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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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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赵义忠眼里喷着火,狠狠地瞪着李长宝,脸上那块伤疤僵硬地在肌肉上 抽动。
       办公室里灯光暗黄,屋里昏暗。大妹几个人屏住呼吸盯着赵义忠。 赵义忠面色冷厉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人。“所有的人听好,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不许我们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包括家里人,尤其不能让玉庭和传林知道,把 你们的嘴闭紧喽。这是政治任务!”
       办公室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尘埃落地。 “大妹和长宝、大凤和常五姑、鲁花和苟玉英、乔麻子和黄大河两人一组,拿上手电筒大家分头去找,咱们好好想想传林平时喜欢去哪。要好好找,一定把 人找到,一个小时后,找着找不着的都在这里集合。找到传林以后,不要跟他说 有关玉庭结婚的话,也不要说专门找他,不然……”他没往下说完,他想大家会 明白他话的意思。
     “赵厂长,如果见了传林,那我们怎么说?”鲁花急急地问。

     “就说,就说,串门碰上的。” 

     “那要是在戈壁滩或者渠里找见他也这样说吗?”鲁三快就是鲁三快,还没等赵义忠的话音落地又问道。

       黄大河在鲁花身后踢了她一脚,嘴里骂道:“你个勺子(傻子),瞎咧咧啥?” 鲁花被大河踢了一脚,忍着疼没敢吱声。
     “大喇叭,你咋听厂长说话的呢?你咋不知道用脑壳想问题?你刚才说的啥子话嘛!你到戈壁滩上串谁家门子?连鬼都没的一个,你找哪个人串门?你这样 说,传林能相信?”苟玉英反驳鲁花,她翻了鲁花一眼,撇嘴又说,“还有,传 林到渠里干啥子去,那不是——,呸呸呸,不吉利。”苟玉英明摆的意思是指鲁 花说房传林跳渠寻短见。
       大伙听着苟玉英前半截话偷着笑,听到后半截谁也没敢笑。躲在墙角的李长 宝更是耷拉着脑袋心里紧张,他想万一房传林有个好歹,他就是杀人犯,刽子手! 赵义忠还不把他炖着吃了?
       赵义忠脸色阴沉,他挥挥大手说:“按刚才说的,现在行动!” 大伙听见赵义忠下了命令,纷纷往外走。

       各组低声商议咋样去找房传林。 大家走到院中那棵海棠树跟前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大妹忽然“哎呀!”一
声惊叫,黑暗中的几个人立刻停住脚步。

       鲁花拿手电筒往大妹前面晃,一束灯光 照在房传林脸上。
       房传林杵在前面,大伙全愣站着。 在这里碰上传林,大伙不知道该说啥。
      “厂长,赵厂长,快来啊!”鲁花颤着声音高声喊赵义忠,这会儿她也不敢 嘴快。
       鲁花的手电筒在房传林身上晃来晃去,几个人就这么愣在那儿,谁也不敢第 一个上去跟房传林说话,怕说错话,挨赵义忠骂不说,再扣个政治上有问题的帽子。
      房传林看起来非常狼狈,浑身沾满泥,就连头发上也有。

    “呵呵,传林,你可回来了,大伙正准备去找你哩!”常五姑呵呵笑着走向房传林。
    “见了传林,厂长不是不让说我们大伙找他吗?五姑咋说了?”鲁花压低声 音对苟玉英说。
       苟玉英比鲁花矮,她踮起脚伸了伸脖子把嘴凑近鲁花的耳边:“五姑是厂长 老婆!”
      苟玉英不温不火的话,鲁花还是没明白意思。

     “传林,大伙知道你去现场看线路了,到现在没回来,大家着急哩!大伙商量正准备出门找你去。你回来了,大家伙就放心了,快、快进屋去,义忠等你等得正着急呢!”常五姑眉开眼笑地说。

       常五姑就是常五姑,精明得很。她见房传林身上的挎包,大概猜到房传林去了戈壁滩,也不管房传林是不是真去踏勘线路,反正这样说总没错,也能给房传 林一个台阶。大家听五姑这么说,这才纷纷向房传林围过来。
    “谢谢,让大家伙为我操心了。”房传林咧咧嘴不好意思地说。 

    “传林,你要把我急死啊!”赵义忠大着嗓门说。他大步朝房传林走过来,也不管黑灯瞎火地不平。 

     “没事,在自然沟栽了一跟头,脚扭伤了,给厂长添麻烦啦!”房传林苦笑着说。
       鲁花的手电筒照向房传林的脚。所有人的眼光也齐刷刷地落在房传林脚上。

       房传林单脚落地,另一只悬起,两脚裹着黄泥,悬起的脚没穿鞋。

       赵义忠看见房传林的情形,埋怨道:“传林,咋搞成这样!” 

     “不碍事。”房传林说。 

       赵义忠虎着脸说:“都这样啦!还不碍事,咋不知道爱护自己呢?”说着话他弯腰仔细看着房传林的脚。

      “麻子和大河,麻溜把传林扶进屋,其他人散了回 家!”赵义忠说。他根本不清楚乔大麻子和黄大河在哪个方位,他知道他们在。 李长宝没走,他耷拉着头跟在房传林身后进屋。

       赵义忠扭头看见李长宝,趁房传林没注意向李长宝挥挥手,示意李长宝赶紧走。 李长宝哭丧着脸走了。

 

                                                                                                            2
       

       房传林找到了,黄大妹悬着的心才搁下。 黄大妹知道,如果房传林出点差错,赵义忠一定会扒了李长宝的皮,这个责任黄大妹和李长宝担不起。房传林虽然回来了,但是黄大妹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她不知道房传林会不会因为黄冬雪的事恨她和李长宝。李长宝跟她讲,房传林喜欢冬雪,冬雪也喜欢房传林。她弄不懂冬雪,冬雪咋喜欢房传林又喜欢何玉庭,而且同意跟何玉庭结婚呢?事情怎么弄成这样子呢?冬雪怎么又是这样的姑娘 呢?黄大妹百思不得其解。
      想着想着,黄大妹想起冬雪,结婚典礼何玉庭不在,这会儿不知道回来没有? 何玉庭没回来典礼,冬雪肯定生气,两人会不会闹别扭呢?不对呀,是不是冬雪 看上的是房传林,而不是何玉庭!难道阴差阳错冬雪嫁给何玉庭?如果这样那就 糟了!黄大妹是个爱操心的人,她东想想西想想,想着想着心里不安起来。
       想到冬雪有可能嫁错人,黄大妹叫苦不迭:如果冬雪真嫁错人,黄大妹啊黄 大妹,你这叫干的啥事啊?你怎么就没问清楚冬雪到底喜欢谁呢?也不对啊,我 反反复复问过冬雪好几次是不是愿意嫁给何玉庭?冬雪说愿意呀!这里面到底怎 么回事?大妹越想越理不出头绪,她也想知道其中什么原因。大妹又骂李长宝 玩意,你咋就勤不着懒不着带着房传林和冬雪见面呢?要不是这样,也许不会出 这档子事。
     “冬雪和何玉庭现在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就是想改也不能改了,事已至此, 木已成舟,只能委屈冬雪了,这门婚事行也这样,不行也得这样!”黄大妹想。 黄大妹从说好关内接两个姑娘过来,分别嫁给房传林和何玉庭,一来帮电厂解决 男职工单身问题,二来在疆北也能多两个亲戚老乡。现在倒好,弄得鸡飞狗跳, 好事没办好反而惹出些事端来。黄大妹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除了骂李长宝,她 找谁发也不成,谁惹的祸都没搞清楚,到底怨谁呢?怨李长宝吗?李长宝也没什 么错啊!
       唉!上天安排的,怪冬雪和传林没缘分。黄大妹叹气。 黄大妹越想越对冬雪不放心,她撂下手里的活儿急急慌慌朝何玉庭新房走去。 赵义忠和大伙只知道这件事情的皮毛,细节的事情黄大妹没敢说,李长宝更不敢说。
       黄大妹嘱咐李长宝:冬雪和房传林交换信物的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这件 事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冬雪是何玉庭媳妇,跟房传林两人喜欢,何玉庭和房传林 两人别扭,也影响冬雪和何玉庭的关系。冬雪和何玉庭一辈子的日子长着呢!不 能让两人结疙瘩。何玉庭如果知道房传林在他们中间插一杠子,他一定恨房传林,房传林和何玉庭是好兄弟在电厂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这样两兄弟以后就不用处了。现在就看房传林的想法,如果房传林恨何玉庭抢了冬雪,两兄弟的事也不 好说。
       李长宝佩服黄大妹想得周到,这些话烂到肚子里也不敢再乱讲,他对自己在 房传林和冬雪之间多事感到后悔不迭。
       冬雪现在怎么样呢?唉,不管怎么样,冬雪再不愿意跟何玉庭,我也不能顺 着冬雪的意,只能劝冬雪跟何玉庭好好过日子。如果冬雪真不愿意跟何玉庭过日 子,我黄大妹以后怎么在疆北电厂再待下去呢?赵义忠和常五姑不骂我,电厂的 男男女女也得把我的脊梁骨戳破。冬雪,姐求你了,你和玉庭就好好过吧!这件 事谁也别怨,你要怨就怨姐。如果结了婚再分开,你还能再嫁吗?传林还能稀罕 你吗?女人啊,既然嫁就嫁了吧!反正何玉庭也不是坏人,只是年岁大了点,其 他没什么不好。黄大妹心里想着嘴里念叨着,脚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嗨,我胡想啥呢?说不定冬雪和玉庭两人好着呢,我不是瞎操心吗?黄大妹 又想。
       她心里胡乱琢磨着拐出胡同,看见何玉庭屋里亮着灯,心里不由得打起鼓。 这个时间点,正常情况下,新婚夫妻早就拉灯睡觉了,哪有闲工夫在那儿磨叽, 八成……
       黄大妹快跑几步到了何玉庭的窗户跟前,她仔细偷听屋里的动静,听了半天, 屋里一点动静没有。她想自己可能想多了,小两口或许正说话呢,典礼的时候何 玉庭不在,两人以前又没见过面,怎么也得交流交流再热乎。正准备离开,转念 一想,不对啊,两人说话也得有点动静,怎么连一点动静也没有,黄大妹趴在窗 户上往屋里看,这一看把她吓一跳。
       黄大妹踹门进了屋。 冬雪躺在地上,何玉庭手足无措地围着冬雪转圈圈。
       大妹能不害怕吗?冬雪在疆北出点啥事,她咋给老师交代,老师是她的救命 恩人!
        那年,十二岁的黄大妹去井边打水,扁担钩着水桶在水井里摆水,灌满的水 桶往井下一沉,顺势把黄大妹拽下井,井水又深又冷,大妹不会浮水,在井里挣扎,水往肚子里“咕嘟咕嘟”直灌,她的身子往下沉。
       在井边担水的人看着黄大妹在井里扑腾一会儿开始往下沉,没人敢下井。恰 巧冬雪的父亲也来井边挑水,忙下井救了黄大妹。这件事,黄大妹一直铭记在心, 不敢忘记老师的救命之恩。万一冬雪有个好歹,她对不起老师。
       大妹气呼呼地推开何玉庭,她把冬雪抱到炕上。大妹过去在村上当过几年赤 脚医生,到疆北以后在医院做护士。她把冬雪平放在炕上,把了把冬雪的脉,翻 了翻冬雪的眼皮,仔细观察冬雪的脸色。
      “玉庭拿条热毛巾来!”黄大妹冲何玉庭凌厉地喊道。她现在顾不上问何玉 庭状况。
       何玉庭傻杵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大妹让他拿热毛巾算是给他找了点活儿 让他不用拘谨地站在那儿。
       大妹瞅着双目紧闭的冬雪,非常难过。冬雪眉头微蹙,面部平静。冬雪是急 火攻心晕了,黄大妹庆幸自己赶得巧,否则冬雪躺在冰凉的地上肯定毁了身子。
       冬雪没事,在暖炕上躺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大妹给冬雪擦了脸手,又按摩了冬雪的胳膊腿,给她盖了棉被。弄完这些,黄大妹才得空质问何玉庭。大妹冷着脸盯着何玉庭不说话。她想让何玉庭主动 交代。
       何玉庭被黄大妹盯得直发毛,他怯怯地问:“大妹,她、她没事吧?” 

      大妹没直接回答何玉庭的话,冷冷地问道:“刚才咋回事?”她盯着何玉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挤压出来。其实黄大妹对这件事已经猜到十之八九。

      何玉庭愣怔着望着黄大妹,他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着嘴不知道咋回答黄大妹的话。
      黄大妹见何玉庭站在那儿没说话,猜测何玉庭并不知道原因,脸上有了暖色, 语气也变得软和。“玉庭,你和冬雪吵架啦?”她故意问。
     “没、没有啊!只是——,她不知怎的就晕倒了,大妹,不是我不管她,我, 我不敢动她,也不知道咋弄!”何玉庭脸显窘态,结结巴巴地跟大妹解释。
       黄大妹理解何玉庭的行为。何玉庭是个孤儿,跟着赵义忠在部队打仗,清一 色的男人,转业到了乌疆电厂再跟着赵义忠到了疆北电厂,能接触到的女人都是已为人妻的家属。
       何玉庭接触最多的是常五姑,他把五姑当大姐,有时五姑对他更像母亲! 何玉庭见冬雪晕倒在地,他本想把冬雪抱到炕上,伸了几次手,都触电般地
       又把手缩回来,他不敢触碰冬雪的身体。冬雪躺在地下,撸起的裤腿裸露出亮白 的脚踝,看得何玉庭心里“咚咚”直跳。何玉庭是个男人,有了女人他咋能不心 动呢?何况这个人是他老婆。他有过趁冬雪晕过去跟冬雪发生关系的念头,他的 血液往头顶涌,身体在膨胀……可是他怕这样做,伤了冬雪,冬雪永远不会原 谅他!
       后来,何玉庭又想:自个的老婆有啥原谅不原谅的?两人睡在一起天经地义, 又不犯法!我一个大老爷们,自个的老婆在眼前不敢动手,何玉庭啊何玉庭,你不 是天天想找女人,想老婆吗?现在有了老婆在,你怎么就轴了呢?怎么就变成这个 熊样啦?何玉庭咬咬牙狠狠心准备去抱黄冬雪,正在这时,黄大妹踹门冲进来。

      冬雪晕倒的原因,大妹心里跟明镜似的。大妹又只能在何玉庭面前装糊涂, 她不能把冬雪看上房传林的事说给何玉庭。她冷着脸对何玉庭说:“玉庭,自己 的老婆自己疼,疼老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冬雪刚嫁给你,她在疆北不熟悉,她 不高兴的时候,别戗着她,哄着老婆过日子才能把日子过好。冬雪若是对你发脾气你就装聋作哑,啥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她闹够了,闹累了,就不闹了, 到时候还不是你老婆吗?还得和你一个锅里搅勺,一个炕上睡觉,给你暖被窝生 娃娃。冬雪有啥不是的地方,你多担待点,冬雪有啥惹恼你的地方给我讲,我给 你出气。”大妹劝何玉庭说,她话里有话,说是这样说,大妹作为冬雪的娘家人, 不忘对何玉庭紧紧发条。“玉庭,你和冬雪怎么过日子我不管,但有一条你决不 能做,那就是不管冬雪如何对你,你不能对冬雪动粗,一指头都不能!如果你做 了这事,我黄大妹跟你没完。”大妹护着冬雪。
     “大妹,我咋能对女人动粗呢!冬雪大老远一个人来疆北嫁给我不容易,我、 我一个大男人咋舍得动她!只、只要她愿意,我、我会对她好。”何玉庭结结巴 巴地说。
    “我相信你会对冬雪好。我担心的是冬雪……她刚来疆北,你们又才结婚, 一时半会儿她不适应,心里不舒服跟你找别扭,你千万别当真,慢慢来,时间长磨合磨合就好了。”大妹说。
    “嗯,我知道。”何玉庭点头,看了炕上的冬雪一眼问大妹,“她不会有事吧?” 

    “没事,她休息一会儿就醒了。”

    “大妹,谢谢你帮我。”何玉庭软软地说。

      大妹看着何玉庭咯咯笑道:“啥时间变得这么客气?” 

     “你不来,我真不知道咋整。” 

     “啥叫不知道咋整?自己的老婆,有啥难的?”

       何玉庭傻傻地看着大妹说:“我不敢,冬雪让我走哩!”

      “让你上哪?”大妹装作没听明白。

      “冬雪说的话有点……”何玉没把话说出来。

     “刚结婚,女人都这样矫情,扭捏一阵就好了。你是男人多哄着点,到时候水到渠成,不就该干啥干啥了嘛!”大妹笑嘻嘻地说,心里却不安。 

       何玉庭瞄了一眼睡在炕上的黄冬雪说:“她有点怪,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她好像、好像看不上我。”他原本不想跟黄大妹说这些,说出来怕人笑话,想想冬 雪和黄大妹的关系,他咬咬牙还是跟黄大妹说了。
    “噢!”黄大妹机械地冒出一个字,何玉庭的话在黄大妹意料之中,她不知 道冬雪醒来之后会怎么样。冬雪会闹吗?会跟生我气吗?冬雪会不会想不开呢? 黄大妹想。想着想着,她不由得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她得留下来等冬雪醒过来。


                                                                                                        3


       房传林伤了脚踝,脚和脚踝肿大。 

       赵义忠见房传林的脚受伤严重,眉间成了“川”字。 “怎么这么不小心呐!”赵义忠的话看似责备却是心疼。

       房传林轻轻一笑:“赵厂长,怪我不争气!现在正是用这双脚的时候,却伤了,不过,我可以坚持住。”
     “别抱怨自己,你又不是故意的,你的脚伤得不轻,得去医院。”赵义忠盯着房传林的脚说。 房传林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只是扭了一下,消肿就没事啦!”他说着从挎包里掏出踏勘记录本:“我得赶紧把今天踏勘的资料整理出来。赵厂长,向 您汇报勘测情况,原定的供电线路经过一片沼泽地,电杆在沼泽地里容易倒杆, 会给后期线路维护造成很大麻烦,我想调整方案……”
       房传林征询地望着赵义忠,然而赵义忠的心思却不在房传林的话上,他的眼 光始终落在房传林的脚上。
     “不行!资料可以后面整,你现在必须去医院,我不放心你的脚!”赵义忠 摇着头说。
     “不碍事,脚只是扭伤,消肿就好。”房传林笑着又把先前的话跟赵义忠重 复了一遍,他见赵义忠黑着脸,笑着站起身,抬起那条伤腿甩了甩说:“没事吧? 能动——”话音未落,一阵钻心的疼迫使他又跌坐在椅子上。
       房传林本想甩甩腿让赵义忠相信他的话,没想到弄巧成拙。

      “我看你还逞能!”赵义忠阴着脸对房传林说。

       房传林朝着赵义忠嘿嘿傻笑。 “笑!就知道笑,你以为你笑就能骗过我吗?你甩腿给我看,我就会同意你不去医院吗?别想!”赵义忠撇嘴竖眉盯着房传林说,“别给我耍心眼,再不听 话,我让人绑你去医院,你以为你伤了自己就没事了吗?你人属于疆北电厂,属 于整个疆北!”赵义忠嗓门大跟他多年在战场上打仗有关,已经养成习惯改不了 用小嗓门说话。他为自己开脱,大老爷们说话就得大嗓门,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腻腻歪歪拿腔作调那是老娘们干的事。
     “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你又犯的哪门子邪呀?”常五姑一手拎布 包一手端大瓷缸进门正碰上赵义忠“凶”房传林,她白了赵义忠一眼说,“你就 知道咋呼!传林还没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就不能让他先吃了饭再说吗?传林明 白事理,他自个知道爱护自己,电厂还有许多事指望他干呢!不用你多说,他会 去医院看脚的,脚不好咋干工作呢?”常五姑把布包和茶缸搁在房传林面前笑嘻 嘻地说:“传林,你说是吧?嫂子没说错吧?”
       房传林冲常五姑咧嘴笑笑,他知道常五姑对他好,他不能不知道好歹。
       常五姑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铝饭盒递给房传林。“传林,看嫂子给你做 啥好吃的啦!”
     “粉条丸子!哦,还有红烧肉!”房传林嗅嗅饭盒说道,“真香!嫂子,好 久没吃你做的红烧肉,真馋啦!”
    “玉庭今天结婚,嫂子专门给你留的,你——”常五姑忽然截住话题将瓷缸 向房传林面前推过去,她转移话题说,“嫂子知道你爱吃面条。”
       正低头吃饭的房传林,听常五姑说何玉庭今天结婚的事,他夹菜的手停顿了 两秒钟,然后夹起一个丸子放进嘴里,假装高兴地说:“真香!”
       屋里没人说话,只听见房传林吃饭的咀嚼声。 赵义忠坐在房传林身边的板凳上,他从口袋里摸出莫合烟袋,卷了一支烟,
        又将烟袋扔给乔麻子,乔麻子卷了一支,黄大河也卷了一支……

                                                                                                          4


      冬雪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何玉庭炕上,她一骨碌坐起来慌慌张张准备下炕。 

    “冬雪,你醒啦?”大妹问。 冬雪抬头看见大妹站在自己面前,搂住大妹就哭。 

       黄大妹轻轻拍着冬雪的背没说话,她让冬雪哭,冬雪满肚子里的怨气哭出来也许就没事了,如果把事憋在肚子里,冬雪会憋出病来。说实话,黄大妹的心里 不比冬雪好受,看着冬雪委屈,黄大妹恨自己没把事情办好,可也不怨她,她也 不知道冬雪喜欢房传林,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要把何玉庭和房传林带 到冬雪面前,让冬雪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现在木已成舟,一切都不可能挽回 重来,只能继续往下走。
     “玉庭,冬雪饿了。”大妹向木讷地站在门口的何玉庭使了一个眼色,她借 口支使何玉庭离开,给自己机会劝劝冬雪。想想冬雪这个时候能饿吗?她根本不 会吃饭!
      “噢!”何玉庭似乎心领神会地应道。
       冬雪在大妹怀里拼命地摇头,她一边抽泣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姐,我、 我不要,不要!”
       大妹抚摸着冬雪的头低声说:“冬雪,想开点,有些事情是、是缘分注定的。” 大妹含糊不清地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冬雪能听懂她的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大 妹不能说:“冬雪,何玉庭是你自己看上的没人逼你!”黄大妹只能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何玉庭悄悄退出屋。 屋外灰黑,何玉庭站在门前踌躇半晌,这个时间点他不知该到哪去。他失望地看着房传林黑乎乎的窗口。关键的时候,何玉庭想请教房传林,他最信房传林。 房传林肚子里有墨水,懂得多,说话做事头头是道,应了那句老话:秀才不出门 尽知天下事,房传林在何玉庭眼里就是全才。何玉庭羡慕房传林有文化,房传林 知道许多何玉庭不知道的新鲜事,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何玉庭遇到事就找房传林 帮忙。何玉庭读书少,他懂得的那些电力技术全靠摸爬滚打实战出来。房传林说 何玉庭才是真本事,是实践经验积累的。何玉庭知道房传林抬举他,电厂他就服 房传林,传林那才叫真本事,无论书本上的、工作上的,样样通。
       何玉庭不仅在业务和技术上信服房传林,对房传林的人品更是心服口服。房 传林在电厂是有名的宽心人,遇事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跟人计较。年前厂里调工 资,传林硬是把给自己调的一级工资让给乔麻子,他说乔麻子拖家带口日子过得 紧巴用钱地方多,就把原本属于他的调资名额让给乔麻子,说自己光棍一条日子 好凑合。
       何玉庭望着灰黑的夜空发愣。我结婚啦!我就这样结婚啦?我有老婆啦!可 是……想着想着何玉庭头有点大。
     “大妹不是说冬雪饿了吗?”何玉庭对自己说。 他望着夜空傻傻地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笑什么。为娶了老婆吗?还是为冬
       雪的漂亮呢?他抬手挠了挠头皮。 冬雪,我喜欢冬雪呢!一想起冬雪,何玉庭心里老高兴了,冬雪长得漂亮,像年画上的人似的,可是,他知道冬雪不喜欢他,冬雪看见他就不高兴,撵他走,不让他在屋里待。何玉庭搞不懂五姑嫂子和大妹跟他说冬雪愿意嫁给他,可他刚才分明从冬雪的眼睛里看见不愿意,甚至是痛苦和绝望!冬雪说愿意,为啥又不 愿意呢?         冬雪嫌我丑?嫌我老?何玉庭不停地问自己。
       不管咋样,冬雪成了我何玉庭的老婆,冬雪就是我何玉庭的女人,这是板上 铁钉的事实,改变不了的事实!想到这些,何玉庭吊在半空的心又放了下来。
       女人嘛,刚嫁男人都矫情。大妹不是这样说吗?冬雪也许是在矫情,过了这 个时候就好啦!何玉庭宽慰自己。


                                                                                                          5


       何玉庭想起了乔麻子和大凤。 当初,乔麻子老婆大凤刚来疆北的时候,结婚后死活不跟乔麻子睡,闹着要离开疆北回关内。大凤嫌疆北荒凉,说疆北这地方鬼不来鸟不飞,冬天冻死人,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上厕所解个手,屁股蛋子能冻成冰疙瘩;夏天热死人,太 阳毒得像把人放在火炉上烤似的,皮肤晒得火辣辣的疼,小咬(蠓)、蚊子乌压 压的,随便在空中抓一把,粘得手心里一层黑黑的小咬蚊子尸体。
       大凤一心想离开疆北,背着乔麻子跑过好几回,每次离家出走,用不上半天 又乖乖折回家。乔麻子看着大凤笑,他不管她,由着大凤跑。大凤跑累了折回家, 乔麻子就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他给大凤做好吃的,烧热水泡脚,还问大凤累不 累,如果累了,休息休息再跑。
      大凤气得又哭又跳。她往哪跑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过了戈壁就是大山, 翻过大山又是戈壁滩,跑一天路上也遇不到一辆车,这么大的地方,在路上不渴 死饿死,也得让野狼吃了,大凤走着走着害怕了,只能无趣地拐回家。
       跑了几回跑不出去,大凤没心思再折腾,渐渐看着乔麻子顺眼了,乔麻子哄 着大凤,大凤慢慢同意乔麻子和她睡一个炕,睡着睡着,大凤自个上了瘾,天天 死黏着乔麻子,把乔麻子爱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生怕乔麻子被人抢走了似的。 大凤一口气给乔麻子生了四个小子,没一个闺女!大凤想要个闺女,生四个儿子她不甘心,说如果生不出闺女她就继续生下去,直到生出闺女为止!大凤的决心,吓得乔麻子直吐舌头,祈祷下一个一定生个闺女,能让大凤罢手。 乔麻子不是外号,是乔麻子的名字,乔麻子脸上没一个麻子,反而脸皮儿光滑。他爹娘没文化,生下乔麻子后,两口子希望儿子今后能够吃饱肚皮,他们见 镇上铁匠麻子王五生意好,就给儿子起了麻子这个名字。乔麻子的名字不中听, 没见过乔麻子本人,都误以为他长了一脸麻子。乔麻子长得帅气周正,古铜色的 国字脸,眉毛浓黑,眼睛黑亮,直鼻方嘴,活脱脱一个俊朗男人,赶辆马车,鞭 子一扬,鞭鞘发出清脆的响声,枣红马有节奏地颠着肚子“嗒嗒”地跑,乔麻子 坐在车辕上笑意盎然,骏马配靓男。有年轻媳妇喜欢搭乔麻子的车跟乔麻子搭搭 话,大凤的眼睛瞪得滴溜圆,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时不时拿话敲边鼓警告乔 麻子。乔麻子拿大凤没辙,随大凤嘴里掰扯。乔麻子也是有心人,为了照顾大凤 的心情,他尽量不拉或少拉年轻媳妇。大凤吃醋,乔麻子心里乐得屁颠屁颠的, 他知道那是大凤稀罕他,怕他被别人抢去。
       一个赶马车的谁稀罕呢?乔麻子挠着头皮摇头苦笑。乔麻子没觉得自己比别 的男人好,大凤却稀罕得要命,整天跟伺候皇太爷似的把乔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好吃好喝的留给乔麻子,大凤自己舍不得吃。
       有人调侃大凤:“大凤,当年你跑了好几回是啥意思?舍不得乔麻子的 炕吧?”
       大凤眨巴一双小圆眼故作懵懂地反问道:“你咋知道?” 

     “想呗,如果乔麻子没把你占喽,你跑了能舍得再拐回来,早跑 掉喽!”

     “嗯,嗯,我就是舍不得俺家麻子,我就稀罕他的炕,咋啦?”大凤挑着眉嘻嘻笑着说。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呢! 大凤又挺着大肚子四处招摇,逢人就说她肚子里怀的肯定是闺女。大凤想闺女想得发疯,乔麻子也想要闺女,家里四个调皮捣蛋的小子,上树下井拔秧打架, 乔麻子两口子为四个儿子没少怄气,看着四个光头和尚,大凤愁啊!
     “大凤,还生啊?”有人问大凤。 “生,不生出闺女誓不罢休!”

     “生一个班,麻子当班长,你班副,多好!”
       大凤笑了,笑得眼睛眯在一起。“要是闺女,再不生了。”她摆手。
     “麻子的子弹全是公的,只有换子弹才行哦!” 

      “呸呸呸,乌鸦嘴,别咒我。”大凤太想生闺女,她希望肚子里怀的是女孩,这样她不会再往下生孩子。
         …… 想到乔麻子和大凤,何玉庭扯了扯嘴角,他仿佛看见冬雪也给他生了一群孩子。
       玉庭琢磨着咋哄冬雪呢。他不会哄人,更不知道咋哄女人。其实,他见了冬 雪心里就犯怵,就紧张。冬雪表面看着温和,但是何玉庭却觉得冬雪性子刚烈倔 强,他害怕冬雪生气!
       嗨!何玉庭别想那么多,冬雪既然嫁给你,她就是你的人,冬雪嫌弃你,你 就忍着,让她闹腾吧,折腾够了她就不折腾,等消停了,她还是你的女人!
       何玉庭想着想着自己笑了。他不想再想,想得太累,没意思。 大妹说冬雪饿了,我就去给冬雪弄吃的呗!何玉庭朝赵义忠家走去,这个时间点他只能去赵义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