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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被古川委以重任的王耀民首先对满洲国的特赦令进行了一番研究特赦令中规定,“叛国罪不赦,“大不敬罪不赦杀人抢劫强奸盗窃等合并罪不赦伤害直系亲属者不赦上述几项条款中王耀民认为最主要的是前两项区区两句话便把政治犯完全排除在特赦范围之外了

  所谓叛国罪”,指的是反对成立满洲国”,反对日本发动的圣战”,也就是日本人担心和恐惧的反满抗日的言论和行为所谓大不敬罪”,指的是对日本人不敬下级对上级不敬尤其是对满洲国皇帝和各级政府不敬对日本人的建国神庙里供奉的天照大神不敬日本人在满洲国的各个城市都修建了建国神庙”,里面安放着代表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八咫镜天丛云剑八坂琼勾玉当然这些镜玉都是从日本运来的复制品日本人规定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各级政府机关里的职员都要去神庙参拜上街路过神庙的中国人也必须进去参拜中国人对神庙避之如瘟疫每当上街前先要看看日子然后再想想上街的路线尽可能离日本人的老祖宗远一点以免惹出麻烦王耀民压根儿就不肯承认日本吹嘘的天照大神是他们二千六百年前的神武天皇”,私下里确认秦始皇当年派出去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徐福才是他们的天照大神”。他曾把自己的考证透露给秦朝中把个秦朝中笑得前仰后合刚好施云路过时听到了警告王耀民千万不要乱说要是给日本人听到了不剥了你的皮才怪哩的确日本人把参拜神庙看得极重特意在新京成立一个祭祀府”,由退役的前关东军参谋长宪兵司令陆军中将桥本虎之助出任总裁”,还颁布一个所谓国本奠定昭书”,天照大神看成是他们的立国之本精神支柱可想而知对它的不尊重无异于十恶不赦的魔鬼”,肯定要死了死了的有”。如此看来特赦令的精神实质是只审查刑事犯不能审查政治犯

  为保证案件审查的进度王耀民将法院各个部门划分成若干审查小组任命了审查小组组长然后又把案件的发生地分成若干片儿下划到每个审查小组做到分片儿包干审查的程序分为三步各组审查通过的案件全部汇总到王耀民处由王耀民二审复核签上意见后上报古川次长终审古川那里是最后一关他那里通过了立即发电报给各地法院马上放人

  审查工作刚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抗日联军曾在热河一带频繁活动免不了与当地的老百姓接触多一些有的在一些人家吃过饭有的在某个村庄住过宿还有的农户给过抗联官兵一些衣物等等热河省把这些与抗联有些瓜葛的农户全作为通匪犯抓进监狱计三百余人一关就是好几年这样一来监狱人满为患粮食供给也成为一个大负担常有因饥饿而死的囚犯这次特赦他们把这类案件全部报上来请求高等法院定夺负责审查热河省案件的是审判庭庭长梁尚松这个人称老狐狸的白毛老头神神秘秘地把王耀民叫到他的办公室把热河省送来的卷宗往王耀民跟前一推只管一口接一口地抽他的蛤蟆头烟把一颗雪山似的头颅隐匿于呛人的烟雾中一言不发王耀民被烟雾辣出眼泪几次想看看他的表情也难得真切

  “梁庭长依你看这些案子咋处理?”王耀民想试试他的态度

  “按说嘛把这些人当作通匪犯对不对呢这个这个……那啥。”梁白毛支支吾吾闪烁其辞,“不过嘛按照特赦令的规定这类案子好像……到底该不该赦免呢还需商量……要不请示一下古川次长也好。”

  王耀民简直哭笑不得:“梁庭长我在问你的意见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

  梁白毛又开始卷他的蛤蟆头烟不紧不慢卷着卷着突然停下伸出右手在脖子后面拍了一下

王专员,”自王耀民从郑家屯办案回来他一直称王耀民为专员”。“咱们应该想法子弄点杀蚊子药洒洒这茬秋蚊子挺蝎虎……”

  顾左右而言他王耀民实在受不了他的东拉西扯站起来说了一个字:“。”

  梁白毛说:“。”想了想又说,“不过嘛假使上边……那个的话……”

  王耀民知道他怕承担责任打断他说:“你不用怕上边要追究由我担着。”

  王耀民转身要走又被叫住:“王专员你最好给我出个条子免得下边有人……那啥。”

  王耀民气得真想照他的白脑袋打一巴掌他从梁白毛摆在桌子上的一叠卷烟纸里摸出一张提起毛笔飞快地写上放热河犯人五个字扔下毛笔拂袖离开走到门外王耀民气恼地回过头去望一眼发现这个白毛老狐狸很认真地鼓着腮帮子吹那张纸条呢等到墨迹干了才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里

  王耀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代子来了带来一网兜苹果正在专心致志地削苹果皮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脖子上挂着一枚银质的护身符看上去有点像中国小孩子戴的长命锁看见王耀民回来了甜甜地一笑把削好的苹果切开放到茶盘里推到王耀民面前王耀民说了声谢谢”,没有吃一头扎进如山的卷宗里

  “请回吧代子小姐。”王耀民头也不抬地说,“这里忙乱得很等下了班我去看你。”

  “你骗人!”代子说,“爸爸说晚饭后要加班你怎么有时间看我呢?”

  王耀民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确是在骗她他早就通知全院的人夜里十点以后下班

  代子有些得意地望着王耀民:“看着你把苹果吃了我就走我不愿意让你太累。”

  “我吃一会儿就吃。”王耀民敷衍地说

  代子不依让他现在就吃王耀民正要说话代子拿起半个苹果递到他的嘴边王耀民只好咬了一口代子嘻嘻笑了

  这时门开了施云探身刚想进来看见两人的情景微笑了一下又退出去王耀民知道施云有事忙开门追出去喊她

  施云进来笑着说:“真不忍心打扰你们可是没有办法。”说着她转向代子:“把你的耀民借给我几分钟好吗?”

  代子更加得意露出两只小虎牙:“当然可以不过不能超过十分钟。”

  施云说:“就十分钟。”

  代子说:“我先去爸爸那儿等着十分钟后再过来。”走出门又把头伸进来,“施小姐说话可要算数哦。”

  施云急忙把门关好快步走到王耀民面前从怀里抽出两份材料递给王耀民王耀民接过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慌忙把材料放进抽屉里紧张地注视着房门施云却不露声色地坐下把王耀民咬过一口的苹果递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吃自己也拿起半个慢慢地吃着王耀民佩服她的机智也装作边吃边闲聊的样子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咚咚咚跳个不停嘴里的苹果什么滋味也没有吃出来

 

  

 

 

  施云交到王耀民手里的两份材料是她从哈尔滨法院调上来的材料指控两个人有叛国嫌疑”,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王耀民在洮南念书时的两位老师也就是王耀民参加殿试前去洮南国高要找的那两个人王耀民满怀希望地想从他们那里打探到严蔷儿的消息没想到人没见着却给一个小鬼子盘问了半天撞了一头一脸的晦气当时王耀民曾不安地揣测是不是两位老师出了什么事现在终于证实了他们确实出了事而且是几近杀头的大事

  王耀民把那两份材料带回宿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原来美术老师裴长文和音乐老师徐凤翔都是地下抗日分子二人以商人的身分贩了一车文明棍欲运住苏联在哈尔滨车站被扣住检查时发现一些文明棍里塞着纸条纸条上写着各种符号日本人怀疑是密码可能与共产国际有关两个人不管日本人怎样用刑就是死不承认日本人又无法破译那些密码案子便挂起来判了个叛国嫌疑”,将二人投入哈尔滨监狱

  这一夜王耀民怎么也睡不踏实他像始终在做梦又像一直没有睡着恍恍惚惚中王耀民的眼前老是闪现出裴徐两位老师的面影一个梳着油亮亮的背头西装革履不管见了什么人只握手或颔首致意从来不像老派人物那样鞠躬或抱拳作揖另一个则留着一丝不苟的中分头深蓝色的中山装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连领钩也扣得严丝合缝搭眼看去像个大学生他们是洮南国高里仅有的不穿长衫的两位先生被人们称作新潮人物”。他们同时毕业于南方的一所艺术专科学校又同时千里迢迢地来到东北边陲的偏僻小县当教师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裴长文学的是西洋油画经常看到他站在梯子上画大幅油画挥动大大小小的画笔一副洋洋洒洒的样子让人惊奇的是他作画时从不穿工作服连条围裙也不系只在胳膊上戴一副套袖无论手上怎样浓墨重彩地勾勒笔挺的西装上从不沾染一星油彩徐凤翔学的是音乐歌儿唱得极好器乐也很精通他在国高组织了一个小乐队经常被县里或各学校请了去参加一些庆典活动他们给王耀民的印象是一个字好像每天都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去做难得有闲暇时光上班忙下了下班更忙经常在傍晚时分看到一些人来到校园里轻车熟路地向他们的宿舍走去其中绝大多数是女宾穿白衣蓝裙的女子中学的学生居多有的挟了一卷画有的携着一把琴或一管箫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如一群麻雀向她们的导师裴先生或徐先生讨教这倒也并不奇怪他们的确称得上小城的艺术家加上两人都很年轻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吸引一些女孩子也属正常可是有时候就有些不正常了譬如有那么几回夜已深了却有几乘小轿或黄包车悄然来到校园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款款走出一步三摇地上楼找两位先生她们都是窑街妓院里的妓女前来求教作画或琴艺的这本来是授人以柄的事他们却浑然不觉照样客客气气地接待她们后来校方知道了非常生气地找他们谈话他们居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说孔夫子提倡有教无类”,人家登门求教艺术我们怎好把她们拒之门外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后不久洮南县城爆发了一场空前的反日游行女子中学首当其冲其他学校也都相继参加把个小县城闹得沸沸扬扬当局派警察镇压时发现冲在最前面与警察撕打在一起的竟然是一群窑姐儿她们个个袒胸露背张牙舞爪搞得警察们十分狼狈事后追查闹事的背后主谋有人怀疑是裴徐二人但查来查去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

  王耀民平时一头扎进书本里既不学画也不学唱只是偶尔自娱自乐地吹吹萧拉拉二胡与裴徐两位先生来往不多自从王耀民在满洲国会考中得了第一名之后情形就有了变化徐两位先生再见到王耀民时就主动上前同他打招呼叙一叙话有一回王耀民正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背左传》,斐先生乐呵呵地朝他招手说要给他画一张像王耀民走进斐先生的宿舍兼画室顿觉大开眼界四面墙上都是画中国的外国的男人的女人的各具情态形神毕现还有几幅被黑布遮着王耀民不知画的是啥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裴先生笑笑说都是人体艺术让你看看也无妨就一一掀开黑布王耀民目光一扫脸立时就红了原来那都是女子的裸体画像其中就有前来找裴先生的妓女裴先生解释说在西方把人体美看作是至高的艺术境界这与淫秽是两码事见王耀民仍低头不敢看他又把布遮上了之后他让王耀民端坐在椅子上两眼盯着王耀民看迟迟不肯动笔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过去王耀民觉得脖子都酸了他才说了一声”,拿起笔唰唰唰一挥而就王耀民探过身去一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像可不知这位裴先生出于何种考虑竟又给王耀民戴上一顶帽子看上去既像清朝的官帽又像军人的大檐帽有点不伦不类裴先生看出王耀民的迷惑笑了笑说跟你开个玩笑加上一顶桂冠又说玩笑归玩笑我看你少年得志很可能是仕途中人而就中国目前的局势看将来嘛——裴先生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十有八九是国民政府的天下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信仰三民主义王耀民对三民主义不甚了了只知道那是日本人非常忌讳的理论不敢贸然插嘴就呆呆地望着他裴先生伸手捋捋背头开始向王耀民介绍何为三民主义裴先生刚讲了两句房门吱的一声开了徐先生走进来徐先生与裴先生住邻居也许他早知道王耀民在这里徐先生微笑说裴兄原来你在授课呀我来得不巧打扰了裴先生不满地注视着徐先生却不好说什么起身招呼徐先生坐徐先生打量一阵王耀民叹息一声感慨地说耀民你们这代人应该比我们幸运将来定能过上人人平等不分贵贱没有压迫的日子到那时天下百姓不分彼此同舟共济亲如一家王耀民问徐老师社会果真能发展到那一步吗徐先生用力地点点头那已经不再是幻想有的国家早就实现了说着他拉过王耀民的手在王耀民手心里写了两个字苏联王耀民吃惊地瞅瞅徐先生又望望裴先生发现裴先生的脸色不大好看显然对徐先生打断他的计划有些生气了王耀民心里已经明了两位先生虽然都属新潮人物但信奉的理论却不相同王耀民当时只有十六岁不知自己该倾向于哪一边心里颇感不安急忙起身告辞不久王耀民便到新京去读书了再也没有见过两位先生有道是世事难料王耀民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四年后的今天两位先生的案底材料竟然落到了王耀民手上

  王耀民猜出了施云的意图他现在觉得这个女子已经不再神秘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她与裴徐二人是同党否则她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将裴徐二人的材料调出千方百计地解救他们但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会掉脑袋的必须做得天衣无缝才行王耀民有些犯难了

  次日一早王耀民刚来到办公室施云就过来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王耀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王耀民为难地朝中田那边扬扬下巴摇了摇头王耀民指的是黑龙江的案子归中田查这家伙挺难办此时王耀民很后悔早知有裴徐二人的案子当初把黑龙江的案件审查工作交给别人也许就简单多了施云却抿嘴一笑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下抓替罪羊四个字飘然而去王耀民想了想对呀只有抓住中田这只才能替罪”,要是换了中国职员从他手上放走了政治要犯事情可就闹大了弄得不好不知要搭上几条人命哩可是这样的案子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中田知道的这个满脸横肉的猪猡一旦发现哈尔滨把这种案件也报上来不仅不会赦免还会大作文章追究起报案人的责任那样可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事情搞砸了那么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中田的手将此案通过呢

 

 

 

 

  由于时间紧迫法院规定所有审案人员晚上加班时间再延长两个小时也就是下班时间由夜里十点改为十二点每当夜幕降临整座法院灯火通明宛若白昼这一年的天气有些反常时令已经进入秋季天气仍然很热每到晚上蚊虫密密麻麻形成片搅成团人们都不敢开窗子屋子里又闷又热许多人顾不上体面不体面干脆连衬衫也脱了只穿一件背心忙碌起来还是汗津津的

  王耀民更忙他的办公室不断有人进来送上一摞一摞的卷宗都是各审查小组审查通过后拿来报批的王耀民一件接一地审定然后加盖名章再送到古川办公室古川终审后由施云盖上法院的公章再把特赦名单抄报司法部备案同时由高等法院电告各地方法院立即放人

  王耀民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但他不能像其他职员那样赤膊上阵他毕竟是此次突击活动的主管不能不考虑仪表再说还有代子在身边总该有所顾忌代子一个人在家里呆不住吃罢晚饭就跑出来主动充当王耀民的临时秘书她身着短衣短裙头发束在脑后看上去像个网球运动员她一边帮王耀民加盖名章一边情意绵绵地盯着王耀民的脸不时抓起扇子给王耀民扇风后来见王耀民一副挥汗如雨的样子就心疼了跑出去打来一盆凉水蘸了毛巾替王耀民擦额上的汗此时的王耀民顾不得别人看见怎么想了整个心思都集中在如何加快进度上对代子的关怀惟有感激嘴里连声道谢

  中田知道代子在王耀民办公室就不再派人前来送材料不时拐着瘸腿亲自送过来他把材料放下却不肯马上离去抬眼瞅瞅代子又瞅瞅王耀民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耀民君艳福不浅呀!”

  “中田先生谢谢你的夸奖。”王耀民头也不抬地说

    “忙碌着的男人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男人时时刻刻能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醉人气息他的工作效率一定会很高吧?”

  “当然红袖添香嘛。”

  王耀民望了一眼中田发现他的目光正贪婪地盯着代子丰满的胸脯代子的丝织小褂紧箍在身上领口又低深深的乳沟清晰可见

  王耀民皱了皱眉:“中田先生还有事吗?”

  中田被问得一愣尴尬地摇摇头:“……没什么事了。”

  王耀民目送中田栽栽歪歪地离去却忽然想起锁在柜子里的两份材料心里蓦地一动一个主意闪电般跳了出来这让他激动不已一颗心禁不住怦怦乱跳呼吸也急促了代子看出了王耀民的异样以为他过于疲劳身体不舒服了担心地瞪大一双杏眼问他怎么了王耀民摇摇头代子仍不放心伸手摸摸王耀民的额头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一下王耀民笑了抓过代子柔软的小手用力握了握代子抿嘴乐了模样很甜

  一周时间即将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个晚上了接连数日的紧张劳碌人人都已精疲力竭可待审的案件仍有很多王耀民到各组粗略统计一下大吃一惊他匆匆来到古川办公室古川上了年纪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夜以继日的劳累令他难以支撑了他的两眼熬得通红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仰靠在皮椅上对送来的案件无力再审了凡经过王耀民审查盖章的材料他便朝施云点点头示意她盖章放行

  王耀民向古川汇报了工作的进展情况提出最后一夜必须干个通宵否则难以如期完成古川点头同意并请王耀民多多费心把此项工作善始善终施云在一旁向王耀民使个眼色意思是要他抓住这最后时机把裴徐一案了结王耀民心领神会

  王耀民对代子说:“中田先生那里很希望你过去帮帮忙可以吗?”

  代子不情愿地嘟起小嘴坚决地摇头

    “中田先生那里的案件太多了他实在忙不过来你去帮他就等于帮了我代子小姐拜托了。”

  代子忽闪几下眼睫毛低声说:“好吧我听你的。”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王耀民:“除了爸爸我只听你的。”

  中田那里确实很忙乱这不仅因黑龙江省地处边陲案件多于其它地区还由于中田不大熟悉中文又爱装腔作势极力摆出一副长官的架势让每个前来报材料的中国职员一一向他汇报嗯嗯哈哈地听着不时还要提出一两个问题等中国职员解释过了他思索片刻才肯通过这样一来他的审查工作进展很慢看见代子主动过来帮他受宠若惊眯眼笑着脸上的横肉快活地耸动

  王耀民故意把门留出一条缝隙两眼紧张地注视着中田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能否解救自己的两位老师就看今夜了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中田的松懈和疏忽上倘若这家伙一直认认真真地坐在那里事情就难办了

  午夜已过王耀民望得脖子都酸了中田仍是钉子一样楔在椅子上没有任何站起来走动的迹象紧张的审案之余他还不时笑咪咪地望着代子同她说上几句什么王耀民急得如坐针毡案卷也看不下去了他不知自己把代子打发过去是对还是错若因代子到他身边反而使他精神倍增连一分钟也不肯离开岗位那可就弄巧成拙了王耀民再也坐不住了放下手头的卷宗把头探出门外就在这时中田站起来了他向代子交代了几句什么摇摇摆摆去了厕所

  天赐良机王耀民立即把裴徐二人的叛国嫌疑材料取出走过去王耀民来到代子跟前装作信手翻弄中田审查通过的材料嘴里关切地询问代子怎么样累不累实在乏了就到我那里休息一下代子正在用力地盖着中田的名章见王耀民这样关心她就仰起白白净净的小圆脸感激地望着王耀民嫣然一笑这时王耀民已经将带去的两份材料塞进准备盖章的案卷中

  王耀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会儿代子捧着一摞卷宗过来王耀民看也不看就啪啪地盖上名章转送到施云手里古川早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王耀民用手指了指放下的卷宗施云会意地点头微笑拿过去便盖上公章投放到赦免一栏里王耀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也一下子松弛下来

  代子没有回到中田那里坐在办公室里等他王耀民随手把门关上激动地搂过代子亲了亲她的额头代子伸出双臂紧紧箍住王耀民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久久不肯撒手王耀民透过她柔软的胸脯感受到了她那颗激跳的心少顷门外传来脚步声王耀民拍拍她的肩示意有人来了代子才不很情愿地松开手双颊涨满红潮眼睛也变得迷迷离离王耀民望着代子一副痴情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不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深深地搅扰着他他不知道日后该如何对待眼前这个日本小姑娘也无法预料他和她之间还会发生什么

 

 

 

 

  总算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黎明时分全部案件审查完毕特赦任务如期完成古川通知全院休息一天代子已经疲乏得支持不住了王耀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回家劝她好好休息代子躺在床上却不肯睡迷蒙着眼要王耀民陪她王耀民只好在她的床沿上坐下来想不到代子一把搂住他在他的脸上狂吻起来王耀民从未跟哪个女孩子这样接过吻怕极了却不敢声张担心被古川听见幸好代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王耀民悄悄地挣脱出来逃也似的离开古川寓所

  晚上全院聚餐王耀民来到餐厅发现司法部官员也从新京赶来了为首的是司法大臣张焕相长着一副马脸下巴显得格外大古川把王耀民叫过去向张焕相介绍说此次特赦全靠这位王经理官办事干练审案工作才得以迅速完成这位司法大臣听了不相信地打量着王耀民是么我看他还是个小孩伢子哩会有那么大能耐古川先生强将手下无弱兵说句到家的话还是你调教的好呀说罢翘起长长的下巴呵呵地大笑他说话的嗓门很大像同谁吵架一般引得全餐厅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王耀民以前听说过这位张大下巴爱发脾气说话高声大嗓像跟人吵架似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德性粗俗不堪得令人作呕他什么也没有说握了握手就回到自己桌上

  七点整宴会开始古川作了简短的讲话他说这是一个庆功宴他感谢天皇陛下对满洲国所有臣民的恩典感谢法院全体员工的鼎力支持圆满地完成了这一神圣使命并称此次工作中日满职员通力合作充满了大东亚共荣的协和亲善精神他的话音未落坐在王耀民对面的中田就使劲儿鼓掌袖子把酒杯也碰翻了王耀民看着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心里更加不快眉头拧得很紧中田则示威似的把巴掌拍得更响

  宴席很丰盛面对满桌的佳肴和雪白的大米饭中国职员都感到很拘谨他们从未同日本职员如此平等过他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迟迟不敢动筷王耀民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刺痛感不就是跟日本人吃一顿饭吗何况桌子上摆的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中国的是中国老百姓用自己的血汗创造出来的怎么反倒成了日本人的恩典王耀民率先举起酒杯向同桌的每个中国职员敬酒往他们的碟子里夹菜劝大家不必拘泥尽管放开量随意吃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大家开始有说有笑互相敬酒

  中田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轻蔑的目光从中国职员脸上逐一滑过停留在范平身上不动了

  “范平君你觉得大米饭很好吃吗能给各位说说你咀嚼大米饭时是什么滋味吗?”

  范平不会喝酒先盛了一碗饭闷头吃着听了中田的挖苦他满脸通红放下碗嘴里的饭菜如梗在喉深深埋下了头

  王耀民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指着中田的鼻子斥责说:“你违背了协和亲善精神侮辱了范先生的人格要向他道歉!”

  中田不屑地撇了撇厚嘴唇骄横地说:“你认为范先生也有人格哈哈范平君能说说你有什么样的人格吗?”

  王耀民嗖地站起骂道:“你混蛋!”

       中田也跳起来:“你敢骂我?”

       王耀民一字一顿地骂:“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

  中田的脸因喝酒本已涨得通红此刻完全变成猪肝色两只不大的眼睛射出凶光面目十分狰狞他伸手抓起一个盛满饭的碗嗖地朝王耀民砸过来王耀民一闪身饭碗砰地撞在墙壁上碗碎了大米饭迸了一地

  王耀民大怒刚好厨子递上来一盘四喜丸子王耀民伸手接过去就势扣向中田中田没想到王耀民敢还手一时躲避不及被扣了个满脸花烫得地叫了一声如一头发狂的野猪冲向王耀民两个立刻扭打成一团桌子被撞翻杯碗盘碟哗啦啦倾泻到地上喧闹的餐厅立时沉寂下来所有就餐的人都放下碗筷惊愕地望着这里司法部的官员也都转过脸神情十分惊讶

  “住手!”古川大喝一声

  王耀民和中田被古川带进一间屋子古川气得脸色煞白用一只手捂着胸部问是怎么回事中田刚要开口给古川挡了回去按照规矩王耀民的职位高应由王耀民先说王耀民怒视着中田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古川训斥王耀民:“身为高等官和上司当着上级长官的面与下属扭打在一起成何体统懂得礼仪不与下属一般见识这是作为一个上司的起码常识和修养你这样做既损害了自己的尊严也让司法部的长官们见笑耀民君你太令我失望了!”

  王耀民依然气冲冲地怒视着中田

  古川转对中田:“你喝醉了需要清醒一下了。”

  古川左右开弓连打中田两个耳光中田站立不稳身子晃了几晃又急忙立正站好

  “耀民君是你的上司你要向他道歉。”古川说

  中田恼怒地瞪着王耀民咬着嘴唇不开口

  古川的长眉毛跳了跳抬高了嗓音:“我要你立即向耀民君道歉听清楚了吗?”

  中田恨恨地瞪着王耀民极不情愿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宴会不欢而散王耀民离开餐厅仍是余愤难平他不想回宿舍去就点燃一支烟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施云来到他的身后也未发现

  施云说:“耀民你不该这么冲动应当冷静些。”

  王耀民狠狠摔掉烟蒂:“冷静他骑在你脖颈上拉屎你怎么冷静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施云叹了口气:“可是你这样做古川会很生你的气。”

  王耀民问:“生气又能怎样大不了不当这个经理官!”

  施云笑了:“耀民你怄起气来像个孩子古语云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次你干得很漂亮所以你更应该注意在古川心目中的形象这对你今后的处境大有好处对我们的将来也大有好处。”

  听了施云的话王耀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的将来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施云是在利用自己就像自己利用代子一样他久久地盯着黑暗中的施云感到这个美丽而有心计的女人有点可怕

  “我王耀民无党无派只凭着良心做事施小姐我看往后我们还是少接触的好对不起失陪了。”

  不等施云再说什么王耀民转身朝宿舍走去

  王耀民回到宿舍正要伸手去开灯黑暗中冷不防给人紧紧抱住把他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屋子里进来了贼或是杀手——中田派来的杀手但马上就感觉出来抱他的人身材纤细胸脯丰满而柔软还有那急促的娇喘他心里知道是谁了打开灯一看果然是代子剌眼的灯光使她微眯着眼脸上现出一副沉醉的神情

  “这么晚才回来人家等你很久了。”代子仰起脸说

  王耀民把她的手从身上拿开:“代子小姐你怎么进来的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代子听出了王耀民的不快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冷落:“人家找你有事嘛你不在就从管理员那里拿到钥匙。”

  王耀民此时方知还有人掌握着自己宿舍的钥匙心不禁沉了一下看来宿舍也并不安全时刻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中那么以后同秦朝中的接触也得小心更不能在宿舍里留下什么文字这年头,“文字狱随时都可能发生

  代子不高兴地说:“耀民你怎么了我不许你叫我小姐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王耀民不再言语他感到心里烦躁得很只想她快些离开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平复一下糟透了的心绪

  代子拿出一封信来:“人家是特意给你送信来的不是说家书抵万金吗为了让你高兴才连夜来找你的。”

  洮南老家来的信王耀民许久没有收到父亲的信了不知他老人家怎样哥哥们都好吗一股久违了的亲情油然而生心里便热了他迫不及待地从代子手里接过信看看信封发现不是父亲的笔迹细细端详竟是洮南县城里那受他之托的同学的来信莫非……莫非老兄他终于打听到了蔷儿的下落王耀民的心怦怦乱蹦手也禁不住抖了

  代子惊讶地注视着王耀民看着他激动看着他颤抖看着他读信时表情的急遽变化……当他看到信纸从王耀民的手中飘然滑落王耀民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拳拼命击打自己的胸膛时她吓坏了她的心痛极了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惟觉愧疚和不安她觉得是自己给心爱的耀民带来了坏消息带来了厄运她不该把这信送给他的……她的杏眼里蓄满泪水上前去拉王耀民的双手却被王耀民用力挡了回去她的娇小的身子险些摔倒她惊慌地看着王耀民重重地躺到床上两眼木然地盯着棚顶胸脯急速地起伏着像一个危重病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王耀民痛苦地喘息着他觉得似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顷刻间被绞碎了掏空了来信中描绘出的一幅幅画面让他心碎让他痛不欲生他仿佛听到心爱的蔷儿在被人凌辱时发出的绝望的呼喊仿佛看见孤苦无助的蔷儿临终时闪现出的绝望的目光……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堂而皇之的大学校园里罪魁祸首便是那所大学里的日本校董王耀民的眼前幻化出一个满脸横肉的面孔像中田正狞笑着扑向刚刚经过丧父之痛的蔷儿……王耀民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会儿泪水从眼角涌出对称地滑向两侧的面颊

  王耀民不是一个善于同女孩子周旋的青年几年来除了蔷儿他没有同其他任何一个异性交往过蔷儿是他的惟一他像爱护生命一样珍视与蔷儿的感情现在蔷儿去了他的情感大厦轰然倒塌眼前的世界顷刻变成一片瓦砾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正在这片瓦砾下挣扎呐喊

  一只温热的手在王耀民的脸上轻柔地游走拂去了王耀民面颊上的泪水王耀民睁开眼看见代子跪在自己身边惶恐而又怜爱地望着他

  “对不起耀民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让我代替他们向你赔罪好吗?”

  代子双手撑着床铺向王耀民鞠躬王耀民冷冷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雪白细嫩的脖颈看着她丰满凹陷的乳沟他的那颗埋在瓦砾下的心狂暴地悸动着像一头怪兽企望着毁灭什么他猛地从床上跃起将代子粗暴地压在身下代子轻轻地了一声闭上眼睛……

 

 

 

  

  王耀民冷静地等待着灾难的降临那天夜里他看着代子泪流满面地走出屋子就穿衣起来给家里写信他告诉父亲他要出一趟远差时间可能要长一些说不准何时能够回来请他老人家不必惦记又给洮南的同学写了一封短信求他尽可能找到严蔷儿的坟墓把她的尸骨移回洮南老家逢年过节代为化些纸钱之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打算交代给秦朝中保存过些年再寄回洮南老家一切都做完后他和衣躺在床上等待天明

  三天过去了一切如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种平静反而使王耀民感到不安似有种任人宰割的恐惧时时向他逼来他想找秦朝中说点什么却不见他的踪影他觉得自己被抛到一个渺无人烟的荒岛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快变成一个活死人了

  该到来的终于到来了第四天傍晚王耀民一踏进宿舍就发现屋子里有人来过他的一应用品都给人搜查过了东窗事发这是他预料中的并不感到突然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要拖这么久还要搜查他的房间想想也就明了代子被侮到底是有损日本人颜面的事怎好声张那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罪名上动一点小手脚便足够了

  王耀民惨然一笑他估计此刻外面一定有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故作啥也没有发现的样子熄灯上床

  一夜无事次日晨王耀民刚踏进法院大门就给人拦住告知他不必去经理官办公室马上到次长那里开会来到楼里发现各处多了一些执勤的法警气氛较平时紧张多了王耀民迳直走向古川的办公室敲响了那扇柴檀色的门施云像平时那样笑吟吟地同他打招呼然后向他使了个眼色把桌子上的一张纸展开王耀民用目光一扫沉着冷静要害问题决不承认

  王耀民有些懵懂心想做都做了怎好死不承认好汉做事好汉当嘛为了蔷儿死又何憾

  进了古川办公室王耀民方知自己搞错了根本不是他与代子的事他看见古川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日本人看着古川对他恭恭敬敬的样子王耀民猜测出是上边来人了而白胖子跟前摆着的一摞卷宗使王耀民敏感地意识到十有八九与特赦审查案件有关他与施云搞的鱼目混珠把戏可能已经给上边发现了把古川也牵扯进来

  “你就是王耀民?”

  “是的。”王耀民立正回答

  白胖子打量着王耀民突然问道:“释放热河的通匪犯是你干的?”

  “是的。”

  “事前征询过古川先生的意见吗?”

  “没有。”

  “为什么?”

  “古川先生太劳累了我作为高等官和此次办案的负责人对此类案件理应有自己的判断。”

  “那就说说你的判断吧。”

  “耀民以为要实现大东亚共荣这一神圣使命当以民众为基础中国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所以争取民众乃事业成败之关键倘若将民众推向对立的一边无异于给自己釜底抽薪使自己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恕我直言热河的做法正是中了敌人的圈套是愚蠢至极的必须更正之。”

  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王耀民当初就想好了的在心里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他懂得日本高层人物的心理他们最感头疼的是敢做敢当理直气壮的中国职员而最为欣赏的也正是这样的中国职员他们对这些中国人既不放心又不能不用常常处在两难的矛盾之中相反你越是唯唯喏喏惟命是从连一点自己的看法都没有他们就越瞧不起你把你当成一条走狗一只虫子随手掐死几个也毫不足惜

  白胖子的目光仍如钉子一样逼视着王耀民但王耀民已经看出他对自己的这番宏论并不反感甚至打心眼里认可了

  “可是,”白胖子突然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你释放两名重大的叛国嫌疑犯的理由是什么?”

  王耀民做出吃惊的样子:“绝无此事。”

  白胖子立即从卷宗里抽出两份啪地摔到王耀民面前王耀民不看也已知道是裴徐二人的案子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细细看了一遍

  “耀民工作失职请求给予处罚。”

  “仅仅是失职吗?”

  “是的耀民作为上司有失察之过。”

  “失察说得太轻松了吧那上面明明有你的名章。”

  “长官允许解释吗?”

  “有意浑水摸鱼释放要犯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王耀民提高了声音,“事关重大非同儿戏耀民必须解释。”

  古川瞅瞅王耀民又瞅瞅白胖子神情有些紧张他像是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来只把目光投向墙壁白胖子也不说话鼻子里哼了一声满面怒容地坐下

  王耀民明白此时可以做必要的解释了他精确地说特赦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夜里共计有一千一百二十四份案件待审当时曾详细估算过即使用最快的速度审查每个案件用时三分钟也需两天半方可完成不得已他把审查的重点放在由满洲职员提交的案件上对日本职员送交的案件一概免审通过直接盖了名章

  “照你这么说是中田信一有意放走要犯喽?”白胖子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

  “我不这么认为。”王耀民说,“这两份案件虽然是由中田先生送上来的但我决不怀疑他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很可能是夜深忙乱中田先生一时失误所致绝不会是有意为之尽管我曾同中田先生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我还是深信他不会有意做这种事倘若追究耀民作为中田先生的上司责无旁贷甘愿受罚。”

  王耀民向白胖子深深鞠了一躬

  白胖子静默良久同古川交换一下眼色终于说:“耀民君你当以此为鉴今后断不可出现类似差错。”

  “耀民谨记。”

  “好了你可以走了。”

  王耀民弓身退出在他带上房门装作整理衣帽的瞬间清晰地听见屋子里的白胖子说古川兄你的眼力不错……王耀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施云正在朝他微笑她的脸因激动镀上一层红晕看上去姣俏无比王耀民不便与她说话点了点头来到走廊里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锁好迅速换下汗湿的背心和衬衫将那一团湿漉漉的衣物塞进公文包里

    白胖子对王耀民的突击审讯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如白胖子其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其实这一关王耀民是应该事先想到的因为中间插进了代子事件”,才被他忽略了现在好了不期而至的灾难顺利过去可王耀民的心情还是轻松不起来严蔷儿凄凄惨惨的面影时隐时现代子泪眼婆挲的神情若即若离蔷儿的不幸由代子承担这公平吗从未有过的罪恶感蛛网似的缠绕着王耀民的心让他不得安宁

  傍晚王耀民从水房里打回一盆水泡上汗湿的背心和衬衫正要蹲下来搓洗听见秦朝中在门外叫他就走出去秦朝中神秘兮兮地把王耀民拉进自己的屋子告诉说中田这家伙最近与思想矫正科的人接触频繁要王耀民对他多加小心王耀民的眼前迅速掠过上午被审讯的一幕暗忖道难道白胖子的到来果真与思想矫正科”、中田有关看来施云是对的与中田这样的小人的确不该意气用事需耐心与之周旋才行这么想着心下似又多了几许沉重便谢了秦朝中告辞出来

  王耀民回到自己房间意外地发现衣服给人洗过了清清爽爽地搭在晾衣绳上是代子她靠着床沿站着两眼哀婉地望着他仅仅几天工夫她瘦了许多两只杏眼凹陷下去脸上毫无血色王耀民倚门站在那里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继而有无法言说的惭愧汹涌上来紧紧揪着他的心他不敢与代子幽怨的目光对视把头扭向一边

  屋子昏暗而静寂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对站着

  俄顷有压抑的饮泣传出王耀民感到代子的每一声抽泣都如利箭钻心他想说句致歉的话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此时此刻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宁愿代子骂他打他那样也许会好受些这么想着果然看见代子挥舞着双手向他扑过来他闭上眼睛等待处罚

  紧闭双眼的王耀民觉得脖子被一双温柔的小手紧紧箍住接着有两片湿润的香唇不停地印在他的脸上少女激情的喘息让他沉醉迷蒙他清晰地听见代子梦呓似的声音耀民求你了要了我吧让我来代替你的蔷儿一生一世好吗王耀民的鼻子一酸眼睛热了他伸出双臂搂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