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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恶魔

  嫩毛体内一定有恶魔!恶魔的存在让嫩毛变得不可理喻,做事不动脑子,全凭自己高兴,而这个恶魔就是坏脾气,不知道是谁传给他的,我猜可能是他爸。
  听黑妹奶奶说,嫩毛爸爸年轻时脾气很大,动不动就骂人,还时常打人,可怜的嫩毛和他妈妈常常充当他爸的出气筒和练手沙包,每次见到嫩毛,他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的,在我表示同情之后,他显得很漠然,说这有什么,没什么大不了,老子长大了也要打他,也要让他哭,让他叫。在嫩毛爸爸当了生产队长后,坏脾气便无限地向外扩展延伸,只要遇到一丁点事情,便有人要挨他的骂,他骂人的方式与众不同,常常是手指着对方的脸,口沫横飞,专骂一些让人脸红又心惊肉跳的话。瞬间,村民们那点小隐私全都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而害羞的年轻少妇们经常被骂得捂着脸跑掉,年长的女人则不怕,敢跟他对着骂,就跟戏台上表演一样好玩。对于男人们,嫩毛爸爸也骂,但声音和力度要小很多,可能他怕被人打嘴巴,这是我妈悄悄地跟我说的。这样几年队长当下来,大家对嫩毛爸爸全都是意见和不满,大家常常在背后咒他断子绝孙,死后尸体也会被野狗吃掉,骨头都不见一根。直到分田到户后,嫩毛爸爸才神气不起来了,再加上他的背慢慢地弯成了一张弓,见人都没法抬起身体,就更没什么脾气了。
  可能是受嫩毛爸爸的影响,嫩毛做事也莫名其妙,他有事没事总喜欢在小村角落里窜来窜去,什么都想弄弄,什么都敢抓。最初,他的目标集中在一些野生动物上,比如蛇、蜘蛛、泥鳅、鸟什么的,有的抓来玩,有的抓来吃,还有的抓来只是为了撕成两半玩,看着那些小家伙惨叫,嫩毛兴奋得脸都是红红的,眼睛闪闪发光。发展到后来,嫩毛的目标便转向邻居家的小鸡小鸭,只要是他看上的,而又能被他抓到的,无一不成为他的囊中物,他的这些做法自然遭到我和黑妹的强烈反对,忍不住站出来对他进行指责,但每次嫩毛要么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视我们如空气,要么红着眼睛瞪着我们,朝我们狠狠地吼上几大嗓子,大声骂我们是丧门星、败家子,这把我和黑妹吓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吱声,因为我们知道这些话都是嫩毛爸爸骂嫩毛和他妈的话,后面紧接着会有一顿拳打脚踢。现如今要是我们把嫩毛惹恼了,他会不会也对我们来上一阵霹雳旋风掌?我们都是小细胳膊小细腿的,真的受不住打。
  嫩毛在十七岁那年,干了一件让我想都不敢想的大事,他把他爸存了好几年的两千元钱拿着去街上给“老虎机”吃掉了。最初,他爸还不知道,急急慌慌地到镇里派出所去报了案,警察查来查去,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嫩毛身上,因为他最近花钱大手大脚,且经常与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地痞走得很近,还称兄道弟叫得挺热乎。于是,警察便将他带去了派出所,还没到二十分钟,嫩毛就吓得屁滚尿淋老老实实地招供了,可能他以为说出来就完事了,我们村里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拿的是他爸的钱,又不是别人的。
  可是,大家都想错了,在我们小村里,人的名声比金钱更重要。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在此之前我是不知道的,我一直认为钱是最重要的,因为妈妈生病需要钱来医治,我和妈买日常用品也需要钱,我便天真地以为什么东西是我们当下最需要的,那便是最最重要的,我相信嫩毛肯定也是这样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不去拿他爸的钱。世上有些事情后悔是没有用的,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因为在做的时候就已经错了,再也无法挽回,这便如村里女人经常说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嫩毛偷他爸的钱也是一样的道理,虽然钱是他爸的,但是因为他爸不知道,报了警,这件事便有了质的变化。嫩毛的名声坏了,坏了名声的嫩毛不可避免地向某个深处滑下去,挡都挡不住。
  自从偷钱被警察带走又放回后,嫩毛来我家少了,跑街上更多了,有事没事就泡在网吧里,偶尔遇见我,也是冷冷的,仿佛不认识,这让我很难过。我曾大着胆子主动地跟他打过招呼,他在看到我那一瞬间,面容是生动的,眼睛里闪着光,嘴角还掠过一丝丝的笑,我想那一刻他肯定是愿意跟我说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十几秒后他的眼神就又恢复了冷漠,嘴唇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也斜向了一边。我相信他是装出来的,因为我一直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生活,跟以前一样和我笑着说话,哪怕就是拎着我的脖子呵我的痒我也不恼。但是,我不得不绝望地看到,嫩毛已经不是以前的嫩毛,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以很快的速度狂奔而去。
  不久,嫩毛他爸筹钱为他在街上开了一家棋牌室,这是男孩子喜欢去的地方,但我没有去过,因为我没有钱。嫩毛在街上混得很好,听村里人说他已经成为那里的大哥大,有不少长得漂亮穿得也很好看的女孩子喜欢跟在他后面,我以为他跟她们在一起会很快乐,他会跟她们中的某一位结婚,然后生出一两个小嫩毛来,但是我没有等到这一天,反倒是嫩毛又被派出所抓走了,说是聚众赌博,罪名比之前大了不少。
  不过没过几天,嫩毛还是大摇大摆地出来了,因为他家有亲戚认识县公安局局长,而镇派出所是由公安局管的,他便被无罪放回,但罚了一些钱。我看到嫩毛的那天,他正由街上往小村来,看到我,他站住了,似笑非笑,他的这种表情我从没看到过,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心里盘算着如果他打我,我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免于挨打。
  “小虫儿,黑妹这几天去你家多嘛(吗)。(?)”嫩毛不知是问话,还是在陈述,我这个人笨,常弄不清别人说话的语气。
  “嗯,是。”我老老实实地按自己的意思理解其为问话,也很快作了回答,妈去世这几天,黑妹每天来我家陪我,刚好她奶奶就住我们家隔壁,晚上她就住在她奶奶那里。
  “好,好得很。”嫩毛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去,在与我擦身而过时,还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在他收回右手的瞬间,我看到他的中指和无名指都断了一截,心里猛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他说的“好,好得很”是什么意思,只好以无声来应对。
  看着嫩毛从我眼前慢慢走开,然后消失在竹林的尽头。我便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座山,一座再也越不过去的大山,我不知道这是由什么事引起的,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对,因为这只是我现在的个人感觉而已,但要命的是,我的感觉一向很对。
  不久,嫩毛就离开了村里,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曾经想问问他爸妈,可是又怕惹他们伤心,便息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