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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西风等在门外

       这些天,我还忧虑一件事——拆线。那线怎么可能不跟肉长在一起?跟肉长在一起那还怎么拆得下来?拆下来那不是生吞活剥吗?第七天的早上,薛主任几分钟就把我的忧虑也拆除了。除了有两针因红肿略有痛感外,其余的都不疼。我看见她先是把线截断,然后果断地一拽,一段线就出来了。她这样拽了七下,拆线工作就完成了。我就可以出院了。姐姐已经把东西装进大小包里,吴连长部队的一辆军车已经等在医院门口。姐姐已经把那些包先送到了车上,然后是把我和孩子放到车上就可以回家了。

       孩子早上就吃饱了奶,正睡得香,怎么搬动他都不会醒了。难度在我身上。我行走还很吃力。早上,薛主任还没过来,我就在姐姐的帮助下在地上走了走。我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还有头很晕,恶心。严重的晕车感觉。只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我就支持不住了。我停下来,躺回床上去。现在,一切都装到了车上,只剩下了我这个最大也最沉的包裹。我得自己走过去。我腹部的伤怕压迫,因此没法背着我。如果用担架抬,那又太严重了。没有一个拆线后出院的还需要抬的。人家都能走,甚至走得很容易。医生说人家术后3天就下地走了。我都7天了还不能走。手术三天后,医生也让我下地走,可我连翻身都得人帮助,我怎么也下不了地。还有,医生让坐起来喂奶,我也不敢。腹部的伤口是纵向的,坐起来它会裂开的。我就躺着喂奶。但医生说,别人都能坐起来,能下地走动。我不知道别人,我知道我不能。我怕还没有长好的伤会裂开。我不敢动。我得小心地把伤养好。

       现在,我得出院了。出院就是伤养好了。伤好了你就得自己走。不然拿什么证明我可以出院了呢?可是,我的道路太漫长了。从房间走出来然后从四楼走到一楼,在一楼走过十米的走廊,走出大门,车就应该在门口。这段路,对于在床上躺了7天没有下地锻炼的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不管怎样,我都得自己走过去。拆完线是9点,姐姐包完孩子,开始包我。棉衣棉裤,外面还穿大衣。头上系围巾是不行的,围巾会有缝隙,而风会从缝里钻进去。让风钻到我的头发里就等于让狼进了羊群里,后果是严重的。因此我姐姐她给我戴上了帽子。那是一顶冬装军帽。前沿压到我的眉毛上。这还不够,她又用一条毛围巾在我的脖子上缠,一直缠到眼睛下。除了眼睛,我的一切都被仔细地包好了。我开始走。姐姐抱孩子,吴连长搀扶我。走一层楼我就得歇歇。等我下到一楼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内衣被汗水湿透了。在走廊的尽头就是大门。那门是玻璃的,我看见了停在那里的绿色面包车。我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我就看着那辆车,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我必须要自己走过去。我已经被裹成一棵大树。吴连长的手臂已经抱不住我了。

       终于到门口时,吴连长用力推开了玻璃门。四月的冷风迎面打过来。我屏住气,我不敢呼吸。它多么新鲜、甘冽我也不敢呼吸。我产后7天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风。风里藏着杀人的刀。我所以能允许姐姐把我包裹成了爱斯基摩人,是因为我知道风的厉害,知道产妇的脆弱。我的婶婶就是产后7天死的。凶手就是神出鬼没的风。婶婶产后风死了。那个堂姐也因此夭折了。那是五十年代,我还没有出生,我可以不相信那件事,可是就在两年前,我的小学同学小枝,她也死了。她死于产后发热。她不是剖腹产,是自然生产。这样两三天就可以出院。小枝是当天就出院的,做这个决定的不是她,也不是她丈夫,是她的婆婆。多住一天就要多花一天钱的。她婆婆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太娇气了,生个孩子还得上医院。我的同学小枝产后不到几个小时就躺到了她丈夫赶的牛车上。牛车走得慢,它慢到被一场6月的风雨追上了。车上没有挡雨的蓬,雨就淋在了小枝的身上。当雨淋到小枝的身上的时候,牛车还是那么慢。牛走热了,牛喜欢被雨淋一淋。小枝的丈夫也一定是劝说牛快一点走,可是牛不知道小枝怕雨淋。牛怎么着急它也不会跑。牛要是一跑,那它一准是疯了。因此,那雨一点没浪费地都浇在了小枝的身上。在雨之前,风肯定是先到了,如果小枝没有包成我这样,那么风就把她占领了。然后就是雨,可能还有雷。六月的雷声是多么吓人啊!它也惊吓了她。小枝也是第七天死的。我从玻璃门出来,警惕地看了那风一眼,就在吴连长的大力帮助下上了车。车里没有风。门还有窗户都关严了。

       车开动了起来,应该是比小枝家的牛车快得多。我仰靠在椅子上,看见树在向后退,房子在向后退,风也向后退。我感觉我像坐在坦克里,外面是枪林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