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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它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是一团揉得有些像丝绵一样的稻草,颜色像枯萎的黄菊花。谁也不会认为那是一团毫无意义的草。这样细致柔软的草一定包裹着更细致更柔软的东西。我首先想到的是鸟类的卵。它是那样像一个鸟巢。

       这是我和姐姐一同挖一小块菜地时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它不可能是鸟巢。

       姐姐伸手分开那团草时,我看见那里是一团蠕动的粉红色的东西,那是一团此起彼伏的肉。是几只没有长出毛的幼鼠。它们还没有睁开眼睛,对于突然暴露在春天上午的阳光下,它们的反映是蠕动,紧紧地抱成一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

       姐姐一只一只把他们从温暖的草窝里拉出来,然后丢到刚刚翻过来的黝黑而潮湿的地上。我拦了一下姐姐一边笑着一边要砸向它们的铁锹。

       我的理由是,我觉得它们很好玩,先别忙着弄死。那时我二十几岁,头上还扎着两只小刷子,说玩一玩小老鼠完全说得出口。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七只小家伙丢到草团里,然后把它们移到地边。我并没有去玩,而是继续干活。

       天黑了,姐姐早已忘了那些小老鼠的存在,回到屋子里做晚饭去了。我抱起那个草团,打算寻找一个略安全一些的地方。两米远处就是一堵墙,那墙根下应该好一些,它至少能遮挡冷风。于是又找来一个草筐扣在了上面。

        我们的看上去华美的房子,在另外的生命看来是不是也是一个草团?

       第二天早晨,阳光照亮了每一片树叶。我拨开凝结了一夜水汽的那个昨天的草团,我看见里边空空如也,它们不翼而飞。这结局同我预想的或者我希望的完全一致。

       从草筐上的那个圆洞看,它们被它们的妈妈搬运走了。母鼠寻觅了一天食物,勉强弄了个半饱,乳房里积存了几毫升奶水,于是它往家跑。一边跑一边想它的七个孩子已经一天没吃奶了。它的眼前浮现出那七个肉乎乎的小家伙的可爱模样。七个小最一齐叼住乳房时的感觉也让它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当它接近家的那片领地时,灵敏的嗅觉使它发觉了异样。它熟悉家附近的每一根草,每一粒土。而今天,这些都被移动了,它知道它的家遭到了不测。正在它悲伤欲绝时,它听见了一种熟悉的声音,继而又嗅到了那个熟悉的气味。它惊喜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找到了它的孩子完好无损。它急切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都不少。它在那一刻相信了上帝,这不是上帝干的又能是谁干的呢?

       我的孩子曾经走失,也极像在神力的帮助下走回家。我从下午三点开始找,找到五时,找遍了孩子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那是九月,五点天已经快黑了。如果在天黑之前找不到孩子,那么找到孩子的希望就不大了。那个即将到来的黑夜使我恐惧。我报了警。我的所谓报警就是给孩子的爸爸打了电话。他是个警察。他们出动了两台警车,在他们认为可能找到孩子的地方盘旋。我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已经无力站起来。我想我应该守在家里等电话。警察的电话,绑票者的电话。一会,警察的电话来了,他爹说,火车站,汽车站都有了便衣,问我孩子穿什么衣服。原来还没找到。我对他们的寻找不抱什么希望,但我不能不告诉他,毕竟,丢了孩子是个大事。我认为孩子一准是被拐走了,现在已走在被拐卖的路上。或者被人抓去,正在一个黑屋子里为该向孩子的父母要多少钱而争执不下。他们一般都是狮子大开口,我们只是个工薪家庭,除了温饱再没什么了。我的孩子怎么让人误以为是富翁的儿子或孙子。我不停地看窗子,我在看天色,天黑了一层,孩子回来的希望就少了一分。而现在天已经灰黑了,路灯马上就亮了。路灯一亮,黑夜就来临了。我已经不能正常思维,像死人一样坐在那里。

       这时,门铃响了,那个平时悦耳的声音是那么另我惊骇。是我的走失了一个下午的五岁的儿子回来了。他的身后没有他的警察爸爸,他自己回来的。孩子的裤子全湿了,还有鞋也湿了。原来,有两个十岁大的孩子把他从我们居住的几乎是封闭的小区带了出去,带到了两站地外的儿童公园。天快黑了,那两个孩子并不打算把他带回来,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跑掉,把我的儿子丢在了儿童公园。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小区的院子,天又黑了,他自己走回的可能是很小的,那至少有两公里,而且要穿过一条八车道的马路。那是一条主干道,车辆川流不息。但是他开始了行走,他过了那条险象环生的马路,又从误入的一条水沟里爬了出来,最后选择对了通向回家的那条岔路。在这些地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他都回不了家,而他能躲过所有的危险,十分的不可思议。最大的危险是他赶在路灯亮之前选择了那条正确的岔路,路灯一亮,他将迷失方向。

       那七只小鼠现在躺在一个新的草团里,这个草团被母鼠像捧一个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置于深深的地下,其深度不是一把铁锹就能挖出来的。想到这,我从那个被弃置在地上的被母鼠丢掉的空空的草团旁站起身,回到姐姐家屋子里吃早饭。早饭是米饭,青菜豆腐。我的食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