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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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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姬慧慢慢开眼睛,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恍若还在梦中,她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天使般的姑娘,身穿洁白的护士服;鹅蛋型脸庞上,洋溢着和蔼亲切的微笑。
护士优雅地俯下身来,柔声问道:“刚才你睡着了吧?”
姬慧觉得,这声音仿佛从天堂传来,是那么甜美,那么纯净,那么愉悦,听起来令人感到非常舒服。
姬慧“嗯”了一声,用手背轻轻地柔了柔惺忪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睡梦中。她定了定神儿,立即认出,面前站着的姑娘是那位抽她血液的护士。
接着,护士抱歉地说:“看来你睡得很香,真不好意思把你叫醒。实在对不起。”
“没什么。我有点困。”姬慧说着站起来,关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不会有危险吧?”她的语气充满了担忧。
 “他脱险了,多亏了你。” 护士用热忱、敬意的目光望着姬慧。
听了护士的话,姬慧什么也没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感到浑身轻松,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任务。
姬慧突然想起自己把东西放在了玫瑰娱乐厅门口。她感到很奇怪,仿佛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当你刚做完一件事儿,那怕是重要的事儿,接着去专心做另一件事儿,就会把前一件事儿暂时忘在脑后,等做完后一件后事儿,想起来前一件事儿,你会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即使相隔的时间很短促
她赶紧看了一眼手表,自语道:“已经9点半了!糟糕,我的东西!”说完,她转身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护士对姬慧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一时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尊美丽的大理石雕塑。
等她回过神儿来,姬慧已消失在门外了。
一个中年男子从住院处出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巴巴地问护士:“她人呢?”
“她走了。”护士惋惜地说道。
“你怎么让她走了呢?”那人语气非常粗鲁,近乎埋怨。
护士无奈地摇摇头。 
那人哭丧着脸子,皱着眉头,嚅动了几下嘴唇,好像要说什么更难听的话,又咽了回去,狠狠地瞪了护士一眼,然后突然神经质地跺了几下下脚,叹息道:“唉,她是谁?怎么才能找到她呢?”他说完,转身发疯似的向住院处跑去。
此人名叫赵柏,那个遭车祸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
他身穿灰底儿白横条纹T恤衫,黑色长裤;约摸45岁,矮胖个头,U型脸盘,留着板寸头;狭窄的脑门下,摆着一双无神的小眼睛,给人的印象是,他的智商很低。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可不能低估他的智慧和能力。他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在北京闯荡已有10多年了,经营饭馆,生意不错,发了大财,步入了中国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的行列
他是浙江温州人。一提到温州,也许你会联想到造假。温州人的商业意识较强,开放改革初期,经商走在前面,商人和商品遍及神州,曾有一度以伪劣商品闻名遐迩。其实,只说温州人善于造假,是不公正的。因为玩造假游戏的人不仅仅出在温州,几乎随处可见。应当说,商品造假是在商品经济发展初级阶段,一些商人玩弄的损人利己的鬼把戏,任何发达国家都经历过,只是程度不同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律越来越健全,社会越来越成熟,人们越来越诚实,商品越来越丰富,造假的现象会越来越少,但永远不会根除,因为造假是人类的劣根性使然。诚实和虚假是一对矛盾,我们的任务是保持诚实为矛盾的主要方面。 
京城有不少外省人,当初进京时,背着一卷行李,空着两只大手,以天作被,用地当床,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经过10多年的炼狱,赚了钱,发了财,成了百万、千万或亿万富翁。赵柏就属于这个群体。他刚进京,白天寻找工作四处游荡,晚上睡在马路边上,流浪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在一家饭馆找到一份勤杂工作。他端盘洗碗擦地板,生火添煤样样干。他心眼不少,熟知人情世故,用烟酒的魅力,博取主厨的欢心,学会了配菜和炒菜,当了厨子。当时,他打工的饭馆名叫红星饭馆,老板是个 “下了海”的中学教师。这类商人当时被称为儒商。儒商的特点是之一是诚实经商
 那位儒商恪守诚实经营,没有缺斤少两的奸诈,远离地沟油和发霉食物,没长宰割食客的黑心,也缺乏管理经验,结果饭店连年亏损。后来,赵柏接过了饭店,改名为京鸿酒家。他的脑袋瓜很灵活,和那位儒商的经营方式大相径庭。
十商九奸,不无道理。特别是在一个法制还处于不健全的国度里,一些商人把“奸”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玩弄偷税漏税、缺斤少两、以劣充优、以假冒真等花样翻新的伎俩,牟取利润。赵柏把商人的“奸”发挥到了极限,很快扭亏为盈
赵柏的外号叫赵诡秘,不过他的外号不像别人的外号那样人人兼职,而只是他的几个同行朋友在背后称呼。
有一次,赵伯和几个同行朋友聚会,酒过三巡,一个朋友踌躇满志地说道:“大家都很忙,聚在一起喝酒,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别人借酒浇愁,我们借酒娱乐,发泄心中的欢气儿和乐气儿,因为大家都属于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
“你用词儿不当,啥叫发泄心中的欢气儿和乐气儿?”另一个朋友笑道,他叹了口气,“你们肚子里也许都装着欢气儿和乐气儿。我满肚子瞅气儿。近几个月来,我的生意不好,赚不了几个钱。”说完,他端起酒杯,一仰头把酒灌进了嗓眼。
第三个朋友说:“我的生意近来也不太好,顾客好像越来越少,每天的收入刚够成本。”
 “你们快别哭穷了。我们谁都不会向你们借钱。”第一个朋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地谈论生意经。
赵柏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喝酒,默默地听大家谈话。
“赵老板,怎么不说话呀?”第一个朋友说,“大家想知道你经营饭馆的秘诀。”
“说什么呢?” 赵柏夹起一只对虾,放下筷子,用手撕去皮,放在嘴里慢腾腾地嚼着。
“你的生意近来怎么样?”
“还算可以吧。” 
“请你谈谈你的经营秘诀。”第二个朋友说着,提起酒瓶给赵柏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起放在他面前。
赵柏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他放下杯子,用右手掌没了一下油汪汪的嘴巴,轻轻咳嗽了一声,诡秘地说:“做啥事都要有诀窍。开饭馆也得有诀窍。”
“那你的诀窍是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酒杯,瞪着眼睛瞅赵柏,等待他的经典回答。
“关键是设法降低成本。”赵柏笼统地说。
“市场上的粮油蔬菜价格都差不多。怎么才能降低成本?”大家说。
“不见得吧?比如食油,有一种很便宜,比通常的有便宜一半多。”
“啊!”大家听了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你不是说梦话吧?”
“信不信由你们。” 赵柏不以为然地说,“失陪,我有急事儿要去办。”说完,他起身扬长而去。
大家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这家伙真诡秘!”
从此。赵柏的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在背后称他赵诡秘。
赵柏提到的那种食油就是现在到处泛滥的地沟油,当时几乎鲜为人知。然而已经悄悄地进了赵柏的京鸿酒。赵柏的经营诀窍,不仅是用地沟油,还有别东西,比如过期香肠、发霉粉条、死鸡鹅,臭牛羊猪肉等等。他还有些诀窍是有良知的人想象不出的。
遭车祸的那个年轻人是赵柏的儿子,名叫赵进宝,年方19岁,学习不开窍,几次留级,才上高一。大半暴发户的子弟对求学都不太感兴趣,只开了享受物质生活之窍,对精神生活昏然无趣,不屑一顾。在当今中国,这种现象带有普遍性,追究其根源,是家庭生活环境对孩子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那些暴发户,纵然有千万亿万,精神上也很贫穷。他们的肠胃只能装美食酒肉,脑细胞只能容纳金钱的数字。然而他们的那些金钱的流量是有极限的,最多够三代人挥霍。八旗子弟的可悲下场,值得认真研究,教训值得记取。赵柏还有个三个女儿。按照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他超生了三胎。赵柏属于流动人口那个群体;那个群体有一个特点,人在此处,户口在彼处,任何一处都管不着他们,因此他们游离计划生育政策。于是超生成了他们的生育“特权”,他们自由行事,随意生育。中国人口接近十四亿,不能说与流动人口的这种“特权”无关。
那天早晨,赵进宝离家没几分钟,赵柏就骑着自行车出门去上班。他从远处就望见前面路上聚集着一大群人,心想一定出了什么事故。他走到跟前下了车,挤进人群,只见地上躺着一辆面目全非的自行车,旁边有一摊血迹;两个交警拉开卷尺,正在忙着测量肇事现场。他打听了半天,才知道遭车祸的是一个年轻人,已送进东风医院,看来伤得的不轻呀!像其他过路人一样,他停下来只是出于好奇,当知道究竟后,一转身便走自己的路,目睹的情况自然置于脑后。 
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沏了一杯龙井茶,点起一支纸烟,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黑色的老板椅子上,开始盘算一天的生意,默默地祈祷生意兴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腰上别的大哥大突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
那时,不像现在,城里人几乎人人都有手机,甚至拾荒者也有。大哥大这种先进玩意儿刚从国门挤进来,除了暴发户和某些层次的官员,一般黎民百姓享用不上。因此腰里别着大哥大的人,身上透着牛气,脸上堆着霸气,眼里冒着傲气,有点像现在开宝马的人那样趾高气扬,晕晕乎乎,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那时,人们常常看到,一些手握大哥大的人,在显眼的地方,故意高声打电话,以张扬自己的富有和时髦。在某个山区,一个乡干部用公款买了一部大哥大,在办公室没信号,对面的山顶上才有。虽然办公室有座机,可以打电话,但他不用,却常常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上使用大哥大,因为山顶上有座古庙,庙前有个幽静的小花园,那里常有不少游人。张扬是人类的劣根性,张扬得过头,令人生厌。有城府的人可以遏制张扬,或平静地活着,或低调生活。然而,那些浮躁的人却听从它的左右,成了它的奴隶。
赵柏赶忙从腰带上拿下大哥大,放在耳旁,大声说:“喂,你是哪位?请讲话。”
大哥大里传来了甜美的年轻女声:“你是赵柏吗?”
“是的,是的。你是哪位?你要定几桌儿?”赵柏以为,打电话的人要预订餐饮,于是无神地小眼睛倏地一下闪出了兴奋的光彩,嘴角露出了媚笑,说话的语气非常客气。
“你是赵进宝的父亲吗?”对方说
“是呀?怎么?有事儿吗?”赵柏的眼珠子溜溜地转动了几下,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你的儿子被车撞了,请你立即来东风医院急诊室。”对方挂断了电话。
原来,赵进宝在进手术室前,输了姬慧的血,很快苏醒过来,告诉了护士他父亲的姓名和电话。
赵柏“啊!”了一声。这个不幸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轰得他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双腿酥软,瘫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
他赶到医院,儿子已被推进了手术室,只好在手术室外等着。他焦急地等了一个半小时。对他说来,这是熬煎心肝的一个半小时,仿佛是一个世纪,是太阳失去光辉的一个世纪,是天昏地暗的一个世纪。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来打发时间,把走廊弄得烟雾缭绕,飘进了诊室,钻进了病房,引起人们不住地咳嗽。医院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才制止住他抽烟。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他的儿子被两个护士用小推车推了出来,头上缠满了白纱布,一个护士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输液吊瓶,瓶里是鲜红的血液。
他走上前去急着问道:“我的儿子怎么样?”
护士所问非所答地说道:“你去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
“他怎么样?”赵柏哭丧着脸又追问道。
“他的伤势很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多亏一个姑娘把他及时送来,为他输了血。”位护士说道。
“哪个姑娘在哪儿?”赵柏问道,紧张神经渐渐放松,。
“在化验室门口的一个长条椅上坐着,你先去办理住院手续,我过会儿去找她。”护士说道。
姬慧刚走出医院大门,一辆摩托车嘎然停在她面前,摩托手是一位中年交警,车后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杏黄色马甲的清洁女工。
清洁女工立即认出了姬慧,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兴奋地说道:“这就是那位姑娘。”
“请谈谈你看到事故发生的情况。”交警从衣兜里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姬慧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站在那儿发愣。
交警问道:“是什么颜色的车?”
“白色的。”
“卡车还是小车。”
“面包车。”
“你注意到车牌号吗?”
“是的。京1251” 
“请诉我你的住址。”
“我眼下没住址。”
交警和清洁女工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问道:“我们需要你帮助时,怎么和你联系?”
“我妹妹在玫瑰娱乐厅工作。没事儿了吧?我的东西还在玫瑰娱乐厅门口。”姬慧说完,转身沿着人行道跑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妹妹呢?”交警大声问道。
姬慧想着自己的东西,没有听见交警最后的问话,继续向前跑去。
交警愣了片刻,掉转摩托车,跳上车向她追去,可巧一辆救护迎面开来,交警只好下车让路。等救护车过去,交警又跳上车追去,可是没有追到,因为姬慧到了汽车站,上了公交车。
来到玫瑰娱乐厅门口,姬慧发现她的东西不翼而飞了。她呆呆地望着清冷的水泥台阶,感到非常沮丧,低着头在门口徘徊,希望发现一些线索。
执班的门卫注意了她,问道:“你找什么?”
“你看见台阶上放着一些东西吗?”姬慧问道。
“都是些什么?”
“一个行李包,一个书包。”
“进来拿吧。我把它们放在里边了。”门卫温和地说,“你怎么把东西放在外面,就离开了呢?没让捡破烂的拿走,算你走运。”
“谢谢。”姬慧红着脸说道。
姬慧提着东西进去找姬歌。
乔钰正忙着擦桌子,看见姬慧提着东西进来,以为姬慧把姬歌送了回来,迎上前去问道:“姬歌呢?”
“我来找她呀!”
“昨晚她就离开这里了,说去找你。她没去吗?”乔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听乔钰说姬歌昨晚去找她,联想到在背街上捡到姬歌的笔记本,姬慧脑袋像突然挨了一闷棍,嗡地响了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心脏突然紧缩,血液涌上了脑门,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脸色变得像粉墙似的煞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像个白痴似的呆呆瞅着地板。
“你怎么啦,姬慧?你病了吗?哪儿不舒服?”乔钰焦急地问道,扔下抹布,蹲下身拉起姬慧的手,觉得她的手冰凉。
姬慧摇摇头,极力镇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