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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洞房花烛

  顾玉芬是半夜醒过来的,她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这个时候,她还以为在自己的床上,她想把灯点上,伸手去摸洋火,没有摸到。平时洋火都放在离手最近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了。顾玉芬的床头有一个土台子,是用土坯支的,上面除了一盏煤油灯,洋火之外,还有梳子和一面镜子,镜子是童丽萍留下来的,顾玉芬很是爱惜它,把它放在靠墙的位置上,晚上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不会掉下来摔碎。但是,今天顾玉芬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不是自己的屋子。顾玉芬意识到睡错了地方,这是在什么地方呢,她努力回想,她记得自己喝酒了,在姚红家,几个人都喝醉了,阿宁还摔了姚红家的杯子,后来有点乱,有人哭,不知道是谁了,反正哭得厉害,是姚红吗,好像是,姚红为什么哭呢,顾玉芬一点一点顺着这根线捋过去,大概是批评了姚红,谁开始批评的,是阿宁,阿宁一开始就不对劲,先说生孩子的事,姚红的男人能不知道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吗,肯定是知道的,知道了他还愿意娶姚红过日子,说明什么,在很多人看来,他那样一个男人,能娶个女人就不错了,他还敢挑三拣四的吗,再说,第一个孩子不是他的,姚红还会生第二个孩子,到了那时候,他再努力,在争取一家伙,不就行了。只要有个女人,还会愁孩子吗。但是,阿宁不该说。后来还是阿宁,说到回城的事,阿宁对姚红说,一个女人,不结婚,不找男人能死吗,你看看你,把自己撂在了这个地方,交代给了这样一个男人,你这一辈子就结束了,你一辈子都回不了上海,你知道吗。
  姚红哭得很是伤心。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散了,他们走出村口,阿宁好像还抱了一下顾玉芬。有人给阿宁开玩笑,说阿宁你大白天的,你还想耍流氓吗。
  阿宁说,没有,就是想抱抱顾姐。
  在剩下的知青里,顾玉芬年龄最大。
  阿宁问,顾姐,要不要我送你。
  顾玉芬说,不送,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影响你们的前程。
  阿宁说,顾姐要是这样说,我就送。还他妈的什么前程。
  顾玉芬说,不送,送来送去的不好。
  印像中,自己回来过二韩,那些人在开会,是的,是在开会,廖恒昌在讲话吧,怎么记得还有唐公安呢,不会,不会,是在梦里吗,为什么会有唐公安。
  顾玉芬糊涂了。
  记错了吗,反正廖恒昌在讲话。讲的什么顾玉芬记不得了。
  当时顾玉芬是想去骂廖恒昌的,要是不骂他个狗日的,心里有股子怨气就出不来。
  顾玉芬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骂廖恒昌,后来的事她想不起来了,一点印像都没有了。
  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呢,顾玉芬站起身子,摸索了一圈,哦,是一间屋子,是在公社里。想起来了,自己和廖恒昌说了什么,她骂了一句王八蛋,散会了,把她送公社里了。这样一清醒,顾玉芬意识到了自己很危险,廖恒昌不会放过她的。顾玉芬不是第一次给押送到公社,里面的滋味她是知道的,上次为了回城的事,顾玉芬跑到公社骂廖恒昌,人保组里的治安员一个一个跟狼一样,用皮鞭子往顾玉芬身上抽,抽一下子一个鞭花就会在皮肉上绽开,一下子一个鞭花,疼的得很。这都不说,他们还耍流氓,在顾玉芬身上摸摸索索的,顾玉芬的两个乳头被那个大胡子男人掐出两块血痕。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还能好吗。顾玉芬心里害怕,装死好了。
  没有人去管顾玉芬,廖恒昌这两天忙,上面来了招工名额,有四个回城的指标。看来,上面的政策动了,越来越宽了,一下子要四个人,基本上等于把全公社的知青要完了,还能留下谁,顾玉芬那是不考虑的,在廖恒昌看来,这辈子,顾玉芬只能在二韩了,再有一个,姚红,想到姚红,廖恒昌笑了,这个女人好,有味道,真的,那么多知青要说对胃口,还是姚红,放谁走,也不能把这个女人放走了,早早晚晚的,把这个女人招呼来,多好。廖恒昌还知道,姚红找了男人,那又怎么样,只要她还在这个公社的范围内,她就属于我廖恒昌的,这是跑不掉的。这两个人不走,还不好办吗,就剩下四个人了,个个都是刺头,留在这里除了给自己找麻烦,有个屁用。当然,她们要走了,也不能走得这么顺利,要让她们知道,没有我廖恒昌的关心她们是走不掉的。至于她们怎么表示,廖恒昌真不在乎了,随她们的意吧。
  来接顾玉芬的是二刚,这是顾玉芬被关押一个星期之后,人保组的一个男人开了门,对躺在地板上的顾玉芬说,顾玉芬,出来。
  每天的早晨和晚上这个男人都这样叫,让顾玉芬出来吃饭,喝水,去厕所。
  今天不是,现在是上午,顾玉芬以为,一定是廖恒昌想起来自己了,廖恒昌要有动作。
  不是,是要顾玉芬回去的。
  顾玉芬不知道去哪里。
  二韩,你还能去哪里。
  顾玉芬不相信似的,这是把自己放了,可能吗?
  二刚赶个驴车,上面拉着几口袋化肥。
  二刚说,小顾,姜主任要我来接你,你上来吧。
  顾玉芬走出人保组的大门还回头看了一眼,她不相信廖恒昌这么轻易地放了自己,太便宜了。
  一路上,二刚叽叽喳喳的,话多。
  二刚说,小顾,廖书记没有打你吧。
  顾玉芬说,没有。
  二刚说,咱二韩的人都为你担心呢,说你这次骂廖恒昌,到了公社,他不会轻饶了你。
  顾玉芬没吱声。
  二刚说,小顾,虽然廖恒昌没有治你,这次回城没有你的份了。
  顾玉芬说,回什么城啊。
  二刚说,你不知道吧,听说这次有好几个回城的指标,唐书记和姜主任都去给你争取了,说是争取不来,也不知道是走了四个还是五个,昨天走的,有个男知青还到二韩找过你,可能是来向你告别的,没有见到你,给你留个纸条子在姜主任那里。
  顾玉芬这个时候才大梦方醒的样子问,你是说,都走了。
  二刚说,都走了。
  顾玉芬说,就留下我一个人了。
  二刚说,可能是。
  顾玉芬一下子从驴车上跳了下来,一下子摔倒在路上,她爬起来,往回跑。
  二刚说,小顾,你干什么去。
  顾玉芬不理他,发疯一样往公社跑。
  二刚没去撵顾玉芬,他回了二韩。
  顾玉芬一口气跑到公社,她要去找廖恒昌,前些天,她是天天怕见到廖恒昌,天天担心廖恒昌会收拾她。现在她不怕了,她要廖恒昌送她回上海,她不能一个人在留在这里。
公社知青办公室的牌子摘了,门上了锁。
  在公社大院,顾玉芬抓住谁都要问,廖恒昌呢,你见廖恒昌没有。
  顾玉芬披头散发的,多少天都没有收拾自己了,比一个疯子还难看,顾玉芬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她顾不了这些。
  被她抓住的人都躲了,都说没有见廖书记。
  找不到廖恒昌,一个大院子找一遍了,没有。
  顾玉芬说,求求你们,告诉我,廖恒昌去了哪里,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廖恒昌。
没有人回答她。
  顾玉芬突然跪在了公社的办公室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要回上海,我要回上海。
  原来是个知青,有人认出来了,是二韩大队的,是顾玉芬。
  就有人告诉顾玉芬,都走了,现在都已经回到上海了。
  我要回上海,我要回上海。。。。。。
  顾玉芬声嘶力竭。
  再也没有人理会顾玉芬了,顾玉芬脸上是两道子泪痕,她走出公社,沿着去城里的公路走了。顾玉芬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无论怎么样,她都要走,要离开这个地方。
  皖北是三伏天,热,闷。
  这些日子旱了,搁在往年,早就到了下雨的季节,今年的雨水迟迟不来,地里的庄稼在太阳底下都晒得卷了叶子,像是被火烤过了一样。
  这样的天不知道会不会有雨下,二韩人都在等着。
  二刚挨了韩伯祥一巴掌。
  二刚回到二韩,韩伯祥没有看到顾玉芬,以为廖恒昌变卦了呢,说好的,今天把顾玉芬给放出来,怎么没有了呢。
  二刚说,顾玉芬跑回去,回公社去了。二刚还说了一句笑话,说在公社里多好,天天睡觉,不干活还有饭吃,搁我我也跑回去。
  韩伯祥问,顾玉芬为啥跑回去,她没说什么。
  二刚说,她什么都没说,就跑回去了。
  韩伯祥不信。问二刚,你说了什么没有。
  二刚挠挠头,一路挺闷的,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怪了。顾玉芬为什么会回去呢。
  二刚说,顾玉芬可能是想回城了呗。
  你说回城的事了。
  二刚说,这个事能瞒住她吗,那个男知青给她留了个条子,她要是回到家,看到了,她还是会知道。
  韩伯祥照着二刚的腮帮子扇了一巴掌,个妻侄羔子,就你嘴快。
  韩伯祥把这个事给唐成田说了,韩伯祥说,要安排人,要把顾玉芬找回来。
  唐成田说,这地方你熟,你带几个人去。
  顾玉芬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听别人说,从公社去城里是六十里,走一半了吗,她抬头看看天,太阳没有了,被乌云遮住了,天空什么时候堆积了乌云,顾玉芬没有注意,远处似乎还有暗雷滚动。来到二韩这么多年,顾玉芬这还是第一次去城里,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其实,每一年都有人回城里,回上海,只是顾玉芬不能,离开家的时候,顾玉芬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她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有很多人涌到了火车站,那些人有父母送,亲戚送,同学送,没有人送顾玉芬,父亲不在上海,顾玉芬也不知道父亲到底在什么地方,母亲给关押了,顾玉芬去看过,母亲在一个农场里喂猪,干繁重的体力活,母亲给顾玉芬说过,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你自己了,你要学会坚强。最后一次见母亲是要离开上海的日子,冬天,很冷了,顾玉芬去跟母亲告别,顾玉芬说,妈妈,我会回来看你的。妈妈想对顾玉芬笑一下,但是,妈妈没有挤出笑容,却流出泪水,妈妈说,玉芬,妈妈等你,妈妈要等你回来。八年了,妈妈还好吗,还站在那个路口向顾玉芬招手吗。那一天顾玉芬没敢回过头去,她知道,如果回过头看一眼妈妈,她会忍不住跑回去的。她会和妈妈抱头痛哭的。
  天空堆满了越来越多的乌云,雷声渐渐清晰。
  没有找到顾玉芬,韩伯祥心里有股子不祥的预感,顾玉芬会不会干什么傻事,人一下子都走了,留下她一个人,一个女孩子,说想不开,什么事都会发生。
  她会不会去了城里。韩伯祥冒出了这样一个推断。
  二刚。韩伯祥喊一声,套马车子,青骡子驾辕,红马跑梢,去城里。
  青骡子六岁,脚力好,速度快,有耐力。红马三岁,不仅有力气,眼力也好,它跑梢跑得稳,更主要的是,它听青骡子的话,愿意配合。
  雷,先是几声闷雷,咕噜咕噜的。
  二刚说,叔,怕是要下雨。
  不管。韩伯祥说,快点。
  张大兰跑过来,说,伯祥,你带个雨布。
  姜美芳跑过来,说,伯祥,你把手电筒带上。
  韩伯祥坐上马车,紧紧手里的缰绳,青骡子先是用前蹄子抓了两下地,做出要跑的样子,红马仰起头,咴咴地叫两声,那意思都准备好了。
  驾,韩伯祥甩一下手里的鞭子。
  一个炸雷,下雨了。
  顾玉芬还在路上,天黑了下来,不是真黑,是那种暗,一眼望不到边的暗。她一直向北走,雨是追过来的,在身后,开始是风,带着一股子凉气,顾玉芬有了在皖北生活的体验,知道这个风是带雨来的,她往前看,看不到头的路,也没有人,按照顾玉芬的想法,现在她离城里应该不远了,她记得,当年韩伯祥用个马车到城里接她们去二韩,经历了三个路口,顾玉芬已经走过了两个路口,而且第二个路口也已经走过有一个时辰了,风刮得越来越紧,雨很快就会追过来。顾玉芬的步子更快了。在第三个路口,雨下大了,顾玉芬无处藏身,她不知道应该是左拐,还是右拐,她对这个路口一点印像都没有,顾玉芬观察了一下,往左的路,似乎是窄了一点,而且车辙也显得少,右边的路开阔,两边的树也整齐,一色的槐树林子,更像是去城里的路,顾玉芬的观察没有错,她判断错了,往右的路是宽了,也好一些,那条路是官道,是通往外省的一条路,去县城的路,要往左。顾玉芬以为,要到了县城,路会好一些,她选择了右拐。
  韩伯祥的马车狂奔了两个时辰,这一路,他迎面遇到了两个人,韩伯祥问了,路人说,确实有个女人,疯子一样,往县城的方向去了,路人还告诉韩伯祥,他们遇到顾玉芬的大概地点。只要有人见到顾玉芬就好,韩伯祥在后面紧追。眼看到县城了,也没有见到顾玉芬的影子,这就不对了,以顾玉芬的速度,她还不能到城里,难道顾玉芬搭车了,要是搭车了,那她应该在火车站。二刚说,叔,顾玉芬没有来过城里,她要是迷路了呢。韩伯祥看看二刚,是的,万一顾玉芬迷路了,到哪里找去。韩伯祥说,先去火车站。
  县城的火车站不大,人也稀稀疏疏的,韩伯祥和二刚把候车室里里外外都找了,没有。
  雨还在下,天越来越凉,那匹红色的小马在雨水里不断地打着响鼻。
  二刚说得对,顾玉芬可能是迷路了。
  二刚说,叔,还找不找。韩伯祥说,不找怎么弄,她要是好好的出门,她知道找个地方躲躲,她这是要回上海,铁了心要回上海的,她还能知道躲雨吗。二刚说,叔,到哪里找,咱没有头绪,找不到目标。韩伯祥说,二刚,这样,咱把马卸了套,你骑马,我赶车,分头找。二刚说,好。
  韩伯祥回到二韩,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了,唐成田和姜美芳都在等,韩伯祥淋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眉毛都往下滴水。
  韩伯祥的马车上没有人。
  唐成田说,看样子她是走了。
  韩伯祥说,要真是走了,倒好,她往哪里走。
  唐成田说,你的意思是。。。。。。
  韩伯祥说,我担心这个丫头迷路了,走岔了路,不知道回头了。
  二刚呢,二刚去了哪里。唐成田问。
  二刚也在找,不知道找到什么地方去了。
  顾玉芬是二刚在官道上看见的,看见顾玉芬的时候,顾玉芬睡在泥水里,那样子像是死了过去。二刚胆小,用手在顾玉芬的脸上试了一下,顾玉芬似乎还有动静。有动静就好。就说明还没有死。二刚有股子蛮力,硬硬地把顾玉芬托到马背上,这一路,二刚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扶着顾玉芬,一步一步走到二韩。
  顾玉芬睡了一天,吃了几片子退烧药,又打了一针,好了,起来了。
  韩伯祥是睡了三天才站起来的,被雨水一淋,韩伯祥发了高烧,惹得张大兰说,你的魂哪里是丢了,肯定是个女妖怪给勾走了。
  顾玉芬下了床就过来看韩伯祥了。那个时候韩伯祥还在吃药,昏迷着,一张脸打了蜡一样的黄。
  张大兰说,小顾,他没有事,你别看他人事不省的,他是在做梦呢,他一定是做了个好梦,和什么人在一起呢,他是舍不得醒。
  顾玉芬要结婚,要嫁给二刚,这是顾玉芬亲口对韩伯祥说的,顾玉芬说这个话,韩伯祥愣了一阵,他看看顾玉芬,他想伸手去摸摸顾玉芬的脑袋,是不是还在发烧,烧糊涂了。 
  顾玉芬说,我想好了,上海我也回不去了,二韩就是我的家,我找你韩书记,是你当初把我接到这里的,我还要你来当这个家。
  韩伯祥说,小顾,结婚的事不急,我的意见还是等等。
  顾玉芬说,我不等了,你问问二刚,他要是不嫌我出身有问题,我就和他结婚,二刚救了我一命,我也算报答他了。
  韩伯祥说,你不结婚,你以后还有选择,结婚了,就没有选择了。
  顾玉芬苦苦地笑了一下说,我这样的人还有选择的权利吗,给我个安身的地方,留下一条命来,我啥都不求了。
  韩伯祥没有表态。
  顾玉芬说,我能来到二韩,也是幸运的,我都想过了,我这样的人,出身不好,又是个烈性子,也只有在二韩我能活下来,我要是给下放到别的大队,可能命都没有了。我认准二韩了,书记。
  韩伯祥想想,对顾玉芬说,要我看,早早晚晚地,上面会给你机会。
  顾玉芬说,我什么机会都不要了,我要一个家,一个安身的地方。
  顾玉芬要嫁给二刚。二刚不相信,问韩伯祥,叔,不是,书记,顾玉芬真这么说了。
  韩伯祥骂一句,你狗日的美去吧。
  韩伯祥走了。
  二刚跟在韩伯祥的屁股后头,问,叔,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个,这个,真的假的啊。
  韩伯祥说,你狗日的上辈子给你积德了,修来的。
  二刚说,叔,你说是真的了,顾玉芬要和我结婚。
  韩伯祥说,你收拾收拾,顾玉芬说了,她过个几天就去。
  二刚有什么好收拾的,一间破屋子,一张破床,无非是添一个碗,添一双筷子。
  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二刚懵了,被这样的好事砸得晕头转向的。
  结婚的事,是大事,二刚要把这个事给哥说,给嫂子说。
  大刚冷静,顾玉芬居然会看上二刚,这里面虽然有报答的意思,但是,一个上海人说不走就不走了,可能吗。
  大刚一时揣测不出顾玉芬的真实想法。但是有一条,大刚清楚,顾玉芬的爹是个fan革命,这对大刚家来说,很不利。大刚现在是生产队的保管员,二刚也发展成了劳动生产积极分子了,这个时候要是把顾玉芬弄来家,以后大刚和二刚入党会不会受影响,大刚想再进一步,入党了,就能当干部了。在大刚看来,到什么时候干部和群众都是有区别的。到什么时候都是当干部吃香。
  大刚说,这个女人咱不能要。
  二刚没有想到哥会说这样的话,二刚问,为啥。
  大刚说,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看看,一个二韩大队,有很多人都犯了错误,咱没有犯,而且,咱家是贫农,成分好,咱要是再努力一家伙,说不定以后我就是个干部,你努力一家伙,说不定也能当队长什么的,你想想,到了那时候,在二韩谁说了算,那是我们说了算,你要是和顾玉芬结婚了,不行了,她落后,年年都挨批斗你是知道的,要她进了咱的家门,不是拖我们的后腿吗。
  二刚说,你想当干部,我不想,我就想要个女人。
  大刚说,你真没有出息,当了干部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再等等。
  二刚等不及,二刚说,你说的好听,我都等了快三十年了,还要等什么时候。
  大刚说,三十年你都等了,还在乎一年两年吗。
  二刚说,你不在乎,你天天晚上有地方偎,我有吗。
  大刚说,你嫂子不是天天给你想办法吗。
  二刚说,嫂子天天都把给我说媳妇的事挂在嘴上,她光说,就是说不出个眉目来。
  大刚说,你以为说个女人是到市场上牵个驴这么简单啊。那是人,要人家同意了才行。
  二刚说,哥,你和嫂子俩有私心,我知道,年年我挣的工分都记在你们家的账上。我要娶个女人,我自己过日子。
  大刚说,二刚,你说这个话就不对了,咱是一个娘生下来的亲哥俩,到什么时候我们也分不清。
  二刚说,亲哥俩你怎么不关心我结婚的事,现成有个女人了,你还跟着打罢。
  大刚说,我是往长远看。
  二刚说,我不看长远,我就顾眼前。
  大刚女人单秀荣没有打罢,她听说这个事,也是不信,顾玉芬愿意跟二刚,是不是这次淋了雨,脑子进水了。
  二刚说,千真万确,韩伯祥亲口说的。
  单秀荣说,这个事要落实,要去问问。
  真的,不光韩伯祥这样说,单秀荣又跑到顾玉芬那里问了,顾玉芬说,嫂子,我是给书记说过,要书记问问你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单秀荣说,同意,一万个同意。
  单秀荣办事利索,在她看来,顾玉芬和二刚的事更要趁热打铁,顾玉芬一定是受了刺激才想着嫁人的,她要是清醒了,她会愿意跟二刚过日子,肯定不会,要趁早,趁顾玉芬还没有后悔。
  晚上,大刚家开了一个家庭会议,都是家族里的人,就二刚娶女人的事,在一起说说。
  以二刚的年龄,娶个女人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这几年好多人都在为二刚操心,二刚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家里连房子住都没有,哪有女人愿意跟他呢,现在不一样了,送上门了,再说不要,那不是憨吗。单秀荣说,现在担心的是这个顾玉芬会不会反悔,她要是突然反悔了,咱不是狗咬尿泡空喜欢一场吗。
  这倒是。
  大家先是批评大刚,说大刚的一堆不是,然后,七嘴八舌,纷纷出主意。
  这些主意,都是二韩人以前用过无数次的,而且百试不爽,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饭。
  单秀荣拍板,就这么定下来,关键的问题是二刚,二刚要上。
  二刚知道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二刚说,那样不好,顾玉芬都愿跟我过日子了,再去弄那个事,万一弄僵了,怎么办。
  单秀荣说,你是个猪啊,你把她弄过了,她还能跑了,你不弄,你才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你把她睡了,她就是你的女人。
  二刚说,她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单秀荣说,这你不要管,关键的时候你要硬得起来。单秀荣还说,这个事不能松开,要去做,就做彻底,松了,跑了,就半途而废了。她还特别交代二刚,到了跟前,你要是没有屌用,就让你哥上,反正是一不做二不休。
  嫂子这样说了,二刚七上八下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嫂子说得对,要做就做彻底了,要是让顾玉芬跑掉了,这个事肯定完蛋,再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哥来替他完成这样的一件事,也不能像二冲,二冲在死之前,也是说了一个女人,十里庞家庞大个子的闺女,那个女子随她爹,个高,有一米七还多,和二冲站在一起,比二冲还壮实,到了相亲那一天,池喇叭安排二冲去干那个事,没想到那个女人性子烈,看二冲火急火燎的样子,照二冲的裤裆就是一脚,就这一家伙,二冲熄火了,原来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东西,经不住打,看来大人物的话就是有道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包括男人下边的这个东西,看上去不得了,很硬,很横,不可一世,不是的,都是吓唬人的。池喇叭要大冲上,庞家的闺女说,你来试试,你敢来,我也把你给废了,说实话,大冲想上,这样的事大冲做梦都梦到好几次了,问题是,这个女人不好收拾,她要真给了大冲一下子,把大冲的那个东西也给踢寂寞了,怎么办,下半辈子还有些时光,还要用,不能因为这个女人,把自己给废了,得不偿失。大冲咂咂嘴,说,不弄,不弄了。
  据说,这个姓庞的女子,是第一个从二韩全身而退的人。
  二刚想好了,说什么不能让顾玉芬也跑了,更不能让她踢自己的裤裆。
  研究完了,一切按照既定方案进行。
  单秀荣去叫顾玉芬。
  顾玉芬睡在床上,她也在想和二刚结婚的事,这个事不是顾玉芬脑子一热一冲动做出来的决定,她认命了,她知道自己回不了上海,既然回不去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好了,像姚红一样,找个男人。
  顾玉芬听说姚红疯了,因为这次不能回城,姚红拿一瓶敌敌畏在公社大院里喝了,人没有死,从医院出来,姚红谁都不认识了,是真疯了。
  顾玉芬去看过姚红,姚红披头散发的,一脸的苍白,顾玉芬喊她的名字,她只会嘿嘿地笑,傻傻的样子。
  那一刻,顾玉芬没有觉得姚红可怜,她只是害怕,姚红仿佛是另外一个自己,顾玉芬不敢看下去,走出陈家庄很远了,顾玉芬才放声大哭,为自己,也为姚红。
  顾玉芬对自己说,要活下去,这是她和母亲的约定,也许这一生,她会有见到母亲的机会。她现在把自己嫁了,是要保护自己,有个男人在身边,安全。
  单秀荣来找顾玉芬,要顾玉芬去她家,商议结婚的事,单秀荣说,我们家穷,你是知道的,再穷,在这个事上不能省,这是我和大刚的主意,我们不能因为穷,在你们的婚事上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省。
  顾玉芬对单秀荣还是了解的,到二韩这么长时间了,要说哪个人什么秉性,顾玉芬摸得清,这个单秀荣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在顾玉芬看来,今天单秀荣说这些多余了,不管二刚穷与富,顾玉芬真的没有在意,她只想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能够活下去,还企望什么呢。
  顾玉芬不知道单秀荣是带着阴谋诡计来的,既然单秀荣说了,要顾玉芬去商议,那就去好了,她顾玉芬没有意见,别人说什么,怎么做,她都听着,她没有想到,她正在一步一步走进单秀荣的阴谋里。
  大刚家没有点灯,屋子里漆黑一片。
  单秀荣说,我找洋火,这样说的时候,单秀荣走出了屋子,顺手把门关上了。
  顾玉芬说,嫂子,你关门干什么。
  单秀荣说,让你和二刚说说话。
  二刚在黑暗里坐着,二刚说,小顾,嫂子说让咱俩提前结婚,说今天是黄道吉日。
  顾玉芬有些生气,如果今天是黄道吉日,是结婚的日子,你白天怎么不说,你提前说,把事情放在今天办了,不是一样吗,黑灯瞎火的,给我说商议事,这是商议吗,单秀荣你也太不地道了。
  顾玉芬对二刚说,那就等等吧,,重新选一个日子,再说结婚的事。
  二刚急了,说,小顾,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你说要嫁给我,还一拖再拖的,什么意思吗。
  顾玉芬说,我嫁你,是和你结婚,不是让你牵着转的,你半夜三更把我弄到这里,给我说结婚,算什么事。
  单秀荣一听,顾玉芬果然有反悔的意思,单秀荣说,二刚,你是死人吗,人我给你领进门了,就看你二刚的本事了。
  顾玉芬一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样的事二韩发生好几例了,还没有结婚,就先把人家女人给骗到家,硬硬地把床上的事给办了,这样做的好处有两条,一是彩礼钱省了,睡过觉的女人不值钱了,她就是想再找一个男人都费劲。第二条,二韩人喜欢开荒,哪里有废地,找个抓钩子刨一片,只要你刨了,动动手,这块地就是属于你的了,你不种,也没有人动你的,对女人也是这样,所以,你要动手,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就在这里。
  顾玉芬说,二刚,你今天要是把这个事做了,我不会跟你结婚。
  这不要命吗,二刚害怕了,二刚说,俺嫂子说了,要生米煮成熟饭。
  单秀荣在窗外,说,二刚你真不是男人,你怎么那么多的废话。
  嫂子这是要二刚干。
  是的,是要干了,今天要真是让顾玉芬走出这个屋子,弄八成这个说事要泡汤。
  二刚说,小顾,早一天是结婚,晚一天也是结婚,你就答应了吧。这样说的时候,二刚可能是动手了,屋子里有撕扯的声音,还能听到啪啪的响。
  顾玉芬扇了二刚的耳把子。
  二刚上不了手,二刚说,嫂子,她不让弄,她死活不让弄。
  门哗啦一下开了。
  一下子窜进来好几个人,一起扯顾玉芬的衣服。
  顾玉芬还想喊,想挣扎,哪里容她。
  按胳膊的,按腿的。 
  单秀荣说,二刚,二刚你上啊。
  二刚说,我上了。
  单秀荣说,怎么样。
  二刚说,还没有呢。
  单秀荣说,你别急,她跑不了。
  顾玉芬是跑不了,这个时候的顾玉芬不挣扎了,二刚,你个天打的二刚啊。
 
  韩伯祥是真生气,你说你个二刚,就这么着急,差一天就熬不住了,你竟然这样对人家顾玉芬,你这样做不是伤顾玉芬的心吗。
  韩伯祥用鞋底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二刚几家伙,韩伯祥打二刚是在大队部,当时唐成田和顾玉芬都在场,二刚也没有躲闪。是的,他该挨。韩伯祥打他,一是因为恨,恨二刚不成器,做出这么个事来,二是打给顾玉芬看,事情已经错了,二刚就是这么一个混蛋,打他,让他认个错,这个事就过去了。
  在把二刚和单秀荣招呼到大队部之前,唐成田和韩伯祥就这个事做了交流,按照唐成田的意思,这是强暴,太残忍了,简直令人发指,必须走法律途径,把这个二刚和单秀荣给法办了。
  韩伯祥笑,等唐成田把话说完。
  唐成田说,二韩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韩伯祥说,要是因为这个事就把二刚法办了,二韩结了婚的男人都要法办。
  唐成田不解。
  韩伯祥说,我坦白,当初张大兰来二韩的时候,是大着肚子来的,我也是先斩后奏的。
  唐成田说,那是张大兰自愿的。
  韩伯祥说,是,她想跑也跑不了,我在玉米地里就把她收拾了。
  韩伯祥说的是真话,他和张大兰才见第二次面,就把张大兰撂倒在玉米地里,韩伯祥还说,这个单秀荣,大刚的媳妇,你问问他是怎么来二韩的,单秀荣和她的大姑大姨到二韩跟大刚见面,第一次见面,还来了这么多的人,大刚娘照样带着一帮娘们把单秀荣给做掉了,那是大白天,一个二韩人都听见了,一起跟单秀荣来的人都吓傻了,弄完了,大刚娘要单秀荣回去吧,你说说,单秀荣清清白白的一个大姑娘,给人家毁了,叫人怎么回去,就没有走,留下来了,大刚娶个女人一分钱都没有花。
  唐成田说,民不告,官不究,单秀荣要是告大刚一家子,都得逮进去蹲劳改。
  韩伯祥说,唐书记,你糊涂,她告了大刚,她还嫁谁去,大刚弄过的女人了,还能嫁吗。
  居然会是这样。
  韩伯祥对唐成田说,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安抚顾玉芬,要她别有其他的想法。毕竟她是想着和二刚结婚的,毕竟,这个二刚把混蛋的事已经做了,还能怎么样,安抚一下顾玉芬,结婚。
  唐成田说,怎么安抚。
  韩伯祥说,你把当事人给招呼来,你看我的。
  韩伯祥当着顾玉芬的面,打了二刚,也骂了二刚。
  韩伯祥对二刚说,你要给小顾道歉。
  二刚说,怎么道歉。
  韩伯祥说,你狗日的做错了事,你认个错啊。
  单秀荣说,哪有大男人跟女人道歉的,二刚,不要道歉,反正顾玉芬是你的女人了。
  韩伯祥说,还有你单秀荣,这个事你的错误大了,等一会唐书记才给你算账。
  单秀荣说,我有什么错。
  唐成田说,你犯法了。
  单秀荣说,我犯了哪一条法。
  唐成田说,强jian。
  单秀荣一个人笑,笑得咯咯的。
  唐书记,你这不是说笑话吗,我一个女人,犯强jian罪,你是干公安的,你说说,我怎么去强jian她。
  唐成田说,你给我严肃点,在这个事件上,你是主谋,你比二刚的错误还要严重。
  唐成田脸黑,板着脸很是吓人。
  单秀荣不笑了。
  唐成田说,我告诉你,顾玉芬要是不同意和二刚结婚,要是告你们,首先抓起来的就是你单秀荣,想跑你都跑不了。
  韩伯祥说,本来,今天应该是二刚和顾玉芬结婚大喜的日子,你说说你们弄了这么一出子,多不好,现在我做主,二刚,你给顾玉芬道歉。
  二刚走到顾玉芬跟前,蠕蠕诺诺地说,小顾,我错了。
  二刚说的时候,头低着,一副罪该万死的样子。
  顾玉芬说,你抬起头来,你看着我。
  二刚把头抬起来,他看到顾玉芬眼里盈满了泪水。
  顾玉芬是真的伤了心。
  二刚说,小顾,我错了。
  顾玉芬甩起巴掌扇在了二刚的脸上,抹着眼泪跑出了门。
  二刚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韩伯祥说,狗日的,你还站着,还不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