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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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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个阴雨连绵的秋日,天下着蒙蒙细雨,孙淑秀因为身体不好而先睡了,高玉红正站在灶前往锅里放馒头。
这时高玉红的弟弟高阳放学回来了。他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袋,一进院门就不高兴地冲玉红喊:“姐姐你的信——姐姐你的稿子人家又退回来了!”
玉红怕弟弟的喊声惊醒了母亲,急忙将最后一个馒头放进锅里,盖好锅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去。她接过信,压低声音对弟弟说:“好弟弟,别吵了。妈不舒服,正睡觉呢!”
高玉红端详着信封右下角那鲜红的《XX文学》四个字呆呆地发愣。她记不清她这是第几次收到编辑部的退稿信了。两年前,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篇文章:青年作家贾平凹连续投稿,都被编辑部退回,但他不灰心不丧气,每收到一张退稿信,他就贴在室内的书橱上。一连贴了一百二十七张,终于他投中了,并一举成名,辛勤的耕耘换回累累硕果。
高玉红很敬佩这个意志坚定的贾平凹,暗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写下去,像贾平凹一样。哪怕收到一百三十张或者一百五十张退稿信我也要坚持。但是高玉红却不敢像贾平凹那样,将每一张退稿信都贴在书橱上。何况她也没有书橱。床头上只放一个小小的她自己动手做的简易书架。她是偷着写小说的,她妈妈不允许也绝对不相信她这瘦骨伶仃的小庄户嫚还能写出小说来。收到编辑部寄来的退稿信,她看完后就悄悄地藏起来。也有的时候,看着那满纸客气话的退稿信她真的绝望了,伤心的泪水禁不住簌簌而下。寄出去——退回来,再写一篇寄出去,不出三个月又退回来,不出三个月又退回来了。她就这么不停地写,不停地被退回来。谁知道写到哪一年才能投中啊!
备受挫折的心灵溅起心灰意冷的泪水。失败的痛苦似熊熊怒火在她胸中燃烧。“嗤啦——”高玉红将退稿信撕得粉碎。有时连退回的她辛辛苦苦创作的小说稿子也一同撕掉,白花花的碎片儿被风卷上西天。她恨生活有这么多无解的方程,而偏偏她的人生又有这么多的层次和阶梯。
此时的高玉红抽出信封内被退回的稿子,一页页地翻看着,怎么也看不出有人曾经看过的样子。稿子还是老样子,上面没有涂改或增删的地方。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凉凉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运对我的安排吗?我苦心创作的小说就这样旅游了五十多天又完完整整地回到我手里吗?可悲可怜的文学爱好者啊!
“阳阳你来——”高玉红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对弟弟说:“帮我烧烧火,看见开锅就行了。”
弟弟顺从地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下说:“姐,开锅什么样啊?”
玉红不耐烦地说:“哎呀,看着钟表烧十五分钟就开锅了,热气会古都咕嘟往上冒……”
弟弟嘴巴一撅:“还要烧这么长时间呀?”说着就往灶里添了几块木头。红红的火苗子呼呼地舔着锅底,发出吱吱啦啦的响声。
十五分钟过去了,可是还没开锅。阳阳心急地喊了起来:“姐姐,姐姐怎么还不开锅?”
玉红正趴在厨房一角的小饭桌上急急忙忙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哎呀你别叨叨了,再烧五分钟,多添些柴禾。”
又过了五分钟还没开锅,屋子里却被一股焦糊味儿充斥了。高阳看看姐姐缩着身子趴在小小的饭桌上聚精会神的样子,便不忍心再打搅她。这烂木头味儿可真难闻!他心里嘀咕着,轻轻端下压在锅盖上的面盆,用手去掀锅盖。哪料想,呼的一声从锅内窜出一股浓浓的黑烟,直向阳阳的脸扑来。吓得阳阳“哇”地一声惨叫着撒了手。锅盖和两只瓷面盆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上。他跳着脚,不停地甩着被烫伤的手,嗷嗷地叫起来:“妈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屋里睡觉的母亲被惊醒,她慌慌张张地跑下来,拉过儿子的手心疼地问道:“怎么啦阳阳,你喊什么?”
儿子指着锅,咧着嘴说:“妈呀你快看看吧,锅里一点儿水都没有,蒸的馒头都烤焦了——”
孙淑秀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一旁的高玉红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来不及躲藏。她忙将信和日记背在身后,忐忑不安地看着那一锅红烧肉似的馒头,等待着母亲对她应有的惩罚。
淑秀只要看着那一锅烧的黑乎乎的干巴馒头,她心里就窝火,那气儿便不打一处来。狠着心咬咬牙扇了阳阳两个耳光之后,她骂道:“你这个丧门星!俺让你烧火啦?你手痒痒是怎么的?”母亲打的是阳阳,嘴里骂的也是阳阳。可实际上呢?站在一边的高玉红却比弟弟还难受,这是她的过错呀!她忘了在锅里添水了,也不该让弟弟替她烧火。见阳阳捂着脸哭,她心里更加难过。上去护住弟弟吧,可她右手里还拿着日记和信。这两件东西是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的,因为这信是写给大海的呀!
高玉红四下环顾,想趁母亲不注意把信和日记藏起来。不料受了委屈的阳阳却一边哭一边喊:“妈你偏心!你为啥要打俺?姐姐要写东西,是她让俺烧火的……呜呜……”
母亲乜斜着玉红,猛然间上前抓起玉红背在身后的右手,狠狠地一甩,手里的信和日记便滑落在地上。她用极尖刻的女高音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还站着干什么?把一锅馒头烧的这样,你诚心不叫俺吃饭啊!你嫌我死的慢了你这个小灾星!摊上你俺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啦……”
听此言,玉红的泪水便又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本能地咬紧嘴唇,面向母亲低着头,忍气吞声地恭听着母亲那毫无人道的谩骂。
玉红想起妈妈平日待她还不错,而今又病了,所以实在不想把矛盾激化,惹母亲生气。便怯怯地望着她,低声说:“妈,恁别生气了,想吃什么俺另做也来得及。要是气坏了身子俺可……俺和阳阳还依靠谁呀?”
母亲冷笑着:“哼!你这张臭嘴什么时候也学会卖乖了?!”
见高玉红弯下腰想捡地上的东西,母亲急匆匆跨前一步,一脚踩在信封上,一脚踩在日记和玉红的右手上:“你倒是挺麻利,啊——”
高玉红被母亲踩疼了右手,她瑟缩着身子蹲下去,仰脸望着她母亲,哀哀地乞求着:“妈,俺再也不敢了,求求恁饶了俺吧……呜呜……”
淑秀朝蹲在她面前的高玉红就是一脚,随即呵斥道:“你不要装熊!俺实话告诉你,误了我和阳阳吃午饭俺再跟你算账!”
高玉红的泪水簌簌而下。
到晚上,她凄凄惶惶地睡不稳,便爬起来开了灯去床头上找中午藏在床单退稿信和日记。翻遍了床铺又翻被子、枕头,却没有找到。她又钻进床底下,也没有找到。她疑疑惑惑地站立着。会弄到哪儿去呢?中午我明明藏在床单下面了嘛,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难道是阳阳拿去了?可千万别让娘知道啊!那日记里写下了俺不能对任何人讲的许多秘密,是俺的隐私,隐私就是命根子啊!还有那封信,那是写给大海的,他是俺唯一的亲人,唯一值得俺信任的朋友。万一让俺妈知道了可怎么交代……
高玉红恍恍惚惚地又躺在床上,一只手不停地揪着额头。生活的不如意给她这十八岁的女孩子带来多么大的不幸啊!痛苦和焦虑在无情地啃着她的心,嘴唇和脸色都渐渐变得苍白了,她静静地在床上躺着,一动也不动。只觉得心里凄楚的一阵阵发慌,同时一颗心又在胸膛里哆哆嗦嗦不停地跳着。她的手也变得冰冷冰冷的,仿佛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在压迫着她,她在等待着爆发。
当一个人陷入痛苦的深渊而不能自拔的时候,那些欢乐与幸福的往事往往最容易引起你的感伤。它使你更加怀念那失去了的美好时光,有时也会减轻你暂时的痛苦和忧虑。那时候多单纯呀!只管把理想的坐标毫不迟疑地指向天地、万物和人间组成的玫瑰色梦幻。
高玉红怎么也睡不稳……

孙淑秀果然要改嫁!
这个事早就在村里风传开了。
晚饭后,弟弟高阳因为要做功课,毫不客气地将家里仅有的一张放在外间屋里的小桌子全占领了。收拾完碗筷的高玉红在弟弟身边站了一会儿,帮他验算了一道数学题就转身进了里屋。家里没有写字台,她只好再将就一段时间,爬到床上去看书了。
高玉红摊开书,看了几页又放下了。她心里乱的很,就用手支住下巴,暗暗思索道:“快有二十天了,大海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真急死人了!唉,自学——我这又是何苦呢?看看这个家,哪还像个家啊!我真失望,看来妈妈真的要改嫁啦。不知她改嫁后我还能不能再继续学下去。自学成才,在这偏狭守旧的农村里,又谈何容易啊!她真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从了母亲的命令?
高玉红把床上的书一本本地拿起来,又狠狠地摔在床上。自学者本能的自卑感又袭上了她的心头,无情地啃啮着她这颗孤苦寂寞的心!
“吱扭扭——”传来轻轻的响声,房门打开了。面容憔悴的母亲悄悄地、幽灵似的走了进来,在床头上坐下。高玉红忙坐了起来,但是却生疏地与母亲相隔着有三尺远的距离。就这样,一张小床,一头一个坐着这母女二人。玉红定定的望着母亲并不开口说话。淑秀也无言,心里是很心酸很难过的。唉,妈——这就
是给人当妈的下场啊!如果她爸爸还活着,怎么也不会和俺隔这么远坐着,而且还表情冷漠,一句话都不跟俺说。玉红你这孩子也太怪了,俺是尽心尽力抚养了你十八年,难道你现在就以这样的姿态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吗?她禁不住又要凄然泪下了。二十年前,孙淑秀嫁给高志亭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有料想得到会有今天这一结局!
淑秀主动地向玉红身边靠了靠,她今天来是有事情要对玉红讲的,所以她不能老这么不声不响的坐着。
“玉红,娘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淑秀哀求似的看着玉红的脸,尽量将口吻放的亲切一些。
玉红低着头不言语,其实她早猜透母亲要对她说什么了。她就要改嫁丁叔叔了,并且近几天就要去登记。她心里便哀哀地难受,同时发泄着心中的怒气:改嫁吧,改嫁吧!连阳阳也带去!
淑秀看了玉红一眼,继续平和地说:“我二十二岁嫁给恁爸爸,生了你和你弟弟之后,我的身体就得病了,我待恁怎样恁心里是清楚的,村里人也都看见了。好也罢,孬也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妈妈只求你一件事,就是……恁爸爸已经去世一年了,留下咱们娘儿仨,这日子好过不好过,你大概也觉出来了……”
听到这里,玉红落泪了。但她不愿让母亲看见她在哭,便伸出手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母亲看了看她,长叹一口气,又说道:“这一年你受家庭的拖累,早早地退了学。这件事娘也不忍心,可是没有办法呀……咱家欠了那么多债,总得吃饭混日子吧?”
高玉红用手捂着脸,想起退学这件事,她就忍不住要难过的痛哭一场!她的倔强与执拗都被沉甸甸地压抑着,挤扁了灵魂。
“半年前,你丁叔就托人来提亲……我本不愿改嫁的。可看看这个家,看看才十二岁的小阳阳,还有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嫚嫚儿家,一天到晚泡在地里苦熬苦受,娘真是不忍心……没有个支撑门户的男人,这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啊……”
淑秀落泪了,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嫁给你丁叔,你和你弟弟都跟了去,弟弟快快乐乐地念书,你和我舒舒服服地进服装厂,咱们再也不用过那种苦日子啦……过两天我就和丁叔去登记,今晚提前跟你说说,你心里也好有个数……丁叔脾气好,家里人口也不多,只有一个老娘和大海这么一个孩子,恁俩又是同学,我想咱们去了,是会和睦相处的……”
玉红再也忍不住,这时就呜呜的大哭起来,那样子好心酸!母亲便也说不下去了,用手抚弄着玉红的头发。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着……在外屋学习的小阳阳,早就听清了妈妈和姐姐的谈话,这时他跑进里屋扑在床前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脖子,不停地哭喊着:“娘,娘,俺不去丁叔家,俺不去……”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母亲要改嫁,做儿女的是无权阻拦的。
不过公平地说,高玉红还算是通情达理的孩子。
下午,孙淑秀和丁树好去镇政府领取了结婚证书,准备在农历八月十六那天举行婚礼。
晚上丁树好顺理成章地来高家吃晚饭。
高玉红帮母亲炒完八个菜又动手和面,孙淑秀今天心情格外舒畅,见玉红跟着忙了半天,便有些不忍。用异常疼爱的口吻说:“玉红你到屋里歇歇吧,我来和面。”
玉红心里苦闷,但还是强作笑脸说:“俺不累,还是俺来吧。”
淑秀抬起头,很是惊异地看了看高玉红愁容满面的脸上那紧锁的双眉,不解地摇摇头。她不明白,她就要嫁给丁树好了,一家人就要脱离苦海了,这孩子为什么还不高兴?!
晚饭的场面,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少有的热闹。
母亲和丁叔还有小高阳,都高高兴兴地谈笑着,痛痛快快地举杯畅饮,可是坐在一边的高玉红吃不下菜也喝不下酒,更乐不起来,笑不起来。她的喉咙酸酸的,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转,她瞧瞧丁叔,再瞧瞧娘,然后将目光落在阳阳身上,将来这才是真正的一家啊!俺算哪一份子呢?还有大海,将来大海在丁叔心中还会有一点点儿位置吗?俺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爸爸恁为什么走的时候不把俺也带走啊?
高玉红等他们喝完酒,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要出来。
丁叔叔站起来,很亲热地拉住她说:“玉红你去哪儿?”
高玉红很认真地看着丁叔叔,半年来少有地微微一笑说:“出去走走,顺便到雪梅家拿几片药吃。俺晚上睡不着,不吃安眠药不行。”
“明天再去吧。”丁叔叔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日记本放在桌子上,继续说:“吃完饭叔有话跟你说。”丁树好依然微笑着。
高玉红一下子就发现丁叔叔放在桌子上的本子正是前几天中午她藏在床单下面,到晚上就不见了的那个日记本。她猛然意识到是母亲将那天的日记和信都拿了去。玉红心里很气愤,偷看别人的东西,哼!咱们走着瞧!
“你?你跟俺有什么可说的?”
高玉红突然变了脸,冷冰冰地说。
母亲坐不住了,没等丁树好回话,她就气呼呼地站了起来:“玉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对丁叔这样说话,不要对丁叔这样说话!你怎么就是不听?难道你看俺们不顺眼不是?”
“哈哈!算你说对了!”高玉红冷笑着,啪的一声将桌子上的一只茶杯摔的粉碎。
“我就看你们不顺眼!看见你们的影子我心里就别扭!”
“那好啊,你个死嫚姑子,俺告诉你——”母亲一手卡着腰一手指着高玉红骂道,“俺这个家养活不了你!你看谁家好就到谁家去吧!俺们不拦你,去寻找你的幸福你的事业,去发挥你的才能!别呆在家里屈了你的才华,断送了你的前程!你……你真没良心啊,俺白白抚养了你这么多年啊……”
“淑秀,你怎么胡扯起来了?冷静些不好吗?”丁树好一边安慰着淑秀,一边又转过身来劝高玉红:“玉红,你要相信丁叔,你就别哭了,坐下来咱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哼!你是她的同伙!她偷看俺的信,偷看俺的日记!她不讲理没修养!你干嘛还向着她?呜呜……”
丁树好很难堪地搓着双手赔不是:“玉红,恁妈妈私看你的日记和信是她的不对,我这里替她赔礼了。你就宽宏大量原谅恁妈吧!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总不能老这样吵下去啊!”
玉红只一个劲地哭啊哭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丁树好皱着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而这时的淑秀也正在气头上,听了高玉红的话,她竟气冲冲地把那封信打开了,平放在桌子上。鄙夷的指指信说:“你个小死嫚!真叫你气煞啦!还不到二十的孩子你就干开了这个!快看看吧,让恁丁叔也见识见识!”
十八岁就谈恋爱,这是生活在胶河农村里的母亲们顶顶仇恨的!
丁树好连连摇手,可已经晚了。
孙淑秀已经把高玉红的信捧在了她的手上,并大声念了起来:
亲爱的大海:
在我陷入逆境之时,绝望消沉和凄怆自怜派生的痛苦自弃曾一度支配了我的精神世界。是你不怕非议,甘冒风险,给予我鼓励和温暖,给我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你是我精神上的支柱和依托,生活上的慰藉和希望。
自从退学回家后,有多少不能不说却又很难说出的心里话沉淀淤积在心坎,以致我常常产生一种压抑窒息的苦闷感,甚至常常想到死。想死的方法和时间,想象我死后的情形。你知道我很自卑,可有时又自尊自强的不可饶恕。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的焦灼和这么多欲罢不能、欲死不忍的难堪。
上中学的时候我就萌生了要当一个作家的愿望,这其中有许多的过程,每一个过程都有质的不同。如果说过去只是自尊心和虚荣心在起作用,那么现在确实深深地感到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沉重,感到了生活的艰难。人生中有这么多的不幸,这么多的泪水,为什么没有人认真地点滴不漏地记录下来?我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生活、工作之苦,更多的是精神之苦。这苦海里的浪潮足可以撞得我舟翻人亡,但是我所追求的不正是这种浸透着苦涩和艰辛的人生吗?如今我终于摆脱了命运留给我的那条镶嵌心底的伤痕。艰难地丢弃了虚荣心,并做了足够的设想和自我鼓励。我渴望一个人关起门窗,痴痴迷迷地写上几天几夜,奉献出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我要往前冲,我相信我会成功,因为我还年轻,还有许许多多可以拼搏的时间和精力。这是成才的一个机会和条件,我要牢牢地抓住。
爱情和事业同样需要不断地进步,固步自封那是死亡的前兆。
亲爱的大海,请为我的新生,我的灿烂的理想祝福吧!
永远属于你的玉红
X月X日
高玉红有些嘲笑地盯着母亲,她的双眸里再也没有聪颖的光芒和少女特有的迷人神彩,目光变得忧郁和迷离,凄怆而孤傲。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只觉得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洋洋自得、轻松畅快。在母亲和未来的继父(说是公爹也无不可)逼迫下展示自己与恋人的情书,竟没有丝毫的羞涩感或者羞辱感。被人毫无道理地强行托出自己心中的秘密,心中的爱火,她也全然没有被欺侮的痛苦感和自身权力被侵犯的严重感。
空气毅然蠕动,受伤的灵魂在身心的最深处艰难爬行。血淋淋,红艳艳,各种生活图像蜂拥而至,交替出现。在红与绿交错,冷暖更替里慢慢定格成为一片荒芜的处女地。
高玉红记起在多少个雨天雨夜里,她曾大开着窗子任凭风雨袭击,把自己埋进书堆,疯狂地做着她儿时那玫瑰色的梦幻。从夜晚写到黎明,从黎明写到正午。雨停了,当她拿起锄头走向农田时,忽然又觉得生活是如此沉重,心灵呈现一片空白……
她一边咒骂着命运,一边借青春强劲的活力,不停地在人生的旅程上做着本能的反抗……
而此刻,感到最尴尬的却是丁树好。
他怎么也没料得到,和高玉红谈恋爱的竟是他的亲儿子丁大海!
前几天,孙淑秀曾气呼呼地告诉他,说高玉红越来越没出息,竟谈开恋爱了。他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淑秀告诉他说是从玉红日记和信上看到的,并说她手里现在就有一封写给她那个“恋人”的情书,问他想不想看。他忙摇摇头说他没兴趣,当然也就不好向淑秀打探玉红那个恋人是谁。见了玉红也佯装无事,他不愿惊扰这个可怜而又可爱的女孩子的美好梦幻。
而现在,丁树好不得不打破高玉红那宁静的生活了。因为这事牵扯到他的儿子。他沉着脸,尽量挑拣着适当的措辞,以免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玉红,告诉叔叔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系的?”
高玉红不说话,眼睛盯着地面上茶杯的碎片。碎片在地上飘来飘去,像一片片雪花儿。一摸眼睛才发觉眼睫毛上挂着一层泪珠儿。
在这间屋子里,淑秀不允许女儿保留母亲应知道的秘密。高玉红的沉默惹恼了母亲。
“玉红你告诉叔叔呀,我只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丁树好陪着小心,很有些着急地问。
淑秀在一边出主意说:“你去给一中打个电话,打到教导处去,叫他们来说说清楚……”
“叔叔你不要叫大海回来!他正忙着考试……”高玉红突然说话了,翕动着嘴唇时又咧开了刚刚愈合的血泡。一缕咸咸的鲜血流进嘴里。她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流下来:“我都告诉你们还不行吗?都告诉你们……”

今晚刚好是周六,是在镇上读高中的孙雪梅回家的日子。
她匆匆吃罢晚饭,正趴在桌子上学习。也就在这个时候,高玉红抽泣着进了她家大门。两个女孩儿从小就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一见面就“呼”地扑上去,抱头大哭起来。
良久,雪梅等高玉红心情平静了下来,才若有所思的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你这身体哪是干农活的料?”
“那不干农活又能怎么样?要不去城里打工?”高玉红一片茫然了。
雪梅想了想说:“我带你去找邱岚老师吧?明天咱早点儿起来,要悄悄的,谁也不告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