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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房传林带着从地委批回来的一百四十根电杆的批条去林管局办批文手续。他 问看大门的大爷:“大爷,蔡副局长的办公室在哪?”
“看见那排平房了吗?”大爷指着正对大门的一排平房说。 “大爷,看见了。” “门上挂着副局长牌子的就是蔡副局长的办公室。” “谢谢,大爷。”
林管局有一个不大的院子,正对着大门有东西两排平房,蔡副局长的办公室 在西面那排平房里。
房传林拄着拐杖跳着脚往那排平房去,他的脚踝还没好。 办公室的结构跟住家户完全相同,一条三四米长的走廊,两头各有一个门,对着屋门还有一个门,这排平房有三间办公室。房传林找见那间挂着副局长牌子 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便伸头往办公室里看,屋里有五个 男人围在一张办公桌周围,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拿着一沓稿纸正向他们解释: “你们来晚了,第一批木料指标已经分配完了,不信你们看,这是分配名单!” 他将稿纸向一个中年男人跟前递过去。
年轻男人方脸,粗眉,大眼,长相周正,穿一身半旧蓝色中山装。房传林想: 这应该就是他要找的蔡富田副局长。
中年男人站在蔡富田右侧,他两手抓着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蔡副局长,我们前后来了八趟,报告早就递给您了,为啥说我们来晚了呢?不管咋说,求您帮帮忙,我们村的社员急等用木料盖房子,您再不给我们批下来,社员就要住露 天地啦!”中年男人低声对蔡富田说。
房传林站在门外没进门。这个时候,即使他进去也插不上话,所以房传林索 性在门外等他们谈完。
“你说的这些情况我知道,也知道你跑了很多趟,事情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你们前面还有人打了报告,大家都说自己有困难,你让我怎么办呢?只能按顺序, 你们等等,再等等。”蔡富田不紧不慢地对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哭丧着脸说:“咋办呢?蔡副局长,您得替我们想想办法,这次再 不让我们村拉橼子檩条,有的社员真要住到露天地里啦!”
“就是、就是,有好几家没房住哩!” “李支书说的是真的,蔡局长您就帮帮忙吧!” “是的,我们李支书愁呢!没房的社员天天到他房里哭闹。” “社员可怜哩!”
其他四个人在一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腔。 蔡富田摊开双手为难地说:“我也同情你们,可是、可是指标没了,我有什
么办法?”
李支书哭丧着脸说:“前几天,我们村的华庆仁出事死了,留下老婆孩子没 房住,现在还住牛圈里,可怜得很!我是村支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管不 问啊!”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男人绕到蔡富田身边,笑嘻嘻地对蔡富田说:“蔡副 局长,您高抬贵手给我们村批了,我们全村人感谢您。”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 两包大前门香烟塞进蔡富田的口袋。
蔡富田像触电似的从口袋中掏出两包香烟塞回年轻男人手中,两条粗眉挑了 挑冷着脸说:“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腐蚀干部啊!”
那个塞给蔡富田烟的年轻人杵在那儿,无可奈何地望着李支书。 李支书的嘴角猛的一阵抽动,他盯着蔡富田语气重重地说:“蔡副局长,你们当干部有房住,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这些椽子檩条我今天要定了,你今天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他的拳头擂得办公桌“咚咚”直响。
蔡富田皱着眉头瞟了一眼李支书的拳头。房传林以为蔡富田会为李支书行为 发火,他没想到,蔡富田不但没发火,反而温和地说:“老同志,你这样说话就 不对。没有指标了,你们就是住在这里也没有啊!”
李支书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拳头摁在办公桌上发出“咯嘣咯嘣”的骨节声。 “上几次你就给我说指标分配完了,让我们等下一批,这一次你又说等下一批, 你这不是糊弄我们吗?不行,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
蔡富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说:“老同志,话不能这样说,怎么能说糊 弄你呢?说话要有证据啊!”他前半截话说得语气生硬,后半截话语气慢慢变得 温和。
蔡富田的表现给房传林留下很好的印象。 “证据?我连续跑了八趟,这难道不是证据吗?”李支书愤怒地说。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蔡富田处于寡不敌众的态势,房传林暗暗替蔡富田捏了一把汗!从李支书的口气和架势分析,如果今天蔡富田不给他木料文件,他 可能要采取极端措施——在林管局闹事!同时,刚才听蔡富田说木料指标已经分 配完,房传林心里一下凉了半截,说明线路建设的电杆批文也拿不到!房传林心 里焦急,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要跟蔡副局长协调沟通,这是牵扯到电力工程施 工、牵扯整个疆北的大事,必须要拿到木料批文!
房传林有理由说服蔡富田:供电线路需要电杆是特例,林管局会通融! 给蔡富田塞大前门香烟的男人见李支书发火,忙满脸堆笑地对蔡富田说:“蔡副局长,对不起、对不起,你千万别生气,我们李支书性子急、脾气大,说得不 对的地方,请您多包涵!”他拿出一支烟递给蔡富田,“蔡局长,你帮我们出个 主意,我们怎样做才能拿到木料批文呢?”他压低声音说。
蔡富田没接香烟,他为难地说:“同志,不是我不帮忙,我真没办法。社员 有困难我都知道,如果能给你们解决我一定会给你们解决。这样吧,下一次一定 给你们村留着。”
房传林同情几个农民的遭遇,也同情蔡富田的难处。 刚才火气还盛的李支书听了蔡富田的话,挺起的肩膀松弛下来。“回去咋给孤儿寡母交代呀?”他阴沉着脸小声嘟囔说。
“李支书,咱们走吧,蔡局长说下次一定给我们村留着,蔡局长说话算话 哩!”有人过来劝李支书。
“就是哩!李支书,蔡副局长答应的事一定说话算话,咱回去再等等吧!” 有人附和说。
房传林从几个农民的谈话中看出端倪,为了能够拿到批文,他们事先约好给 蔡副局长唱红脸白脸,可是蔡富局长毫不动摇。
房传林佩服蔡副局长工作的原则性。 李支书耷拉着头,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李支书吊拉着两臂无精打采地往外走,他没跟蔡富田打招呼。其他四个农民见李支书往门外走也一声不响地跟着出门。 房传林见五个人出门,跳着脚闪到走廊另一端给五个人让路。 出了门,递烟给蔡富田的男人挤到李支书面前。“支书,我们红脸白脸唱了也不管用,批文拿不上,下一步咋办呢?” 李支书扭头瞅了年轻人一眼,将吊耷的两条胳膊背到身后,冷冷地说道:“下次把卫华和卫国俩孩子带来!” 看着五个人出了门,房传林摇头惋惜。 “没长脑子的一群蠢货,就你们这样还想要批文?想得美!”
房传林走进蔡富田办公室的时候,听见蔡富田自言自语地说。蔡富田正在低 头整理文件,他没听见房传林进屋。蔡富田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房传林听得十 分清楚。房传林听了蔡富田的话愣怔在那儿。
蔡富田的语气里有得意,同时也有不满。 一股凉气冲上房传林的脑门,他不得不重新认识蔡富田。蔡富田刚才还说木
枓指标已经分配完,房传林进门前还为自己增加电杆批文的事内疚,现在……蔡 富田的话推翻了他对蔡富田的印象。难道蔡富田不给李支书等人批文是另有目 的?还是李支书等人得罪过他?还是说蔡富田想利用批文做文章!一想到李支书 等人跑了八趟没拿到批文,想到那些没房住的社员,房传林的火就“噌噌”往外窜。
房传林想起李支书出门时“下次把卫华和卫国俩孩子带来”的话,这是一种被逼无奈!先前,他还鄙视李支书的行为,认为李支书是在无理取闹。现在看来,事情并不能光看表象,而要看内因的发展过程! 蔡富田抬头看见房传林在屋里吓了一跳,他吃惊地问:“你啥时间进来的?” 房传林略一迟疑说道:“刚进来。”
“你、干啥?”蔡富田挑着嘴角问。 房传林察觉到蔡富田俊气的脸上掠过的一丝惊慌,印证了他对蔡富田的猜想
是正确的。他虽然对蔡富田恼火,但是拿到电杆批文事大,他还是压住火气微笑 着对蔡富田说:“蔡副局长你好,我是电厂的房传林,这是地区领导的批条,我 们急需一批电杆!”
蔡富田接过批条看了一眼,然后把批条还给房传林。“不好意思,木料指标 已经分配完了,得等下一批。”蔡富田抱歉地对房传林说。
房传林嘴角向上扬了扬,他盯着房传林说:“蔡副局长,这批电杆事关疆北 电力建设,能不能给我们通融一下啊?”
“疆北电力建设是大事,可是再大的事没了指标也给不了你们批文。”蔡富 田摊开双手,他深表同情地说,“你们的困难我理解,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蔡副局长,能不能特事特办,给我们电厂行个方便?”房传林问蔡富田。 蔡富田吧嗒了一下嘴巴说:“我们从没这个先例,这个口子不敢开也不可能开啊!”他眼睛望着房传林,说话的声调极其平和。 “这是梅书记的批条,难道也不行吗?”房传林扬了扬手里的批条问蔡富田。 “我这里全是领导的批条,但是指标少批条多,我们林管局也没办法啊!”
蔡富田无奈地说。他喝了口水,又对房传林说道:“着急也得等啊,等下一批 指标……”
结合先前五个农民的事情,房传林知道蔡富田是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态度 温和,实则利用批文大做文章,故意拖着不办却是另有想法。房传林见蔡富田装 出一副好人的模样,顿时撩拨起他的怒气,还没等蔡富田说完话,便直截了当地 说道:“蔡副局长,你这里不是没有指标,而是……”他没把话说完,而是眼睛 紧紧盯着蔡富田。房传林想:蔡富田是聪明人,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他 能懂得。
蔡富田装作不懂,他问房传林:“你什么意思?”
“蔡副局长,什么意思你心里比我清楚。” “我不清楚!”蔡富田提高嗓门说。 “蔡副局长,电厂急需这批电杆,你压着电杆不批,电杆到不了位耽误工期影响的可是整个疆北市!”房传林冷厉地说。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会秉公办事,如果有指标我会考虑你们。”蔡富田扯着嘴角说。
“啥时间有指标?” “下半年吧!”蔡富田不紧不慢地说。 “下半年?不可能!”房传林惊呼道,“我们等不了!”
听房传林惊叫,蔡富田瞟了房传林一眼慢悠悠地说:“我这里有一沓批条, 下半年能轮到你们也不错了,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嘛!当然,如果轮到你们, 我会马上给你们发批文!”
蔡富田这番话跟对李支书五人说的话如出一辙! “怎么分先来后到?”
“当然是按时间前后。” “刚才那几个农民呢?” “你什么意思?”蔡富田反问道。
“蔡副局长,你是在故意卡我们!”房传林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要卡你们?” 房传林忽然想起那个垂头丧气的李支书,心里的火气呼啦啦往外窜。“就像卡那几个农民一样,你手里不是没指标,而是你有目的,利用手中的权力做文章!” 房传林把心里要说的话撂了出来。
蔡富田大惊,他瞪着房传林说:“你血口喷人!” “我怎么血口喷人啦?难道不是事实吗?让我再说一遍你说的话吗?”房传
林讥讽道。
蔡富田急了,他指着门对房传林说:“你给我滚!” 房传林一拳砸在桌子上,他直视着蔡富田说:“凭啥?”
“滚!马上滚!你想要批文就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呀?”蔡富田对房传林吼
道,他的斯文顿时一扫而光。 这才是蔡富田的真心话!房传林一听蔡富田这么说,怒不可遏地抄起茶缸泼向蔡富田。
蔡富田猝不及防,脑袋被茶水泼成落汤鸡,眼皮和头发粘着茶叶,水从头发 上往下滴……
一缸茶水足足有一斤。 没等蔡富田反应过来,房传林跳着脚早已甩门而去。
蔡富田抹着脸气急败坏地骂道:“狗日的电厂,老子让你们好看!”他越想 越生气,抖着文件上的水小声嘟囔:“亏了水不烫,要不然老子这张脸非烫秃噜 皮不可。”
蔡富田越想越后怕,他怕如果那缸茶水是烫的……
                                                                                               2

房传林在林管局院门口心情慢慢平静,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 “自己找人办事,为啥就不能忍声吞气说好话呢?睁只眼闭只眼啥事都过去了,自己为啥非要跟这种小人置气?房传林呀,你求人家办事,人家用权力做文 章就做文章,你有啥看不惯的?你多说句好话又怎么啦?这下好了,电杆批文没 拿上,反而得罪了蔡富田,以后更不好批……但是,蔡富田做人太过分,明明手 里有指标,他为啥压着不给批呢?他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蔡富田,可能 吗?我们电厂连建设供电线路的资金都没有,指望让我给你好处,拉倒吧蔡富田, 你这样的小人就该收拾!活该泼你一头茶水,要是茶水再热点就好了……”
房传林的脚踝疼痛难忍。他这时才想起刚才太激动,脚踝剧烈运动,伤口再 次裂开。
林管局跟医院只隔一条马路。房传林只好去医院。到医院他最怕遇见梅诺, 昨天把梅诺从办公室赶走,今天再让梅诺碰见他来医院治脚,肯定会遭她一番挖苦。
疆北的地邪性,不想见谁就偏偏让你碰见谁,这不,房传林刚进外科就听见前面一个冷魅的声调说:“站——住!” 房传林听见这声调头皮一阵发麻,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梅诺。这种冰冷带棱的语调除了梅诺这个女魔头再不会有别人,这种独特的语调,应该是梅诺的专利, 举世无双!他硬着头皮抬头,正碰见梅双带着玩味的眼神——她双手插进衣 兜,嘴角向上拉,眼睛直直地盯着房传林,房传林暗暗说了句:“女魔头,你以为我怕你吗?”他放开眼神迎上梅诺的 眼光。
梅诺见房传林这副表情,不屑一顾地撇撇粉嫩的小嘴问道:“房大技术员, 看来你是想医院啦!哈哈,你不喜欢医院,你来医院干吗?”
“玩!”房传林梗着头说。 梅诺冷魅的声音走了调:“玩?到医院玩?” 房传林脸拉得展平,他“嗯”了一声。 “医院是你玩的地方吗?” “我喜欢。”房传林答。
梅诺冷笑:“到医院玩?你咋不到火葬场玩,那里更好玩。” “我想去那里玩就去里玩,你管得着吗?”房传林白了一眼梅诺。 梅诺似笑非笑地扯着嘴角说:“我管不着你去火葬场,但我可以送你去!” “打住。”房传林扬起手做制止状,“用不着,梅护士你还是送自己去吧。” “你想去,人家也不收——”梅诺紧紧盯着房传林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瘸—子!”后两个字咬得又狠又重。 房传林瞪了梅诺一眼,咬牙切齿地问:“你骂谁瘸子?” “你!”梅诺不甘示弱地答道。 “不可理喻!”房传林低吼道。 “谁?”梅诺皱着眉头质问。 房传林学着梅诺不甘示弱的表情反击道:“你!” 梅诺咬着贝齿恨恨地回击:“瘸子!”
房传林斜眼看着梅诺冷笑道:“瘸子也不会娶你!”说完,他昂头擦着梅诺的肩膀走过。
梅诺又气又急,对着房传林的背影骂道:“房传林,你王八蛋!” 房传林昂首挺胸跷着脚走进外科室。 坐在外科室的长椅上,房传林越想越晦气,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脑门上写了“晦”字,出门遇见鬼,放屁打了脚后跟,一连串的倒霉事。 “韧带扯伤虽是小手术,但是需要养护,尤其不能剧烈运动。放心,里面没有多大问题,现在紧要的是赶紧消肿,要好好养着。”医生和颜悦色地对房传林说。 房传林心里涌上一股小小的暖流,这个小小的温暖算是在遭遇倒霉事后给他的一点安慰吧。 “梅诺,梅护士,你来一下。”和蔼的医生对着门外叫道。
房传林听医生喊“梅诺”,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他吃惊地盯着站在他跟前 一脸得意的梅诺护士,大脑一片空白。
“梅护士,把患者带到医务室,打针消炎……” 房传林晕晕乎乎根本没听清和蔼可亲的医生对梅诺的医嘱,他大脑里一直旋
转着一个念头:逃离! “医、医生,我不要、要。”房传林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地对医生说。 医生惊讶地盯着房传林半晌,然后像哄孩子似的柔和地对房传林说:“没事的,不用怕,不会太疼,梅护士今天刚从急诊室调到外科来,小伙子不用担心, 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房传林真是头晕,敢情和蔼可亲的医生,竟然把他当成孩子哄。更让他头晕 的是医生说,梅护士今天刚从急诊室调到外科,我的天,我房传林真倒霉到家了, 这是往枪眼上撞的节奏,还有比这样的事更倒霉的吗?
房传林清楚地看见梅诺站在他旁边,脸上透着阴森森的坏笑。 该死的梅诺! “我不治疗,我、我还有工作。”房传林鼓起勇气对医生说。
“啥?”医生吃惊地盯着房传林,好像房传林是个怪物似的,他细声慢语地 对房传林说,“小伙子,在家听父母的,在单位听领导的,在学校听老师的,在 医院嘛,自然要听医生的。”
“可是,我……”房传林瞪了梅诺一眼说。
“可是什么呢?小伙子,你看你脚踝都伤成啥样啦!再不治疗你的脚留下后 遗症,年纪轻轻就成了瘸子,多难看啊!”医生笑眯眯地说。
晕!又是“瘸子”,这医生今天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命!不用看, 房传林猜到该死的梅诺肯定在旁边幸灾乐祸!
“是呀,瘸子是找不到对象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瘸子!”梅诺在旁边插话 说。她的话外人听起来柔柔和和,房传林听着特别刺耳,尤其梅诺把“瘸子”两 字咬得重,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嗯,小伙子,真是这样,如果你脚不好就没法娶到老婆啊!咱疆北男人找 老婆本来就困难,咱条件好都讨不到老婆。如果瘸了更没姑娘嫁给你,你可别一 时糊涂害了自己啊!”医生和蔼可亲地对房传林说。
房传林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他仿佛看见梅诺拿把锋利的手术刀冷笑着向 他挥来,他被捆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天哪!真正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哩!
房传林真是欲哭无泪。梅诺则在一旁得意扬扬。 罢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反正今天遇到梅诺手里想躲也躲不开,
人算不如天算,唉!说不定躲过梅诺还有更倒霉的事情等着自己,干脆顺其自然 来啥接啥!房传林咬咬牙,硬着头皮跟着梅诺去了病房。
                                                                                                       3
赵义忠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一块长方形木板。赵义忠不愧名师的徒 弟,木板被刨得光滑平溜,连上面的节疤都泛着亮光。
“厂长,你手艺真不赖!”何玉庭说。他手里端着一盆黑墨汁。 赵义忠食指挠着鼻翼,眼睛却落在木板上,他对他的手艺非常满意。“你小子,少给我溜须拍马,这块黑板我是做给冬雪的。”说完,他咂吧了一下嘴巴扭 头看着何玉庭说:“玉庭,你还别说,如果不是他奶奶的小日本来咱中国祸害, 我就不会去当兵,现在肯定是响当当的大木匠!”
“嗯,厂长,肯定是,你可是‘赛鲁班’的徒弟。如果不是打狗日的小日本鬼子,你就是响当当的大木匠!”何玉庭一边用木棍搅着墨水一边说。 赵义忠蹲在地上卷莫合烟。 “墨汁第一遍一定要刷匀让木板吃透,晾干后,再刷第二遍。”赵义忠嘱咐何玉庭。
“好嘞!”何玉庭兴奋地答道。 赵义忠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他的眼神一直跟着何玉庭。 “冬雪有思想有文化,她的想法很好!”赵义忠对何玉庭说。 赵义忠夸赞冬雪,何玉庭高兴,比夸自己还美。 “冬雪愿意给电厂的孩子补习功课。”何玉庭边刷黑板边对赵义忠说,“她说啥都能耽误得起,孩子们学文化决不能耽误,厂长,我觉得冬雪说得在理,你 说是不是?”
赵义忠似笑非笑地眯眼看着何玉庭。他说:“冬雪是有主见的女人,想问题 全面,她做的事咱们这些大老爷们要支持她!”
“不管她做啥事,我都支持她!”何玉庭美滋滋地说。 赵义忠起身用脚把烟蒂蹍灭后,双手一边拍打衣服一边走近何玉庭。 “玉庭,冬雪有文化,我得好好给她寻找一份好工作,这段时间暂时让她在
家歇歇,你说,冬雪干啥工作合适呢?”赵义忠说。 “冬雪上不上班都行,我一个人工资够我俩用!”何玉庭答。 “净说些屁话!你为啥不让人家冬雪出来工作?咱们疆北严重缺人,尤其缺像冬雪这样有文化的人,你把冬雪搁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你以为冬雪是你老婆, 你想让人家工作就工作,不让人家工作就窝在家里,你说了不算!别做梦啦!” 赵义忠责备何玉庭。
第一遍墨汁刷完,何玉庭放下墨刷。“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 是说没有合适的工作,冬雪暂时不用上班,嘿嘿,我的觉悟可没那么低,冬雪的 工作服从组织安排!”
“嗯,这还差不多!”赵义忠笑着说。 “冬雪喜欢孩子,喜欢教书!”何玉庭摸着后脑勺说。
“嗯,我看冬雪适合教书,是块教书的料。”赵义忠说,“回去问问冬雪想
不想去学校当老师?如果她想当老师,我就去给梅书记说。” “冬雪喜欢教书。” “嗯,要是冬雪想教书,就让冬雪过些日子去学校教书,你小子可别扯冬雪
的后腿!”赵义忠笑着说。 “哪能哩!只要冬雪愿意,我绝对支持!”何玉庭边说边用手指头试了试黑
板,第一遍墨汁已经晾干,他又开始刷第二遍。 何玉庭吹着口哨,动作麻利地挥着刷子!
                                                                                                       4
房传林盯着办公桌上的批条愣神。 梅诺悄悄走到房传林背后大声说道:“嗨!想啥呢?” 房传林脸上挂了一层霜,他扭头看了梅诺一眼,酸着脸说:“这件事给你说也没用!你来干啥?” 梅诺见房传林不待见她,脸微微一囧白了房传林一眼:“好像谁稀罕来似的,要不是主任和院长逼着我来护理,哼,我才懒得来!请我也不来!”她噘着嘴把 头扭向一边。
“我又没请你来!”房传林回敬说。 “你请我我还不一定不来呢!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来,怎么?还想赶我走?”梅诺挑挑眉,她乜斜着丹凤眼挑衅地瞧着房传林。 房传林扭回头不再搭理梅诺,他的眼光又落到那张批条上。 梅诺见房传林盯着一张纸不放,她倾身向前瞅了一眼批条内容,扯着嘴角讥笑说:“原来这么个破事,我还以为啥了不起的大事呢!” 房传林没理梅诺的话,他把批条叠好装进口袋,然后起身准备往外走。 “你去哪?”梅诺疑惑地问房传林。 “我说梅护士,我去哪儿还要跟你汇报吗?难道医院派来的是管家婆!”房传林面无表情地说。
梅诺气愤地说:“房传林,你、你过分!”她小脸气得通红。 房传林装作没听见径直往前走。 “站住!你不准走,我要给你换药!”
房传林站住,他扯着嘴角笑嘻嘻地对梅诺说:“梅护士,我要去林管局要电 杆批文,今天的药就不换了呗!”
“林管局这么近,穿过两条马路就到了,你干吗这么着急呢?”梅诺轻柔地说道。 房传林被梅诺温柔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盯着梅诺的脸不认识似的看了好一阵。
没想到一向冷魅的梅诺竟然还有温柔的一面!梅诺的柔和反而让房传林感觉不好 意思,他向梅诺简要陈述了一遍跟蔡富田的矛盾以此获得梅诺同情,让他赶紧去 办批文。谁承想,梅诺不但不同情他,反而“咯咯”笑起来,还一边笑一边指着 房传林说:“房传林,看不出来你这人挺逗,泼人家一头茶水把自个吓跑了。”
房传林见梅诺笑得张扬,虎着脸说:“有这么好笑吗?” 梅诺不敢再笑,她正色道:“姓蔡的局长活该!谁让他这么嚣张呢?泼他一
头水那是便宜他,要是我——” “如果你,你能怎样?”房传林吃惊地问梅诺。 “我?”梅诺微怔了一下继而笑着说道,“我就用石头砸烂他的脑壳!” “真这么做?”
“真这么做!” “这样就好办了,我的批文正愁没办法拿上,有你孙二娘,如果姓蔡的不给
我批文,你就拿石头砸他,我在一旁给你鼓掌,如何?”房传林故意说道。 “啊?”梅诺一惊。 房传林以为吓住了梅诺,他讥笑梅诺说:“吹牛皮行啊!动真格的就缩脖子。” “谁吹牛皮啦?”梅诺不高兴地问道。 “你呀!”房传林怪声怪调地说,“刚才是谁说拿石头砸姓蔡的啦?让你陪
我去拿批文不敢去了吧?” “谁说我不敢去?你看看我敢不敢去!”梅诺咬牙说道。 房传林以为梅诺开玩笑,便激道:“敢去?如果敢去,现在就跟我走!”
“走就走!”梅诺说着就往外走。
“啊?你真去啊 !”房传林没想到梅诺会真跟他去林业局。 “真去!”
房传林只是逗梅诺玩,梅诺真要去,他又不想带她,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 水没法收回来。“唉,你去了也没用,照样拿不到批文。”
“我不管,走!”梅诺说完头也不回地“咚咚”走了。 走到半路,梅诺大呼上当。她指着房传林说:“你为了不换绷带,骗我是不?” “没骗你,千真万确去林管局要批文,不骗你!”房传林争辩。 梅诺眯眼瞧着朝房传林说:“小心,别骗我!” “不骗!”房传林斩钉截铁地说。
                                                                                                   5
何玉庭蹲在墙角美滋滋地看着冬雪给孩子们讲课。 屋里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冬雪正在黑板上讲算术题。 冬雪不经意间看见何玉庭傻傻痴痴的模样,她莞尔一笑,继续给孩子们讲课。 小南坐在小西身边听冬雪讲题,他已经写完冬雪给他布置的拼音和生字。冬雪自从上次见过小南以后,就特别喜欢小南。虽然小南刚刚六岁,但是他的思维 能力已经完全超出同龄孩子。
小南聪明过人过目不忘,尤其数学方面,好像脑袋里装着一个数字库,要知 道这孩子从没进过一天校门,甚至连托儿所幼儿园也没进过。乔麻子和大凤因为 家里孩子多没在意过他,只要能让孩子们吃饱饭、冻不着,只要晚上能回家,平 时爱咋跑咋跑爱咋疯咋疯。
冬雪特意找到大凤谈小南的事。 “大凤姐,你应该早点让小南上学,这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大凤嘻嘻笑着说:“有啥不一样呢?都是老乔的种,倭瓜种还能长出西葫芦来!”
冬雪一本正经地对大凤说:“要培养小南,这孩子有学习天赋,而且不是一
般的聪明,有点小天才。” “学校乱糟糟的,大的在学校也尽是玩啊闹的,小的还能好吗?我也希望小南早点上学,免的在家淘气。”大凤呵呵笑着说。
“大风姐,你要放心把小南交给我,我教他认字,秋天开学再送他去学 校……”冬雪说。
“哎哟,有啥不放心的?我放心得很,这捣蛋玩意恐怕要给你添乱喽。”大 凤心直口快,没等冬雪说完急忙表示。
“小南是棵好苗子,别耽误他上学,好好培养一定成大器。”冬雪说。 “哪有时间培养他呢?他能认俩字俺就知足。俺家那口子整天忙,孩子们连他影子都见不着,再说我和麻子那点文化,嘁,十个字有八个字不认识,哪有本 事培养他呢?”大凤嬉笑着说。
“再忙也不能耽误孩子教育。” 大凤笑着说:“没办法,看看电厂的男人,个个忙得跟龟孙子似的,我们这
些女人也跟着他们像陀螺,没时间顾孩子!” “大凤姐,我喜欢小孩,我帮你带小南。” “喜欢小孩,那就和玉庭赶紧生一个。”大凤笑着说。 冬雪的脸腾地红了。
“喜欢孩子就抓紧时间要,趁年轻有精力赶快造人。你年龄小,人家玉庭年 龄可不小喽,再过几年玉庭成了半截老头,种子干瘪发不了芽没孩子不行,你看 小惠惠和苟玉英两人到现在也没小孩,那个急呐!”大凤说。
“我、我们要呢!”冬雪扭捏地辩解。 “怀上了?”
“没呢。”冬雪笑,嘴角两只梨窝在跳动,“大凤姐,哪能像你说的那么快 就能怀上!”
“哈哈,就是就是,看我这脑袋,你们结婚才一个月。”大凤一边说一边扳 着指头算冬雪结婚的日子,然后笑着说道,“我这人性子急,就是下麦种也得一 个多礼拜才发芽哩,何况造人这么大事呢!”
“大凤姐,你说啥话呢!”冬雪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
“哎呀,冬雪妹子,你别介意我哈,上了三年学没学啥东西,大字加起来识 不了几个,不会说话,不如文化人说话文雅。”大凤怕冬雪受不住自己的糙话, 连忙解释。
“大凤姐,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玉庭说电厂家属对电厂贡献可大了,他让 我向你们学习。”冬雪说。
“嗨,我们还不是心疼自家男人,整天跟牛似的没白没黑地发电送电都累成 了熊。听说今年更忙,我家那口子从电站抽回来跟传林架线路,在戈壁滩上跟野 人似的,脸晒成了黑蛋蛋,回到家一头栽到炕上一动不动跟条死狗一样。”说完, 她又将嘴凑到冬雪的耳边,“晚上想跟他干那事,他睡得跟头猪似的根本弄不醒, 气得我牙痒痒。唉,生气归生气,我们自个的男人还要自个疼。”大凤说。大凤 虽然嘴上对男人不满,但是心里却是满满的牵挂和疼爱。
冬雪忽然觉得大大咧咧的大凤特别美! 小南瞧着小西对冬雪留的作业抓耳挠腮,便嘻嘻笑着说:“哥,你笨死了!
等于十五和二十四!” “你懂个屁!”小西撇着嘴不屑地说道。
小西比小南大两岁,上小学二年级,小西瞧不起还没上学的小南。 “哥,真的,不骗你!”小南认真地说。
“你?拉倒吧!” “这不是乘法口诀吗?”小南问小西。
“是乘法口诀,可我根本不会背九九表。”小西偷偷瞟了一眼在旁边看书的 冬雪,小声对小南说。
“就是十五和二十四,我会背。”小南肯定地说。 小西半信半疑地盯着小南说:“你别骗我!骗我有你好看。” “三五十五,三八二十四,不会有错,哼,信不信由你。”小南白了小西一眼,气哼哼地继续看小人书。 小西不会做,只得把小南的答案写好交给冬雪后准备出门玩。 冬雪叫住小西。
小西盯着冬雪的脸色问道:“黄老师,题错了吗?”
“嗯?”冬雪看着小西说,“再背一遍乘法口诀。” “啊?”小西向冬雪辩道,“老师说做完题就让我出去玩。” 冬雪微微一笑:“老师是说做对了出去玩!” “……”小西一时慌了神,心里暗骂小南给了他错误答案。 “怎么?”冬雪挑了挑眉问小西。 小西无奈,只好吞吞吐吐地背道:“一一得一……二八十二,二九十七……” “乔小西告诉老师,这些题谁做的?”冬雪严肃地问小西。 小西心想不能承认是小南给的错误答案,等回家再揍小南一顿。“我自己做的。”他说。
“三五多少?”冬雪盯着小西的眼睛问。 小西被冬雪盯得窘迫,硬着头皮答:“二十。” 冬雪的眉头打成结。“大声点!”她的语气变得生硬。 “二十。”小西大声说。 “嘿嘿……”小南在座位上笑出声。
“乔小南,乔小西说的答案不对吗?”冬雪眯着眼睛看着小南问。 小南摇摇头说:“不对!”他说完用眼角瞟了一下小西。 “你的答案是多少?”冬雪问。
“十五。”小南胸有成竹地回答。 冬雪吃惊地问小南:“你会背乘法口诀?” 小南点头。
“谁教你的?” “听小西背我记住了。”小南说。 冬雪惊喜地问:“听了几遍?” “一遍。” “你能给老师背一遍乘法口诀吗?” 小南从头到尾给冬雪背了一遍乘法口诀。
小西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几只蚂蚁在滚一粒馍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