是这洋。”
“她也不是仙女,来我们家由打工妹变成老板,不愿意才怪呢。”
“试试看吧。”赵柏的信心不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