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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作者:杜璞君)

  沙曼、老K、画家、陈凯和我,围在一起玩着杀人游戏,老K玩这场游戏,还不知道将自己玩了进去,神秘失踪后,最后从警方得到他的死讯,至于他杀还是自杀,警方没漏半点口风。
  沙曼稍稍动了一下,她面前几个人都装得很老练,不动声色, 
  老K打牌时,上身不自觉往前倾,这时他可能感到有点累了,稍稍挺了一下腰杆。沙曼很像条蛇一样,但仍尽量蜷缩,她打出了一张牌:黑桃K。
  我一直觉得沙曼这个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比其他女人要强,除了能迅速嗅出哪一个男人,即将与她石榴裙签约外,且能瞬间感知危险的来袭,更换妆容的速度,不比一条变色龙慢上半拍。
  我一次与老K到沙曼的酒吧喝酒,老K借着一点酒意,不时向沙曼所在的位置溜过去,沙曼后面不用长眼睛,恐怕都能感到她那头披肩的长发,都快成一把燃烧的火焰了。沙曼穿着一双恨天高,有时慵懒地走过来,跟我们聊上两句,又莲步轻摇地走开。老K低头打火点烟,眼尾就差没长钩,将这条游来游去的鱼儿钩上来。沙曼走开时,有意无意将高跟鞋磕得像小锤。但一缕很不经意的余光将一种饥渴残留在那橐橐的足音下。
  这时沙曼的高跟鞋,不知什么时候,从脚踝上滑了下来,半吊在脚指头上。老K上身动了一下,沙曼似很无意,吊挂在脚指头上的高跟鞋轻轻晃了晃,几乎不易察觉。其他几个人盯着手中的牌,尽量表现出一种平静,掩藏着内心的意图。或许沙曼离老K最近,晃了一下的高跟鞋,是那么无心地碰了一下老K。这蜻蜓的一点,不亚于连隔着台面,当着市长大人的面,伸出手一把抓住德瑞那夫人的手。
  牌局产生了微妙变化。老K偷偷充当了沙曼的保护者,且诱惑那位女画家,我似乎等候着与画家一笔不知什么的交易,鬼使神差地与女画家站队,最后毙掉的是陈凯,出局。
  不过牌局上带有叛徒嫌疑的老K,他能控制一场牌局的走向和命运,但对自己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却懵然无知,这命运真是谁说得清楚呢?这也让我感到这个丛倩,她的神秘出现和悄然离去,越发显得没有半点的浪漫色彩。她的身世背后,将又牵涉多少人命运,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但一路下来,关于丛倩的身世,各样的版本,真不比一部《红楼梦》少。
  这个沙曼,我说她是一条美女蛇,真没说错。她冷不丁总在你不留神时,抖出些很吊我胃口的线索。她那天把老K的信拿给我看,我就感到又一条岔道的出现。
  现在她问我拿了一支烟,吐了几个烟圈,很诡异地笑笑说,你是不是老在琢磨,我跟老K是不是有过一腿。
  我拿起茶几上的中华,点了一根,往沙发一靠,谁稀罕你们那些破事。
  沙曼不恼,是吗?我不是你那杯茶,不像丛倩,像一股烟,飘呀飘,还有一丝好闻的海南黄花梨香,如果我现在能带给你有可能与她前世今生有关的线索。她顿了顿,看一下我,又说,姑且称为线索吧。
  沙曼一剑封喉,我马上来神,屏息凝神想探个究竟。
  沙曼却不再说下去,站起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带我去哪?
  坟墓。
  坟墓?
  对呀,那个D18号墓碑。
  我操,这还用你带我去吗?
  不去是吗?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作家的德性,整天窝在家瞎想瞎编,难怪读者不喜欢你们的东西。什么叫现场,什么叫田野调查,一个来时无影去无踪的女人,你想窝在你这里,抽几根烟就搞定,那你自搞好了。
  什么自搞?
  就是用手握住自己的把,搞呗。
  我忍不住笑了,你这个阴性动物,究竟搞什么鬼?
  沙曼说,你不是一直想多了解些汪远实业的背景材料吗?
  是,没错,它们企业给材料的都是些大路货,不过这跟丛倩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嘛,哗啦一下,从她那个LV包里拿出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我说,沙曼从LV拿出的这个东西真够寒碜的,除了没有一点价值的历史印记,一个上个世纪80年代满大街都是的军用帆布挎包,真亏沙曼当宝一样,放进她的LV。
  但沙曼从挎包里拿出的一叠材料,我还真奉若至宝。且看几段文字:
  汪涵,女,1942年5月16日生。1956年考进北大物理系。在北大物理系就学期间,学习成绩优异。准备公派留学苏联学习,但政审时,有关部门,揭发了她隐瞒了父亲是国民党军统特务,少将军衔等历史问题。由于汪涵同学的家庭出身,存在较多的历史问题,她最终在北大物理系肄业。在这段对汪涵的政审材料里,曾提到有一份提供学校党委的关于汪涵父亲历史问题的调查的报告。而这份报告在沙曼提供的这份档案中,并没有找到,且这份档案材料颇多缺失,并不完整。
  这已经足够沙曼得意的,怎么?她望着我,作家,亏你还是作家。这叫档案,第一手的材料呢!
  我眼前一亮,但也陷进了新的迷茫,汪涵,不是那村中的寡妇吗?此汪涵跟彼汪涵是同一人,还是同名的另一人,这些与丛倩、与汪远实业,会不会有点风马牛呢?
  我流露出的失望神情,没逃得过沙曼的眼睛。她说,给你看这些材料,我是提醒你,宅在家里是没什么用的,最关键是这些材料,你为什么不问我从哪里得来。
   是,我感到惭愧,我的敏感哪去了。你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
   沙曼说,我的酒吧都走高端路线,来的都是白领,有点身份的。但这年头那些衣冠楚楚的家伙,说不定就是衣冠禽兽,你没看新闻,最近爆出的男教师鸡奸男学生。不说这个,有位客人突然有天问我有没有办法弄到蛇酒,我原想回绝,但这客人亿万身家,我就破例,经朋友介绍,找到邢师傅。他家里有好几瓶蛇酒。这是收获之一,更意外的收获,邢师傅问我在拍卖行是否有熟人,说家里有些朋友留下来的遗物,看能否拍卖,换几个酒钱,他就给了我这些材料。
  沙曼说的这番话,我将信将疑,但那天带我去找丛倩,却找到一座墓,就是这邢师傅,说不定他知道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对沙曼说,到山上,你不怕蛇?这个季节,山上有很多蛇。
  沙曼脸色刷的白了,但随即靠过来,用双臂搂着我说,你怕吗?对蛇,我是恐惧的。这种在地上爬行的动物,面目狰狞,最可怕的时它躺在草丛里对你突然的那一吻。
  但沙曼贴住我近乎是逼我硬充好汉,且到山上我毕竟比她熟悉,不过若真遇到蛇?
  昨晚睡下后,我听到有女人在哭。很奇怪,丛倩出现那天晚上,我就不时听到有女人哭。我起来听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回到床上,那女人的哭声又传来,是悲泣。我实在忍不住,再起来打开窗,除了远处山岭传来的虫鸣,并没有其它声响。我实在困,合上眼蒙头大睡。我的窗帘好像有风掀开了,一道粉红色的光滑了进来,吻了我一下,我想抓住那束光,但光很柔软,它飘起来,又舔了我一下,我好像咬住了一个人的嘴唇。 
  那是一个梦,我没有太多猜想这个梦暗示着什么,没想到沙曼出现,我与她有这次我感到有点荒诞的山中游。
   我们爬到山腰,就下起雨来,伴随着闪电和雷鸣。沙曼说,不用往前走了,这雨下起来没完。你跟我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躲雨。
   我有点生气了,迟不上山,早不上山,却挑这么个天气带我上山,我没好气地对沙曼说,你别在瞎鼓捣。这,我还不比你熟。
  沙曼说,你先别怄气嘛,你跟我来,准没错。
  雨是下得越来越大,我没辙,只好跟着沙曼走向一条山路的岔道,这条路我还真没走过。没走多远,路就没了。我气得冒烟了,沙曼却拉着我,用棍子,拨弄草丛。
  我说,先别忙着打草惊蛇,下着雨,蛇都躲到洞里,我们却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在杂草丛生和树林间,穿过一条勉强叫做林间小道的山间小径。沙曼带着我走到一排连起来的几间有着比较厚的水泥墙的房子前。我感到吃惊,我住到这个京城的郊外后,也不是第一次跑上山来,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排房子?不过这里非常隐秘。
  门没有锁,但门上的铁栓锈迹斑斑。我和沙曼推门进去,咧咧啦啦,雨声中铁门发出了异样的声响。这间房子周围比较开阔,草丛间还残留着铁丝网,这里有点像军事禁区的遗址,但里头显得比较昏暗。
  我逐渐适宜了房间里的光线,发现里头堆了不少杂物。在这墙体很厚的房子里,会不会有蛇,我一时间不敢靠近那些杂物,怕有蛇躲在里头。
  沙曼点燃了一盏煤油灯,这已经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旧物了。就着这光线,沙曼诡秘地向我笑了笑,说,我带你到这来,你感到是个谜,我现在不妨再给你一个谜,第一个谜,我已经告诉你了,第二个谜就等你解开了。
  你怎么整天跟我兜圈子呢?
  我是学你们作家的手法,铺垫铺垫,好,不兜圈了,昨天,邢师傅和汪涵来过。
  他们?
  沙曼很有意味,又有求于我的合作望了我一眼说,怎么?有兴趣吗?
  汪涵,一个寡妇,她的不为人知,来这干什么。我靠近窗户,透过雨丝,远处草丛间有座坟冢。这时,我留意到这房子的窗杆,比手指头还粗。
  雨终于停了,我提醒沙曼,蛇这时候会出来活动,大家都要小心。我和她用棍子,敲打着草丛,走近坟冢。
  墓碑前放着一丛菊花,风雨过后,菊花瓣有些掉落在泥泞中。显然有人来过。墓碑很粗糙,刻上去的字,原来就是草草刻上去的,经过多年风雨的洗礼,碑上的文字几乎难以辨认,我只勉强辨认出 “青”、“女”、“墓”等几个很模糊的字,至于何人所立,也只能辨认出一个“汪”字。
   沙曼看了一下我,我们站起来,她说,有意思吗?我点点头。
   我们重新回到那一排房子。天色没先前那么暗了,我们开始翻捡房间里的东西,箱子里装着一些旧衣服。有一件衣服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件衣服塞在一张发出霉味的棉被下面,褪了色,棉布质料,背后有几个暗红色的“监32780”字样的衣服。
  沙曼说,这看上去好像一件犯人穿过的衣服。
  杂物要慢慢清理,我们还发现了一些“文革”时候留下来的报纸,还有一箱子尚待翻捡的书籍,角落里有好几块调色板扔在哪,几支用剩的颜料。我们将一大捆竹子和几把割草用的镰刀搬开后,我们着手清理堆在这些杂物后面的柴草,我和沙曼都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是否有蛇?我毕竟是男人,总不能让一个女人看扁了,就拿起一根竹子,往柴草堆桶了几下,柴草散落了一地。
  蛇是没有,但掀开了柴草后,一副油画赫然在目。
  我和沙曼把这幅油画搬到比较光亮的地方,仔细端详起来。画上的油彩褪了不少,上面还有不少霉点和尘土。画幅里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戎装,头戴军帽,一条黑色的辫子,垂挂在胸前,这个画中的女孩子,脸上没有展露那个时代所特有的,几乎成为公共符号般的革命浪漫主义激情,且保持着昂扬青春的笑容,她脸稍稍侧向一边,眼神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
  我端详这幅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何人所画的女军人的油画,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又一时间说不上在哪见过。
  我站起来兜在堆满杂物的屋子里走一圈。
  沙曼望着我,见我一声不吭,说,怎么,有发现?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我们再翻捡一下这里的东西,刚才不是有一箱书吗?我们怎么就放过呢? 
  这箱书看不出什么特别,五卷本的《毛泽东选集》、艾思奇的《唯物辩证法》、《马克思选集》、《列宁选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这间堆放杂物的房子,被我们两个不速之客这样一搞,更显得凌乱。沙曼提议,把东西都归类,摆放好,这才便于翻捡。我同意了。
  搬动一些衣物的时候,从沙曼手上掉下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包袱,表面上看这个包裹并不显眼,好像是一大捆破布包,打开了上面几层包裹,发现是一个铁盒,沙曼说,如果是珍珠项链之类的,你怎么处理?
  我说,我们运气还不至于好得像阿里巴巴,说一声芝麻开门,就大把的金银财宝。
  铁盒揭开了,里头装着的并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本《圣经》。黑色的封皮已经有点破损。我随意翻了翻,书页边起毛了,显然这本书的主人是经常翻看的。翻动书页,有一张夹在书页里面的书签掉了下来,沙曼捡起来。严格来说,这不是书签,是一张小型的毛主席检阅红卫兵的宣传画报。我看了一下夹着画报的这页《圣经》,书的主人用波浪纹,在一句话下,打了重点记号:“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都可以拿起石头打她。”是《圣经·约翰福音》第十章里的一句话。
  我对这句打上重点记号的《圣经》里的话,沉吟了良久。忽然有什么触动了一下,拿着这本《圣经》,重新走到那幅油画前,望着油画中的女子,我想起了那次画展上,看到过的那幅题为《凝》的油画,那幅油画中的女子,气质和样貌都与丛倩很相似。
  这穿军装的女子,是丛倩吗?不是,不可能是她,从这女孩子的这身带有浓重时代印记的打扮判断,很难与丛倩画上一个等号,但怎么又觉得有什么地方,这画中的女子与丛倩,不,严格来说与那幅叫《凝》的女人,总有那么一种想通的地方呢?而且事实上,这穿着军装的女子,跟我见过的丛倩也不是一个人。
  沙曼走过来跟我一起看这幅画,她倒是比较随意,说:“这种怀旧的油画,挂我的酒吧,还真是个味儿。”我不怪她,过多的酒精和色欲,对于艺术的欣赏总是种伤害,她的审美情趣始终只停留在一种装饰上。何况我的心思也不在欣赏这幅画的艺术水准上。
  沙曼身上的香水味,混合了雨水和尘土味,对蚊虫起不了半点保护作用,却对我敏感的神经多少造成了刺激。她站在我旁边,我不想再对这幅画猜谜了。虽然这画中穿军装的女子,我似曾相识,但总想不起来她是谁,反正觉得她像一个人。
  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沙曼说,走吧。这地方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带路吧,我们从原路返回。
  回去时,我们特别小心,雨后蛇会出来,我和沙曼都怕踩到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