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官场·励志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官场·励志

第十三章

                                                                                                  1


房传林和梅诺到了林管局,见看门的老头正拦着一帮农民不让进门。 “大爷,让我们进去吧。” “你们别为难我,领导说不让任何人进来。”
…… 房传林认出里面有那个向蔡富田要批文的李支书,他身边的土坎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蓬头垢面正捧着馍馍啃。 “你们是来要批文的吗?”房传林问李支书。 李支书耷拉脑袋蹲到地上没答话。 另外一个农民接过话茬说:“是呀,我们是来批盖房用的檩条椽子。你看看,连门也不让俺们几个进!”他可怜兮兮地说。 “为啥不让进?”房传林问。他看见大门从里面反锁,看门老头站在值班室门口向这边张望。

 “看大门的说是领导不让进去,我们村盖房子等木料,又不是来闹事的,凭什么不让进门!”他愤愤不平地说。 “大爷,为什么不让进去?”房传林大声问看门的老头。 老头说:“领导不让放人进来,我也没办法。” “大爷,您误会啦,他们找蔡副局长要木料批文,不是闹事的,他们大老远来趟疆北不容易,您就让他们进去吧!”房传林央求道。
老头为难地说:“小伙子,不是我不放他们进来,如果他们进来我就得走人。
我是个临时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丢掉工作咋过啊!小伙子,对不住啦, 我不能放他们进来。”他说完折身往值班室走。
“哎,老师傅,你别走,不让他们进去,你得放我们进去吧?”梅诺见老头 要走急忙喊道。
老头瞧着梅诺说:“姑娘,你找谁?” “我们俩一块的,我们要找你们局长。”梅诺指指房传林,又指指自己说。 “局长?你们找哪个局长?”老头盘问梅诺。 房传林刚准备开口说话,梅诺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话。“找孟局长,孟天柱局长!”梅诺对老头说道。 “孟局长?”老头眨着眼盯着梅诺问,“找孟局长什么事?” 梅诺“嘿嘿”笑着说:“老师傅,我们找孟局长有机密的事情,不能随便讲。” “机密的事?”老头不相信梅诺的话。
“真的,没骗你!”梅诺笑着说。 老头半信半疑地盯着梅诺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姑娘,你别难为
我,我不能让你进来。” 梅诺向几个农民努努嘴说:“老师傅,领导让你拦着闹事的,没说拦我俩吧?” “可是……”老大爷犹豫了一会儿对梅诺说:“姑娘,我对不住你,不是我不让你俩进来,蔡副局长特别交代过,找他的人一律不让进,我要是让你们进来, 弄不好我得卷铺盖走人!”
“好吧,老师傅,我不为难你。”梅诺同情地对老头说。 “我也是没……”
老头话音未落,只见梅诺扯着嗓门大喊:“孟天柱,孟、天、柱,你给我出来!” 房传林以及在场的人都被梅诺的行为吓了一跳,看门老头制止道:“姑娘,
你不能喊着孟局长的名字大喊大叫,他……” “孟天柱——,孟——天——柱,孟——”梅诺依然我行我素地大喊孟局长
的名讳。
“嗨,女侠,行行好,求求你别再喊了,我已经得罪了蔡副局长,如果再得罪了孟局长,我们的电杆真要泡汤,你、你还是回医院吧!”房传林小声对梅诺说。
梅诺昂了昂头说:“废话!你怕我不怕,看我的!” “求求你,你不怕我怕!”房传林说。 梅诺嘻嘻笑着说:“我不怕,你怕什么?” “你说得好听,电杆和你没关系,你闹够了拍拍屁股走人,你当然不怕,但是我怕!”房传林怒道。 梅诺根本不理房传林的话,她朝着林管局院子继续喊道:“孟、天、柱,孟天柱!”
“姑娘,求求你,别再喊了,赶快走吧,孟局长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唉, 我也跟着倒霉。”看门的老头低声哀求说。
梅诺说:“哎哟,你们孟局长这么吓人呐!我倒要看看他是狮子还是老虎? 老师傅,你放心,如果有事我替你担着!”
“你以为你是谁呢?话怪大!有些事你担得起吗?遇到事保准跑得比兔子还 快!”房传林讥讽说,“口气这么大,你以为你是谁,地委书记的闺女呀!”
梅诺不听劝告,她踮起脚尖朝着院子里大喊:“孟——天——柱!”她两手 围成喇叭状继续喊孟天柱的名字。
房传林对梅诺的行为又气又急。 “哈哈,梅诺,听声音就是你!”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哈哈笑着朝梅诺走来,
“我在屋里就想,谁这么大胆,胆敢跑到我一亩三分地上大呼小叫!哈哈,看来 我一点没猜错,果然是你小梅诺!”男人眉开眼笑地说。
“你们林管局的门槛高进不去,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求见孟大局长,看,喊得 我嗓子都哑了。”梅诺冷着脸对孟天柱说,并且故意咳了咳嗓子向孟天柱抗议。
“嗯?老韩,怎么回事?”孟天柱问老头。 “这……”
孟天柱又转过头哈哈笑着对梅诺说:“哪个胆子这么大,敢不让梅诺进来呢! 知道是谁,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他瞅着锁子对老头说:“老韩,谁让你锁门的? 太不像话啦!”
老韩哪里敢说是蔡副局长下的命令呢?
“老韩呀,你怎么能这样做事,我们是人民政府的机关,不是旧社会的衙门。
我们的大门永远向人民群众敞开着,我们怎么能把群众拒之门外呢?”孟局长严 肃地批评老韩。
“孟局长,不是,是……”老韩本想说话,觉得大概不妥便又咽回肚里。老 韩看见蔡富田正在办公室门前向这边看呢。
孟天柱挥挥手说:“老韩,进林管局当了临时工就翘尾巴脱离群众,这种思 想要不得,你要好好检讨自己!”
老韩嗫嚅了半天终也没说出话。 蹲在地上的李支书站起身朝孟天柱跟前过来,其他几个人“呼啦啦”跟在他身后。
                                                                                   2
李支书走到孟天柱跟前说:“孟局长,我是石头村的支书,叫李福文,我们 等着椽子檩条盖房子,再没房子住,人就要跑啦!好不容易从关内动员了三户人 在我们村落户,没房住,住在牛圈里,还有,还有——”他说着,看了看身边, “卫华和卫国呢?”他问道。
“在这里!”一个农民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送到李福文面前。 李福文一手牵一个孩子对孟天柱说:“孟局长,这俩孩子一个叫卫华一个叫卫国,两个礼拜前他们的爸爸死了,孤儿寡母住在牛圈里!求求您孟局长,让我 们村把椽子檩条拉回来,我和俩孩子给你跪下了。”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孟天柱 面前,两个孩子也齐刷刷地硊在地上。
孟天柱惊得倒退一步。 房传林愣了,梅诺也愣了。
“支书、支书……”和李福文一起来的农民呼啦拥到李福文跟前。 孟天柱瞬间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拉起李福文说:“李支书,使不得,使不得,有什么问题我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我们是人民政府,不是旧社会的衙门,我是党的干部,不是旧社会的官老爷!”
梅诺也上前帮忙,她扶起地上的小男孩说:“孩子,别跪着,有啥事这个大 伯伯会帮你的!”
房传林认识这两个孩子,他们是那天在医院里死了父亲的两个孩子。见到两 个孩子,房传林的心再次被撕扯得生疼。
“孟叔叔,您先帮他们解决木料吧,我们能等!”梅诺说着看向房传林,她 在征求房传林的意见。
房传林点头赞同。 事情果然像房传林猜测的那样,林管局的木料指标并没分配完。蔡富田从中故意卡着不发批文,至于为什么卡?房传林不清楚。孟局长也再没追问下去。 “蔡副局长,你爱人的事情,我深表同情。但是,我们是老同志,做事不能
对不起人民群众,群众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啊!”孟天柱看了一眼蔡富田继续 说,“对于石头村批木料的事,你做得太过分。”他停顿了片刻,“让人心疼啊, 两个刚刚死去父亲的小娃娃,一个三岁,一个六岁,跟着大人走了三十公里路到 疆北,蔡副局长,我这里疼啊!”孟天柱眼睛潮湿,“我们得好好反省反省我们 的工作态度,这决不是失误,而是官僚!”
蔡富田怕孟天柱。

 孟天柱四十出头,是解放疆北的元老。蔡富田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蔡富田家里最近出了事,按照孟天柱的脾气性格,蔡富田不仅仅是挨剋这么简单,他会受 到处分。
前一段日子,蔡富田跟老婆吵架闹别扭,他老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据说是 在戈壁沙漠被狼叼走了。对于蔡富田老婆离家出走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 因为蔡富田的暴力,迫使女人冒着危险逃离疆北;也有人说,女人的家在关内大 城市,她受不了疆北的恶劣环境,才准备偷偷穿过戈壁走出疆北回关内去……
无论怎么说,蔡富田的女人肯定没了,戈壁滩上除了留下女人一只鞋子,还 有落在枯草上的血迹……
孟天柱没有过多地批评蔡富田。 房传林陪着李福文办了木料批文。
蔡富田对房传林的意见却有增无减。他认为:石头村的农民能在局长孟天柱面前告他的刁状,都是房传林在后面捣的鬼!如果不是房传林,就凭几个小小的 农民根本闹不起风浪!他恨房传林,从骨子里恨。
孟天柱亲自给石头村办了木料批文。与其说蔡富田是在孟天柱的监督下给石 头村发了批文,不如说,如果不是孟天柱,蔡富田暂时不会给石头村发批文,他 精打细算的计划还没落实就让石头村拿了批文,他心有不甘。即使这样,蔡富田 还是在石头村的木料批文里做了手脚——檩条和椽子根本不是干料,而是让石头 村农民拿着批文去北山自己伐木!
蔡富田心里清楚,湿木料不能直接盖房, 房传林看着李福文的批文怒火中烧,他想找蔡富田理论却被李福文拽住。“兄
弟,算了算了,能拿上批文我就知足了,无所谓干料湿料,穷农民命贱不值钱!” “湿木料没办法盖房子呀!”房传林担忧地说。 李福文则无奈地笑笑说:“没事,只要不透风不漏雨让社员有吃饭睡觉的窝就行!”
“盖房子用湿木料危险!” “嘿嘿,不怕,都是些农民,贱命一条没那么娇气。真要出事是老天爷不放
过俺们,谁也拦不住。”李福文苦笑着说。 房传林瞧着眼前这个古铜色脸庞的中年农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兄弟,给——”李福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没启封的大前门香烟递向房传林,“兄弟,拿上,俺村没啥好东西,这烟,嘿嘿,是我们几个人凑钱买的,挺 贵哩!两毛钱一盒!我寻思,既然木料批了,我们的身份抽这么好的烟不合适, 想来想去送给你!放心,他们打心眼里愿意给的。”他指指大门口和他一起来的 那几个农民,咧嘴笑笑,眼圈却是红的。
房传林看着李福文粗大皴裂的手掌里躺着一包没有过滤嘴的大前门。房传林 心里难过,他把手向背后藏去。
“李支书,我不抽烟,您收好。”房传林说着扭头向大门口望去,他在找那 两个小孩,“那两个孩子——”他回头想对李支书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
房传林虽然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李支书却听懂了。“唉,那俩娃!”李支书同情地说,“他们的爹前几天死了,其实本不该死,送医院的时候,医院早不断电晚不断电偏偏在那会儿停了电,人就那样没了。他们的娘因为男人死了受不 了打击变成半疯,唉!苦了这俩娃。”
“这俩孩子的母亲是疯了?”房传林想起那个在医院过道里号啕大哭的女人, 她不是疯子啊!
“本来很正常的女人,可能男人的事想不通,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这里搭 错了弦。”李福文语气深沉地指了指自己的脑瓜说。
“石头村离疆北三十公里路程,他们这么小,吃得消吗?”房传林问。 李福文无奈地摇摇头说:“还不是为了点木料,我们跑了八趟就是拿不到批文,带孩子上这里是没办法的办法,是下下策啊!他们这么小,让他们跟着受罪, 我这里也疼!”他难过地指指自己的心窝又说:“两个娃娃早晨五点就跟我们出 来,一路上我们几个轮流背着走,可怜呐……”
…… 房传林安排乔麻子赶马车把李福文等人送回石头村。
                                                                                              3
梅诺是疆北地委书记梅古城的女儿。 房传林对梅诺有了新的认识和看法。不是因为梅诺是梅书记的女儿,而是因为梅诺帮助房传林取得了电杆批文,房传林对梅诺是感激的。无论从蔡富田的人 品来看,还是从房传林失控得罪了蔡富田来看,如果不是梅诺出面帮忙,电杆批 文不会那么容易拿到手!
电杆批文虽然已经拿到手,但是房传林却高兴不起来。卫华和卫国两人的模 样时不时出现在他眼前……
石头村的村民要到北山采伐檩条和椽子,林场工人在树杆上画了采伐符号。 石头村距离北山一百多公里。木料从北山拉回石头村全靠牛马车! 蔡富田与房传林结下了梁子。
当房传林知道梅诺是梅古城的女儿、孟天柱局长是梅古城老部下的消息时,他吃了一惊。梅诺不以为然地撇撇粉嫩的嘴巴说:“有啥大惊小怪的?一个连女 儿都不管的地委书记就是草包一个。”梅诺冷冷地说。
一旁的孟天柱急忙说:“丫头,不许这样说你爸爸,我知道你爸爸疼你。行 军打仗的时候,你爸口袋里一直揣着你的照片,有空就拿着你的照片左瞅右瞧, 然后向我们炫耀‘你们瞅瞅,我这宝贝丫头多俊!’本想打完仗了,全国解放了, 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太太平平过日子,没想到部队开到新疆,我们解放了新疆,留 在疆北建设新疆。”
“孟叔叔,你和我爸为啥非要留在疆北呢?那时候全国解放,我爸可以回关 内和我们团聚,可他一个人留在疆北还不行,偏偏这个破老头不讲理,把我撂在 关内十多年,等我准备参加工作了,他变着法子把我弄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他是不是我亲爹啊!”梅诺气哼哼地说。
“丫头,净胡说!梅书记咋不是你亲爹呢?”孟天柱说。 梅诺根本不管孟天柱的反应,她扯扯嘴角说:“亲爹?亲爹有这样的吗?我小的时候,他不管我,现在我长大了,准备参加工作,他硬拉着我到疆北这破地 方,他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孟叔叔,这是我亲爹吗?”
孟天柱虎着脸对梅诺说:“梅丫头,越说越不像话,当初新疆解放了,我们 也想回关内过太平日子,但是新疆是祖国的西大门,这里大漠戈壁需要有人开发 建设,我们必须留下来搞建设。如果我们不留下来建设新疆,扛枪打仗还有什么 意义?我们扛枪打仗解放全中国,就是让全国人民过上好日子。”他说到激动处 站起身,“我们不但打了胜仗,还要让疆北人民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我们打仗的 意义,丫头,你爸爸是疆北地委书记,他的担子重啊!”…… 梅诺被梅古城强行从关内迁来疆北,对这件事梅诺一直耿耿于怀,她记恨梅古城。
孟天柱的情绪感染并感动着房传林! 是呀!建设疆北,我们就要让疆北人民过上好日子,就要让疆北富起来,让
疆北亮起来!



蔡富田知道梅诺是梅书记的女儿后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迭。
“梅同志,不是不给石头村和电厂发批文,统筹考虑把有限的木料用到刀 刃上。”
梅诺笑嘻嘻地说道:“蔡富局长,哪个是刀刃?哪又是刀背呢?” 蔡富田不想再扯这些带伤带疤的事,他绕开话题说 :“梅书记最近身体好吗?
我正准备去看望梅书记呢!” 梅诺冷冷地说:“看我爸你去找他,别给我说!”
“嘿嘿,梅同志,发生批文的事情是我工作方法不对,请你多多批评哟!” 蔡富田笑着说。
如果不是发生卡批文的事件,房传林不会相信蔡富田是个内心阴暗狡诈的人, 他始终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模样。
梅诺挑了挑眉装出一副高姿态的模样说道:“知错就改就好了,我不会计 较的!”
“谢谢梅同志,这件事请你别给梅书记汇报。” 梅诺微笑地扯扯嘴角。
……
                                                                                            4
石头村约有七八十户人家,零零散散的泥屋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土打垒的建 筑没有一砖一石,村庄里带着浓重的泥味。村头有成片的野生林,是青杨和黑杨, 还有枝丫交缠的沙枣树,这些树长在这里只能挡风沙,做不了木料。
村里到处都是水泽,是村民从主渠引水浇自家菜园随意挖的小水沟,纵横交 错。太阳肆无忌惮地照着石头村,屋顶有人晒了麦子,跟屋顶分不出彼此。
乔麻子赶着马车,马车上装了二十根椽子和两根檩条。房传林和乔麻子进了 村,这个时间正赶上村民上地。房传林向村民打听卫华家,有人认出房传林:“同 志,我认识你,在林管局你帮我们办的木料批文!”
房传林笑了笑问道:“你好,请问去卫华家怎么走?”
“你找卫华家做啥?”农民看了看车上的木料好奇地问房传林。 “给他家送盖房的木料!” “木料?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白送吗?”农民吃惊地看着房传林,他不相信。 “听说他们住在牛圈没房子住,批的木料太湿暂时不能用,这些木料让他们
先用上。”
“还有这么好的事?” 乔麻子在一旁搭话道:“这是电厂给房技术员盖房子准备的檩条和椽子。” 上工的村民纷纷围过来,他们羡慕、敬佩……
“一车上好的木料!” “已经干透了!” “真好!” “李支书来了。”有人说。 “支书!”有人喊。
…… 马车跟前围的人越来越多。 房传林向李支书说明来意。
李支书嘴里叼一根长烟杆,烟杆上挂一个黑丝绒烟袋,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戏 水。他连忙对房传林说:“使不得、使不得,上次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再拿你 的木料,我们——不行,坚决不行!”他不停地摇着手。
房传林笑着说:“李支书,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把我当外人?” “房同志,这话从何说起呢?你是好人呐!” “既然这样,就赶快找俩劳力跟我到卫华家卸木料,让马歇一歇喘口气。” 李支书瞅了瞅马,想想房传林说得对,便挥手喊道:“柱子、大喜、小刘子跟着去卸车,其他人麻溜上地去!” 一行人来到一个旧院里,两间屋的主体墙框架已经打好,只等木料封顶。 “卫华妈,卫华妈,快出来,有人给你家送木料啦!你家明天可以上梁啦!”
李支书站在院中央吆喝。
一个瘦弱的女人从旁边低矮的牛圈里钻出来望着李支书问:“支书,您叫我?”卫华和卫国一前一后从牛圈里跑出来,他们脸上身上脏兮兮的,乱蓬蓬的 头发上沾着麦草。
这个女人与先前判若两人,人又瘦又弱,脸色苍灰,眼神痴呆木讷。她的眼 睛自始至终盯着李支书,表情僵硬没有半丝笑容。
“卫华妈,明天可以上梁啦!”李支书重复说,“有房住了,放宽心,别再 乱想,明天我安排人上梁!”
她盯着李支书嘴里“呃呃呃”地应答。 这样的情景让房传林非常难过。
                                                                                            5
国界线上水清草绿,树木泛着嫩叶,阳光从叶片的缝隙里穿过,闪着金光。 河床铺满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形状各异,大大小小,人工打磨出来似的圆润。一 条六七米宽的河,对岸是邻国,两国以河为中心为界。房传林看得清清楚楚,对 面国家的边防军人背着枪在界河边巡逻。
边界住着农户和牧民,房传林把这里也纳入疆北电网规划。他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一天用电点亮疆北的角角落落,他相信这个梦想一定会实现。
房传林要绘制一张疆北电力发展图! “他妈的,对面人在升国旗!”乔麻子弯腰捡起一枚鹅卵石,拉开马步…… “放下,不准丢过去!”房传林急促地喊道。 乔麻子停止动作,把鹅卵石乖乖丢在脚边。 “这块石头是我们国家的,如果把它丢到对面,它永远再回不到我们的土地上,不能丢啊!”房传林感叹地说。 “我、我咋没想到呢?唉,我正生气对面老毛子升国旗,倒把这茬事忘了。” “我们在边疆生活,要每时每刻记住我们的使命,我们不但要建设疆北,发
展疆北电力,而且还要守土有责!”房传林凝视着河对岸说。
“传林,对面有电吗?”乔麻子问。
“有!他们的工业特别发达。”
“× 他妈一回!”乔麻子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们咋这么先进,看着对 面那些人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他们凭啥比我们强?”
房传林喃喃地说:“凭啥?凭科学技术!” 乔麻子一脸严肃地对房传林说:“不行!我们不能输给他们!” 房传林没说话,看着远处吃草的牛羊沉思…… 距离边界咫尺有二三十户人家,零散居住。 “不许动,你们是干啥的?在界河边干啥?”一个男声在背后严厉地问房传林和乔麻子。
房传林和乔麻子两人正为刚才的话题纠结,并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他们。 “你们是鸣沙山的民兵吧?”乔麻子小心翼翼地问。他分配到电厂之前在疆北当解放军,退伍后自愿留在疆北电厂。 “别问我们,先说你们!”背后的一个男人问。 “我们是疆北电厂的,他是——” “说你自己,他自己长嘴巴,姓名、成分、到这里干啥?”男人打断乔麻子的话问道。
“兄弟,别拿枪对着我们,小心枪走火!”乔麻子说。 “少废话!你咋知道我们拿着枪?”男人人厉声问道。 身后的人更加警惕!
乔麻子大声说:“报告,我叫乔麻子,贫下中农,疆北电厂工人,我们是毛 主席的好战士,我们俩是勘测这里的地形!”
“啥?勘测地形?”背后的人吃惊地问。 “是!”乔麻子立定,他大声回答。 “……”
“不用你说,让他自己说!” 房传林急忙说道:“我叫房传林,疆北电厂工人!” “成分呢?”
“我……”
“他也是贫下中农!”房传林刚准备开口,乔麻子抢着说。 “没问你,你瞎嚷嚷啥?”男人用枪顶着乔麻子的腰厉声说道。 “对不起哈,我这人嘴快。”乔麻子笑嘻嘻地说,“我后面不说话,让他说。”
乔麻子指指房传林。 “嗯,你说?” “我……”
“告诉他们你来这里干啥?”乔麻子对房传林说。 背后有人用枪顶着乔麻了的腰说:“你咋那么多废话?闭上嘴,再说别怪我
不客气!”
乔麻子连忙说:“好、好、好!他不太会说话,所以……”他给背后的人解释。 “不许再说话,让他说!”男人制止乔麻子。 房传林明白乔麻子的用意,乔麻子知道房传林的家庭成分是富农,他不让房
传林说。
“我到这里踏勘地形!” “啥?你们跑到边界勘测地形?”身后两个男人同时惊叫起来,其中一个说道,“想里通外国吗?” “不不不,兄弟,你搞错了,我们是疆北电厂来这里踏勘地形准备绘制疆北电网图,没别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麻子,他叫……”
“不用你说,让他自己说。”乔麻子话没说完,又被人在背后捣了一枪托。 “我叫房传林!”
“我们是鸣沙山民兵,你们两个后转身跟我们回村!” 房传林和乔麻子被民兵押回村子关进一间只有碗口大小天窗的屋子。 屋子昏暗。刚进屋,房传林不适应屋内的视线,待了一会儿,房传林才看清楚屋内的“一切”,所谓“一切”,屋里除了门对面墙边铺了厚厚的麦草外没有 任何设施。
民兵在门上上了锁!
“开门,开门,你们凭什么关我们?”乔麻子拽着门大声吆喝,“混蛋,放 我们出去!”乔麻子喊了半天没人应答,气得朝门上狠狠踹了一脚。
房传林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淡定地坐在麦草上。 “别喊啦!省省力气吧,他们核实完我们的身份自然会放我们去。”房传林说。
乔麻子蹲在门边气呼呼地说:“传林,我的马车还拴在树林里,不行,我必 须出去赶回我的马车!”乔麻子说着站起身。
房传林这次没制止乔麻子。 “开门、开门!”乔麻子一边喊一边用拳头砸门,“王八蛋,老子屎憋了,放老子出去,老子要上厕所!” “号啥号?号丧呐!”门口有人丢进话来。 乔麻子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哎哟,我肚子疼,屎憋得肚子疼,求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我要拉屎!”乔 麻子大声哀求道。
“我放你出来可以,你不许跑,如果敢跑我就开枪打死你!” 乔麻子听见开锁的声音,心里暗喜,他示意房传林跟他一起逃,房传林摇手不同意。
房传林不跟乔麻子一起走,乔麻子无奈只能一个人出了这间小屋,他捂着肚 皮朝厕所跑去。
乔麻子身后跟着一个民兵,是看押房传林的。 民兵见乔麻子捂着肚子向厕所跑去,背后喊道:“喂,憋成这副德行,哈哈,
别掉厕所啦!” 关押房传林和乔麻子的房子在戈壁滩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鸣沙山村约一公里多。乔麻子被关进这间房子之前,已经观察好这栋房子的环境。房子周围 半公里以内没有一棵树或者建筑物,四周光秃秃的没数,麦秸色似的芨芨草一丛 丛的,四周没有掩体的地方。
“× 他妈一回,这屋盖得真他妈有水平,藏没处藏,躲没地躲,想跑,真他妈不容易,没跑出去两步准被人又逮回来。”乔麻子自言自语地说。
厕所离屋子大概有五十多米。 民兵跟不上乔麻子。他远远地看着乔麻子进了厕所,也许因为厕所太臭,不想闻厕所的臭味。 厕所是两个简易土打垒房框,墙高不足两米,一边是女,另一边是男,厕所里挖了深坑,上面横着两块木板。 乔麻子没解手,他躲在墙框后面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观察看押他的民兵。 民兵在离厕所五米远的位置低头背枪来回踢着脚,乔麻子看不清他踢的石子还是草棵,他不是看不清,是没心思关心,他的目的是到树林里把马车赶回来。 他不能跑,房传林还被关着,如果他跑了,他们准拿房传林下手,他不会丢下房传林不管! 乔麻子趁民兵不注意冲出厕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厕所背面,然后
以墙身做掩体快速朝树林跑去。
                                                                                                6
民兵发现乔麻子跑进树林里,吓了一大跳,急忙跑回看押房传林的屋子与另 一个民兵商议对策。两人一致认为乔麻子和房传林是里通外国的特务!
乔麻子跑了,那个叫房传林的还在!他们判断乔麻子肯定跑到河对面报信去 了!这才是要命的大事!两个民兵立刻紧张起来。
关押房传林那屋的旁边有一间屋,是民兵住的。 “小梁,你去屋顶先占领制高点,怕那坏蛋带人过来救人,我们要随时做好
战斗准备,我回去报告村长!”一个民兵说。 “好!”那个叫小梁的民兵答道。 两人出了门。
小梁顺着梯子爬上屋顶,屋顶是平的,有四摞木板搭成的半米多高的掩体, 小梁趴在掩体中密切关注那片树林。
……
房传林听见屋顶上有脚步声,他猜测乔麻子逃跑牵马的计划成功了。他仰头 望着屋顶的天窗,天窗比碗口稍大些,一束光从天窗斜射下来,刺眼的白,光里 飘浮的灰尘清晰可见。这间屋子就像一间“囚室”,屋内阴暗,除了那个碗口大 的天窗,四面全是冰冷的土墙!
乔麻子不知道他的行为惹了大事,正是两国局势紧张时期,他的行为导致的 后果不堪设想。
“坏了,如果他们误认为乔麻子逃跑向他开枪……”想到这里,房传林暗暗 为乔麻子捏了把汗。
房传林越想越怕,他坐不住了。“开门,快开门,我有话说……”房传林拍 着门板大喊。
门外没有任何反应。 房门是用厚桦木板钉的,又重又结实。
“开门,我给你们交待……”房传林大声说。无论用什么手段,他必须见上 民兵,不然乔麻子会有危险。任凭他怎么喊,屋外静悄悄的,就连屋顶也是静的。越是安静,房传林越感 到不安。
“完了,这下乔麻子真完了!老乔啊老乔,你干吗非要去赶马车啊?人家关 我们就关我们,等他们跟厂里核实清楚身份,他们自然会放我们出去,你这样做, 他们肯定误认为你在逃跑,你不是没事找事吗?”房传林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房传林无奈地坐回麦草堆上,他现在只能等待时间,等待结局,他此时最担 心乔麻子的安全。
约莫一刻多钟,房传林听见门外开锁的声音。 房传林一激灵从地上跃起来,他不知道他们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让小梁从房顶下来吧!”门打开的同时,房传林听见有人说。 进来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他和房传林面对面站着。此人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嘴方,唇线分明,上身穿一件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显得英俊威武。房传林 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大概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房传林。
“先出来吧!”男子说罢转身大踏步走出屋。房传林被高个子男人标准的军姿惊呆了。
房传林跟着高个子男人进了另一间屋。如果说先前关房传林的屋叫“囚室”, 那么这个就是“狱警”室。房传林在这间屋里看见了光明。这间屋子有窗户,还 有一张自制的木板床。
“坐、坐、坐!”男人对房传林说,态度是温暖的。 “乔麻子他……”房传林最想知道乔麻子的情况。 高个子男人笑着给房传林介绍说:“我叫温永全,是鸣沙山村的民兵连长!” “温连长,您听我给你解释,我们是……” “电厂的。哈哈,我知道!”还没等房传林说完,温连长就哈哈大笑起来,“乔麻子,一听见他的名字,我就知道肯定里面有误会,他怎么成了里通外国的 特务呢?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哈哈,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等会儿,弄只羊宰了陪你们喝两杯压压惊!”
“呃……”房传林莫名其妙地望着温连长,他对温连长的反应有点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您这是啥意思?”
“嗨,实话给你说吧,我和乔麻子是战友,我是他的班长,所以——哈哈, 误会、误会!”温连长爽朗地笑道,“我一听乔麻子的名字,就知道是误会。放 心,乔麻子不会跑,用不了五分钟他会自动回来!”
“原来是这样!”房传林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乔麻子转业留在疆北电厂,我响应部队号召到鸣沙山垦荒种田保家卫国!”
温连长对房传林说,“但是,我不明白,乔麻子为啥要跑呢?”他不解。 “他没跑,去树林赶马车了。”房传林解释说。 “呵呵,这家伙‘视财如命’的老毛病就是改不掉。把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这就是乔麻子的性格。”温永全乐呵呵地说。 房传林笑笑算是赞同温连长的说法。 “你们到界河边干啥?”
房传林说:“我要绘制一张疆北电力区域图,标注疆北今后电力供给点,没 想到……”
“鸣沙山会有电吗?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敢想。”温永全说。房传林一阵沉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鸣沙山哪年哪月才会有电。他有希望, 希望点亮疆北每个角落。但房传林无法向温永全做出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