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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尿水子是苦的,奶水子是甜的

  韩伯祥被关押在人保组的一间小屋子里,三天了,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罗文彬是要韩伯祥知道,不配合公安的下场是什么样子。
  天似乎亮了,从门缝中能看到外面有了光线。韩伯祥想再挤出一点尿来,他要湿湿喉咙,太干了,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喉咙里要冒出烟来。昨天,韩伯祥已经喝了三次尿了,尿苦,也涩,但是,它能湿润一下干渴的喉咙。
  尿越来越少,尿不出来了。
  外面有了动静,不大,零星的脚步,慌慌的,急匆匆的,后来脚步多了,有说话声,渐渐嘈杂。
  韩伯祥敲门,对外面喊,水,我要喝水。
  没有人理会。
  韩伯祥使出最后的力气,去踹门。
  水,我要喝水。
  门外是呵斥声,喝水,你去死吧,回来才收拾你。罗文彬的声音。
  好像又出事了,不会是二韩吧。
  汽车的马达响起来,然后日日地开走了。
  这是要把老子往死里整啊。韩伯祥倒在一堆麦草上,不折腾了,他没有力气折腾。
  马翠花在隔壁的屋子里,相对韩伯祥来说,马翠花的自由要多一些,马翠花有饭吃,有水喝,想去厕所,报告一下子就去了。
  马翠花是昨天知道韩伯祥给关押起来的,昨天,傍黑天,她去解手,听有人拍门,有人喊罗文彬的名字,喊廖恒昌的名字。那个声音沙哑,马翠花没有听出是韩伯祥的声音,她问押她去厕所的民兵,那屋子里是谁。
  民兵是张庄的,张小岁。
  张小岁说,是你们二韩的书记。
  马翠花说,我们书记也给逮进来了。
  张小岁说,逮来好几天了,这两天才给他采取措施。
  什么措施。
  不给他水喝,不给他饭吃。
  人还不活活渴死饿死啊。
  张小岁说,别说了,你快点吧。
  马翠花要想个办法,她要去看看韩伯祥。
  马翠花第一次见韩伯祥是跟着二赖子在二韩的村口。
  那个下午,天上还有一片一片的雪往下飘。
  二赖子说,翠花,到了,这就是俺庄子,就是二韩。
  到了就好。
  翠花已经没有力气走了,和二赖子吃了一碗肉,一碗哥哥大赖子的肉,走到半路,翠花就吐了,她想着大赖子的样子,想大赖子被人家扒了衣服,放在沸水里煮,然后一块一块被别人吃掉。翠花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她哇一下吐了,连着把自己的肝肠肚肺都给吐了出来。
  这一路,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老是走,就是走不到头。
  翠花说,二赖子,你一个人走吧,我走不动了。
  二赖子说,翠花,走不动也要走,不走,就要饿死在这个野地里,死了不要紧,碰到个善良人,人家把咱给埋了,要是像俺哥那样,被人家煮了,你说我们怎么办。
  翠花害怕,是啊,翠花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煮人了。
  搁水里煮,还不如让野狗给吃了呢。
  翠花不怕死,怕被人煮了。
  翠花哭,哭得特别伤心。
  为自己,为大赖子二赖子。
  那一夜,又一天,翠花和二赖子不敢睡觉,睡了,就可能一觉不醒。
  韩伯祥在村口站岗,没有人让他站,是他自己来站的,来了,也是偷偷地站一会,看看有什么人出村,又有什么人进村。自从和韩正义私自藏了五亩红薯,韩伯祥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真的,睡不着,各个村庄都在清查,你监督他,他监督你,弄得谁都像叛徒一样。晚上去扒红薯,更是胆战心惊的,韩伯祥和韩正义轮流带人去扒,人是精心挑选的,韩来义,韩忠民,韩援朝。几个人在韩伯祥家对天发誓,谁泄露出去,天打雷劈。扒来了,往社员家里送又是一个问题。要送,就都送,一户都不能漏了,送给这个不送个那个,不公平。还有,人口不一样,多送少送也是个问题。
  韩伯祥发言说,不能都送,就这点红薯,是留着救命的,谁断顿了,就送给谁,而且,我提议,不仅仅是一队,如果别的生产队也出现饿死人的情况,我们也要送。
  韩伯祥的提议遭到反对。
  这是一队的红薯,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的,只能一队社员用。
  韩伯祥说,我们一队一共有耕地八百亩,玉米二百亩,黄豆二百三十亩,还有荞麦,小谷子,杂粮一共就有五百亩,我问问你们,我们收的粮食呢,哪些是我们一队的,就说红薯,光红薯是三百亩,用牛车来,要拉一百车也拉不完,我们的红薯呢,是我们的吗。这是困难时期,我们收的庄稼运到了全国各地,说不定现在国家领导人的饭碗里吃的就是我们二韩人收的麦子,我们的劳动成果更多地被素不相识的人吃了,为什么二韩其他的生产队就不能吃了。
  都不吭了。
  最后,韩伯祥说,送红薯,我一个人送,保管的事正义负责。大家经常到村里走走,看看,保证不饿死人。
  离很远,韩伯祥就看到两个人往这边来,两个人像是连走路的劲都没有了,一步三倒的,是要饭的,这个年月,到哪里能要到吃的呢,看那个样子,两个人能撑到明天就不错了。天天都有饿死的,顾不过来了。
  越来越近了,怪眼熟的,看看,再看看,我的乖乖,这不是二赖子个孬熊吗。
  二赖子,二赖子你跑哪里去了。韩伯祥抱住二赖子。
  二赖子说,叔啊,你救救我们俩。
  韩伯祥说,这是哪个。
  二赖子说,跟我一起要饭的。
  韩伯祥说,你个狗日的,你自己的肚子都没有吃的,你还领个女人,你不是找事吗。
  二赖子说,我哥说的,要我领着她。
  你哥呢,大赖子去了哪里。
  哥,俺哥他……二赖子嚎啕大哭。
  韩伯祥也哭了,狗日的,谁让你出去的,你出去跟谁说了,不吱声出去了,出去不是找死吗。
  韩伯祥弄来了两碗红薯饭。
  二赖子一碗。
  马翠花一碗。
  马翠花长这么大了,吃的最香的就是这碗红薯饭。
  香,真香。
  韩伯祥给二赖子和马翠花送了十多次红薯。
  直到有一天,出事了,韩伯祥给逮起来了。
  韩伯祥在二韩当了五年的书记了,二韩人服他,他做事公道,不像韩大帽子,韩大帽子要是看谁不顺眼,往死里去整人,二赖子才咽气那会,没过两天,韩大帽子就敲马翠花的门。晚上,狗咬得厉害,狗不认识书记,别说是大队书记,县长省长来,狗也会咬,你说你三更半夜的,你去敲寡妇的门,狗不咬你才怪。当然,县长和省长有没有去敲过寡妇的门,来义就不知道了,但是,狗看人不分等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狗比人好。韩来义住的地方离马翠花近,有人敲马翠花的门,韩来义能听见,他知道是韩大帽子,到了跟前,还真是不好说,明知道韩大帽子是想占便宜的,怎么说。来义装作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的黄狗给放了出来,来义家的狗除了跟来义好,和马翠花的关系也不错,马翠花家要是有了动静,那条狗就冒充治安员,去咬坏人。韩大帽子在二韩没有怕过谁,谁敢在他跟前咳嗽一下子都要看他的脸色。但是,狗不怕他,来义家的狗看韩大帽子去敲马翠花的门,上去就咬。韩大帽子害怕了,一边退,一边说打狗。来义躲屋子里笑。来义家的狗实在是让韩大帽子生气。不仅狗,来义也欠收拾。黑天去,狗咬。韩大帽子就改白天去。每次去,马翠花都躲,躲到来义家,这不是明显跟韩大帽子过不去吗。到了夏天,淮河要抗洪,韩大帽子指明要来义去。还给来义安排个职位,二韩大队抗洪先锋队队长。一干,就干整个夏天,你不是想保护马翠花吗,你还能把马翠花带到治理淮河的工棚里去。
  好在把韩大帽子给扳倒了,扳倒韩大帽子,马翠花起了关键作用。工作组的宋政委来到二韩,韩大帽子就看出苗头了,韩伯成,韩伯祥,还有好几个队长,背着韩大帽子去跟宋政委啦呱,能啦什么呱呢,说不定想告韩大帽子的状。
  韩大帽子开会,点名批评这几个人,韩大帽子说,妈拉个逼的,还想翻天了不成,这是二韩,我再说一遍,谁想不痛快,你龇龇牙,我就送你到公社学习去。
  公社学习班,专门收治那些不听话的人,犯错误的人。说是学习,就是揍你,你老实了,听话了,你就毕业了。
  韩大帽子给马翠花背了一口袋麦子,一口袋麦子可不是小数字。
  韩大帽子说,翠花,交给你个任务,韩伯成,韩伯祥,这两个人,你去给我放倒,放倒了,你就完成了任务。
  马翠花不明白,怎么个放倒。
  韩大帽子说,你只要让他们到你家里来就行了,他们进了你这个门,他们就倒了。
  马翠花说,他们一起来吗。
  韩大帽子说,一个一个收拾。
  马翠花明白了,这是要马翠花往两个人身上泼脏水。
  马翠花不愿意往韩伯祥韩伯成身上泼脏水,又不敢违了韩大帽子的指令。
  马翠花把这个事给来义说了。
  来义吓了一跳,说马翠花,这样的事你千万不能做啊。
  马翠花说,我怕啊,韩大帽子要是知道我给你说了,他会害了我。
  来义说,马翠花,你现在不要动。千万千万不要动,还有,那一口袋麦子也不能动,知道吗。
  马翠花点点头说,我不动。
  第二天宋政委就带人对韩大帽子采取了措施,人证物证俱在。韩大帽子想抵赖都抵不了。
  扳倒了韩大帽子,马翠花的生活重新陷入了困境,她一个女人,在生产队里一天挣七分。七分是大多数妇女的分值。不是男人,精壮男人挣十分。当然也有女人挣八分的,比如胡佩珍,比如池喇叭都是八分,她们挣八分没有人提意见,她们能干,干活像个男人。马翠花比起她们要差一截子。靠一天七分的工分养活四个人肯定不行。这些韩伯祥心里都清楚,他找到韩来义和韩忠民,问问队长和会计,能不能照顾照顾马翠花,给她八分,一个寡妇,不容易。这个事情摆到了生产队的会议上了,要给社员个明白,不是书记徇私情,也不是队长和会计有别的想法,希望能在社员大会上通过。
  谁没有个难处呢,就照顾吧。
  八分也是吃不饱,马翠花吃不饱,忍一忍过去了,再说,吃不饱饭可以到庄稼地里找补一下,庄稼地里有玉米,有红薯,还有花生,抽空填填肚子,来义看见了,还能给掏出来不成。
  但是,三个孩子怎么办,天天为一个窝头打架,恨不得马翠花想捏死一个算了,每到这个时候,马翠花就骂二赖子个死鬼,你两眼一闭走了,你可害苦我了。
  那天是大冲先动的手,拉玉米,大冲和马翠花一组,要收工了,大冲对马翠花下了手。马翠花是有准备的,大冲家劳力多,大冲二冲还有池喇叭,都是高工分。二冲没有女人,三个大人养两个孩子,宽敞。马翠花故意和大冲眉来眼去的,大冲哪里受到了这个,乖乖,太吸引人了。拉板车的时候,大冲像是长了三条腿,浑身的劲。
  大冲以为他弄完了,白弄,怎么可能,你是书记吗,韩大帽子当书记都要往马翠花家背粮食,你大冲算老几。为这个事,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池喇叭还和马翠花打了起来。
  韩伯祥要给他们做个公断。
  韩伯祥问大冲和池喇叭,你是想让我来打,还是送公社里,让公安打。
  大冲说,你怎么打,公安怎么打。
  韩伯祥说,我打,我用鞋底打,你狗日的犯生活作风错误,打你几鞋底不亏吧。
  大冲说,要说,打几鞋底是不亏,不过,你书记打我,我不服。
  韩伯祥说,怎么不服。
  大冲说,要说挨鞋底,你也该挨。
  韩伯祥用个耳巴子打在大冲的后脑勺上,熊羔孩子,有人告我吗,要是有人告我,怎么打我都行。
  大冲说,你是书记,没有人敢告你。
  韩伯祥说,好,我不打你,我没有资格打你,现在马翠花告你强奸她,我们送你去公社,公安怎么打你,我管不到,也不管了,走吧。
  大冲说,我就说说,还不让说啊。
  韩伯祥拉一张脸说,到公社去,你去给公安说。我派人去报告,让公安来人带你。
  大冲说,书记,你别报告,你打我,你怎么打都行,我服,我服了。
  狗东西,我还治不了呢。韩伯祥心里笑。
  韩伯祥对来义说,你让大冲把生产队的粪坑挖了,工分记在马翠花户头上。
  这些事马翠花都记得。现在,韩伯祥遭了难了,马翠花要想点办法才好。
 
  马翠花说,报告,我要解手。
  张小岁说,马翠花,你今天解多少次手了。
  马翠花说,我肚子不好,就是想解手。
  厕所在公社大院的后面,有一段路程。
  马翠花说,小张,求你个事,让我去看看我们二韩的书记好不好。
  张小岁马上警惕起来。张小岁说,马翠花,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这不可能。
  马翠花说,我就去看看,
  不行。张小岁说,要是不解手,马上回去。
  商议不好了,马翠花又问一句,你说,我们那个书记是不是犯了大错了。
  张小岁说,差不多,如果他再执迷不悟,可能要送他到县里去。
  真的啊。
  罗公安说的。
  罗公安他们呢,他们今天都走了啊。
  张小岁说,是啊,你们二韩又出事了,说那个被人强奸的女知青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马翠花打了个冷战,本来不想解手的,尿像是突然来了。
  死了,在河里发现的,不知道是他杀还是自杀。张小岁说。
  完了,二韩又要倒霉了。
  这些韩伯祥还不知道,要想法告诉他才行。
  张小岁押着马翠花回到住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马翠花会下手,马翠花一把把张小岁拉进了屋,紧紧地抱住张小岁。张小岁是民兵,没有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再说,他一个没有结婚没有经历过女人的男人,被一个女人抱住了,不知所措了。
  马翠花老练,马翠花说,你要是不让我去看韩伯祥,我现在就喊,你想占我便宜。
       没有,不是的。张小岁慌张了。
  没有,你看有没有。马翠花从厕所里出来没有系裤子,人一哆嗦,裤子就下来了。
       可把张小岁吓死了,这要命啊。
  张小岁说,我的娘啊,你饶了我吧。
  马翠花说,你开门,开门我去看看韩书记。
  张小岁说,你要快啊,要是让他们看见了,我就完蛋了。
  马翠花说,知道了。
  韩伯祥还没有死,还有一口气。马翠花喊他,他不应,人事不省了。这是缺水,上哪里弄水去,马翠花说,书记,书记你醒醒。醒不了。
  张小岁在门外催,马翠花,你快点,你看看就出来。
  马翠花急得团团转,没有水,不是要命吗,马翠花说,张民兵,你去端碗水,快点。
  张小岁说,那不是找死吗,罗公安说了,什么时候韩伯祥悔改了,什么时候给他吃给他喝。
  马翠花说,韩书记昏迷了。
  张小岁说,他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快点。
  快点,快点,马翠花眼泪都出来了,书记,你醒醒啊。
  马翠花的一滴眼泪落在韩伯祥的脸上。水。马翠花一下子受到了启发。
  马翠花有水了。马翠花解开自己的袄襟子,一只手捧着自己的奶子对着韩伯祥的嘴巴,一只手挤奶水。淡淡的乳汁像一根线从马翠花的奶子里给抽了出来一样,一串一串落在韩伯祥的嘴里。
  马翠花挤完两个奶子,看见韩伯祥有了动静,好,有了动静就好。
  马翠花起身扣上了纽扣,看看韩伯祥,心说,书记,我可是尽力了啊,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韩伯祥还在梦里头,梦里的太阳无边无际地照耀,路旁的庄稼低下了头,天底下的东西都像是被太阳烤熟了。韩伯祥走在路上,他渴,要找水喝,没有,到处都干裂了,没有一点潮气。韩伯祥这一头那一头的,到处乱窜,哪怕有一口水也好。怎么就没有呢,韩伯祥快要渴死了,他绝望了,难道我韩伯祥就这样死了。后来姜美芳怎么来了呢,韩伯祥不知道姜美芳从哪里来的,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姜美芳把自己丰满的胸脯袒露出来,这对韩伯祥来说可太好了,韩伯祥和姜美芳好上的时候,姜美芳还在奶第二个孩子,姜美芳的奶水旺,韩伯祥记得他怎么吃都没有吃完姜美芳的奶水,那奶水无穷无尽。想不到这个时候,在韩伯祥最渴最需要水的时候,姜美芳会来,会给他奶水喝。姜美芳真是太好了。
  韩伯祥醒来,天已是晌午,阳光正好直直地从门缝里照进来。韩伯祥努力坐起来,慢慢回味梦里的情景。仿佛是真的一样。他用舌头舔舔嘴唇,嘴唇有一丝甜味,是奶水的味道。怪了。
  马翠花再次去看韩伯祥是在夜里,马翠花想来,来不了,张小岁换岗了,换了一个公安,马翠花打心里怕公安。是真怕,如果不去惹罗公安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呢。她只能耐心地等,要等到张小岁值班才行。
  这中间,马翠花听到罗文彬来过一趟,马翠花的耳朵听的不错,罗文彬是来看韩伯祥的,韩伯祥居然坚持到了现在。
  罗文彬说,韩伯祥,怎么样。
  韩伯祥说,罗公安,我饿。
  罗文彬说,你交代清楚了,吃饭还是问题吗。
  韩伯祥说,我交代什么,该说的都说了。
  罗文彬说,是,不该说的你一句都没有说。
  韩伯祥说,你总该给我水喝,给我饭吃吧,别说我是个党员,我就是个俘虏兵,你也要优待我。
  罗文彬哈哈地笑,韩伯祥,你还知道你是党员啊,有你这样的党员吗,正因为你是党员,才这样惩罚你。
  韩伯祥说,你先给我弄点水来,我渴得受不了。
  罗文彬说,你想好了,想好了就有水。
  韩伯祥也是个倔脾气,韩伯祥说,老子想什么,当时的情况你都知道的,你让老子怎么说。
  罗文彬说,韩伯祥,你不要一句一个老子的,二韩大队有你不少的账,我要一笔一笔给你清算。
  韩伯祥说,随便,老子没有错。
  好,韩伯祥,你有种。
  罗文彬甩门而出。
  罗文彬一走,韩伯祥后悔了,不该冲动,自己劝过自己多次了,要冷静,要保持克制。为什么克制不住呢。
  当年宋政委在二韩给韩伯祥说过,一个人越是在复杂的情况下,越是要保持冷静,越是在受了委屈的时候,越是要保持克制。宋政委还说,有时候,党内的斗争比阶级斗争要复杂得多。
  韩伯祥不知道他和罗文彬这样的对峙算是党内斗争呢,还是算阶级斗争。不管什么斗争,现在罗文彬是上一级,他说了算,他要是治韩伯祥,韩伯祥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夜里,韩伯祥睡去了,朦胧中有人叫他。
  书记,书记你醒醒。
  韩伯祥以为还是梦,娘的,要是能做个梦,最好做一个有吃的也有喝的梦。有吃有喝该有多好。
  韩伯祥想入梦。
  还是有人叫他
  书记,我是马翠花,你醒醒。
  马翠花。韩伯祥觉得不是梦。马翠花怎么进来的。
  黑暗中,韩伯祥去抬抬手,果然有人。
  马翠花说,你醒了,书记。
  真是马翠花。
  对马翠花,韩伯祥很是生气。
  韩伯祥说,趁我现在没有力气扇你,你滚出去。
  马翠花说,书记,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一个二韩大队的人都生我的气。咱现在不说这些,你先吃个窝头,等以后出去了,你怎么罚俺,俺都不怪你,到时候,俺给二韩人磕头谢罪。
  磕头你就谢罪了,你知道出了几条人命了。
  马翠花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吃窝头,我给你说。
  窝头是马翠花晚饭省下来的,还热乎着。
  这个热乎不是刚出锅的热乎,刚出锅不仅热乎,还柔和。韩伯祥手里的窝头虽然热乎,却是硬的。这是马翠花把窝头藏在身上,马翠花的身子焐热的。
  马翠花就把自己勾引罗文彬,罗文彬又为什么打她,一一说了出来。马翠花说,谁能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要是知道这么个结果,打死我也不说啊。
  原来是这样啊,韩伯祥更生气了,马翠花,我怎么说你。
  一个窝头不禁吃,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韩伯祥的口气没有缓和,说,我不会饶了你。马翠花,我韩伯祥要是不死,我不能饶了你,我要是饶了你,二韩人不答应。
  马翠花不作声,黑暗中,她在解自己的衣扣。
  韩伯祥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韩伯祥说,马翠花,你在干什么。
  马翠花说,书记,罗文彬不知道要关你到什么时候,你吃了一个窝头,没有水怎么行。
  韩伯祥说,水你也能带进来。
  马翠花说,我上午就来过,已经给你喝过了。
  韩伯祥说,我喝过了。
  马翠花说,你昏迷了,怎么都叫不醒,我喂的你。
  韩伯祥说,你喂我。
  马翠花说,外头都是站岗的,水带不进来,我有奶水。
  你胡闹。韩伯祥说,你怎么能这样。
  马翠花哭了。
  马翠花说,书记,俺知道,你看不起俺,俺在二韩活得没有个女人的样子。又做了这么一个糊涂事,俺知道错了,现在,二韩要你活着出去,你不知道,苏医生死了,早晨的事,以后罗文彬不知道要在二韩祸害到什么样子,你要是死在这里头,咱二韩怎么办。
  马翠花把胸脯送了上去。
  韩伯祥闻到女人的体味。
  韩伯祥说,不,你出去。
  马翠花说,书记,没有水你会死在这里,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你不能再死了。
  黑暗中,马翠花把乳头塞在韩伯祥的嘴里。
  含着乳头的韩伯祥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