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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作者:张博涵)

  讲到这里,汪涵沉浸在回忆中,有点激动。于是,会客室出现了短暂的宁静。此时,她端着一只骨瓷茶杯,那只骨瓷茶杯,随着汪涵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盯着她手中的骨瓷茶杯,那只茶杯略显旧态,应该已被反复摩挲了很多年,心下暗想,以她对茶道的了解和研究,怎么可能不知道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更适合喝龙井呢?她给我们泡茶的杯子,正是那种小巧的,灵透的玻璃杯。而她,喝的茶与我们相同,却单独用自己的杯子……这……是一种洁癖?还是这只杯子对于她来讲,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汪涵专注回忆,而我在她讲述的空闲,专注研究起这个优雅的女人来。这些年来,我也见过不少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人了,尤其是在那场运动中受到冲击、被下放过的人们,不夸张的说,汪涵是我见过的此类女人中唯一一个至今还保持着优雅,从容,淡定的女人。而我,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尤其是初次谋面的女人,我最先注意的,会是她的眼睛,确切地说,是她的眼神。小彤眼神中的纯净与宁静征服过我,沙曼眼神中的性感妖娆令我欲罢不能,从倩眼神中的深幽令我无措……而今天,我在这个八十岁老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自然规律那种浑浊,汪涵的眼睛,依然清澈地望向窗外,或者望向比窗外更远的远方。她偶尔也会垂下眼帘,好似没有任何目的的看向茶台,她的眼神,慢慢掠过茶台,掠过茶壶和茶杯,却没有关注它们中的任何一样东西,好像,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眼睛,有个去处。
  而此时的沙曼,已经不止一次的抬起手腕看手表,她的动作,如果不是真的赶时间的话,应该是因为心理上的不耐烦,也或者是,她希望汪涵能尽快把整个故事讲述给我听,让我尽快相信她的话。但是,事实并没有顺应沙曼的期望而发展。因为整个下午,就这样在这个没有讲完的故事中不知不觉的溜走了。会客室的木地板上,响起了“沙沙沙”声音,打破了因讲述的停顿而致的宁静。保姆穿着软底布鞋,轻轻地走到汪涵身边,轻声说道:“阿姨,晚饭备好了,可以开饭了。”
  这个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当然,当天我们在汪涵那里用过晚饭,没有耽搁太久就告退了。我也并没有敢开口再问汪涵什么,也没有和汪涵约定我们还要不要再见面,对这个女人,我虽然好奇,但好奇,并没有战胜我对她的敬畏,于是,我只好顺其自然,不敢贸然主动去问。
  那晚的晚饭也是便饭,很普通,说句实话,用来待客,也略显简单了,没有什么可赘述的。但必须提到的是,简单的晚饭,一张圆型餐桌,四道热菜,两道小菜,几乎没什么肉菜,一道老火猪骨玉米汤,已经煲得泛白。最值得一提的是,每个人的手边,都摆着一块白色的小毛巾,和一只骨碟,一杯凉开水。而每一道菜的盘子上,都架着一双公筷。汪涵和沙曼,每次夹菜都会去用公筷,夹起来放在自己面前得小碗里。整个席间,汪涵和沙曼都没有讲过一句话,而汪涵的吃相,让我想起了一个词:真正的贵族。汪涵让我觉得,她把这并不复杂的一餐,吃得很精致。
  从汪涵的别墅出来,沙曼和我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我不知道沙曼的沉默是为什么,而我的沉默,的确是在琢磨汪涵,这个骨子里优雅精致的女人,这个虽然老去却让你觉得很柔美,不压抑的女人。而在此之前,我结识的一些到了如此年纪的老人,无一不会给我一种或者压抑或者怜悯或者同情的感觉。而汪涵,是个例外。
  沙曼是开着车去我家找我的,我们出来的时候,自然是沙曼载着我来到汪涵的别墅的,回去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开口,沙曼就很自然地向我家驶去。到了我的家,沙曼把车停下来,把脸歪向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这个表情,和她之前来找我,急于带我去见汪涵时候的表情,判若两人。不得不承认,如果说刚刚见到的汪涵,是那种骨子里的优雅,那么沙曼,则是我所经历过的女人当中,骨子里性感的那一个。上次与沙曼的床笫之欢,完全是男人原始的冲动,是由荷尔蒙指挥大脑的。而此刻,沙曼的表情,让我有了一种身体的渴望之外的冲动。我不由地一把拉过沙曼,拉进了我的怀里。
  自然后面的情节就顺理成章了,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对彼此的身体也不再陌生,仿佛一切都轻车熟路,而我,相对上一次,更加投入,并且也在同时,更加照顾到了她的感受。沙曼呢,她给我的感觉,比第一次更……真诚。原谅我在做爱这件事上,用到真诚这个词,因为我想不到其他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沙曼这一次与上一次的不同状态。上一次沙曼的扭动,呻吟,甚至包括主动挑逗,都让我觉得那么不可思议,有点心不在焉的味道,顶多,也就是原始性的需要而已。可今天,沙曼给我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做爱。上一次,我们顶多只能称之为上床,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沙曼哭了,我们这次简直可以堪称是一次很圆满的做爱。可是,当我最后冲刺,耗尽了自己最后那一点体力后,趴在沙曼身上气喘吁吁的时候,贴着沙曼的脸,我却感觉到沙曼的眼泪顺着我的脸缓缓流下。说实话,这让我索然无味。因为,我不喜欢女人在我的身子下面哭,这让我想起肖娟,我们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日子里,每次做爱后,肖娟都会哭。那时候,肖娟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我们不好的结局。
  沙曼的眼泪,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有稍许的反感。但我不想表现得太绝情,毕竟这时我还趴在她的身上没有下来。我转过脸,轻轻用嘴唇吻掉她的眼泪,轻声问,怎么了?
  沙曼没有回答我,眼泪却依然止不住的涌出来。此刻,我知道,不用再问了,她想说,自然会说。于是,我侧过身,顾不得整理刚才的一片狼藉,而是用手,轻轻地揽过沙曼,让她靠在我的怀里,抱着她,慢慢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沙曼哭了一会儿,抬起脸,望着我的眼睛,抽泣地说:“我一直想忘了沙克,从他把从倩领来见我的那一天。他远走云南,我想忘了他;他又回到从倩身边,我想忘了他;他酗酒自暴自弃,我想忘了他……可是……我做不到。”
  “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忘了他,忘了他,可是,他是我心上的一片血痂,每次触碰,都会流血。”
  “我一直不想碰,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现在,我活下去的目的,好像只有一个,找到害死沙克的凶手”
  “我每天不论是工作,还是吃饭,还是睡觉,我都会想起沙克,想起那个害死沙克的人,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是这个目标支撑我活下去,痛苦的活下去。我要找到那个人,我要让那个人生不如死。”
  沙曼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忍不住的抽泣使有些字根本含糊不清,她说的声音并不大,却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说着说着,沙曼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不清,终于,她在我的怀抱中睡着了。
  等她睡熟以后,我起身冲了个澡,然后,燃起一支烟,走进书房,靠在了我那把舒适的电脑椅上。我每次思考的时候,比较偏爱于坐在这把椅子上思考,而从来不会去坐沙发,虽然这把椅子再舒适,也不如沙发来的舒服随便。我是觉得,沙发令人慵懒,也会令人的思维不那么清晰。
  “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忘了他,忘了他,可是,他是我心上的一片血痂,每次触碰,都会流血。”……
  沙曼的话,不停的在我耳边回响,像一首单曲循环的歌,周而往复。
  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个心理学上著名的故事,那个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
  故事说,在一座大山的山脚下,住着一群山民,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苦劳作却收获甚少。有一天,从山外来了一个游客,他对山民们说:“我知道一个咒语,只要对着大山,在心里默念这个咒语,你们面前就会出现一大堆金币。我可以把咒语教给你们,但你们要先给我一笔钱作为酬劳。”于是山民好不容易凑齐了那笔钱交给他,然后席地而坐洗耳恭听。山外来客开始传授:“咒语是:****************,但你们在念这个咒语的时候心里千万不能想到喜马拉雅山的猴子,否则咒语就会失效。”山民们说:“一定,一定。谁会没事去想什么喜马拉雅山的猴子呀。”游客走了,山民作好准备,每个人都面对大山虔诚地念起了咒语。但是,那只该死的喜马拉雅山的猴子总是出现在脑中,他们愈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猴子的影象愈是清晰。
  最终,没有人面前出现金币。山民们想:他说的没错,咒语果然失效了。
  当然这个故事并非在讽刺山民的愚昧,而我们这些世人,又有多少次犯着山民们的错误呢?总是刻意想要去忘掉一些事情或一个人,而越是刻意,越是在不停地提醒自己,就因此越是记忆深刻。
  作为女人的沙曼,沙克就是她心中那只喜马拉雅山的猴子,而我也因此理解了沙曼为何要那么痛恨从倩和陈凯,那么急于要拉着我一起探究这个谜底。
  而谜底,依然离我们那么远,依然扑朔迷离。
  这个夜,注定又是一个失眠的夜。于是我索性穿上衣服,打开电脑。我又一次点开了那个书画展的视频。刚刚和我做爱的这个女人,让我想起了老K这个也和她做过爱的,我的朋友。于是也想起了这个视频。这个视频,是汪远实业公司出资赞助的一次书画展,这次打开它之前,我首先看了一下视频的录制日期,2012年某月某日,而这个日期,应该是在沙克死了之后。虽然我不知道沙克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但是,在这个被记载的日期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了沙曼,而我认识她的不久,我就知道了,沙克早在那时候的几年前就死了。沙曼一直那么痛恨陈凯,而沙克已经死了之后,沙曼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由陈凯的公司赞助的书画展上呢?
  而老K,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我又把视频仔细看了一遍。这一看,还真让我看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我第一次看,就看到了老K的侧面,他的目光正在看向一个人,这个人,是沙曼,戴着墨镜的沙曼。而我第一次看这个视频的时候,只顾得沉浸在对老K的怀念中,因此忽略了一件事:老K望向沙曼的时候,视频里的沙曼也正在望向老K这一边,虽然沙曼匪夷所思的戴着墨镜,但是老K并没有戴墨镜,我从视频上看到,老K冲着沙曼,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并扬了一下眉。那种点头的幅度,绝不是在一个场合意外遇到熟人那种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公开点头,而是那种有着默契或是有着约定的两个人,用不容易被其他人发现的方式在确定着什么。而这个点头,以及他俩之间相距的距离,绝对是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我能够注意到,一是因为我的职业敏感,一个作家的基本素质之一便是要有一双观察生活发现生活的眼睛,再者,也是因为我对老K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有习惯性小动作和微表情的人。
  我又看了一遍那段视频,肯定了自己的发现。于是我推断出,这个书画展,沙曼去的目的不得而知,而老K是为沙曼去的,他去那里,可能是背负着沙曼交代的什么使命,而那个点头和扬眉,我推测应该是在通知沙曼什么,应该是一种肯定,比如“事情办好了”或者“一切如愿”等等,不得而知。
  这个书画展,应该是在老K遇害前不久,也就是说,老K在参加完这次书画展之后不久,就被害了。或者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老K在完成了沙曼交给的一项(也许是几项)任务之后不久遇害了。
  我又从书柜里翻出那张照片,那张沙曼交给我的说是老K留给我的照片。我凝视着照片,照片上的老K,站在登机口,右手打起了OK的姿势。这张照片,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是,是哪不对劲儿呢?因为当时看这张照片是从沙曼手里接过来,匆匆看到的,我也并没有深究。当我再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仔细凝视着照片上的老K,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个手势,特意站在登机口拍这张照片呢?
  以我对老K的了解,这些年,他也算走了不少地方,见过了一些世面的,按理来讲,他不是那种在候机楼,登机口,飞机上拍照用来晒的那种土老坎儿,而且,不论在哪拍照,老K是不会故意摆POSE那种人,我们一起参加过不少活动,这些活动,都无可避免需要单人或者和一些领导、同行一起拍照,而老K每次拍照,都是很随随便便的站着或坐着,手都是很自然地垂下去。而这个手势,对于我了解的他来讲,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这张照片,是什么人给他拍的呢?他的同行者?那个同行者会是谁?以老K的性格,他是不会找一个陌生人,帮他拍这么一张站在登机口摆着POSE的狗屁照片的。说句会对死者不敬的话吧,这张照片的格调,并不像一个有才华的有成就的作家,而是像一个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有几个钱的农民企业家。
  这张照片,是沙曼拿给我的,至于这张照片,究竟是不是老K指名道姓留给我的,一直是沙曼的一面之词。所以,我感觉,关于这张照片,沙曼知道的,一定会比我多一点。
  于是,坐在书房的我,盼着沙曼早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