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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能不能为我再唱一首歌

  韩伯祥不知道究竟说什么,罗文彬才能满意。整个事件的过程罗文彬是知道的,韩伯祥一直在想法把群众给制止住,一直在做群众的工作,后来事件发展了,升级了,罗文彬也看见了,就是那样,社员冲进了大队部,增产的弟弟增收用石头去砸门,然后公安开了枪,增收倒下了,韩伯成也倒下了,韩伯祥那个时候在人堆里,进不去,也出不来,他眼睁睁地看见社员愤怒了,开始打公安,是真打,用锄头,用抓钩子,他还看见罗文彬被一个妇女抓住了,那个女人用手去挠罗文彬的脸,罗文彬想躲,躲不掉,现在,罗文彬的脸上还有几道子血痕。后来听说挠罗文彬的是文子,小河的媳妇,她怎么就找到罗文彬呢,也许文子就是奔着罗文彬去的,再后来,来了一汽车解放军,都持着枪,暴乱才结束。罗文彬还专门去找挠他脸的文子,到了文子家,文子睡在一张门板上,人事不省。小河爹说,这个文子疯了,要不就是闹,闹完了一睡几天都不醒,小河的爹还说,罗公安,你把她弄走吧,搁俺家里怪麻烦的。罗文彬也怕麻烦,就让文子继续睡。
  罗文彬要韩伯祥说说暴乱之前的事,罗文彬提醒韩伯祥,说如果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试问,就凭着几个农民,他们敢扛着锄头去围攻公安,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胆子,是谁组织的,哪几个人是主谋。
  没有。韩伯祥说,韩增产上午进的大队部,下午发生的暴乱,短短几个小时,谁去组织,根本没有人。
  罗文彬说,韩增产到了大队部,你在哪里。
  韩伯祥在哪里,他去找姜美芳了,韩伯祥知道二韩的案子一时半时的,没有完,可能还有发展,这只是韩伯祥的预感,有了这个预感,韩伯祥就要做一些准备工作,他找姜美芳,就是交代这些事的,但是,在罗文彬这里不能说,罗文彬要是再去找姜美芳怎么办,姜美芳毕竟没有经历过这些,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姜美芳要是把这些情况说出来了,韩伯祥不是主谋也是主谋了。韩伯祥说,我在布置生产,到各个生产队看看情况。
  罗文彬是想给韩伯祥扣个帽子,罗文彬的目的越来越清晰了。韩伯祥不能不做防备。这个罗文彬很阴险,但是,他对二韩人不了解。这样的暴乱在二韩也不是一次了。早些年,韩伯祥当第一生产队队长,他和会计韩正义私藏红薯的事被暴露了,韩正义去投案自首,县里来了两辆汽车,把剩下的二亩红薯给拉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那个时候,二韩人没有人说什么,县里是上面的人,上面的人比二韩人重要,二韩人要是再饿死几个无所谓,上面的人不能饿死,要是上面的人都饿死了,谁领导二韩人搞社会主义建设呢,所以,上面的人来拉红薯,二韩人变得沉默,这种沉默积蓄在内心深处,一个一个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是不吭。但是,到了县里来人执行枪毙韩正义的时候,二韩人不能沉默了,家家户户都出来了,上到老人,下面是在怀里抱着的孩子,都来了,押解韩正义的军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韩正义在前面走一步,二韩人就朝前走一步,韩正义停下,二韩人也停下,快到韩碱塘了,那些妇女老人突然留不住脚步,突然疯了一样堵住了去韩碱塘的路。那个时候,路上还有没化完的雪,还有泥水,二韩人跪在雪地里,跪在泥水里,他们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军人,看着韩正义。在韩正义身后,是二韩几百个青壮劳力,他们的眼睛瞪着,拳头握着,一步一步向前靠拢。只等有人说一句话,就一句话,所有的人都会不顾死活。那个时候有人组织吗,那是有预谋的吗。韩正义说不出话来,据说他的喉咙里放了一个东西,他有很多话,说不出来,他能看到二韩人想干什么,他摇头,拼命地摇头,他是在对二韩人说,不能因为他韩正义让更多的人去做牢,去挨枪,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劫法场,搁在过去,不仅格杀勿论,是要连坐,诛九族的,当然,现在是新政府了,不用封建社会那一套了,最多给你定一个地主富农这样三六九等的成分。但是,真动了手,二韩人会倒霉的,他想说的还有很多,但是,他什么都说不了,他流下了眼泪,回过头来,韩正义跪在雪地上,给二韩人磕了三个头。
  行刑的解放军看出了苗头,不等到韩碱塘,就在韩正义的脑袋后头开了枪,二韩人都看到了,一声枪响之后,韩正义脑浆迸裂。
  对待韩伯祥,罗文彬已经够有耐心的了,三天,韩伯祥拐弯抹角的,一说就是一大串子,韩伯祥给罗文彬讲二韩的历史,他从旧社会说起,说日本人到了二韩,二韩出了一个汉奸叫韩长峰,他勾结日本人去包围八路,就在浍河那个地方,那一仗,打了一夜,牺牲了三十多个八路,其中一个就是我们二韩人,八路军路过二韩,这个人一定要回家看看,结果给韩长峰知道了,才暴露了行踪。好在他战死了,他要是活着,八路也会找他的茬子。韩伯祥说,我们二韩人多,故事也多,好玩,讲几天几夜都讲不完。罗文彬说,韩伯祥,咱说点有用的好不好。韩伯祥说,有用啊,想想我们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多幸福。我们不能因为现在幸福了,就把过去的苦日子给忘了,你说是不是。罗文彬心说,你个韩伯祥给我玩上了,哼,你等着。
  韩伯祥想过了,事情可能比自己想像的要复杂,至于复杂到什么程度,他想不出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对付罗文彬,怎么避免罗文彬把暴乱组织者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他知道,这个帽子不小,真给你扣上了,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受点罪韩伯祥不怕,他担心的是二韩,他不知道交给姜美芳的工作,她能不能干好,尤其是这次围攻专案组之后,专案组的动作会更大,对二韩的打击会更猛烈,姜美芳一个女人怎么应付的了,还有,要是罗文彬想揪韩伯祥的小尾巴,会不会从姜美芳身上搞突破,不说别的,如果姜美芳承认和韩伯祥有那种事,罗文彬揪住不放,韩伯祥想从这里脱身都难。妈的,一个强奸的案子弄的。
  韩伯祥给姜美芳交代过,首先要保护二韩的干部,保护好来义这些人,韩伯祥还不知道来义和马翠花有没有那些事,有几次,他想问来义,不好开口,毕竟来义要面子,平时玩笑都开的少。要是问了,没有影的事,会很尴尬。凭直觉,韩伯祥觉得有,毕竟,来义也是男人,而且是一队的队长,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来义要是搞起来,比别人方便。他要姜美芳去问,姜美芳在二韩的辈份长,这个事她问问也不是不可以。要是有这个事,一定要来义出去躲躲,躲一阵子,等风平浪静了,还要回来搞生产,来义搞生产是一把好手,只要生产搞好了,二韩人有饭吃了,比什么都强。到什么时候,吃饭都要排在第一位,天天念语录喊口号,有屁的用,都是瞎扯,没有饭吃,万岁喊一万遍都没有用。
  最最紧要的一件事,韩伯祥说,来义若是和马翠花有了那个事,要想方设法把马翠花给弄出来,时间长了,马翠花把不住嘴了,万一把来义给漏了出来,来义就麻烦了,他不知道,这些工作姜美芳做了没有,这事都紧,拖不得。
  韩伯祥被关押在一间小屋子里,二韩发生的事他不知道,那个叫文子的小女人是真疯了,罗文彬去抓她,她在睡觉,睡的很香,那不是装出来的,如果文子这么睡下去,老老实实的,家里人也能安心,不是的,文子睡一天,就要闹一天,疯疯癫癫的,最让家里人不能容忍的是文子解手不知道避人,在哪里都能把裤子脱下来,一个庄子的人,男男女女的,碍眼,小河的爹娘就去找苏医生,想让苏医生给文子扎一针,看看能不能把文子的疯病给制住。没想到文子见了苏珊一下子扑了上去,当场那么多的人,谁都没有准备,文子揪住苏珊的头发不松手,苏珊还不了手,被文子按倒在地,有人去掰文子的手,掰不开。文子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不像一个疯子,她要苏珊还他的男人,她说是苏珊把她的男人给弄丢了。文子这个话一说,二韩人才意识到苏珊才是二韩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苏珊的案子,二韩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家家户户的,干活,吃饭,睡觉。过日子生孩子,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有条不紊。现在呢,乱了,整个二韩都因为苏珊的案子弄乱了,苏珊就是祸根。文子去揪苏珊的头发没有揪错,这个女人该挨,该使劲的揪。
  二韩人幡然醒悟一样,冷眼,旁观。
  顾玉芬到的时候,苏珊在地上睡着,苏珊的脸上是累累伤痕。苏珊没有招架的力气。顾玉芬对着围观的人骂,你们不是人,是畜生,是王八蛋。
  南塘的冰已经化了,微风轻轻拂过,蓝莹莹的水漾起一波波的涟漪,岸上,枯草丛中,嫩嫩的草芽悄悄地冒出头来.
  二月了,皖北的二月还冷,在春潮氤氲的气息中,还有一丝入骨的寒意。
  苏珊一个人,坐在坡上,西去的太阳慢慢被云岚遮住,西部的天,霞光万丈的样子,一束一束火焰一样。有好些日子,苏珊没有走出屋子,没有这样,看天,地,水,还有一片一片的云霞,它们悠闲,随意,无拘无束,它们能天马行空,又可以静处于一隅。这个时候,苏珊愿意是一朵在天空飘着的云,或者是脚下的一粒尘埃。
  但是,苏珊只能是苏珊,一个受尽人间屈辱的苏珊。
  这个下午,坐在南塘岸上的苏珊在想那个叫树根的男人,那个不会说话,老实木讷却唱得一嗓子好歌的男人。
  二韩有很多年轻人,他们都很活跃,都喜欢在女知青跟前表现自己,唯独树根不。树根好像和那些人格格不入,他一个人,闷头干活,或者坐在地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别人说,他可是个能人,他会逮野兔,黄毛,野鸡,反正,他晚上出门,不会空手回来。说有这么一个人,苏珊没有印像,来二韩五年了,说到树根,苏珊不认识。
  苏珊下乡第五年,是知青返城的高峰期,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都想得到一个回城的名额,找关系的,送礼的,五花八门,看谁有办法了。苏珊没有办法,苏珊的父亲还在监狱里,她的母亲是一个右派,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她眼看着一起下乡的伙伴一个一个回城。再后来白灵回去了,童丽萍回去了,她就是回不去。童丽萍给她说过,想回城,我们要付出代价。苏珊知道代价是什么,她也想付出,真的,眼睛一闭,付出一下子就回了城,值。开始,她以为掌握她命运的是大队书记,是韩伯祥,她去找过韩伯祥,她说她要回城,她愿意为韩伯祥付出。那是在大队部,一个中午。韩伯祥的手里真的是回城指标,指标是公社的知青办才送来的,上面已经有了名字,那是改不了的。苏珊说,韩书记,我求求您,给我一个吧,您要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给我一个名额。苏珊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轻,一样软弱无力。韩伯祥说,苏医生,你要是不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名额是上面定下来的,我哪里有这个权利。苏珊在韩伯祥的办公室里,她的膝盖软了下来,她想好好给韩书记商议一下,跪在韩伯祥的跟前说,韩书记,我没有什么送您,我……韩伯祥说,苏医生,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真的没有这个权利,名单都是知青办定好的,你现在去找知青办都改不了。韩伯祥还说,苏医生,你起来,你站起来。咱不兴跪的,你起来。
  韩伯祥把那张名单给苏珊看了,名单上是童丽萍的名字。
  韩伯祥说,苏医生,你知道每年都有回城的指标,我在这里给你说,你想回城,工作要提前做,平时到公社的知青办多联络一下子,多跑跑,当然,廖主任那里你是要去的。说到这里,韩伯祥叹了口气,说,你们来的时候,是我去接的,我赶个马车,把你们从县城接到二韩,那个时候,你们一身的学生气,都还没有长成个人,这才几年,一个一个的,都磨得没有了年轻人的模样。走吧,都回去吧,我成天都想着,把你们一个一个再送县城火车站那个地方,那样,你们的罪也受到了头。
  留下来的知青越来越少,可以供廖主任选择的不多了,拿二韩来说,就剩下苏珊和顾玉芬了,顾玉芬就不说了,廖主任想好了,弄不好,就让他留在二韩算了,这个苏珊,还是要照顾照顾的。
  廖主任那里,苏珊去了三趟了,每次去,苏珊都要从农户家里买鸡,买花生,只要能送给廖主任的,苏珊都买。廖主任显然对鸡和花生不感兴趣。廖主任对苏珊说,要来,就晚上来,晚上来照顾方便。
  苏珊胆子小,不敢走黑路,但是,廖主任要她去,她不敢不去,再说了,既然廖主任要她去了,廖主任就等于答应给她一个指标。
  苏珊手里拎着两只公鸡,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子,不敢出门。
  外面太黑了,苏珊怕。
  苏珊没有想到韩伯祥会在村头的路口,也许韩伯祥在路口有些时间了,他咳嗽了一声,问,是苏医生吧。
  苏珊像是做贼一样,被别人抓到了现场。  
   韩伯祥说,看你到处买鸡,就知道你要去,担心你害怕,我等你两袋烟的功夫了。
  苏珊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
  天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韩伯祥手里提一盏马灯,他用洋火点上。
  韩伯祥说,苏医生,你想好了。
  苏珊没有说话,她懂韩伯祥的意思。
  韩伯祥说,我知道你心里急,想回城,我的意思,你先送给他东西是对的,要看看他的态度。
  苏珊说,他当一个公社书记,根本不在乎东西。
  韩伯祥说,要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不能给你办成,多亏啊。
  我当自己是个死人,死人不知道亏不亏了。
  把苏珊送到公社,韩伯祥在外边等,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抽烟,他在想自己干的这个事,日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他一个大队书记,亲手把一个羊羔子往狼嘴里送。这样一想,韩伯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什么世道啊。
  那一年,苏珊还是没有走掉,问题出在她父亲那里,她父亲身上有历史问题,还在审查阶段,更重要的一点,她父亲这个人很强硬,死不认罪。这个时候让苏珊回城显然不合时宜。
  苏珊失望了,极度失望,她想到了死,想到了在南塘这个地方结束自己。
  村子的上空被缕缕炊烟笼罩。
  是树根的歌声吸引了苏珊,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男人,有这么一副好嗓子。那首歌的名字叫《乌苏里船歌》,树根唱得声情并茂,唱得苏珊情不自禁地鼓起了巴掌。在夜幕徐徐的晚上,因为有了这样的掌声,浪漫的故事就有了开始。
  树根会唱很多歌,比如《北京的金山上》,比如《唱支山歌给党听》,要说唱得好,还是《乌苏里船歌》,这也是苏珊最喜欢听的歌,每天,树根对着要落下的夕阳,对着西天那一幕残红,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的时候,树根坐在河坡上,苏珊在他旁边,苏珊的手臂绕在树根的胸前,脸贴在树根的脸上,苏珊一脸的恬静,一脸的认真,沉浸在树根的歌声中,沉浸在对幸福的向往中。苏珊常常情不自禁地说,要是能回上海多好啊。树根不知道上海是什么样子,苏珊说了黄浦江,说了江畔上那一座一座的洋房,她的家就在黄浦江畔的一座洋楼里,不过,那个家现在没有了。说到这里,苏珊的眼里是凄苦,是幕后的一片苍凉。
  苏珊和树根在一起,也不是光唱歌,歌唱的再好听,也有听厌的时候,也有唱累的时候,苏珊和树根也干一些别的事,比较有意思的事,比如睡觉,睡觉有意思,两个人不厌其烦,可以从天黑睡到天明,想想,树根真是一个笨人,什么都不懂,在苏珊的宿舍里,树根慌乱得很,还急吼吼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苏珊对他说,不要急,是你碗里的饭,终归要进到你的肚子里,你急什么呢。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树根就是做不到,身子紧得很,也胀得很,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苏珊给他说,树根,你慢慢来,以后熟练了,你就积累出经验了,你就知道,和女人在一起是不能光凭着一把子力气的。树根是和苏珊有了很多次之后才总结了一点经验的,在树根看来,弄这个事真的不能光凭着用蛮力,就像苏珊说的一样,要慢慢来,好比是烧火的时候拉风箱一样,你不能拉的太快了,太快,就一股子火,很快会灭的,也不能太慢了,慢了,人就松了,绷不住。快和慢之间需要自己去把握,到了最后,总是要快一些,总是要把火烧得旺一些,烧旺火的功夫树根是有心得的,树根会把风箱杆子抽出来,推进去,幅度大一些,频率快一些,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效果了,身下的苏珊像是烧开了的沸水一样翻腾,不仅翻腾,还会有声音,声音是出苏珊的喉咙里冒出来的,那是一种能激励男人奋进的声音,有了这样的声音,树根知道,快了,锅开了,树根最后把风箱杆子推进去,竭尽全力,他会听到苏珊清晰地喊出树根的名字,而且不停顿地喊,这让树根体会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意。
  和树根在一起是幸福的,七月,树根带苏珊在生产队的玉米地里,新结的玉米毛茸茸的,还没有成熟,鲜嫩得很,树根掰下一个,把皮剥了,递给苏珊,苏珊在树根身下,苏珊咬一口玉米,玉米的汁甜丝丝的,苏珊再把玉米送到树根嘴里,树根也咬一口,两个人吃着玉米,下面也在动着。
  这个时候的树根很老练了。
  树根问苏珊,好不好。
  苏珊说,好。
  树根问什么好。
  苏珊说,玉米好。
  树根又问,还有呢,
  苏珊说都好。
  树根笑。
  苏珊也笑。
  苏珊想过,廖主任那里她决定不去了,她再怎么去付出,她的背景在那里搁着,她有一个有历史问题的父亲,她注定是回不了城的。也好,就在二韩住下吧,她的生命是因为有了树根,命里注定她要在二韩住一辈子。
  二韩现在也不需要苏珊了,现在的苏珊再也不是往日的苏医生,往日的那个给别人扎针喂药的苏医生不再受二韩人的欢迎,不仅不欢迎,二韩人开始讨厌这个女人,还有树根的爹娘,搁在以前,每次去,树根爹娘对苏珊都是嘘寒问暖的,都要问问,丫头,你想吃什么,你说。其实,树根家有什么好吃的呢,什么都没有,但是,树根的爹娘这么一说,苏珊的心里就暖暖的,就觉得这是自己的家。树根给逮进去以后,不了,树根的爹娘在态度上有了变化,树根的爹老槐树说,苏医生,树根这一进去,出来出不来都不好说了,你照顾好自己吧。一声苏医生,口气冷了,不是以前了。苏珊到二韩都八年了,从一个懵懂的学生,磨砺成女人,人间的冷暖她已经体会了不少,她知道,树根的爹娘对自己有了看法,不仅是看法,可能是恨了,如果不是苏珊,树根不会进去。老槐树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要是出不来,他会恨苏珊一辈子。
  田野里是麦子,是树,黑黢黢的天空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树根,能不能为我再唱一首歌。
  没有人回答苏珊。
  南塘的水无声无息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