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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乌鸦,乌鸦

  今天是大年三十,因为有了苏珊的事,二韩庄的这个年没有了往年的热闹,没有了往年的喜庆,虽然春联贴在门上,鞭炮也放了几串,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子,有了过年的意味,终归是放不开,有些欲纵还收的顾虑。是的,大过年的,专案组没有回去,还住在二韩,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次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孩子会像四辈那样,能坐一次免费的吉普车去城里。
  一大早,韩来义出了仓库的门,有两只乌鸦在叫,乌鸦蹲在门口的泡桐树上,泡桐光秃秃的,树杈上结一层白色的冰,乌鸦不怕冷,一上一下地跳跃。韩来义讨厌乌鸦,这个东西坏,它要是叫,准没有好事,每次听到乌鸦叫,韩来义的心都紧一下,有两次了,都验证了来义的担忧。
  一次是去年,来义从街上回来,走到南塘那个地方,南塘有一片松树林,有几只乌鸦在那里盘旋着,呱呱地叫,那是正午的天,夏天,热,太阳火辣辣地洒下来,南塘这个地方,空旷,安静,几只乌鸦叫的瘆得慌。要说,夏天是很少能看到乌鸦的,不知道这几只乌鸦从哪里飞过来,结果到了家里,来义的孩子放羊,羊吃了生产队的庄稼,被看青的二冲看见了,那个时候的二冲政治热情高涨得很,入党申请书都写好了,找会计忠民写的,忠民写的时候夸二冲有志气。
  忠民说,党员是干什么的,党员是为群众干事的,自己家的事不干,都要把群众的事放在前面。
  忠民的话说得二冲一脸的庄严,一脸的神圣。
  忠民还说,二冲,你说,做一个党员是不是吃亏了。
  二冲说,当了大队书记就不吃亏了,当了大队书记说了算。
  忠民说,那是。
  忠民给二冲写申请书,不断地谆谆教导二冲说,想当大队书记当然是好事,说明你有为人民群众办事的想法,你还要往长远看。
  二冲不知道长远有多远,说到长远,二冲一脸的茫然。
  忠民开导他,长远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党要求我们要有持之以恒为人民服务的决心和毅力,不是今天服务了,明天就不服务,也不是想当官,想有权利,当官了,有了权利了,更不能脱离群众。
  说这些二冲不明白。
  二冲说,我先当大队书记。二冲对大队书记念念不忘。
  当大队书记好,当大队书记弄女人不用东躲西藏的,可以在大队部干,干得明目张胆。
  二冲亲眼看见韩大帽子搞过妇女主任,说起来妇女主任也算是是韩大帽子的本家弟媳妇,韩大帽子到任何地方都带着,像是自己女人一样。
  有一天二冲汇报看青的事,冷不丁闯进了大队部,韩大帽子正干着,和他弟媳妇脱得光光的,两个白条纠缠在一起。二冲进了门,不知道怎么办了,是该进去还是退出来,如果韩大帽子搞的是自己的女人,也就搞了,二冲没有意见,韩大帽子搞的是别人的女人,这就不对了。
  二冲这个人坚持真理,二冲说,强奸了,强奸了。
  在二冲看来,你搞的不是自己的女人,就是强奸。
  韩大帽子气死了。
  如果二冲只在大队部里说说,也就算了,二冲给谁都说,二冲说韩大帽子不地道,强奸自己的弟媳妇。
  二韩人都笑,那能是强奸吗,那是两厢情愿的事,再说,韩大帽子的本家弟弟都没有意见,你二冲为这个事叨叨个熊呢,案板上剁驴吊,你算哪一箍截子。
  当然,那个时候的二冲还小,还没有二十岁。
  到了韩伯祥当书记,韩伯祥也搞妇女主任,也是在大队部。
  能当上妇女主任的女人,不仅长得好看,走路和说话与别的女人都有区别,都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妇女主任是光明女人,按辈分比韩伯祥高两辈,韩伯祥一样去搞,二冲是在下午看见的,这个时候的二冲不年轻了,都三十好几了,二冲已经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了,二冲住在哥哥家,他睡觉的地方与哥哥和嫂子睡觉的地方隔着一个用秫秸扎的房箔子,一点都隔不住音,到了晚上,那边的事弄得热火朝天的,听得二冲心惊肉跳。
  二冲看见韩伯祥搞女人,他没有再进去。二冲有了自己的想法,党员干部和群众是有区别的,二冲搞马翠花只能在庄稼地里,偷偷摸摸地不说了,韩伯祥还要扣他的工分给马翠花。韩伯祥搞女人有人扣工分吗,没有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所以,二冲要入党,要当大队书记。
  二冲把羊赶到了大队部,这个事交给韩伯祥处理的,只好按规定办,罚了来义家的二十斤口粮。这个事过去了,来义又去了南塘,南塘哪里还有乌鸦的影子。
  再说春天的事,就是去年春天,来义到大队部开会,上面部署春耕的事,部署完了,要求各个生产队队长发言,表决心,别人发言都好好的,平静得很,到了来义发言,偏偏有乌鸦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叫唤,来义说一句,乌鸦叫一声。再说一句,再叫一声。来义本来想把自己的计划说得详细一些,说得透彻一些,在发言之前,来义是做了准备的,别看是个生产队长,这样的会议大家都较着劲,你想比我高一尺,我还想比你高一丈呢,去年的年底总结,一个大队八个生产队,来义排名第二,输就输在春耕的计划做得不够详细,落实得不够具体。结果,麦子的平均亩产三百四十二斤。人均粮食七十六斤。比排名第一的六队少三斤。六队的队长是韩增产,专业军人,在部队就把党员落实了,韩增产不仅是六队的队长,还担任二韩大队的青年书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下一任的大队书记可能就是他的了。来义是第一生产队的队长,是有着光荣历史的生产队,韩伯祥就是从这个生产队提拔上去的,来义干好了,也能提拔上去。所以,今年不能再输了,韩伯祥暗地里告诫过来义,今年大队的领导班子要调整,你要是再搞不上去,你叫我不好表态。所以,现在来义是憋足了劲要把一队的光荣历史传承下去,要和韩增产较把劲。
  但是,乌鸦叫,叫得来义心烦意乱的,来义的心里像是长了草,乱得很,只好草草结束了发言。
  一到家,果然不出所料,又出事了,老婆胡佩珍和知青顾玉芬吵了起来,两个人动手了,胡佩珍占了便宜,把顾玉芬打倒在地,顾玉芬在村卫生室里,脸上涂了紫药水。现在的顾玉芬有情绪,谁都知道,来二韩的知青一个一个都回城了,想勾X的方子都往城里回,顾玉芬没有走掉,走三拨了,大队也推荐了她,就是过不了公社的关。顾玉芬的父亲曾经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就是现在到了台湾,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敌台的“广播之声”偶尔还会提到他的名字,因为有了这个关系,顾玉芬回城的梦想一次次地破碎,顾玉芬破罐子破摔,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跟谁都吵,见谁都骂,这次和胡佩珍吵架是因为二韩大队又走了四个人知青,两个上海的,另外两个是蚌埠的,四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二韩,其中的童丽萍一直和顾玉芬一个房间,在一起睡了六年,走的时候,一声都不吭。气都没喘一下就走了,顾玉芬怎么能不生气,这四个人走,能说大队干部不知道吗,能说队长韩来义不知道吗,肯定是知道了,也是他们串通好的,搁在以前,每次有了回城的指标,都给留下来的人做工作,会说,下一次,下一次还有指标,还有机会,说了下一次,给没有回城的人一点想法,保留一线希望,这次好了,连想法都不给了,不打招声,就把这个事给弄好了,这不是耍人是什么。
  今天胡佩珍和顾玉芬在一个小组干活,组长是胡佩珍的,往地里挑粪,一人一个粪挑子,顾玉芬不干,顾玉芬早就想找来义的茬子了,今天好了,今天给胡佩珍一点麻烦,看她怎么说,
  胡佩珍看到顾玉芬的脸色不好,她以为顾玉芬的身体不舒服,女人嘛,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的时候,胡佩珍当然能理解,胡佩珍还说,小顾,要不要回去歇着。
  顾玉芬没有理会她,她背靠着地头的一棵老槐树。
  胡佩珍说,小顾,不舒服你说。
  顾玉芬说,哪有不舒服,老娘就是不想干。
  你不想干可以,最多不挣工分,你不能在胡佩珍跟前称自己是老娘。
  胡佩珍不愿意了,胡佩珍说,小顾你这就不对了,你怎么骂人呢。
  顾玉芬今天就是想骂人,顾玉芬说,我就是要骂,骂那个王八蛋,别人给他送点礼,给他点好处,他就往上推荐人家,给人家说好话,都是什么东西。
  顾玉芬这个话就说明了,这是骂韩来义呢。和顾玉芬住一起的知青叫戴丽萍,也是上海的,因为背景不是顾玉芬这么复杂,几乎每年都有回城探亲的机会,回一次城,来的时候会给韩来义捎些稀罕见的东西,比如平时孩子头痛发烧的药品,村卫生室里的药少得很,也都是平常的药,当然也有孩子吃的糖。这不是说韩来义当队长,主要是胡佩珍和知青的关系好,胡佩珍和谁都好,和顾玉芬也好,逢年过节的,会给留守在村里的知青送些吃的用的。
  顾玉芬骂来义,胡佩珍当然不愿意,两个人打了起来,胡佩珍揪了顾玉芬的头发,在顾玉芬的脸上挠了两道子指痕。
  韩来义到卫生室去看了,胡佩珍做的是过了,顾玉芬好好的脸上给挠烂了,就连苏珊都说了,嫂子不对啊,你看看,以后玉芬要是找不到婆家,那可是嫂子的责任。
  韩来义说,这个臭娘们,我到家才收拾她。
  苏珊说,你不是火上浇油吗,你打了嫂子,以后你让玉芬和嫂子还见不见面了,还能在一起干活吗。
  韩来义说,我不能饶了她。
  苏珊说,你回去吧,你劝劝嫂子。
  韩来义当然不会去揍自己的胡佩珍,对自己的老婆,来义还是了解的,结婚十多年了,胡佩珍没有给自己做过丢人现眼的事。
  顾玉芬的事,胡佩珍不知道,别说胡佩珍,关于秋天知青回城那档子事韩来义事先也是不知道,戴丽萍要走的那天晚上,去给韩来义两口子告别,说了自己回城的事,当时来义还问了一句,小顾呢,她回不回。
  戴丽萍摇摇头。
  戴丽萍说,如果她也回城,我能一个人来吗,我来给你和嫂子道别,我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胡佩珍的眼泪就下来了,说我们照顾什么了,这么一个地方,让你们遭了罪,走了好,我舍不得你走,还是想让你离开这里。
  下半夜,戴丽萍要去大队部集合,大队准备了一辆马车,直接把他们送到县里的火车站。这都是公社的安排,上面的人一再交代,要保密,不能走漏了风声,现在留下的,都是有复杂背景的人,都是社会上的危险分子。一旦走漏了消息,会很麻烦。戴丽萍走的时候,只拎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她到自己住的屋子跟前,没有去推门,她知道顾玉芬在睡觉,应该睡得正香,戴丽萍捂着嘴巴,哭出了声音,这一走,顾玉芬会怨恨她一辈子,两个人是生死在一起的姐妹,她就这么偷偷地走了,对不起玉芬。戴丽萍跪倒在门前泣不成声。
  来义和胡佩珍连忙把她拉起来,把她送到大队部。
  戴丽萍永远都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有星星,在天空眨啊眨的。
  天没有亮,顾玉芬醒来,屋子里很静,她点上火,丽萍的床铺好好的,丽萍的皮箱不在,还有,丽萍人呢,顾玉芬喊了丽萍的名字,她有些慌,有些乱,丽萍昨天的情绪不好,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顾玉芬问她是怎么了,她不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玉芬问是不是二刚那小子又找你麻烦了。二刚是个二流子,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哥和嫂子嫌他懒,和他分家了,二刚一个人,住一间土坯房子,那个房子墙都歪了,一阵风就能刮倒一样,胆子小的人,不敢往屋子里进,二刚照样在里面睡得香甜,他这样的,马翠花都不理会他,他还去追戴丽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一天二刚喝酒,喝醉了,到宿舍找丽萍的茬子,是韩伯祥用耳巴子把二刚扇走的。顾玉芬越问戴丽萍越伤心,索性伏在顾玉芬的怀里痛哭了一阵。然后好了,没有事了,给顾玉芬做中午饭,又给顾玉芬做晚上饭,顾玉芬说,丽萍你是不是要嫁人了,你勤快的反常啊。戴丽萍说,做饭给你吃不好。顾玉芬也没有多想,说,你做吧,给我做一辈子。顾玉芬喊了两声丽萍,没有喊出反应,看来是出事了,她到卫生室去找苏珊。顾玉芬没有敲门,苏珊把门打开了,她好像已经知道顾玉芬要来,一直站在屋子里等她一样。苏珊的脸上有泪痕,她一把抱住顾玉芬,泪水再一次流下来。
  顾玉芬不是苏珊,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她去了公社,在公社的大院里骂开了,王八蛋,你们这些王八蛋,手里握了权利,长了个人的样子就是不干人事。廖恒昌呢,我单骂廖恒昌,他不是人养大的,我听说他从小吃的是羊奶,羊奶吃多了,就不会做人事了。
  廖恒昌吃羊奶长大的是真的,说起来廖恒昌小的时候也是个苦孩子,他娘生下他就死了,村子里有家子人喂奶羊,奶了他。
  但是,顾玉芬你不能说廖恒昌不做人事。廖恒昌是公社书记,管着三万多口人,他不做人事做的是什么呢。
  顾玉芬不管,她就是骂,王八蛋,跟你睡觉了,你就放人,你放了张村的白翎,白翎长得好,长得漂亮,你还放了单村的刘春雨,你把人睡了,给人睡大了肚子,你敢不放吗。
  今天顾玉芬惹了祸了。顾玉芬说的事都是真事,廖恒昌是睡过知青,睡过的知青也不仅仅是白翎和刘春雨,但是,这个事你怎么能说呢,你不是找死吗。廖恒昌就在办公室里,顾玉芬一进门他就看见了,这个知青是个茬子,在全公社是出了名的,廖恒昌早就想收拾她了,据说她老子指挥徐蚌会战的时候是个不小的人物,跟黄维在一个指挥部,是个对人民群众犯下了滔天罪行的人,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解放军的包围圈里突围出去的。老子跑了,留下这么一个孽种,还如此嚣张,不治她怎么行。
  顾玉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她不顾一切了,进了廖恒昌的办公室,她还在骂,你廖恒昌不是喜欢睡知青吗,我今天跟你睡,现在就跟你睡,你把我也办回了城。这样说,顾玉芬把自己的毛衣脱掉了,顾玉芬开始脱衬衣。
  廖恒昌揪住顾玉芬的头发,把顾玉芬的头往墙上撞,臭婊子,敢到这里臭我,你找死。
  廖恒昌扇顾玉芬的耳光。
  顾玉芬的鼻子流了血,嘴角流了血。她还要骂。她已经没有了理智,不仅骂廖恒昌,她骂政府,骂上面的大人物,不得了,太反动了,现在掏枪把她毙了都不为过。
  廖恒昌气急败坏,关,给我关起来。
  那天是韩伯祥把她从公社弄来家的,韩伯祥到了公社,顾玉芬被五花大绑,她的嘴里塞满了棉絮,不给她塞上不行,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谁都敢骂,什么话都敢说,小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老子的那一亩三分地吗,不是的,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时候了,哪里还能容你这么嚣张。廖恒昌实在是生气,要不是上面有纪律,今天把你给枪毙了都不解广大人民群众的心头之恨。
  韩伯祥到廖恒昌的办公室,先做了自我检讨,说自己看管不严,顾玉芬是个疯子,她都疯好多天了,村子里的人被她骂了一遍,开始都生气,都去揍她。后来一想,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不跟她一般见识。韩伯祥还说,廖书记,我们群众都不拿她当回事,你生什么气,你说,你把她给关起来了,你现在要是毙了她,省事了,我也省事了,问题是你不能毙了,她是个知青,出了事上面是要问的,搁在你这里不给你找麻烦吗。廖恒昌说,我要她尝尝政府的厉害。要她知道,我们的党,我们的政府是能制住这种人的,是有办法对付这种人的。韩伯祥说,那是,毛主席说了,一切反对派都是纸老虎,何况她一个疯子。韩伯祥还说,廖书记你不知道,这个人有毛病,不光是疯,她在生产队干着干着活,突然就倒了,就没有气了,我们村卫生室的小苏医生给她用针扎,才能把她给扎活过来,你说,你把她关在这里,她要是突然没有了气,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廖恒昌摆摆手说,弄走弄走。
  韩伯祥把来义两口子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尤其是韩来义,在这个事件上有对家属管教不严的责任。
  把顾玉芬从公社弄来家多不容易。韩来义根本就不知道,韩伯祥找了个板车自己把顾玉芬拉回二韩,在大队部,韩伯祥才敢给顾玉芬松绑,才敢把她嘴里的棉絮给掏出来。
  顾玉芬憋死了,终于能出一口气。
  廖恒昌你个天打雷劈的畜牲。
  韩伯祥把大队部的大门关上,对顾玉芬说,骂吧,使劲骂,你想骂谁你就骂。反正外面的人都听不见。
  顾玉芬扯开了嗓门,骂开了,骂着骂着顾玉芬哭了,哭得万分得伤心。在公社,廖恒昌打她,她没有哭,关起来的时候,人保组的队员用鞭子抽她,她没有哭。她在韩伯祥跟前哭出了声音。
  韩伯祥说,小顾啊,你受的罪我们都看在眼里,上面来了指标我们都舍命地给你争取,我们当大队干部的也都是父母爷娘养的,我们也有闺女儿子,我们也是人,能体会不了你的心情吗,能不知道你难受吗,你今天这么一闹,你可知道你把自己回城的后路给断了,你可知道廖恒昌会来找你的麻烦,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想过吗。
  因为胡佩珍打了顾玉芬,韩伯祥把来义评选优秀共产党员的资格给取消了。
  乌鸦嘎嘎地叫,不光是来义听到了,喂牛的孙光腚也听到了,孙光腚有个弹弓,他从地上捡个小石子,用弹弓瞄准了一个乌鸦,嗖的一下子,把一个乌鸦给打了下来。二韩人说打死乌鸦不好,见到乌鸦啐一口唾沫,然后走你的路,不理它。孙光腚才不管这些,才打到一个,如果能打俩多好,有俩乌鸦,中午就是一盘子好菜。孙光腚捡了几粒石子,向乌鸦飞走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家里没什么事,老婆孩子都平安,来义的心落到了实处,再说了,乌鸦是在村东头叫的,乌鸦叫的时候,东头的人都能听见,它不是叫给来义一个人听的,也许是叫给孙光腚听的呢,孙光腚天不怕地不怕,把乌鸦赶跑了不说,还去追乌鸦,他不知道乌鸦是个倒霉的玩意吗,看来不经点事他都长不大。
  要说意外,也有,马翠花的大丫头在来义家,是来找她娘的,胡佩珍正和大丫一句一句地对着。
  胡佩珍说,你可知道你娘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出门的。
  大丫说,不知道呢,一觉醒来,娘不在了。
  胡佩珍说,你娘是不是去串门了。
  大丫说,娘串门就串两家子,恁家,还有俺淮河大爷家。
  这不错,在二韩,马翠花能串门的人家确实不多,往谁家去,谁家的女人都防着她。仿佛马翠花往那里一站,就能把那家男人的魂给勾走一样。马翠花到来义家,胡佩珍放心。家里的男人不偷食。胡佩珍没有发现来义有偷嘴的迹像,她信来义,再说了,自己对马翠花那么好,马翠花怎么会勾引自己的男人呢。到淮河家也是有原因的,淮河女人跟马翠花一样,都是来自马塘堰子,一个村,从小一块长大,有了这样的关系,马翠花去淮河家,淮河女人也不会说长道短。
  胡佩珍说,你去淮河家了吗。
  大丫说,去了,他家没有。
  胡佩珍不说话了,大丫大了,懂事了,要是说个言差语错的,孩子到家一学,马翠花会有想法。胡佩珍说,你在家等等,大过年的,你娘走不远。
  来义想问大丫几句,看胡佩珍的脸,胡佩珍是不让他问。来义也揣测不出马翠花去了什么地方。
  胡佩珍安慰大丫,你娘可能是买菜去了,过年了,你娘要给你们弄好吃的,你回家吧,你娘会来家的。
  来义要去街上,去赶这一年的最后一个集。生活再困难,年还是要过的,要给孩子改善一下生活。胡佩珍说,你别赶集了,今天韩小宝子家杀猪,咱到他家割二斤猪肉,年不就过去了吗。来义说,韩小宝子杀猪?胡佩珍说,我也是听说,都这么说呢。来义说,等等,他要是杀猪,我就不赶集了。
  韩小宝子今天是真要杀猪,他杀猪不是为了马翠花,马翠花的账也要还,韩小宝子少的账多,生产队到了年底结账,韩小宝子家五口人,劳力只能算他一个人,他老婆有病,到了冷天出不了工,账算下来,他家冒了五百四十八分,生产队的工分,一分是一毛四,他家就冒了七十六块七毛二分钱。有冒账的就有进钱的,人家劳力多的,比如韩大来家,都是劳力,肯定要进钱。把猪杀了,卖了钱要把账还上。
  杀猪,韩小宝子找了两个人,一个是西头老槐树的儿子树根,另外一个就是孙光腚。树根会逮黄毛逮野兔,逮了,就地把皮扒了。孙光腚是刀手,生产队杀牛杀猪的活都是他干。
  今天韩小宝子没有喂猪,猪的肚子瘪瘪的,村子里的人都围着看,都在估摸着猪的重量,有人说有二百斤,也有人说一百八十斤。大多数的人估计在一百八十斤左右。猪长了个子,膘没有跟上,估了斤数,这头猪能卖多数钱就出来了,按这样的膘情,有六宰半就不错了,六宰半的意思是说,一百斤的猪杀了,能有六十五斤肉,这猪一百八十斤可以出到一百二十斤肉,肉是有价的,街上卖八毛,韩小宝子卖不到这个价钱,在自己庄子里,老少爷们的,要有点人情,卖到七毛八就不错了,这样一算,韩小宝子的猪还没有杀,就知道能卖多少钱,村子里的人说了,卖不到一百块钱,不过,韩小宝子能落下一副猪下水,一个猪头,会有四个猪蹄。如果都卖了,一百块钱要出去。
  听到猪嚎,来义没有去韩小宝子家,还没有杀呢,杀一个猪,等到把猪毛褪干净了,开了膛,剔了骨头,怎么也要两个小时。来义出门转了一圈,他去了马翠花家,马翠花还没有来,大丫做的早饭,烧的红薯干子稀饭,三个丫头一人一碗,来义说,大丫,没有馍吗。大丫说,没有,娘说今天蒸,她不来,没蒸。来义噢了一声说,你婶子蒸了,你去拿吧。大丫很懂事,大丫说,不拿了,娘来了就蒸。
  来义去了大队部,专案组的人今天也过年,今天不用吃派饭了,昨天韩伯祥给生产队打了招呼,都安心过年吧,专案组的人自己安排吃饭的事,大过年的,就不打扰群众了。来义想看看,专案组的人是怎么过年的。大队部没有声息,没有人说话。来义到了门口,队员小郭站在门口,小郭今天的样子很特别,平时的小郭是专案组里最活泼的一个,是个很容易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人。今天不是的,今天的小郭一脸的严肃,穿戴整齐得很,有帽徽,有腰带,配着枪,一脸的威严。来义想跟他说句话,想到院子里看看,小郭喝了一声,站住。来义就站住了,怔在那里。小郭说,退出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来义只好退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院子里一个人影子都没有。不对劲啊,平时老唐要是在,看见有人进大队部,他高兴,他想从别人的嘴里找出线索,今天是怎么了。
  来义心里鼓鼓囊囊的,装着一肚子疑惑,他去了韩伯祥家。
  韩伯祥在杀鸡,鸡在韩伯祥手里挣扎,在扑塌扑塌着翅膀。见到来义说,家里杀鸡了吗。
  来义说,不杀,没有公鸡,留着几个母鸡下蛋。来义还说,杀鸡多麻烦,韩小宝子杀猪了,弄二斤猪肉比鸡强,吃鸡你还要吐骨头,猪肉香。
  韩伯祥家住在村南,靠着路,来义不说韩小宝子杀猪,他还不知道,说,这孩子杀猪怎么不吱声,怕人家买他的肉不给钱。
  来义说,他杀猪也卖不了钱。韩伯祥问,为啥。来义把韩小宝子冒账的事说了。他杀猪是为了还账。哦。韩伯祥说,等会,我也去割点肉。
  来义心里有疑惑,他没说割肉,他说了马翠花,说了大队部。来义说,书记,你到大队部了。
  韩伯祥说,到了,我天不亮就去了,老唐和老罗说他们安排好了,过年的事,不要咱问。
  来义说,那个小郭站岗了,腰里别一把枪,把着门,谁都不让进,平时不这样啊。
  韩伯祥说,这不是平时,这是过年。 
  来义说,在二韩,过年跟平时有什么区别。
  韩伯祥不说了,疑惑地看着来义,是啊,这是二韩,你说,来义,你看到什么了。
  来义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就是觉着不对劲。
  韩伯祥用手里的刀在鸡脖子上来回拉了两下,把鸡扔了出去,鸡在地上扑腾了一阵,蹬了几下腿,不动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韩伯祥说,走,去大队部看看去。韩伯祥的办公室让给了唐成田,韩伯祥平时办公都在自己家里,多天没有进办公室了,办公室里还有文件,上面来的文件,就说去拿文件好了。
  门岗换了,换了另外一个队员,他知道韩伯祥是书记,书记也不行,也不能进。韩伯祥生气了,二韩有韩伯祥不能去的地方吗。韩伯祥说,你让唐组长出来,你看他让不让进。门岗的眼里没有韩伯祥,门岗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这是指挥部,任何不相干的人员立即退下。韩伯祥生气,是真生气,他要找唐成田,难道韩伯祥的自由都没有了,不像话。韩伯祥往院子里走,门岗把枪掏了出来,我警告你,退下。韩伯祥不理会,往里走。枪啪地一声。韩伯祥听过枪响,这么近距离地听是第一次。韩伯祥吓得往地上一蹲,娘嗯。韩来义也吓得蹲了下来。来义的裤裆有些热。可能是尿了。队员小郭跑了出来,掂一把枪。厉声喝到,是不是不想活了。
  因为这一声枪响,二韩的空气比任何时候都紧张,都凝重。
  可能要出事。韩伯祥走在前面,来义走在后面,来义的裤裆越走越凉,在两腿之间,他用手摸了一把,外面也凉,是尿了,都湿透了。
  来义说,我回家。
  韩伯祥说,这个时候你回家干什么。走,到村里看看去。
  来义没说尿了裤子,这是过年,没有人会往他的裤裆上看。
  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要说韩小宝子家,树根在卖肉,韩小宝子在收钱。肉七毛五一斤,比二韩人想像得还便宜。韩小宝子说了,一年就过这一天,他韩小宝子再亏,也亏不了多少,要让二韩人都吃上一顿肉。是啊,比街上便宜五分。谁不买呢。韩伯祥和来义到的时候,案子上只剩下一绺子肉了。韩伯祥说,来义,我家里杀了鸡,这块肉你拎回家吧。来义说,好,韩小宝子,你称称,看有多少。韩小宝子说,不要称,一斤八两。来义说,多少钱。韩小宝子说,多少钱都不卖。这话不气人吗,有肉,不卖,你想干什么。韩小宝子不生气,他笑,说,这是给马翠花留的,马翠花昨天就说了,要二斤肉。韩伯祥看看韩小宝子,韩小宝子说,真的,这肉马翠花要了,说好的。韩伯祥突然笑了一下,在韩小宝子的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骂一句,你个妻侄羔子,给马翠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