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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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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1

乔麻子被红袖标放回家。 这件事冬雪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她什么也没说。
乔麻子不但没有里通外国,而且是爱国行动!这是红袖标们的结论。大凤觉 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她很有能耐。
电厂的职工当然非常惊讶,表情种种。 大凤带着五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迎接乔麻子回家。大凤做了过年才能吃到的好饭菜,并给乔麻子买了酒。大凤让五个孩子轮流给乔麻子敬酒,她要给乔麻子压 惊。乔麻子挂搭张脸不说话,闷头接过孩子们敬来的酒,仰脖吞进肚里。
大凤也喜滋滋地给乔麻子敬酒,乔麻子只管低头吃菜,不接。大凤尴尬地笑 笑,她理解乔麻子的心情,毕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伤害,当然心里不舒坦。
乔麻子冷着脸把小雪揽在怀里。 孩子们识相,见乔麻子阴着脸,本来叽叽喳喳打打闹闹的五个孩子顿时安静,吃罢饭,匆忙溜了。 大凤一个劲赔着笑脸,乔麻子却对大凤不理不睬。
屋里剩下乔麻子、大凤和小雪。小雪坐在乔麻子怀里,大凤看着乔麻子一个 劲地给小雪夹菜,忍不住说了句:“小雪吃不完,你吃,别惯她。”
乔麻子碰见大凤耳朵跟聋了似的,头没抬,反而又往小雪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你看你这个人,小雪碗里那么多菜吃不完,让你别给她夹菜,你咋不听?”
大凤柔声怨道。
乔麻子吊脸垂着眼皮。他听见大凤埋怨,伸出去的筷子停滞在空中,想了一 会儿,一声不吭地把筷子搁在饭桌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大凤诧异的眼神跟着乔麻子移动,她问道:“咋不吃啦?” 乔麻子没搭话,径直往外走。 “你这人咋这么倔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现在没事了,应该高兴啊!卡在心里不是给自己找别扭吗?”大风责备乔麻子。她站起身对着乔麻子的背影 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乔麻子跟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他停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没说出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他从见到大凤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大凤在屋里边收拾碗筷边自言自语地嘟囔:“这人犯啥毛病啦?难道吓傻 啦?”她见小雪蹲在地上玩,对小雪说:“雪,看看你爸去哪儿啦?”
小雪乖巧,听大凤吩咐,便颠儿颠儿地跑出门,她见乔麻子靠墙蹲在大门口 折身回屋向大凤报告。
乔麻子蹲在大门口眯着眼睛抽烟,一根接一根地用力吸,两个腮帮子陷进去 再鼓起来,整张变形的脸淹没在烟雾里。
没一会儿工夫,乔麻子脚边扔了四五根烟蒂。 鲁花挑一担水路过乔麻子家门口。她见到乔麻子眼前一亮,离乔麻子还有一
段距离就着急地咋呼道:“哎哟,乔师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抽闷烟呢?”她 边说边加快脚步扭着身子走近乔麻子。
乔麻子见是鲁花便懒懒地说了句:“担水呢!” 鲁花担着水在乔麻子跟前停下,她放下水桶将扁担架在胳膊上。她瞄了一眼
乔麻子脚边的烟头,疑惑地瞅着乔麻子的脸说:“跟大凤吵架啦?吵啥架呀!头 上戴着帽子……”
“说啥?你再说一遍?”乔麻子没等鲁花把话说完“噌”地站起来,他冷着 脸质问鲁花。
鲁花被乔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不满地说:“乔师傅,你咋啦?我是说你 头上的帽子没了,又回到咱人民群众中来了,多好的事啊!”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乔麻子的脸色又说:“我说错了吗?”她怯怯地问。
“哦,没、没有。”乔麻子说完又重新蹲在地上,两眼直愣愣地瞅着地面。 “活在世上不容易,咱们得好好过日子,别整些没用的。天快黑了,我得挑 水回去,今天大河在电站值班,我锅里还蒸着馍呢!”鲁花蹲下身子把扁担挑在 肩上,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大概想起什么事,身体又从扁担下钻出来,她扭头问乔 麻子:“厂里给你安排工作了吗?哎,你的工作被李长宝抢去了,李长宝这个人 真不地道,乘人之危就是小人。他赶车的技术没你好,看他那嘚瑟劲就来气。”
乔麻子听鲁花说李长宝,他没接话。 鲁花见乔麻子不说话继续说道:“你现在也是人民群众,你的工作不应该让李长宝抢去,他算什么东西,你得从他那里抢过来别让他占着!我们都支持你赶车呢!” 乔麻子抬头看了鲁花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向鲁花扬扬手说:“走吧,走吧,
天快黑啦!”
鲁花挑起水桶站在原地又对乔麻子说:“我走了,别忘了抢回你的工作,李 长宝那人不地道,他不仁你不义!”
乔麻子哭丧张脸没说话,他再次向鲁花扬扬手,示意鲁花挑水赶紧走。 鲁花挑着水桶左晃右摇地走了。她个子矮,扁担两头的挂钩挽起一截,即便这样,水桶还是差点碰到地面。 乔麻子望着瘦小的鲁花担着两只大水桶左晃右摇的背影愣神。 “看啥呢?”大凤一边问一边顺着乔麻子的眼神看去,“哟,是鲁大喇叭这个长舌头的破女人,呸,有啥好看的,又矬又矮!”她翻着眼说。 “呸!”乔麻子往脚下吐了一口唾沫,起身返回屋里。 大凤盯着乔麻子的背影生气,她跟着乔麻子往屋里走。“神经病,好像谁欠你二百大钱似的。”她小声嘀咕。 乔麻子从屋里抱着被子往外走,大凤脸色骤变。这不是明摆着要跟大凤分床
睡吗?大凤一看急了,她以为乔麻子经过一劫想不通自己跟自己较劲,原想由着 乔麻子的性子,没想到乔麻子得寸进尺越来越来劲,大凤有些恼火。
“你干啥?”大凤一个箭步窜到乔麻子面前,她扯住被子,眼睛盯着乔麻子 问,“谁招你惹你啦?”
乔麻子昂着头不理。
大凤看到乔麻子这种架势,气就不打一处,她委屈道:“从你回来就冷着脸, 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觍张脸跟你讲话你爱答不理,你欺负谁呢? 你凭啥这样对我?”她委屈地抽泣,眼泪真流出来,“好容易把你弄回来,发生 这样的事你抱怨我,我抱怨谁去?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甩张脸给我看,我不吭 声忍着你,你蹬着鼻子上脸,凭啥跟我分开睡?”
大凤拽住被子不放手,乔麻子不说话,闷葫芦似的把被子往回拽。大凤见乔 麻子态度生硬更加生气,她气呼呼地说:“乔麻子,你不是人,你为啥这样对我? 我干啥啦?”
乔麻子嘴角用力扯了扯露出一抹冷笑,他鼻子哼了一声,然后使劲往后拉扯 被子,丢开大凤大踏步往门外走。临出门时,他冷冷地撂了句:“干啥自己知道, 还用得着我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好事!脸都丢尽啦!”
大凤猝不及防被乔麻子甩开,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本想对乔麻子发火, 听了乔麻子撂下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又羞又恼地扑到炕上号啕大哭。
大凤明白乔麻子大概听见一些风言风语,才对她冷言冷语。大凤不恨乔麻子, 她恨自己,也恨蔡富田!她为了救乔麻子,自愿将身子给了蔡富田,希望蔡富田 找关系放出乔麻子。大凤本想这件事做得天知地知,除她和蔡富田以外没人知道。 偏偏乔麻子还是知道了!是谁跟乔麻子说的呢?会是蔡富田吗?决不是他!他再 狂再得意,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呀!
“该死的蔡富田,占了老娘便宜,嘴不把门瞎咧咧,以后让我在乔麻子跟前 咋做人呢?”大凤又羞又恨。乔麻子虽然清楚大凤是为了他才牺牲自己的,但是 一想到大凤跟人家做那种事,以及那个红袖标连讽带刺的话,他心里堵得慌。
“乔麻子,你可以走啦!”看管他的红袖标乜斜着眼睛对乔麻子说。 因为有房传林的前车之鉴,乔麻子不相信红袖标会放他走,他以为他们戏弄他。 红袖标用鄙夷的眼神瞟了乔麻子一眼,他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对乔麻子说:
“回家吧!你能回去得好好谢谢你老婆。为了你,她连自己都豁出去啦!” “少放屁!”乔麻子骂道,他不相信大凤能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 那人被乔麻子骂了一顿,不恼火,反而坏坏地讥笑道:“哎哟哎,戴顶绿帽子还光荣得很哩!”
俗语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凤当然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乔麻子挖 苦大凤时也说过同样的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哼,鸡蛋没缝还孵小 鸡呢!”
大凤又气又羞。她本以为自己凭能耐救出乔麻子,乔麻子会知情知恩,没想 到事与愿违,她反而遭到乔麻子的冷语和白眼。早知如此,打死大凤也不会做这 种事!

                                                                                                     2
冬雪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安安稳稳地坐月子。 冬天屋子冷,夜里要起来给炉子架好两三次柴火。她要看着炉子烧一阵子,
等火墙有了温度才上炕睡觉。寒流天的时候,睡觉前,冬雪点燃干牛粪塞满炕洞, 热乎乎的炕一直可以持续到天亮,这是冬天最奢侈的保暖方法,一般冬雪舍不得 用这么多的牛粪,家里过冬储备的柴火不多,要节省用,如果柴火不够用,冬天 白茫茫的大雪地找不着柴烧。
冬雪坐在暖暖的炕上给卫华和卫国讲故事。 冬雪给他们讲在关内夏天捉知了的有趣事,卫国听得津津有味,他对冬雪
说:“妈妈,我也想捕知了。” “疆北没有知了,等卫国长大了去姥姥家,让姥爷带你们去捕知了,捕回来让姥姥给你们炒着吃,特别特别香!”冬雪咂着嘴巴逗卫国。

 卫国趴在炕上托着两腮,嘴角淌下一溜亮晶晶的口水。 冬雪特别想念父母,想念那个长满洋槐树的小村庄。她回忆起小时候坐在炕上听父亲讲故事的情景,她不知道父亲现在真正的情况怎么样,父亲每次来信都 说家里挺好,让她在疆北照顾好自己。她不知道是不是父亲为了不让她牵挂给她 讲的假话。父亲戴了臭老九的帽子,他怎么能好过呢?嫁到疆北,冬雪原以为能 帮父母一把,没想到她的日子过得更苦更难,不但帮不了父母,反而让父母在几
千里之外替自己担忧。
冬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父母,她现在不敢有任何奢望。 “妈妈,您咋不讲啦?知了比羊肉好吃吗?”卫华问冬雪。这孩子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改掉了对冬雪的称呼,由“冬雪妈妈”改为“妈妈”。 冬雪微笑着点了点卫华的额头:“知了不是肉,我们肚子饿没吃东西才吃知了,知了没有羊肉好吃呀!” “妈妈,今天我闻到小北家煮肉啦!真香!”卫国舔着嘴唇说。 “我们家卫国是想吃肉了。”冬雪摸着卫国的脑袋。 卫华在暗处拽了拽卫国的衣服,她对冬雪说:“妈妈,卫国才不想吃肉呢!
卫国说小北家煮的羊肉特别难闻,膻死啦!”卫华扇着手皱着眉头说。 卫国噘嘴低头,手不停地抠着炕。 冬雪抿了抿嘴唇说:“卫国,睡觉吧!”她说着把被子往卫国身上拽了拽。 卫华和卫国并排躺在炕上,卫国挨在冬雪身边,冬雪另一侧睡着女儿腊月。 腊月半夜饿得嗷嗷直哭,冬雪没奶水,只能煮面糊喂腊月。 卫国听见腊月哭,噌地从被子里跳出来,他光溜溜地窜到腊月跟前蹲下。 “卫国,快钻被窝,你光溜溜的会着凉!”冬雪焦急地冲卫国嚷,她伸手去拉卫国。
卫国泥鳅一般从冬雪手下溜开,他不想回被窝。卫国朝冬雪嚷嚷说:“妈妈, 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他用力甩着两胳膊向冬雪抗议。
冬雪拿卫国没办法,只能将自己的棉袄披在卫国身上。她给腊月换尿布喂 糊糊。
有时候,冬雪没办法只能给腊月喂白水,看着腊月小嘴贪婪地吸吮,冬雪心 里既喜欢又心疼。腊月可能觉得吸吮到的白水无味,眉头微皱,小脸露出似哭非 哭的表情,然后又开始啼哭。
煤油灯冒出一缕黑烟冲上屋顶,豆粒大的火苗不停地跳动。疆北电厂发电机 组故障停运,整个疆北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发电站机组故障停机。以前发电机出了问题,有何玉庭和房传林负责修理,现 在机器故障没人修。冬雪听说厂里派了人到乌疆去请师傅,来回大概要半个月时间。
发电机故障,冬雪跟着焦急。
疆北人习惯没电的日子。疆北停电是常事,电灯不亮,居民就点煤油灯。煤 油灯在黑夜里跳动,哧哧冒着黑烟,还有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冬雪剪去结成块的 灯芯,煤油灯忽地亮起来。
冬雪在油灯下读书。 今年冬天特别冷,屋里总烧不暖,屋顶的芦苇上结了一层白霜,冬雪能感觉到屋里的寒气。
                                                                                              3
半夜,冬雪被一阵敲窗声惊醒,起身披衣侧耳倾听没了敲窗声,她以为自己 是梦里的错觉,准备再躺下时敲窗声又“咚咚”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冬雪边点灯边想。她穿好衣服下了炕。 拉开窗帘,屋外月光澄明,她看见窗外一个硕大的人影牵着一匹马。 “谁?”冬雪在屋里问。 黑影没立即回答冬雪,而是左右看了看才说出一个字:“我!” “啊!”冬雪听见这个声音心就狂跳起来,她不相信这个声音是真的! “冬雪,我是——”窗外的人又低声说道。 “噢!”黑影的再次提醒证实冬雪没听错,也不是在做梦。她迈着酸软的双腿踉踉跄跄去开门。 是房传林! 冬雪看得清清楚楚。
房传林穿着厚重的羊皮大衣牵一匹站在门口。 “冬雪,我把马牵进屋里,别让人发现我。”房传林压低声音说。 “嗯嗯嗯!”冬雪替房传林拉开他宿舍的门。她只能让他把马牵进这间屋里,这间屋一直空着,冬雪早把房传林的所有物什归拢在一起放在了墙角。 房传林拉着一匹黑马,这匹黑马大概不愿进来,它梗着脖子昂着头前蹄扒地马背后拖……
房传林好不容易把黑马弄进屋里,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棉袋放在冬雪脚边。 屋里没有窗外亮。 冬雪朦朦胧胧望着房传林,他的五官是模糊的,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她满心欢喜,甚至有点心跳。 “这里面有些黄羊肉和两只雪兔!”房传林指着冬雪脚边的袋子说。 “从哪来的?”冬雪问。她不在乎黄羊肉和兔子,她在乎他!房传林失踪的日子,冬雪的心像被人掏空般的空荡,她没想到房传林会这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 她面前,让她激动,甚至想疯狂!
“从崖口。”传林答。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将马拴在墙角的桌腿上。 冬雪听说过崖口这个地方,她没去过。崖口在北山深处的山旮旯,那里零零星星有几户牧民,比疆北更冷!崖口的冬天比疆北早一个多月,一年有八个月大 雪封山,平均年降雪量达到两米左右,冬天人畜很难从山里出来,有人从崖口到 疆北遇到寒流在路上冻死,想到这些,冬雪禁不住为房传林打起冷战。
“怎么去了崖口?”她不解惊讶。 房传林没回答冬雪的问题,他问她:“卫华和卫国呢?我想看看他们!” “他们在那屋,已经睡了。”冬雪指指对面的屋子说,“走,到那屋去,这屋冷!”她说着转身往门外走,房传林尾随在她后面。 “对不起,让你受累啦!”房传林说。 冬雪在前面听得清楚,她没说话!有什么解释的呢?这一切都是她愿意的,还是为了他!
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冬雪见房传林戴一顶三棱狐狸帽,是哈萨克族帽饰, 皮帽上结了一层白霜,他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羊皮大衣,是纯羊皮缝制的,面子 是肉皮羊毛朝里。
灯光虽然暗,他和她终于能够看清彼此的脸,他们相互望了数秒钟无语,这 一刻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有尴尬也有激动!
冬雪看了一眼炕上的孩子说:“他们都睡了!” 房传林走近炕沿瞧了瞧卫华,又摸了摸卫国的脸,他抬头对冬雪说:“让你
受累了,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照顾不了就……”房传林话到这里没往下说,他眼睛望着冬雪。 他是违心的,把卫华和卫国丢给冬雪,是他连累了冬雪……
他了解冬雪的性格,再难她也不会把卫华和卫国送人。相信冬雪理解他。他 现在无能为力,只能说这种苍白无力的废话。
冬雪垂眉说道:“他们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丢掉他们!”她的话很坚决。 “哦,我的意思……”房传林不知道该如何给冬雪解释,他看见炕边小小的婴儿腊月。“这是玉庭的孩子?”他问。 “是。”
“……”房传林停顿了一会儿说:“一个人带三个孩子,难为你了,我、我 也帮不了你,是、是我对不起你!”
冬雪说:“坐吧!你怎么去了崖口?他们有人说你到对面去了,我不信,你 不是那种人,也有人说你——”她欲言又止。
房传林酸着脸说:“说我死啦。” “嗯。”
房传林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不会死!”他一脸 苦笑。
“咋到崖口去啦?” “他们把我装在麻袋里扔进北山,还以为我死了呢!” “啊!谁干的?这些人真歹毒!”冬雪气愤地说。 房传林阴着脸说:“除了蔡富田还能有谁?就是他!” “他为什么这样做。”
“报复。” “小人得志。”
“我被崖口的哈萨克族牧民救了。” “你一直住在崖口?”
“是的,崖口偌大的山里只有七八户牧民,我住在一户叫木拉提别克的牧民 家里,他们居住分散,两三公里才有一户人家,偏僻没人去,哈萨克族老乡淳朴善良,我在那里很安全,只是……”
“只是什么?为什么不说啦?”冬雪期待地望着房传林。 “噢,没啥,怎么点煤油灯呢?” “电站发电机组坏了。”
“没修吗?”房传林问。 “电厂没人会修,听说到乌疆请师傅了。”冬雪说。 房传林拧着眉头说:“到乌疆来来回回得十多天,疆北市不能停电啊!” “没人修,只能撂在那儿等师傅。” “我这次回来一方面给你们带些吃的,另一方面想请你帮帮忙。”房传林转了话题。
冬雪此刻才看清楚房传林的脸。房传林皮肤变得黑红,下巴略尖,眉宇微蹙 多了几分忧郁。
“你说。” “帮我找一张疆北地名图和定位罗盘。” “你要干啥?”冬雪不解地问。
“我想完成疆北电力规划,将来对疆北电力发展很重要。” 冬雪沉默。
“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但是除了你和赵厂长以外,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房传林低声说,他期待地望着冬雪,他希望冬雪能答应。“赵厂长好吗?可以找 他帮忙。”他又对冬雪说。
“赵厂长被打倒了,戴着‘三反分子’的帽子,现在不在电厂了。”冬雪说。 “怎么会变成这样?赵厂长是老革命,怎么成了‘三反分子’啦?这些人到
底想干啥?”房传林听了赵义忠被打倒的消息大吃一惊。 冬雪轻声说:“赵厂长和五姑整天挨批斗,没人敢跟他们来往。”她停了停又说道:“你要的这些东西,我都有!” “你怎么有这些东西呢?”房传林问道,他的语气里有惊讶也有惊喜。 冬雪笑笑没说话。
房传林见冬雪没回答再没往下问。
“跟我来!”冬雪打着手电筒带房传林来到厨房。
冬雪挪开一堆柴火露出一个正方形木盖。房传林揭开木盖,冬雪拿出里面一 个木匣。
木匣里装着一个个油纸包。“测绳、罗盘、你的草图……”她边说边从木匣 里往外拿油纸包,她把最后一个油纸包递给房传林说,“这几本书是玉庭和你留 下的,有一本我正在看,这三本我看完啦,你如果需要可以带走。”
房传林问:“你从哪里找到的?”他看着摆在地上的油纸包高兴地说:“太 好啦,太好啦!”
“是赵厂长让五姑交给我的,我把它们藏在这里,书在他们抄家前藏起来的。” 冬雪说。
房传林顾不得听冬雪说完,他把一个个油纸包揽在怀里起身回屋。 冬雪跟着房传林回到里屋,房传林迫不及待地把一个个油纸包打开,测绳、尺子、图纸、草图是他的,保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 房传林盯着这些工具激动地说:“真是太好啦!冬雪,谢谢你!”他不由自主抓住冬雪的手。冬雪保存这些工具太让房传林惊喜和意外! 冬雪的手被房传林攥得生疼。 “你刚才说啥?你看过这些书?”房传林忽然想起冬雪前面说的话,他再次攥紧了冬雪的手问道。 “嗯。”冬雪答,她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她有一闪念想从房传林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抽,她不想抽,她希望他一直这样抓着他,一直下去不再放开。 房传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开冬雪的手。 “你能看懂这些书吗?”房传林拿着那几本电气书问冬雪。 冬雪答道:“还行,基本能看明白,厂里发电房里那台废弃的发电机帮了我不少忙,还有你的这些资料。” 冬雪微微低头,她不敢触碰房传林的眼神。她见他特别激动,这是她盼望很久的场景啊!
房传林还活着并没有叛逃,冬雪说不出的高兴,在高兴的同时,又生出许多 的惆怅。
窗外的月光比室内的灯光还要明亮。
“懂机器吗?”房传林问。 “现在还搞不大清楚。” “我想去电站看看发电机。” “啊?”冬雪愕然地张大嘴巴。 “我想去看看发电机。”
冬雪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太危险,被他们发现,他们会打死你!”她拼 命摇头,“你不要命啦,有些事不值得去做,何况害你的人也一样要用电!”
“我只是想让疆北亮起来,这些人也是用户,没啥值不值得。”房传林取下 皮帽抱在胸前,“我们的责任是送电,我做我该做的。至于他们做的伤天害理的 事,相信终有一天会遭报应。”
冬雪挑了挑嘴角轻蔑地说:“他们也算群众吗?他们就是十恶不赦的刽 子手!”
房传林和冬雪两人心照不宣。 “电站有人看守吗?”
“你想干啥?”冬雪问,其实她已经猜到房传林下一步想做的事,“你要去 电站修机器,是不是?”
“我想去看看。” “不行,我坚决不让你去!”冬雪把炕上的书和器具装进房传林的挎包,“能
拿多少算多少,你带上东西赶紧走,回崖口去!”她决绝地说,语气坚定。 她故作坚强,实际她想哭,只是努力控制自己。 房传林看着冬雪的举止,鼻子酸涩。他明白冬雪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你听我说。”房传林按住冬雪往挎包里装书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这不是哪个人的事,是疆北的事,是大家的事,你放心,我会保护自己!我向你保证, 决不会被他们发现。”
冬雪的手冰冷。她停止了动作。 夜静静的、冰冷的。在跳跃的煤油灯光里,他们离得那么近,她听见他急促的呼吸。
                                                                                               4
电站停运,没人上班,只有一个看大门的在宿舍睡觉。房传林熟悉电站的工 作规律。
大门虚掩,房传林和冬雪轻而易举进了电站厂区。 厂区特别安静,月色皎洁,厚厚的雪铺了一地。房传林下马后,把冬雪从马
背上抱下来。
“值班的人在睡觉。”房传林指着两间平房说,“机房里没人!”他向冬雪 摆摆手,“你牵马到厂房,我去办点事。”他把缰绳递给冬雪。
冬雪牵着马。房传林朝平房跑去,雪特别厚,跑起来有踢踏声,身后留下两 行脚印。
房传林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棒别在平房的锁环上。 何玉庭的衣冠冢在厂区北面的沙丘上,冬雪把何玉庭安葬在这里,她知道何
玉庭爱电站,牵挂着疆北二号电站建设,她想让他和心爱的电站一直在一起! 何玉庭一定在注视着冬雪!冬雪想。她向沙丘那边望去,白茫茫的啥也看不清,何玉庭的坟茔被雪覆盖。 房传林熟悉机房的设备,他很快找来工具箱,开始检查发电机。 冬雪打着手电筒给房传林照明,手电筒的光在房传林手上晃悠。她偶尔瞄一眼房传林的侧脸…… 冬雪眼前一直想着她和房传林两人骑在马背上的情景。她伏在房传林后背,
透过厚实的羊皮大衣,她能感觉到房传林的体温,这是她第一次和房传林挨得这 么近。她紧紧搂着房传林的腰,虽然房传林裹着羊皮大衣特别臃肿,即使这样冬 雪也能感觉到房传林身上涌动的暖流,她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微微颤抖。
这是她梦中的情景,然而他和她却在错误的时间里相遇。 房传林终于找出发电机存在问题的症结,但是手上没有材料,也没有拆卸的工具,他只能把处理方法一点点讲给黄冬雪。冬雪毕竟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工作, 她很快记住了。
屋外又开始飘起雪花,大片大片的。疆北冬天的雪三天两头地飘呀飘,轻盈的,似乎雪花里不含任何水分。
房传林在疆北城外勒马停住。 “天快亮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儿。”房传林对身后的冬雪说,“我担心别人看见我,就不送你进城了,只是辛苦你了!” 冬雪一动不动地伏在房传林的后背,她不说话。她舍不得他走! 马蹄在雪地上不停地踢踏。 房传林明白冬雪的心思。他痛苦,他爱冬雪,但是他的处境,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去爱她!卫华和卫国已经连累了她,不能因为他的存在再连累她! 她安好便是他的爱,她幸福便是他的暖! 房传林轻轻解开冬雪揽在他腰间的手说:“天快亮了!”他下了马,再扶她下马。
冬雪站在像铁一般的房传林面前,她低垂着眼不说话,她心生生的疼,她舍 不得他走,她希望这一刻时光定格。
月亮早不见了踪迹,天色呈深灰色。房传林看着眼前的冬雪动情地说:“冬 雪,三个孩子拜托你了!如果——”
“没有如果——”冬雪抬头迎着房传林的目光,摇头。 她明白房传林的意思,她不让他说,她知道他爱得很难!他们离得很近,看
得清楚彼此的五官。 “我走了,你多保重!”房传林再次说。
“传林!”黄冬雪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对他说,“我等你,等你一辈子!”她 说出这句话,顿觉浑身轻松。
“我会害了你。” “我愿意!”
“……” “我等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
房传林什么都没说,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我走了,你多保重!”房传林说。 他始终不肯答应她,也不敢答应她,他无法给冬雪一个承诺。曾经和现在,他们擦肩而过,只为彼此。
何玉庭牺牲后,房传林向冬雪表示要照顾冬雪和她腹中的孩,冬雪不肯答应 房传林。冬雪认为她跟何玉庭结婚并怀了何玉庭的骨肉,而房传林是个未婚青年, 她不想连累房传林,希望他找一个未婚姑娘结婚生子……现如今,冬雪愿意等房 传林,而房传林却不肯答应。
在房传林牵马转身离开的一瞬,冬雪的心像被人拽扯般难受,她不知道,此 次离别又是多久的等待?她理解房传林的心情,更理解他的处境!
他和她就像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在正确的时间里错过,又在错误的时间 里相遇。
                                                                                        5
早晨,冬雪照顾卫华和卫国来吃完早饭,又给腊月喂了面糊。 “卫华,妈今天要去电站,中午有可能回不来。我烧了面糊,分四次给腊月喂了。你和卫国的午饭,我搁在锅里。”冬雪嘱咐卫华。 “妈,我记住啦!” “照顾好卫国,外面天冷,别让他往外跑。” “妈,我昨晚梦见爸爸回来啦!”卫华期期艾艾地望着冬雪。 冬雪怔了一下,嘴里“哦”了一声。
“是真的,爸爸在这屋里跟你说话,我没敢睁眼,怕我睁眼爸爸就不见了。” 卫华认真地说。
卫华昨晚真见过房传林,她知道这是秘密,不敢说。 冬雪嘱咐卫华在外面不要提房传林的事。 “卫华。如果想爸爸,你就要好好念书,爸爸喜欢读书的孩子。”冬雪又对卫华说道。
冬雪在库房里找到了房传林所说的机组配件。她向单位提出去修电站发电 机。电厂很多人摇头不相信,有人说冬雪做梦呢!有人说冬雪自不量力,也有人说冬雪疯了!冬雪急了,她说她用两个月的工资向单位保证,头头们才答应让她试试。
其实冬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她相信房传林!凭着对房传林的信任,冬 雪有底气也有勇气。两个月的工资就等于一家四口人两个月没有一点口粮啊!
在讥笑、讽刺、质疑中,冬雪完成了发电机零件的更换、调试,发电机真的 转了起来!
冬雪成功了!她成了电厂的女能人!不知道从啥时候起,电厂的职工开始叫 冬雪技术员,女人会修发电机在疆北成了热门新闻。
冬雪在何玉庭革命烈士光环的保护下顺利度过了漫长的苦难岁月。在那段艰 难的日子里,她为了工作失去了唯一的亲生女儿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