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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韩来义的流落生涯

       来义睡在一个破庙里,这个破庙的位置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面是庄稼地,后面是一条河,要是有个什么动静,往庄稼地里一钻,很容易跑掉。离开二韩有些日子了,出门的时候,胡佩珍给他准备了干粮,这一路走来,干粮吃完了,要想填饱肚子,要靠来义自己想办法。来义不会换荒,不会像光明那样去吆喝,光明换荒的时候,有很多顺口溜,一张嘴就是一串子,拖长长的音,耐听,有韵味,更重要的是,那些顺口溜里的内容都是光明要换的货,你想买什么,拿什么来换,让人一听,清晰明了。光明的顺口溜多,一套一套的,来义只能想起两句,第一句简单,焦米糕焦米糖,小孩吃了不闹娘。来义能想起这一句不仅仅是因为这声吆喝简单,搁在二韩庄,三岁的孩子都会这个顺口溜,不过在内容上有了一点改变,二韩人高兴了会吆喝一声,焦米糕焦米糖,屋里关着韩伯祥。是的,编这个顺口溜的不是别人,是光明自己,光明捉奸,生生地把韩伯祥和姜美芳给堵在床上,那是上午,社员干活去了,韩伯祥给生产队长布置好工作,和姜美芳两个人走出了大队部,当时,姜美芳的想法,在大队部里把这个事给解决了,大队部里有现成的床,隔三差五的,不管是韩伯祥值班还是姜美芳值班,这样的事两个人在大队部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天韩伯祥一定要去姜美芳家。韩伯祥说,反正光明不在,到你家里自在,不慌不忙的,踏实。大队部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不好。韩伯祥做梦也不会想到,光明会杀个回马枪。那天,光明没有去跟韩伯祥拼命,拼,他是拼不过韩伯祥的,再说,韩伯祥也不会和光明拼,光明只想让韩伯祥知道,他光明不是憨子,你韩伯祥跟姜美芳两个人做的事,光明是知道的,你找姜美芳睡觉,都睡到我光明家里了,简直欺人太甚,我光明就是要让你难堪,让你们两个狗男女有所收敛。光明坐在自己家的门槛上摇着拨浪鼓子,焦米糕焦米糖屋里关着韩伯祥。二韩的小孩聪明,光明只说了一遍,二韩的小孩就学会了,高兴的时候就会唱一遍。第二句长了一点,是这样说的,家里有破胶鞋破球鞋不能穿的破凉鞋拿来换针换线换纽扣。光明吆喝的时候,大冲还去给光明挑毛病,大冲说,光明,你这样吆喝不好,破胶鞋破球鞋破凉鞋,说来说去的,都是破鞋,让人听着不入耳。光明说,就是破鞋,新鞋谁会当破烂换货。光明的话里有情绪。因为有了顺口溜,光明的换荒生意做的有声有色的,隔个十天八天的,光明用生产队的板车把换来的破烂拉到街上,卖了,光明把挣来的钱都用在姜美芳身上,他给姜美芳买了袜子,买了鞋。在二韩,有几个女人穿过袜子呢,没有,除非那些下放学生,人模人样的有袜子穿,剩下的就数的着姜美芳了。有一次韩伯祥问来义借钱。借五块。来义说没有,来义问韩伯祥,书记,你借钱干什么。韩伯祥说,想给姜主任买个围巾。韩伯祥还说,这么冷的天,人家姜主任天天跟着我起早贪黑地忙工作,不买个啥的送给她,对不住人家。来义心里嘿嘿地笑,看来韩伯祥和姜美芳睡觉也不能白睡啊。来义说,我没有钱,俺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钱归胡佩珍管。韩伯祥当然知道来义家的情况,不光是来义家,二韩一个大队,几百户人家,谁家的钱不归女人管呢。

       睡到半夜,来义感觉到了动静,他没有醒,他还在梦里,他梦到胡佩珍了,胡佩珍在灯影下纳鞋底,一针一线的,来义甚至听到了麻线穿过鞋底哧啦哧啦的声音。胡佩珍的针线活好,尤其是鞋底子,纳得严实,针脚不仅密,排列得也整齐,一年到头的,胡佩珍不闲着,要给来义做鞋,给孩子做鞋,也给两头的老人做,在来义看来,胡佩珍纳鞋底都纳出瘾了,尤其是胡佩珍才嫁来那个两年,每个晚上,胡佩珍都要纳一阵子鞋底才肯睡觉,为这个事,来义没少生气,来义结婚的时候二十三岁,媒人是张大兰,说起来胡佩珍和张大兰有一点亲戚,张大兰看来义老实,能干,再说了,来义家没有负担,都是劳力,胡佩珍来了就能过幸福日子。张大兰给胡佩珍说这个事,要把来义带到胡佩珍家,让胡佩珍爹娘看看来义,给闺女把好关。胡佩珍的爹打罢,说大兰你就不要忙乎了,那个男孩子再怎么好,家里再怎么宽敞,俺也不会把佩珍往二韩说,别说俺闺女是好好的孩子,就是俺家佩珍缺胳膊少腿的,嫁不出去俺扔了给狗啃,也不说二韩。佩珍爹是把话说绝了,是的,二韩大队的名声不好,十里八庄的,只要说到二韩,说到了二韩的男人,臭得很,臭就臭在两个方面,一是好打架,到了晚上,不管哪个庄子放电影,只要有二韩人,就会生出事来,在露天的放映场里挤来挤去的,挤什么呢,当然是往女人身上挤,挤的时候,手也不安分,往人家女孩子的胸口上摸,往裤腰里摸,能不出事吗,就打架。二就是在娶女人这个事上,要说娶女人,规规矩矩的多好,从说媒到入洞房,有现成的一套程序,按照程序来,一点也不会乱,二韩的男人不这样,只要你提了个女孩的名字,见了这个人,他就敢下手,就敢把你的生米煮成熟饭,这不要命吗。胡佩珍娘说,大兰,别的不说,当年你自己的经历还不是一面镜子,有些话我们都不愿意说。张大兰嫁给韩伯祥之前,韩伯祥确实把张大兰给按倒在玉米地里,这是真的,那个时候,韩伯祥二十六岁,都当队长了,张大兰到韩伯祥家里看门面,张大兰要看看韩伯祥家有没有房子住,有没有粮食吃,实事求是地说,韩伯祥家的状况不好,韩伯祥兄弟六个,挨个地排,都要结婚,都要盖房子。韩伯祥是老六,轮到韩伯祥的时候,盖不起房子了,张大兰去看的时候,韩伯祥把张大兰领到叔叔家,叔叔家才垒了两间土坯房,住着叔叔一家七口人。为了迷惑张大兰,叔叔一家人都搬出去了,韩伯祥家东拼西凑的,借了张床,借了两样子家具,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据说这两样子还是当年地主韩长秀留下来的,二韩人只要有女方来看门面,都要摆上,派一下用场。有了这两样就像模像样了。至于粮食,粮食囤子一年到头都是空的,张大兰要来,不能再空了,韩伯祥一家子挎土楦,上面留两搾深,有几十斤玉米就盖上了,当然,就是这几十斤玉米,在二韩也凑个几户人家,二韩穷,想娶个女人,什么方子都想过。张大兰不是一个憨女人,这样的小把戏能瞒得住她,不能,那些埋伏张大兰心里清楚得很,她故意不去揭穿,张大兰图的是韩伯祥这个人,只要人好,金山银山都不换。至于韩伯祥把张大兰按倒在玉米地里,这个事只有张大兰自己心里清楚,张大兰要是不看上韩伯祥,会让他得手,怎么可能?当时,韩伯祥把张大兰往玉米地里拖,张大兰是半推半就的,张大兰要做做样子,假装反抗,要让韩伯祥知道,把一个女人弄到手是不容易的。张大兰哭着回家这也不假,张大兰哭,一是哭给韩伯祥看,是给韩伯祥说,我张大兰是你的女人了,你狗日的要认这个账,你不能装孬熊。更多的,张大兰也是哭给自己的爹娘看,张大兰告诉爹娘,她张大兰生是韩伯祥的人,死了是韩伯祥家的鬼。但是,张大兰当时的这些想法怎么能给外人说呢,别说外人了,和韩伯祥结婚这么多年了,连韩伯祥也不会知道张大兰当时的想法,韩伯祥还一直得意呢,动不动就说,当年我一下子就把张大兰给按倒在玉米地里了。切,张大兰心里暗笑,好像你韩伯祥占了多大便宜似地,屁。

       这样的事来义没有去做,来义给胡佩珍写过保证,保证书都是胡佩珍爹保管的,为给来义说成这门亲事,张大兰花了不少功夫,要来义当着佩珍爹娘的面写了保证,写保证书,韩来义费了一番心思,来义上过中学,像保证书这样简单的文体应该难不住他。问题是怎么保证,来义不好下笔,能写来义在和胡佩珍交往过程中,保证不去扒胡佩珍的裤子,保证不把胡佩珍往玉米地里拖吗,这不像话。来义趴在胡佩珍家的土台子上抓耳挠腮的,惹得胡佩珍爹说,大兰,你看看,他不想写,就说明他心里揣着个鬼。张大兰说,来义,你写,写保证好好对待佩珍,保证不委屈佩珍,保证对佩珍守规矩。写完了,佩珍爹找来红印泥,要来义按了指印。这还不算完,佩珍爹也要张大兰写个保证,要张大兰至始至终监管两个人的交往,佩珍爹说,我对二韩人不放心。张大兰就写,张大兰心说,你个老脑筋,这样的事能是写个保证就管得住的吗,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哪有不想这个事的,公狗和母狗都知道恋秧子,别说是人了。来义和胡佩珍结婚以后,两口子在床上啦呱,胡佩珍把来意当初写的保证书拿了出来,胡佩珍问来义,说你来义光保证,你做到了吗。来义认真地说,我怎么没做到,咱俩在一起快两年了,我一根指头都没有碰你。胡佩珍说,你在保证书上说,要好好对待我,不要我受委屈,你是怎么做的。来义说,我始终保持了距离,我连心思都没有动过。胡佩珍说,是的,别说让你亲俺一下子,你连抱都不愿意抱俺一下子,俺一直认为,你是嫌俺长得不好看,嫌俺配不上你,你知道俺心里有多委屈。来义说,都是你爹,他不要俺碰你,俺怎么敢碰。胡佩珍握起小拳头捶在来义的胸膛子上,说你个来义,你是傻子吗。
       来义的梦没有做完,他被人给捆了起来,押到一个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盏马灯,昏昏的,来义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他只能从那些对话里揣摩这些人的身份。
       队长,就是这个人,在咱们庄子里转悠三天了,他没来之前,我们的抽水泵都好好的,他这一转悠,水泵坏了。
       还有人说,俺家的鸡这两天下的蛋都没有了,说不好让这个人偷走了。
       队长做在桌子后面。一边卷烟,一边问来义,说说吧。
       来义说我是换荒的,只求混饱个肚子,我能有什么企图。
       队长说,不对,你瞒不住我,你不是换荒的,哪有换荒的光摇个拨浪鼓子不吆喝的。
       看来队长也知道,换荒是要吆喝的。
       来义不能说自己不会吆喝,来义说,我饿了,吆喝不出来。
       队长吸烟,他的脸庞被烟雾缭绕着,队长说,你是哪里人,要老老实实交代。
      来义说,安徽人。
       队长说,我知道你是安徽的,安徽大了,哪里的。
       来义说,淮南。
       呵呵,队长笑了一下,你这个人不老实啊,淮南淮北,隔着一条河,那说话的口音差别就大了,你是没有去过淮南吧。
来义没有去过淮南,如果真要问来义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了淮河的岸上,在那里治理过淮河。
       队长说,这样吧,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老是在我们庄子转悠,三天了,就是个兔子,它也会换个地方去找食。
       来义想,是啊,我怎么会在这个庄子转了三天呢。
       来义断粮已经好多天了,南边和东边那几个庄子来义去过,来义用大针线团子去换过窝头,换不来,谁都不愿意用粮食去换那些东西。来义饿,才来了这个地方,在来义看来,这个庄子的人厚道,只要来义饿了,到了吃饭的时间,来义提出用货换吃的,几乎没有人拒绝,即使你不拿货换,他们也愿意递上半个窝头,给来义填填肚子,因为这个,来义才没有走,才会在这里转悠。但是,来义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想把这个事说出来。再说了,自己即使这样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们会信吗。来义只能不说。
       队长说,那你说说你的名字,说你的名字可以吧,名字大家都有,谁也不能把名字锁在柜子里。
       这个来义可以说,来义说,我叫毛民。
       队长咧咧嘴,说你这个人不仅不老实,你还很狡猾。
       是的,就叫毛民。来义重复了一下。
       毛民这个名字是出门之前,胡佩珍替来义想出来的,这年头,名字里有个毛字,叫在嘴里顺溜。这可不是瞎说,你到二韩去看看,二韩人除了上学了,该起一个大名了,才用上自己的姓,中间一个字是辈分,后面配一个字才是名,比如韩伯祥,姓韩,伯就是他的辈分,那个祥,才是他的名。没有起大名之前,都是毛字开头,这都是真的,不假。当然用的最多的一个名字是毛蛋。比如来义的儿子,调皮,不像来义老实巴交的,小时候净受人家的孩子欺负。来义的儿子皮得很,跟来义不像。来义爹喜欢,给那孩子取名捣蛋。捣蛋是昵称,听着亲切,有疼爱的意思。后来上学了,叫捣蛋老师不愿意,老师喜欢老实孩子,来义爹才叫孙子毛蛋。还有池喇叭的儿子。说起池喇叭儿子的名字,池喇叭一肚子的气。在孩子没有生出来之前,池喇叭就想好了一个名字,保卫。响亮吧,结果大冲爹不同意。大冲爹说,保卫就是打仗,打仗能是好事吗,那不是要命吗,不叫,要起也给孩子起一个赖名字,起一个阎王爷看了都厌烦的名字,只有这样的名字,孩子才好养活。大冲爹想了三天,想了一个很得意的名字,狗蛋。池喇叭怎么能不生气,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可以叫红旗叫建国,到了我池梅花生了孩子,叫狗蛋,个老不死的。池喇叭坚持叫儿子保卫。大冲爹不叫,张嘴狗蛋闭嘴还是狗蛋,多气人。狗蛋上学了,要改名字了,池喇叭找了校长韩玉朋。韩玉朋图省事,在花名册上把狗蛋改成了毛蛋。池喇叭说,韩玉朋还是个老师呢,肚子里的墨水也有限,一个名字都起不好,无非是赶走个狗,换了个毛字。现在,二韩叫毛蛋的人多了,有一次上面来了医疗队,给二韩的小孩发糖丸,防脑膜炎的。一统计,十多个叫毛蛋的,医疗队的人说,咋都叫毛蛋呢。韩伯祥嘴上说,这名字好,顺溜。心里却笑,妈的,我们二韩人太有才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毛和蛋离得最近,没有。
       来义说自己叫毛民。队长生气了,队长说,你这个人要是不受点苦,不给你弄点动静出来,你是不愿意现原形的。队长一声令下,把这个人吊起来。
       屋子里有一架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来义反背吊在屋梁上。看他们的动作很熟练的样子,做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来义下了决心,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暴露身份。这些人把来义抓过来,听他们的话音,也没有什么大事,来义这个人,大场面他是见过的,他参加过淮河抗洪的表彰大会,在那样的大会上,有中央的领导,有省里的领导,那些公社书记,大队书记,在表彰会场里,屌毛都算不上一根。就是在那里,来义去领了奖,到主席台上,还跟一个中央的领导握过手,这样的待遇谁有,别说韩伯祥了,廖恒昌有过这样的机会吗。那一年淮河的洪水大,来势汹汹的,传言,部分村庄已经被淹没,有不少关于人员失踪的小道消息。沿淮地区以及全省都给动员起来了,任务分配到二韩,书记韩大帽子打马翠花的主意,嫌来义碍眼,就把这样的任务落实到了来义头上。来义和胡佩珍结婚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温存够,要说分开,来义真是不舍,不去不行,抗洪是政治任务,不然,治你的罪。来义坐上县里的汽车奔赴淮河,心里对韩大帽子是愤恨不已。
       来义到了淮河,傻眼了,腿肚子哆嗦了,来义从小生长在皖北的平原上,那里既没有高山,也没有像样的河流,如果没有见到淮河,来义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宽的河流要算是二韩西头的界沟了,界沟宽四十多米,来义可以在那里游上个来回,有一次和孙光腚在界沟里洗澡,孙光腚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半天没有露出头,把来义吓死了,以为孙光腚被水鬼给拖走了呢,结果孙光腚在一百米开外露出了头,乖乖,你说他多厉害。孙光腚自己说,他小时候在微山湖里,在水下能捉到鲤鱼。来义问微山湖有多大,孙光腚说,不知道,有几百个二韩庄那么大吧。来义说,孙光腚,你狗日的净吹吧。这次到了淮河,来义对孙光腚的话似乎是信了,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很多河流是比界沟要宽一些的。虽然来义上过初中,地理书上说五大洲四大洋的,那是书上写的,谁见过,别说学生,老师也是照本宣科,他们也没有见过,没有见过的都是传说。这些年关于抗洪的事没少听说,似乎知道了洪水是怎么一回事,真到了淮河,看见漫无边际滚滚而来的大水,看见那些被洪水吞没的村庄,来义还是头一次。
       下了汽车,来义随着抗洪的部队直奔重灾区,,这个时候不容你不去,命令下来了,死都要上。说是一个村庄被大水包围了两天,有个部队在那里连续战斗了两天两夜,来义跟着这只部队去打支援,要把围困在洪水里的群众给解救出来。到了现场,当时的情况的确万分危急,远远地那看见村庄在洪水里若隐若现,露出在水面的树杈上还有人,部队首长和当地的领导都很着急,部队没有快艇,没有冲锋舟,凭着人往那边游,不仅救不了人,自己的命也会搭上。部队首长到底是军人,首长说,宁肯牺牲战士,也不能眼看着群众被大水冲走,准备绳子,系腰上,游过去。绳子找来了,部队首长和当地的领导在组织先锋小组,要求水性好的战士和群众把绳子送到对面,找一个稳固的地方,系好,把大水中的群众顺着绳子救上来。派谁去,谁的水性好,领导不知道,战士们平时舞枪弄棒的,在水里训练的不多,那个时候来义和大家一样站在岸边,天上下着雨,有风,人在雨水中打哆嗦。来义没有站稳,脚下一滑,掉水里去了,领导以为来义是自告奋勇,是个水性不错的群众,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绳子给来义系腰上,这个时候来义想装孬也装不掉,来义掉在水里,眼泪都下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有水,没有人注意来义脸上是泪水。来义就这样下了水,来义下了,算是带了个头,后面噗通噗通的下了不少。来义没有救上来一个群众,如果不是一个军人,来义自己的小命都会丢在大水里,但是,这不妨碍来义当英雄,来义掉进水里的那张照片上了省报,照片上,来义的一张脸刚刚露出水面,嘴张着,两只胳膊昂起来,像是在振臂一呼,真实的情况是,来义是想要别人拉他一把。也正是来义仿佛的振臂一呼,大批军人跳进水里,解救了三十多个群众。来义因为在抗洪抢险中有突出表现,入了党,成了先进个人。这么大的场面来义都经历过,来义还怕几个普通社员吗。
       队长准备给来义一点颜色瞧瞧,队长说,去叫三鞭子,让他尝尝三鞭子的厉害。
       三鞭子是个瘦男人,其貌不扬,要是搁在平时,来义能打他仨,这样的人来了,有什么好怕的,他就是打来义三拳踹来义两脚,来义还能撑不住?
       三鞭子没有出拳,也没有踹脚,他腰里别一条使牛的鞭。鞭短把,约一尺许,鞭长过丈,这种鞭的讲究多在鞭梢上,使过牲口的人都知道,那梢用麻绳搓出来的,既细又长,梢上系着一串的麻花疙瘩,远远地甩出去,声音清脆嘹亮。这样的鞭对付调皮捣蛋的牲口最好用,三鞭子下去,它就老老实实地干活了,今天三鞭子要用鞭来对待来义,这是来义想不到的,来义知道,鞭子甩得好的人,一鞭子下去,牛的屁股就开了花,牛皮多厚,一样是皮开肉绽,人怎么受得了。来义要开口,要说,毕竟,挨鞭子的滋味不好受。
       来义说自己是皖北的不假,姓韩,叫韩来义。住在一个叫韩大庄子的地方,别看韩大庄子的人都姓韩,庄子里分成几个家族,来义说自己的家族小,受欺负,告状都告不赢,才出来躲的。
       队长似乎是信了,队长信的是自己的眼光,队长说,我一看,你就不像个换荒的人,你摇拨浪鼓子,你那个节奏都不对。
       来义说,是的,才干一个月多些,队长你看得真准。
       队长说,你那个韩大庄子离这里有二百里地吗。
       来义说差不多。
       队长说,都离你家有二百里地了,你还怕个鸡巴,你躲躲藏藏的,弄得跟阶级敌人一样。
       来义说,俺是个种地人,啥庄稼活都会。
       你说这话我信,看你一手的老茧子就知道你是庄稼人。
       队长招呼一下子说,放下来吧。
       来义帮着队长把水泵给修好了,来义对这个活不外行,二韩大队的手扶拖拉机和抽水机都是来义日弄,日弄的时间长了,就成了行家里手。
       队长姓邓,原来这个庄子叫邓家屯子,这些年老是批邓批邓的,庄名就该了一下子,叫兴旺庄。
       队长给来义倒上酒,说,我们这个庄子,大部分都姓邓,也有外姓,都是这些年流落到这里的,来了,我们就给他一口饭吃,人嘛,都是为了活命,在哪里不是活。
       队长着重给来义介绍了那个三鞭子,说三鞭子姓常,据说是河北人,别看他其貌不扬的,调教牲口是一把好手,到了我们这里,不仅给我们生产队喂牲口,还帮着我们驯牛驯马驯驴驹子,他调教出来的牲口,好用。队长希望来义也留下,队长说,你来了,你干一天的活,我给你记一天的工分。
       来义说,要说留,我真想留下来,我不放心家里的爹和娘,我是和弟弟一起出的门,我们兄弟两个都出来了,家里没有劳力,挣不到工分,日子怎么过,我出来躲躲,等家里平静了,还是要回去的。
       没成家?
       没有,来义说,我们那里穷,吃不饱饭,哪有钱讨老婆。
       队长笑了,我们这里虽然穷,还是有口饭吃的,你既然不愿意留下来,你继续换你的荒,没有饭吃,到谁家都能讨一口。
       来义告别了队长,挑着他的换荒挑子出了兴旺庄。
       来义辗转于皖北苏西鲁南豫东,他要找到孙光腚,找到援朝和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