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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除夕夜的抓捕行动

  韩伯祥怎么也想不到专案组会在除夕夜行动,吃过午饭,韩伯祥去看了苏珊和顾玉芬,苏珊出了事之后,搬到顾玉芬的屋子里了,在童丽萍走的时候,韩伯祥就这样安排过,当时苏珊不愿意搬,苏珊说一个人住惯了,清净。结果就出这样的事。
  去看知青,一起去的有妇女主任姜美芳,生产队长韩来义,韩伯祥手里拎的是狗腿,狗是韩伯祥自己家养的,疯了,乱咬人,专案组的罗公安一枪给撂倒的,韩伯祥把狗剥了,给专案组的人送了一条狗腿,公社的廖恒昌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来到二韩,问韩伯祥,狗肉是不是还有。
  韩伯祥不好隐瞒说,有,还没舍得吃。
  廖恒昌说,我得要一份。
  廖恒昌要了刀,看他那个架势,是想把狗拦腰斩为两段,他带走一段。
  韩伯祥说,廖书记,我可是指望这条狗过年啊,我们家七口人,不禁吃啊。
  廖恒昌看看韩伯祥,手里的刀往下哗啦了一下,剁走了一条后腿。
  廖恒昌问,是公狗还是母狗。
  韩伯祥说,公狗。
  廖恒昌说,是公狗,狗的那个呢。
  韩伯祥说,哪个。
  廖恒昌说,就那个,你知道的。
  韩伯祥说,都在这里。
  廖恒昌说,没有,我说的是狗鸡巴,你这个熊人,非要我说出口。
  韩伯祥说,扔了,要那个玩意干啥子。
  廖恒昌连说两句可惜,好东西让你给扔了。
  韩伯祥装糊涂问,那个玩意怎么个好了,韩伯祥还说,廖书记,你不知道,我们家的狗活着的时候,离不开母狗,它的那个玩意用的太多,脏,一股子骚气。
  廖恒昌听韩伯祥这么说,手点着韩伯祥的脑门子骂,你这个韩伯祥,啥都不懂,那才是好东西啊。
  韩伯祥说,一个狗鸡巴有什么好。
  晌午的时候,韩伯祥自己家吃了一条狗腿,韩伯祥把最后一条狗腿送给了苏珊和顾玉芬。
  雪是半夜下的,这之前也下了两场雪,没有二韩人想像的那么大,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要不了两天,就化了,成了水,成了冰。有人说,还会下,真正的大雪还挂在天上,还没有下来。二韩人望着天,半信半疑,没有想到这话说对了,到了年三十,真下了,在屋子里睡觉,都能听到落雪的沙沙声。
  韩伯祥回到家,脑子里还有一声枪响在回荡,他不知道唐成田到底有什么行动,把个大队部搞得那么神秘,从早晨到晚上,韩伯祥没有见到唐成田,如果见到了,他要问唐成田,你们专案组想干什么,大年三十的,把个二韩庄搞得这么紧张,搞得人心惶惶的,还要不要人过年了。
  这个话韩伯祥早就想说了,廖恒昌来要狗肉的时候,韩伯祥问过,韩伯祥说,专案组在二韩庄有没有个头。
  廖恒昌手里拎着狗腿,嘴上在批评韩伯祥,说你韩书记的情绪不对,公安住在二韩,那是在保证二韩人的平安,你说说,自从村子里有了公安,你韩伯祥是不是轻松了,是不是没有调皮孩子捣蛋了。
  这倒是,韩伯祥承认,往年的这个时候,村里村外都是人,都闲得满湖里撵驴驹子,现在哪里还有,谁家的孩子要是不听话,大人说一声,不听话让公安把你带走,孩子就乖乖地在家里不敢动了,从这方面来说,公安还是有用的。
  韩伯祥说,要是公安不来,我家的狗死了,我睡觉都不安宁,现在睡觉香,不怕。
  廖恒昌说,还是啊,我想让公安住在公社里呢,人家不去。
  韩伯祥笑笑说,你公社里弄两档子事出来,一准会去。
  廖恒昌说,可不能出事,公社要是出事,都不是小事。
  说了一会,廖恒昌拎着狗腿走了。
  韩伯祥睡不着,他脑子里想着专案组的事,搁在两天前,专案组有个什么事,会给韩伯祥说,会向韩伯祥了解情况。比如孙光腚的来历,再比如西头老槐树的儿子树根。在韩伯祥看来,二韩庄谁都会有问题,树根不会,树根这孩子老实,他和苏珊两个好是真的,这个事村里人都知道,老槐树的女人是老寒腿,都瘫在床上多年了,是苏珊用几根银针给扎好的,一开始树根对苏珊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想报答苏珊,逮到个野兔黄毛什么的,煮熟了,会给苏珊送一碗过去,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好了,好归好,树根对苏珊好像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树根不是孙光腚,孙光腚要是想做个什么事出来,他不安分,像是发情的母猪,窜来窜去的,树根不,树根是个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人。韩伯祥给唐成田说这些的时候,唐成田拧了一下眉头,韩伯祥问,唐公安,你是说树根这孩子把苏医生……。唐成田说,不是,我想了解了解,我知道这孩子老实。韩伯祥说,是,他是个老实孩子。那天唐成田还问了几个人的情况。韩伯祥如实说了,今天大队部戒备森严是个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要有行动吗。还有,韩来义说,马翠花不见了,马翠花会去哪里呢,如果搁在平时,马翠花说不定会睡在谁家的床上,但是,今天不会,今天是过年,马翠花再想挣钱,也不在乎这一天。或许是要账去了,韩伯祥知道,马翠花有不少的账,而且,她的账不好要,不是有人借了她的钱,借了她的粮食,要得明目张胆,马翠花的账都是在床上赊出去的,麻烦。去年,马翠花找大冲要钱,被池喇叭知道了,池喇叭不仅没有给马翠花钱,还在马翠花的脸上挠出了血印子,池喇叭说,个骚比,偷了人家的男人,还问人要钱,真不要脸。马翠花回骂,说你池喇叭没有本事,自己的男人拴不住,偷吃了别人的东西,还想赖账。
  这个事闹到大队部,韩伯祥也不好处理,你说说,要是扣了大冲的工分给马翠花,池喇叭还不疯了,韩伯祥明里是各打五十大板,把马翠花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暗里向着马翠花,他不能让大冲白弄了。罚大冲把生产队的粪池给甩出来,工分还是记在马翠花身上的,这个事没让池喇叭知道,那天,韩伯祥训了大冲,说,你狗日的没有钱,你去找什么女人,你以为你弄过了,就能白弄,你是不是看别人弄,你眼热,你忍不住。
  大冲说,她在地里干活,她奶子一晃一晃的,怎么忍。
  韩伯祥说,你狗日的家里现成的女人,忍不住了,回家弄呗,你为这样的事叨叨,多不好。
  大冲说,有什么不好,都弄了。
  韩伯祥说,是都弄了,问题是人家弄,给了钱,你给了吗。
  大冲说,书记你不要训我,你也不是没弄女人,你能说,姜美芳天天都留着让狗日了。
  韩伯祥掏出一棵烟,撂给大冲说,熊羔孩子的,提我的意见了,你是不想吃饭了。
  大冲笑,说,书记都能弄,我怎么就不能弄了,你家里也有现成的。
  嘿嘿。这样想,睡在被窝里的韩伯祥手底下的东西一拱一拱的,那是老二。
  韩伯祥喜欢手捂着老二睡,老婆张大兰还笑话过他,说天天捂着跟个宝贝似的,谁能给你偷了去。
  韩伯祥说,哪里是怕偷,有人偷倒好了,我是怕走火,怕碰着你。
  张大兰说,还能走火吗,是累得站不起来了吧。
  韩伯祥和姜美芳好,张大兰是知道的,不光是张大兰知道,都知道,谁不知道韩伯祥和姜美芳睡觉呢,为这个事张大兰闹过,闹也是瞎闹,没有用,再说了,真是把韩伯祥的书记给闹掉了,张大兰又要像以前那样去下地,去劳动,有韩伯祥的书记当着,张大兰已经三年多没有下田了。
  看到自己男人跟别的女人好,张大兰心里虽然不痛快,也拿韩伯祥没有办法。
  中午,张大兰炖狗肉的时候把狗鞭炖了,狗鞭割下来,一直挂在屋梁上,细细的一绺子肉,黑不溜啾的,廖恒昌要狗鞭,是站在家门外说的,他要是进了屋,一定会看到,会把这个东西拿走,这么好的东西能给他吗,他以为他是公社书记,知道那是好东西,在乡下,连半大的孩子都知道狗鞭的好处。
  韩伯祥要用酒泡,韩伯祥说,泡一段时间,需要的时候喝一口,好来劲。
  张大兰没有同意。韩伯祥的心思,张大兰知道,对韩伯祥来说,需要的时候就是和姜美芳在一起,也是姜美芳的需要,喝了狗鞭酒想去快活,想去风流,做梦去吧。
  张大兰说,炖,一年到头的,都到别人那里去忙了,今天给你加点料,你不能装孬熊,也该伺候伺候我了。
  狗鞭是韩伯祥晚饭吃到肚子里的,吃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东西来劲来得这么快,嚼在嘴里很香,韩伯祥给张大兰说,你尝尝,怪不得廖恒昌说这是个好东西哩,真的好吃。张大兰说,我吃了有什么用,就是给你吃的。现在,韩伯祥感觉到狗鞭的厉害了,手底下的东西捂都捂不住,拱得厉害,不仅拱,它发热发烫,弄得自己浑身燥热。
  张大兰睡在韩伯祥身边,张大兰也感觉到了韩伯祥身体的变化,要说这个时候,张大兰把身体转过来,稍微做出点动作来,韩伯祥肯定要有行动,没有,张大兰忍住自己,她要看看韩伯祥到底还能撑多久,你不是怕走火吗,不是怕碰着我张大兰吗,今天有种你别碰。想想韩伯祥的一惯做法,张大兰生气,平时想和他温存一下,他总是有气无力的,那个东西你怎么安抚它,它都没有动静,今天怎么了,按捺不住了吧,外面下了雪,你不能去找姜美芳了。有种你撑着,你使劲撑,你撑得越久,释放得越厉害。张大兰就等着你撑不住的那一刻。
  搁在以前,韩伯祥对张大兰的身体是很喜欢的,结婚那会,张大兰也是要胸脯有胸脯,要腰身有腰身的女人,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韩伯祥把家里的那张大木床都晃得咯咯悠悠的,在那张床上,晃出了大麦,晃出了小麦和荞麦,韩伯祥不服气,晃来晃去的,老是晃出丫头来,那怎么行,不仅韩伯祥不服气,韩伯祥爹娘也不服气,韩伯祥兄弟六个,他爹娘一个丫头都不生,韩伯祥这是怎么了,这样的事又不好言传身教,更多是靠自己在实践中去总结,在实战中求变化,弄到荞麦出来的时候,那张木床晃散了架,韩伯祥一赌气不睡床了,像二韩所有的家庭一样,睡地铺,要说这个东西怪了,第四个生了儿子,韩伯祥高兴,给儿子起了个麦铺的名字,意思是在麦秸铺上弄出来的。
  不仅韩伯祥高兴,张大兰也高兴,生了三个丫头,二韩的女人还以为她张大兰生不出儿子呢,怎么样,生了吧,而且足有八斤。有了麦铺,张大兰举手投足透着满足和自得。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韩伯祥像是完成了历史使命一样,在张大兰身上,再也没有勤勤恳恳地去工作了。
  姜美芳的妇女主任是韩伯祥一手提拔的,按资历来说,这个职轮不到姜美芳来干,再说,原来的妇女主任又没啥错误,一下子给扒拉掉了,怎么能让人服气呢。韩伯祥不管这些,虽然那个主任没有错,问题是她跟韩大帽子睡觉了,韩伯祥不能吃剩饭。
  提拔姜美芳费了一些周转,在二韩,可以做妇女主任的人选有几个,比如三队的生产队长艾敬,艾敬是个女强人,但是,这个人韩伯祥看不中,他看不中的女人怎么能做妇女主任呢,妇女主任是干什么的,那是书记的二老婆,不仅要留着看,更要留着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姜美芳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姜美芳不是没有资历吗,好办,在大队评个先进,送公社的先进分子学习班学习,再把党员给落实了,看谁还能说什么,大队书记一年到头的,也落不了什么好处,粮食和社员一起分,大锅饭是一样吃,落下什么了,就落下一个女人,再说了,哪个大队不是这样,有几个妇女主任不跟书记睡觉。从县里到公社都是这么来的,上次韩伯祥见到一个副县长,也从上面带个女人,那个女人才够漂亮,看那个样才够味道,韩伯祥以为也应该称呼主任,结果不是,人家叫秘书,不管是秘书还是主任,都是为书记和县长服务的,有了上面的例子,韩伯祥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大队为他韩伯祥配备一个妇女主任跟县里为县长配备一个秘书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把社会主义建设的更好。
  第一次去找姜美芳韩伯祥的心里打着鼓,这样的事韩伯祥没有经验,心里没有底,不知道姜美芳到底愿不愿意,姜美芳要是不愿意,韩伯祥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知道当初韩大帽子是怎么走出的第一步。想想韩大帽子和原来的妇女主任干完之后他抽烟的神情,他笑的模样,韩伯祥羡慕不已。韩伯祥给自己鼓劲,要胆大,要有勇气。
  其实事情没有韩伯祥想像的复杂,韩伯祥往姜美芳的门前一站,姜美芳就知道韩伯祥的用意。那是在公社,在姜美芳学习的宿舍,上午的阳光洒在姜美芳的脸上,那张年轻的脸泛着青春的活力。姜美芳把站在门口的韩伯祥拉到屋子里,轻轻地把门掩上,从后面搂住了韩伯祥的腰,就这个动作韩伯祥了激动了,扑通扑通跳着的心也落实了。
  姜美芳好,是真好。从姜美芳的宿舍里走出来,韩伯祥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麦子的气息,弥漫着油菜花的芳香。
  韩伯祥到底是撑不住了,他去搬张大兰的身体,现在的张大兰,身体好比是发酵的面团,早就软得没有了筋骨。韩伯祥趴在张大兰身上,还想着,要是姜美芳多好,姜美芳是个能撩拨起男人欲望的女人,在她的身体上透着一股子原始的野劲,细嫩可人的脸,挺拔的胸,一想起来,韩伯祥就积蓄了一肚子的力量,就有了要发泄的动力,还有姜美芳的叫,不是张大兰,张大兰只哼哼,老母猪一样,姜美芳的叫由弱到强,不由得男人不去奋发图强,不光是姜美芳叫,她也要韩伯祥叫出来,韩伯祥叫什么呢,他快活了,却不知道该叫出什么样的声音来。
  姜美芳说,你不叫也行,你说话。
  韩伯祥问,说什么。
  姜美芳说,说有劲的话。
  韩伯祥就说,一,一,一二一。
  姜美芳说,不好,像打号子样,又不是拉车。
  两个人找不到更有力量,更雄壮的声音,外面的小学传来了气吞山河一样的口号,万岁,万岁,万万岁。姜美芳一下子受到了启发,说,你听,可有劲。
  韩伯祥说,有劲。
  姜美芳说,你就喊这个。
  韩伯祥说,我喊这个。
  喊。
  韩伯祥积攒了力量,在姜美芳的肚皮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美芳在他的万岁声中快乐地叫了起来。
  今天不用喊万岁,今天是在张大兰身上,因为有了狗鞭的作用,张大兰欲仙欲死,
  村子里传来了狗叫声,一开始只是偶尔的一声,后来多了,嘈杂了,此起彼伏的。张大兰给韩伯祥开了一个玩笑,说,你看看,你这个书记就是有号召力,你今天一努力,把全村的狗都给带动了,都来了精神。韩伯祥在进行第二回合的搏斗,他收不住,由不得自己了,看来吃一条狗鞭比喊万岁有效得多。张大兰说,咱今年再养一条狗,公狗,啥不稀罕,咱稀罕狗鞭,来劲。正说着,突然是砰地一声响,砰又是一声响。这声音听得真聆得很,也熟悉得很。是枪响。韩伯祥一个激灵从张大兰身上跳了起来,说一声不好。村子里顿时传来喊叫网易声和脚步声。
  韩伯祥在忙乱中去找衣服,张大兰还要他,韩伯祥说,日恁姐,你没看见它倒了吗。是的,刚才还雄赳赳的兄弟不见了,看来它也是怕枪响。韩伯祥把大裆棉裤蹬上,穿上大棉袄,开了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雪下大了。
  村子里有哭声,有叫声。有打骂声,韩伯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迎面碰上一伙人,那些人也看见了他。对面先说了话,哪个,站住,跑我就开枪了。韩伯祥听说了枪,把手举了起来,说,是我,我是韩伯祥,是书记。一伙军人走到跟前,他们押着一个,是韩小宝子,韩小宝子几乎是被拖着的,韩小宝子说,书记,书记,你是俺叔,你救救我。韩伯祥说,这是干什么呢。韩小宝子说,我睡觉呢,他们就抓了我。韩伯祥顾不上他,转脸就往大队部跑。
  大队部住了部队,都把着枪,笔直地立着。韩伯祥说,我找唐公安,我是二韩庄的书记。当兵的不放。说,站好了,别动。韩伯祥只好别动。他的眼在动。他看见韩小宝子进来了。韩大来,韩二来进来了,后面还有,小河,老叫驴,韩大冲……
  大喇叭响了,在叫唤,现在播送通知,二韩庄的书记,二韩庄的书记,你马上到大队部来,你马上到大队部来。韩伯祥把手举过了头顶说,来了,我来了。进了大队部,韩伯祥傻眼了,一屋子的人,都被五花大绑的,其中小河和韩二来穿得很单薄。韩伯祥说,公安同志,让他们穿衣服吧,冷。公安说话了,说话的公安不是唐成田也不是罗文彬,看上去这个人比唐成田做的官要大,比唐成田也要威严。公安说,你是书记,韩伯祥说,我是书记。公安说,你村子里闹了大案子,这是我们抓来的犯人,二十一个,还有一个跑了,你要积极配合我们的部队,把那个人抓回来。韩伯祥回头看一眼,他不知道跑了那个是谁。公安说,孙光腚。公安说到孙光腚,远处又是两声枪响。过一会,有个兵回来报告,跑的那个人没有找到,开枪打错了人,公安说,打死了没有。兵说,没有打死,打屁股上了。公安说,抬进来,一起审审,问问他半夜三更跑出来干什么。
  韩伯祥仿佛是在梦中,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抓这么多的人。这些人都跟苏珊的案子有牵连吗。韩伯祥看着这些人,大冲低着头,大来二来低着头,二十多个男人都把头低着,好像真是他们把苏珊给强奸了一样,小河在哭,低低的声音,一个军人把他拽了出来,啪啪地扇了两个耳光,哭,再哭毙了你,小河噤了声。
  韩伯祥害怕了,别看他当个书记,他从骨子里怕公安,怕当兵的。这些人下手重,韩伯祥是领教过的。
  说这个话是一九六零年,这个季节早一些,韩伯祥私藏红薯的事给泄露了,那个时候韩伯祥是生产队长,如果是私藏了三斤五斤的红薯,也不是多大的问题,韩伯祥藏得多,藏了五亩,这就不是小事了,惊动了县里,来了公安,来了部队,当时逮走的不仅是韩伯祥,生产队会计韩正义也给逮了起来,要说藏五亩红薯,凭韩伯祥一个人是藏不了的,韩伯祥动用了生产队长的权利,是第一生产队的社员共同藏的。
  六零年的时候,二韩大队已经饿死了七十八个人,韩伯祥的生产队也饿死了七个人,到了秋天,收红薯的季节,工作组把二韩大队收的红薯一车一车拉走了,据说是拉到城里,要装上火车,送到更需要的地方去,韩伯祥不知道什么地方会比二韩人更需要红薯,二韩人已经有好多年不知道吃饱饭是个什么滋味。
  这几天收红薯,出了三个事了,一个是韩老六,他步履蹒跚的样子仿佛是七老八十的人,不是的,他今年四十五岁,他是饿得直不起腰来,他把一个小红薯塞到嘴里,轻轻地嚼,结果被工作组看见了,工作组的人让他吐了出来,晚上开批斗会,狠狠地斗了他一顿。
  第二个事发生在晚上,韩伯仁的三丫趴在红薯地里偷吃红薯,三丫已经吃了一个红薯,她想再吃一个,没有想到红薯是硬的,三丫的肠胃好久没有工作过了,消化不了,疼得她在地里嚎了出来,如果不是韩伯祥带着民兵去巡逻,三丫一定会死在地里。但是三丫偷红薯的事隐瞒不了,工作组没有斗三丫,斗的是韩伯仁,一定是韩伯仁指使三丫去偷的。
  第三个事发生在池喇叭身上,池喇叭那个时候还不叫池喇叭,她的名字叫池梅花,池梅花身体好,脑子也好,她偷红薯比别人在行,天都快黑了,工作组的人说收工,工作组的人虽说是来自城里,在农村已经积累了不少的工作经验,收工,不能等到天黑,那样想偷红薯的人就有机可乘,工作组说收工,韩伯祥吹响收工的哨子,社员都到了地头,排好了队,等工作组的人检查,说检查,身体是不用搜的,一个个都衣衫褴褛的,就是想藏也没有地方藏。
  工作组的人看了一圈子,说解散。
  社员才一步一步往家里挪。
  那天活该池梅花出事,前两天她也偷了红薯,她是夹在裤裆里的,那时候她偷的红薯是长的,细细的,夹着,步子可以迈得大一点,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就是跟平时有些区别,也是社员才看得出的,谁也不会跟工作组的人去汇报。有机会谁不偷呢。但是,今天池喇叭贪了,她偷的这个红薯不仅长,也粗,夹在裤裆里挪不开步子,走路一拽一拽的,像个鸭子,工作组的人眼睛又不瞎,当然能看出门道来,工作组的人叫住了池梅花,说,你站好。
  池梅花就站好。
  那人说,把腿叉开。
  池梅花不敢,把腿叉开了,红薯就会掉下来。
  叉开。工作组的人吼起来了,池梅花不敢犟,村子里批斗好几个偷红薯的人了,批完了还要扣工分。
  池梅花叉开了腿,一个红薯顺着裤脚漏了下来。工作组的人把红薯拾起来,交给了韩伯祥,说,称称,看有多重。韩伯祥没有去捡,从裤裆里掉下来的东西,韩伯祥怕腥,韩伯祥对来义说,你去。一称,二斤八两,池梅花的裤裆里能藏一个二斤八两的红薯,你说池梅花的裤裆有多大,有喇叭口那么大吧。从那个时候,池梅花有了池喇叭的称谓,池梅花也挨了批斗。
  一个晚上,生产队会计韩正义找到韩伯祥,韩正义说,不行,再这么下去,人会疯,饿不死就急死了。
  韩伯祥知道,韩正义也是有了想法,眼看着红薯被别人拉走,谁心里不难受呢。
  韩正义说,要想办法了。
  韩伯祥说,有什么办法呢,都不敢出事啊。一出事就要命。
  韩正义说,不就是要命吗,饿死也是要命,出事还是要命,死了,也不当饿死鬼。
  韩伯祥说,不是一家一户的事,难啊。
  韩正义说,伯祥,你说吧,出了事我兜着,要去死,我死。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村里人饿死完啊。
  韩伯祥蹲在地上,拿不定主意说,正义,不是小事,真出了事,你和我都兜不住。
  韩正义说,再大的事无非用命偿,还能怎么样,现在社会进步了,古时候犯了法要株连九族,现在是一人做事一人挡。
  韩伯祥说,怕就怕挡不住。
  韩正义急了说,伯祥,你要是害怕,我来干,好不好。
  韩伯祥说,那就干,出了事谁都不能装孬熊。
  韩伯祥找来了生产队的骨干,要他们干活的时候把五亩红薯压在红薯秧子下面,那是一块百亩的大田,收获红薯的地方秧子扔的到处都是,韩伯祥让社员把秧子收起来,都堆在一起,整整覆盖了五亩地。就是用这五亩红薯,救了二韩庄不少人的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五亩红薯的事到底被人发现了,已经是过年了,别的村天天往外抬死人,唯独二韩没有,不光是二韩大队第一生产队没有,整个二韩也没见有死人往外抬,偶尔地,能看见二韩会有煮饭的烟冒出来。冒,也是冒一小股,二韩人明白,这户人家再不煮一顿饭不行了,老是吃生红薯会把身体吃坏的。后来这个事被韩大帽子发现了,韩大帽子女人饿倒了,站不起来了,韩大帽子找韩伯祥,说,能不能借口粮食,韩伯祥眼看韩大帽子走路也打了晃,说不借,于心不忍,借了,又怕他知道了藏红薯的事,韩伯祥清楚,在二韩,藏红薯的事还没有人知道,一队的人严守秘密,要是看到别的生产队有人快饿死,韩伯祥会给这一户送一个红薯,要救命。救了谁的命,谁不感恩戴德呢。谁会把这个事说给别人听呢。韩大帽子不一样,他是个要官不要命的人,去年,他为了表现自己,想在全公社拿个先进,看看哪个大队上交的粮食多,他带着工作组的人,挨家挨户地搜粮食,要不然二韩怎么会饿死这么多的人呢。韩伯祥横下一条心,说,没有,一点吃的都没有。那天,如果不是池喇叭家冒烟,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大冲的儿子狗蛋吃生红薯吃出了毛病,池喇叭想给他煮煮,结果被走到门口的韩大帽子看见了,韩大帽子揭了池喇叭家的锅,看见了一个红薯,当时韩大帽子也没有多想,更不会想到藏红薯的事,韩大帽子只想着把锅里的红薯拿走,去救老婆的命,偏偏池喇叭是个较真的人,硬是不要韩大帽子拿,两个人在锅上争夺起来。急了,池喇叭说,你是书记,你不会去跟韩伯祥要,韩伯祥家有的是红薯。韩大帽子一下子撒了手,池喇叭也撒了手,红薯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大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池喇叭跟前,狠狠给了池喇叭一个嘴巴,臭婆娘,韩伯祥哪里来的红薯,明明是你偷公家的,跟韩伯祥有什么关系。堵不住了,掀起来了,韩大帽子从公社叫来了人,第一个把韩伯祥给逮了起来,韩正义急了,这是事是自己出的主意,如果挨刀,也应该是自己去挨,他挨门挨户地告诉一队社员,藏红薯的事跟韩伯祥没有关系,是他韩正义藏的,要社员去公社证明,他韩正义现在要去投案了,韩正义说,谁要是不做这样的证明,谁的良心就被狗吃了,谁八辈子人都会遭报应,谁要是死了,就把他埋到韩碱塘。韩正义去投案,二韩的人都出来送他,一直送到公社。
  过了半个月,韩正义因为私藏公粮,而且数量巨大,被正法了,那时候还没到春天,地上残存着雪,一片一片的。押解韩正义的军人武装整齐,在韩碱塘那个地方,韩正义低着头,一绺一绺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枪是一声闷响,韩正义就倒了下去。
  二韩人讲究,没有把韩正义埋在韩碱塘,那个地方是埋坏人的,是埋韩长峰那样的人。韩正义救过二韩不少人的命,二韩人要对得住他,在南塘,在二韩家的坟地,找了个向阳的地方,让他睡在那里,每一年清明,二韩人去祭祖,都要留一把火,要给韩正义烧一烧,告诉他,二韩人没有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