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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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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作者: 刘洁)

  又有些日子,我仍然天天沉在那些文字里,但是什么也没写出来。给我活儿的家伙简直是疯了,当然,答应他,我也疯了。像老K经常说的,自从得了神经病,我天天特别精神。我啊,真是有够精神,除了该写的东西,还不知道在哪里,其他的,也懒懒散散地扔着。
  沙曼被我追着,答应说说丛倩,还有沙克,还有别人,可她最近忽然好像很忙,完全看不到人影,甚至老K也受了传染,连个人毛儿都找不到,电话他也是匆匆忙忙的只说上两句,就撂电话了,只剩下我,如坠五里雾中。
  我现在已经完全能理解巴尔扎克了,据说当初他被巴黎的出版商追着,不让他和他最爱的女人在一起,被迫写那些名留青史的《高老头》之类的小说。我这个一向被出版社推来推去的五流作家,因为最近热播的一部电视剧出自我的手笔,忽然成了大热门,以致那些原来敬我而远之的编辑,忽然都成了哥们儿,那些曾经被我追着说写作大纲的家伙,现在忽然都想起来了,排这队要我兑现,我的天爷祖奶奶,居然天地大变样了,我也成畅销书作家了。不用别人告诉,我也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什么意思,中国的事情,抓在手里才是真的,其他的都他妈滚球去,我彻底地把多年的存项出了个清,那些没人问津的老作品,被我改头换面地按照现在的各种风,都抹了面子装了牌匾,让追着我的编辑们吃了个饱。所以说吧,世界上的事就那么邪,不信都不行,这些书居然销路都不错。这下轮到我吃惊了,小说已经快干了,我现在开始拿那些随手写的东西对付找上门的书商了,他们看起来很意外又很高兴,奉承我说,这是多好的散文啊,而且励志!对年轻人肯定有吸引力。我写的东西励志吗?换句话说,就是牢骚文吧。好吧,反正可以卖出去,他们乐意怎么宣传是他们的事情。最近每次打开门看见他们,我想到的都是被监督的巴尔扎克,我不能喝酒,不能见女人,不能烂溜达,睡眠也被传染上了流行风——我失眠了,久治不愈。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崩溃了。但是我不能让自己就这样放弃一切,这些是多不容易才得到的啊。我要自救。我在和某个表示要给我想要的一切的书商吃饭的时候,说了我的失眠而且有可能抑郁当然也就没办法按时交稿的现状,他立刻提议可以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他罗列了几个,我最后挑了东北想看看雪乡,他立刻表示,下周就安排。于是,我就在十天后坐到了雪乡的雪窝子里。周围是沙沙的下雪的声音,我立刻睡着了。
  我做了个非常嘈杂的梦。
  丛倩出现了,她的旁边是沙克,但是,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沙克呢?丛倩也是,表情非常地复杂,好像还有泪眼。还有别人,还有那些想不到的状况,山洞,甚至海,还有雪。非常大的雪。和血。
  我就这样醒了,然后根本不想动弹,于是再睡。就这样,睡和醒交替着,三天以后我终于醒透了。补充了给养之后,我向房东打听,附近有酒吧没有。
  酒吧里面的样子我开始吃了一惊,但是立刻释然了。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酒吧,简直太正常了。毕竟再纯天然的地方,也要有各种需要的。有人的地方嘛,这个非常自然。我发现自己勾引女人的本领仍然在,大概十分钟后,我的身边已经坐着两位美女。灯光昏暗,我姑且当她们是美女吧,反正一张花猫脸的下面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我伸着脖子想听清其中的一个在说什么,眼角的余光中,一个身影闪过去。非常熟悉。我循着追过去,什么也没有。在声音暧昧的音乐中,男男女女都是一副倾情不已的样子。我又坐回了位置,继续我的调情。
  这是个丰富的夜晚,我重新找到了自信,那些女人也是。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我们应该互相热爱。于是,我们果断地热爱了。
  和着熟悉的音乐声,我推开了酒吧的门。外面天将明,曙色已经悄悄出现在天边,空中弥漫着某种模糊又冷酷的色彩。我忽然站住,想到那个夜晚,丛倩,沙曼,还有那个梦。昨夜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让我眯起了眼睛。我转过身,进入了酒吧。
  我一直走到了吧台前,叫过了酒保:“我找沙曼。”然后,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仿佛他脸上有金子,其实他有一张俊俏到冷酷的脸。
  他低了下头,问我:“你找谁?”
  我笑了一下,“沙曼。”然后我凑到他的身边,深深地嗅着,“和我喝一杯?”
  他也笑了:“我们不能和客人喝酒。”“那你一定知道我要找的人。”
  他的手里一直在搅拌着,“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我凑到他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地说着:“我就住在前面------”
  他做出副要离开的样子,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仍然大声地说完,转身离开,回到了住处。
  雪忽然披着曙色大下特下了起来。雪乡,这个名字真贴切。雪的故乡,我也是一片雪花吗?
  沙曼什么时候来呢?
 
  我在雪乡住了两周,沙曼根本没出现。但是我歇够了,我要赶回去,接着做我的畅销书作家。飞机从哈尔滨起飞,这次我的目的地是广州,我在入睡前最后的意识是,我现在怎么居然可以什么地方都能睡着呢?恍惚中,有人给我盖上了毯子,我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是个温热而小的手,沙曼的手。意识到这个,我像被猛地敲了一下头,立刻睁开眼睛。我睁大了我的眼睛。
  我看见了——沙曼。
  沙曼就坐在我的身边,平静地望着我。我不自禁地伸手摸她的脸,光滑,但是凉凉的。我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她让我抱着,告诉我:“丛倩曾经非常热爱这样的拥抱。”
  “然后你会说,她没有得到过吗?”我带着呓语般的声音问她,同时更紧地抱她,但是飞机上的空间太小了,很想抱的舒服,但是又做不到。
  后来,我居然就这样又睡着了。
 
  下飞机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找不到沙曼,或者看见沙曼只是我的幻觉,但是她好端端地待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到了酒店。我把行李扔在一边,拉着她坐下来,一定让她说说丛倩。
  沙曼忽然问我:“还记得沙克吗?”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梦,嘈杂,而且充满了各种诡异。
  “我在雪乡做过一个梦。”我有些迟疑地对沙曼说着。
  “梦到什么?”她追问着。
  “好像有山洞,”沙曼的眼睛睁大了,“还有海,雪,然后,”我迟疑了一下,  “还有血。”我看着沙曼的眼睛又暗淡下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疑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坚定地摇头,“我想知道丛倩的事情。”
   “我要先说一下沙克。”
   “沙克的死,是丛倩造成的。”沙曼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迷离。
 
  当年,沙克一直在跟随探险队四处乱逛,他被许多地方迷住过,但是每次都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而且,绝不再去第二次。他曾经很早就到过丽江,香格里拉,雪山,他又一次迷住了。他忽然改了性子,告诉沙曼,他要留在那里。沙曼自以为非常了解沙克,她等着他再一次离开那里。一年过去了,沙克仍然在那里,而且还开了个客栈。沙曼于是找到了沙克,她在沙克的店里看到了一个女人,能让沙克留在那里的唯一原因。沙曼想让那个女人消失,可是沙克警告了她,让她别想其他的坏主意。沙曼每次看到那个女人,看到沙克看她的眼神,就会产生愤怒,她于是想了解她,那个同性的敌人,但是没有任何消息来证明这个女人的过去,她是凭空出来的,和孙悟空一样。沙曼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她在彻底败下来之前,选择离开。
  让沙曼没想到的是,沙克在两周后出现在门口。而且,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从那个女人的泥淖里出来了,他“要回到正常生活,”他这样和沙曼说。沙曼握着沙克的手进到屋里,发现那手是凉的。
  沙克在沙曼的俱乐部里待下来,他和每个人都亲热,扎到客人中间找各种乐子,沙曼什么也不说,只是由着他。沙克甚至学会了一个调酒师才掌握的各种技巧,他的天赋让他在许多方面都是无师自通,他的表现常常让沙曼觉得这是她不认识的人,那个看来温煦的人,怎么会是沙克?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该探问原因,她更想让沙克自己掌握自己,哪怕她不喜欢。
  前一天晚上,他们互道晚安的时候,沙克忽然对沙曼说:“我明天要出发。”沙曼身上的血忽然凝结了,她的眼泪几乎崩出来,她告诫自己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哭出来,这个话是每次沙克要和探险队一起出发的时候才说的。沙曼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用和平时一样的声调回答着沙克:“要我给你收拾行装吗?”
  沙克摇着头:“不用了,老邢已经收拾好了。”
  沙曼拥抱了沙克,“一路平安!”
   “嗯,我会的。”沙克更紧地拥抱着沙曼,“你也是。”
  第二天,沙克消失了。沙曼望着沙克空空如也的房间,和自己说,他终于回到了生活的正常轨道里。沙曼的俱乐部在随后的一年里扩张了许多,她好几次想去看沙克,都临时被各种状况牵住而没能成行。后来,沙曼最后悔的,就是这个。
  沙曼是从一个顾客的口中听到有关沙克的事情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他拍着吧台大声地要酒喝,沙曼在不远处冷眼看着,手下的那些人过去处理这个事情。那个家伙被揪住,四肢张开着抓挠着好像想挂在什么地方,他最后整个身体拍落在地上,嘴里咕噜着:“我和你没完,沙克,为了个女人,你这样,你------”沙曼忽然全听清了,她立起来,凑过去,抬腿踢了一下那个人,发现那个家伙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沙曼到了沙克的探险队。
  她又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饿了。
  我拉着沙曼去吃饭。她不干,坚持要给我讲完故事,再吃,但是我也坚持,而且我说了,我不吃饭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听故事也不行。这顿饭我必须去吃,那个邀请我去雪乡的书商请的。我要和他谈谈书稿的事情。所谓无商不奸,真是对极了。看着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我升起冲动,想让我的手掌和他的胖脸亲切接触一下,发出些清脆的声音,同时可以来点拳打脚踢之类的事情。这个家伙居然要我做不可能的任务,他想提前半个周期拿到稿子,他的理由是既然我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那这个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他的眼睛眯着笑意,我问他是不是看见金钱在招手,他点点头,“只要是你写的,金钱是最低要求,我都可以做到金钱做不到的事情。”我朝他翻了下白眼,他笑了,大声地说着:“你这样的畅销书作家,最缺的就是个奖。”
  我被他打败了,这个混蛋果然是了解我。我现在真的很想拿个奖。来自官方的,带着正统味道的奖,是多么的让我向往。以前没出名的时候,想得奖,觉得后面是利,是钱;而现在,作为一个成名的作家,想得奖的心情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更加强烈了。我伸出去的打算听到清脆声音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胖脸上,“你这个家伙经常说大话,这次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大哥你放心,我说的非常实在。我和你说啊,我以前确实说过大话,那是为了拿到大哥的稿子啊,你看我对你那些稿子下了多大的功夫,我------现在说的事情肯定不是,我保证要是大哥能做到,我也能做到!”他的眼神力图清澈,表达的正大光明的,还有了些严肃的意味。我向后退了一步,又看着他的,他的表情仍然是严肃的。
  “我得奖,你得到什么?”
  他的脸更加的红润了:“你要是得了诺贝尔奖,那咱们俩的前途更光明了。”
  我坐回到位置上,“这个太扯了。说点实际的,我要是做到了,你能做到吗?”
  “大哥你放心,放一百个心,肯定行!咱们来个最官方的,带着官儿味儿!”
  我在心里痛恨着自己,也原谅着自己,知道未来一段日子就都卖给这个混蛋了,更加起劲地吃着,喝着,最后的印象里,是沙曼那张精致的脸都是关心的表情,然后人事不省。
  我开始干那个混蛋的活,我想着这次我要认真点,我知道那个混蛋的主要本事就是忽悠,可当初我也是被他忽悠到他的船上的,好在他还说话算话,他真的把我打造成了畅销书作家,我们一起赚了许多的钱,现在他知道我有换搭档的心了,他马上又拿了一招,重新吃定我。希望这个混蛋这次他真能做到。自从我成了畅销书作家,就已经很久没有和正统作家们凑合到一起了。可我想得奖,也想当个什么官,这个不只是职位,还代表着承认,来自上面的承认。我在心里明白我也和小学生没什么两样,得到老师的表扬是我的目标,得到老师给我的荣誉是我的终极目标。真想问问那些一上来就得到的家伙们,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省作协主席,当然很难,但是副主席,应该不是那么难吧。
  沙曼自然消失了,仿佛真是个呓语,或者幻觉。她在离开前我曾经追问过沙克的故事,可她说她现在不想说了,我望着她的眼睛里那拒绝的目光,明白我错过了时机。有些事情,真的是错过了,就很难再来。我送她到了机场,拥抱了她,告诉她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等着听沙克,丛倩。她点头,脸上是敷衍的神色。虽然我也沮丧,但是能名利双收,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我要去改变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