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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于大脚来到文富昌家的时候,看见秀珍正提着一大桶猪食去栏圈里喂猪。秀珍看见于大脚走进院来,却装做没有看见。于大脚想,这孩子是在记恨俺哩。倒是富昌老婆吴成芳忙不迭地迎出屋门:“哎哟,大姑来了,快屋里坐,屋里坐。”

     “大姑,您老上座。”富昌在家,富国的老婆云英娘也在这里,他们对于大脚视若亲人,毕恭毕敬。 

       于大脚在八仙桌上首坐了。文富昌端过旱烟簸篮递上来,于大脚摆摆手。这一带的女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大都抽早烟袋,可于大脚不抽。

      于大脚看看文富昌,又看看二妯娌,知道他们正在嘀咕着什么事。果然没等于大脚开口,吴成芳就先说话了:“大姑呀,你说说这是啥事?咱家志仁救人一命,算是行好积德吧,可还叫人家闺女给粘糊上了。你说一个大闺女家赖在这里不走,这叫啥事啊?志仁抱了她,也是为了救她啊。”

       于大脚快人快语:“志仁他娘啊,俺正是为这事儿来的。你说马家也怪可怜的,傻儿子淹死了,闺女也铁了心不回家了,你说能让她去哪儿?救人救到底,要是不留她,她兴许还是个死啊。”

     “可……”吴成芳说,“可这样呆下去,名不正言不顺啊。”

       于大脚说:“这不,马家托我来保媒嘛。”

     “啥?保媒?”云英娘站起身来,急急地说,“大姑啊,俺家云英和她大哥可打小就好成一个人呢,你可不能给拆散了啊。”

       于大脚一怔,心里“格登”一下,咋就没想到这回事呢。富国死了十年了,云英娘一直没有改嫁。在富昌一家的帮衬下,母女二人硬是熬了过来。是啊,云英和志仁从小一块长大,虽说是堂兄妹,可云英并不是文家亲生的。如今志仁和云英都长大了,他们兄妹结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大脚为难地看看文富昌。

      “唉。”富昌叹气说,“你看这事闹的。俺不是不可怜秀珍,只是……志仁和云英从小长起来的,俩人你疼我让的,看上去也都有那个意思。可这几年长大了,倒显得生分了……唉,俺再看看孩子到底是个啥想法,再给您老回个信吧。”

       云英娘急了:“她叔,你这是啥话?孩子的亲事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要是怕人说闲话,直接叫大姑今天就给保媒啊。你说是不是大姑?”

       于大脚左右为难起来,思忖许久才说:“志仁、云英,还有志义,这几个孩子都不孬,和谁成了都是好事儿。这样吧,咱们家都是会唱戏文的,不是那种粗拉人家,再和孩子们商量商量吧。”

     “我倒是挺见怜秀珍这孩子,人也老实勤快。出了这事,她和爹娘换着埋怨都在气头上……她要不愿意走,就让她住一段日子,就当认个干闺女了,虽说连着两年遭了灾,多张嘴,吃糖咽菜地,咱家也饿不死人……”文富昌抽了口烟,无奈地说。

       吴成芳瞪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于大脚顺水推舟:“富昌这主意不错,我看行。亲事咱先不提,让孩子们日后自己拿主张也好。”

       秀珍就这样认了干爹干娘,留在了文家。

       一晃就是一年,山上的柿子花又开了,秀珍也像一朵花一样地盛开了。

       女大十八变。好像一转眼功夫,秀珍就出落成大姑娘了。原先的黄毛丫头已经蜕变成美丽的蝴蝶,翩翩飞舞在文家的院落里。秀珍勤快,懂事,很让文富昌喜欢,吴成芳也慢慢接受了这个干闺女,只是那桩心事一天比一天闹心。云英没事也常常到叔叔家来坐坐,叔叔长婶子短的,叫人心里暖乎乎的。论长相,论脾性,两个闺女都没说的。云英丰满水灵,一张圆脸白生生的,生就一副旺夫相,说话做事大大咧咧的,心里藏不下什么事儿;秀珍虽略显单薄,但眉眼清秀,端庄沉稳,看上去更成熟一些。

       吴成芳心里盘算着,要是把两个闺女都留下来给两个儿子志仁和志义当媳妇该有多好,云英虽说是侄女,可也不是亲生的啊。文富昌却觉得好是好,就是太近了,怎么也是一家人,怕让外人笑话。不如给云英找个好人家,也能多门子亲戚走。

     “大嫂可是一个劲儿催呢,她相中的可是老大志仁。”吴成芳提醒文富昌。

       文富昌有些为难:“你没看这阵势,秀珍和云英也在较劲儿呢。”

       吴成芳说:“大嫂和云英也不容易,你心里可得有数。”

     “不急,让孩子处处再说吧,咱可不兴包办。”文富昌说,“还有,志仁天天迷戏,我看心思也不在这里。对了,说起戏来了,这戏班子的事儿,我看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叫我说呀,你们爷儿们都让戏勾了魂了。”吴成芳埋怨道。

       因为天旱,这年的麦子还是收成不好。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场小雨,总算把玉米种上了。玉米出了苗,锄过这遍地,就进六月了。

     “六月六,挂锄钩”。一有空闲,戏班子里的人就坐不住了。这些日子,天一黑,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来富昌家商量学戏排戏的事儿。这几年,喜欢来学戏的人越来越多了,特别是志仁那帮年轻人,新近加入进来的更多。老少两辈加起来也有二十几个人,帮忙凑热闹的人就更多了。文场上,生、旦、净、末、丑,角色都能勉强凑齐。常九德的儿子常三斤打小就跟着爹在戏班子里长大,学戏也快,尤喜旦角,演白素贞比志仁也不相上下了; 秀珍的堂妹马秀花虽说才十六,学戏也有三年多了,青衣花旦都上了手; 钱四、田小柱多少也有了些戏感。武场上,笛胡板鼓锣笙倒是全了,可原来那几个吹鼓手还是挑大梁的,尤其是鼓师李家羊、板胡任守良、唢呐李银行还没有人能比得上。

       戏班子里没有一个人是科班出身,能识几个字的也不多。往往都是先找来戏本,让公德贵念给大家听。公德贵别看会当医生,还是个大秀才,残缺的戏本儿,他还能给补上词儿。等演员把戏词儿背熟了,再跟着文富昌和常九德的调儿去唱,直到临上台演出前几天,才跟琴师合练一遍两遍的。其实,像文富昌、吴大用还有志仁、三斤平时是不用请琴师吊嗓的,他们也算是“台上见”,并不需要事先排练的。无论唱哪出,只要报上戏名,他们只管张嘴唱,琴师自然就随上了。按常九德的话说,这学戏,你首先得热戏,从心窝子里去热,你不热,就使不上那么多心劲; 再就是你得有悟性,有天分,你说咱哪个是科班出身,哪个又有多少文化,不都是口口相传?这就靠天分。常九德倒是也希望自己的侄女杏妮好好学戏呢,她人长得俊,牌子好,嗓子也甜,可她就是不热戏,这就扶不上墙了;和马秀花相比,在学戏上,秀珍、云英几个就差得多了。

       这么多年,戏班子学戏排戏都在文家。现在人手多了,在家里也挤不开了。公德贵说,还是到大队部去吧,长俭也说过,大队里商量了,要给戏班子在大队部腾几间房呢。

       桑园子庄大队部其实是公家的老宅院,前院是公家的药铺“和善堂”,后院是土改时候公德贵主动献出来的,五间正房,还有东西厢房,当时做了村公所,几年前改称大队部。作为地主的公家,在桑园子早就没落了,他爹守住的地本就不多,公德贵专心行医,也没把这些地当作好东西,早就出卖或转让了,剩下的也仅够一家人生活而已;当年八路军来桑园子养伤,也多亏了公德贵的收留和救治,况且儿子公长俭还跟着那些八路当过一年兵,有没有战功不说,孬好也算复员军人;加上老先生开明,人缘又好;所有这些条件,其实改变了公家的命运,土改时只给他家定了个下中农成份,还要他当村长。公德贵说啥也不干,倒是他儿子公长俭捡了个便宜。

     “俺看,戏班还是到大队部去吧,那儿宽敞些,公长俭说要给腾房子哩。”文富昌和儿子志仁商量说,“再说,你要成了亲,和志义分开住,家里也没地方了。”

     “成亲急啥?”志仁见爹瞪了眼,忙说,“行,爹说什么是什么。”

       文富昌装上一袋烟,吸了几口。

     “戏班人多了,得好好立立规矩了,要不就乱了套。”许久,文富昌又说,“你都快二十了,爹也老了,等你成了亲,戏班就交给你了。”

     “爹说啥呢?不就图个热闹嘛,啥你的我的。”志仁停了停,又说,“俺只是在琢磨,这么多人,天天着迷似的,搭了功夫,瞎了灯火,只图个乐呵,也没啥回报,总不是个长法。这闹饥荒两三年了,家家吃饭都成了问题。咱戏班子戏也排了不少,咋不拉出去遛遛,一来给咱班子扬扬名,二来也算个副业,大伙儿也贴补贴补……”

       文富昌打断说:“咱这个班子,从你奶奶活着,就不是靠卖艺为生的,咱就图个乐呵。再说……这搞副业可不是个小事,只怕大队里也不敢准许。”

       志仁说:“不行就偷着来,就当和外乡文化交流嘛。”

       一旁的志义也说:“有钱才能使得鬼推磨,爹,不想法子挣钱,戏班子早晚撑不下去。”

     “什么钱不钱的,就你们鬼心眼子多。”文富昌嗔怒着,“学戏,做人,你们都还早着哩。”

       这天下午,常九德拎了半只野兔来到文家。多少日子没吃到荤了,就连干饭也难得吃上一顿,吃野菜都吃青了肚皮,这半只兔子可成了稀罕物。富昌吩咐吴成芳把兔子给炖上,他要和九德喝两盅。

     “唉。”常九德叹气,“你说连着两年收成不好,山上的草根都给挖净了,别说放羊了,山上野兔也没有几只了。这是三斤早上上山碰巧打到的,说要孝敬您呢。”

     “是啊,为求雨,咱唱了几回戏了,可都不济事。这老天……”文富昌闷头抽烟。

    “有戏唱着,也是个念想。要不这日子该怎么个过法?”常九德自嘲地笑笑,又说,“你看俺家吧,自家的筢子搂不上柴禾,要不是有了三斤……”

     “三斤这娃真是不赖,灵透着呢。”文富昌说,“这是老天爷赐给你的。”

       当年常九德听戏回来掉到河里冻坏了身子,后来娶了媳妇,忙活了几年耩不上种子。媳妇却觉得是自己不能生养,脸上无光,有一天趁九德上山放羊自己在家上了吊。常九德好生自责,就断了再找媳妇的念想。好在九德有福报,有一年跟着戏班子去上峪村巡演,晚上下妆回来后已经半夜了,大家正摸黑往回赶路,却依稀听到路边草丛里有动静。几个人大着胆子找过去,骇然发现草丛里竟被扔了一个孩子,孩子在襁褓中奄奄一息。常九德家把孩子抱回家,给孩子取名常三斤,让嫂子帮忙拉扯着。因为一切都与戏有关,所以从三斤呀呀学语开始,常九德便教儿子唱戏。

       常九德又说:“俺拿三斤视若亲生,他也孝顺听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是俺哥九林,身边只有个丫头……杏妮也大了,商量着想找个上门女婿,让于大姑给物色几回,也没有合适的。前几天她回信说,何家的金生倒是愿意。唉,金生那小子看着倒是老实,憨不拉唧的……这不,俺和哥正愁着呢。”

      “那孩子可不憨,眉眼里鬼着呢。”文富昌宽慰道,“就是他家兄弟多,家境不好,要不,谁会给人家上门当儿啊。”

       这时,一股肉香飘到两人面前。秀珍将一只大碗端到桌子上,兔子肉加上晒干了的萝卜干儿炖了一大碗。文富昌给常九德和自己倒上酒,两人慢慢地喝了起来。

       文富昌把一块兔肉挟到常九德面前,说:“唉,听说北京的毛主席都两年舍不得吃红烧肉了,他操那么大的心,不像咱,吃糠咽菜就能对付。”

     “谁不说呢?”常九德擦擦嘴,“北京离咱太远了,要是近,这兔肉该给他老人家捎点过去。”

       老哥俩你一言我一语,从北京城聊到他们的县城欢城再聊到岔河大集聊到桑园子庄,分享着各自道听途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喝得有滋,聊得有味儿。

       从当年花姑在西山唱戏开始,常九德一直是文家的铁杆粉丝。当年富昌才一十五,如今连志仁都要二十了,这一晃就过了二十五年。桑园子还是当年的样子,村口的柿王仍不显老,依然那样挺拔。要不是民国三十四年那场战事打破了大山深处桑园子的宁静,桑园子人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与世无争。男耕女织,日出而做,日落而栖,累了烦了,锣鼓家什一响,唱出戏听,自娱自乐。后来,世道一天天在变,桑园子人才知道山外的世界和戏文一样丰富多彩。而在桑园子,除了公家势力大些,桑园子没有地主,公家人又开明,不用斗地主分田地;解放了,各家带着自家的几亩薄地入了社,从此,桑园子开始了社会主义新生活;山外支起高炉大炼钢铁的时候,也只是从东山、西山上砍走了许多树拉去当柴烧,把桑园子人心疼得掉泪,好歹全村人护着,村口的柿王倒也安然无恙。这些年,戏班子时聚时散,零打碎敲,倒也没有停歇。人都说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迷子,可桑园子人就这样疯,这样迷,不就是图个乐呵,人不乐呵,活着还有啥意思?

       九德比富昌大十来岁,五十出头了,如今腿跛得更厉害,腰也有些弯了。入社之后,山是生产队的了,要封山育林,不许放羊了,常九德和哥哥常九林因为有长期侍弄牲灵的经验,就被安排给生产队当饲养员。他们三队有五头犍牛,一头母牛,几头小牛,还有两匹骡子,全归老哥俩喂养。队里有一驾马车却没有马,平时就由常九林赶了骡子来拉,有时候去乡里的粮站交公粮,有时候拉着村长公长俭去公社开会。常九林天天沉默寡言,一镢头砸不出几个屁来,虽说刚刚把何家的金生招了上门女婿,可他还是乐不起来。常九德可不这样,他就是爱唱戏,以前对着大山和羊群唱,现在对着牛和骡子唱,他发现,牛和骡子不如羊聪明,羊才是他的知音,他只能“对牛弹琴”了。这个“戏蒌子”一生爱戏,无师自通,因为戏,他和文富昌成了莫逆之交。

      “文老板。”常九德一直按戏班的规矩称呼文富昌,他抿了一口酒,说道,“现在爱戏的人更多了,咱这班子你可得把好舵了。”

      “早晚还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富昌也抿一口酒,说,“是得帮他们合计合计了。”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数落着戏班子里的事,一直喝到太阳偏西。

      “今儿高兴,吼几句?”常九德目光有些迷离。

       文富昌也心血来潮:“难得高兴,亮亮嗓。”文富昌站起身来,干咳两声,来了个叫板:“真乃愁煞人也!”

       常九德用手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节拍,嘴里哼出一段慢板过门,文富昌很快入了戏,唱道:

       坐龙车出相府我肝肠寸断 ,
       思想起不由我珠泪涟涟 。
       俺举家遭大祸为了一口剑 ,
       这都是我那狠心的爹爹阴谋计端 。
       叹赵忠替我丈夫身遭大难 ,
       也不知我的匡郎逃在哪边 。
       哭一声我的丈夫难以相见 ,
       你怎知你苦命的妻受尽了熬煎 。
       恨爹爹为了富贵他把我献 ,
       逼得我无奈何假装疯癫 。
       金銮殿比不得赵相府 ,
       倘若是被识破恐难保全 。
      上殿去不怕他把我一刀两断 ,
      上殿去不怕他油锅刀山 。
      我下龙车来在这皇王的金殿, 
      赵艳蓉拼一死我再上金銮……

     “好!好啊!”常九德高声赞道。这是《宇宙锋》“上殿”一折的唱段。《宇宙锋》是陈素真刚刚流行的新戏,年前公德贵托人找来这出戏的戏本,戏班里几个人都在学。文富昌戏路子广,唱花脸拿手,花旦青衣也都能唱。常九德犹爱旦角,最拿手的是《白蛇传》中的白素贞。他不仅会唱,更擅表演,一到台上,浑身是戏。文富昌刚一唱完,他就起身,唱了《宇宙锋》“装疯”一段:

       今日里我顾不得闺阁端仪,
       摇摇摆摆摆摇、扭扭捏捏、杏眼微眯、放荡不羁。
       我的官人哪,我的官人哪,
       你随为妻红罗账里重叙情意,我的官人哪。
       云幂幂雾濛濛遮天盖地,
       许多的冤鬼魂挥舞彩旗。
       见王母驾祥云飘然屹立,
       玉皇爷接我去名列仙藉……

       常九德一边唱,一边做着各种动作,虽然没穿戏衣,但他将水袖舞得地道。先是左袖上翻,右水袖使了个扇子花,接着是两个双袖挽花,然后一齐向后抖,再向前一摆,分开一甩……

     “不减当年,不减当年。”文富昌赞许地点着头,就连平日不太爱戏的秀珍也在门口拍起了巴掌。

       天就要黑下来了,大家又陆陆续续来到文家。秀珍和往常一样早早就摆好了凳子,用大壶泡上了热茶。

       文富昌脸儿还红红的,他招呼说:“都先到这屋来坐吧,俺有几句话要说。”

       吴大用、李家羊、志仁、三斤他们便都聚拢到堂屋,在板凳上坐下。来得晚的,便找些蒲团坐在门口和院子里。

      “老少兄弟爷们,”文富昌趁着酒兴,对大家说,“从明儿起,咱们学戏排戏改在大队部了,那儿比俺家宽敞。公长俭答应了,把东厢房给咱班子用,戏箱行头什么的也有地方放了。”

       大家开始议论起来。

       李家羊说:“表叔啊,这么些年戏班子在你家,甭说别的,光茶水炭火也得不少钱了……”

      “你这话说的!”文富昌打断他,“咱们这班子人天天熬眼瞪屁股,不图麸子不图面,不就是图了个乐呵嘛!再说了,和别的村比比,你看咱桑园子老的少的热戏,抽大烟的没有,赌博的没有,小偷小摸的也少,是不是?学戏好啊,不仅能把人给拢住了,戏文还能教导人心。”

       说到这里,文富昌端起大碗喝了口茶水,拿蒲扇对着自己扇了几下,接着说:“这几天,志仁志义跟我商量,想把戏班子拉出去,多少挣几个。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以前咱到邻庄演戏,都是互相交流,管顿饭就行了,零星地也有些赞助,咱都添置了行头,大家伙也没得到啥利益。咱这班子和走南闯北的戏班不一样,虽说咱也有几个角儿,可照着俺娘当年那功夫还没人比得上。大伙儿好好学,以后出了大角儿,人家自然来下帖子请。”

     “大队部在庄里,搬过去人也倒好集中。”常九德开始安排戏班里的一些杂事,明确了一些分工:吴大用继续掌管文武场;志仁和三斤做教师;李家羊兼做箱倌; 秀花专攻花旦青衣;志义和小柱几个学学武行;钱四还是学花脸捎带着练习“爬杆”、“吊辫子”等杂耍特技以备戏头子用,当然钱四还要跟壶,戏班的人喝水、洗脸、化妆都得用水,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差事。

       钱四说:“行,叫我干啥都行,只要能在戏班里。”

     “得空儿,你还是跟你爹多学几个渔鼓段子,到时候也能当戏头子用呢。”李家羊对钱四说。

    “我要学戏,戏才有学头呢。”钱四说,“那打渔鼓不上大台面,要饭的手艺。”

    “话也不能这样啊,”文富昌纠正钱四说,“说书唱戏本是一家,再说了,艺多不压人,没准儿哪会儿就用得上。”

    “可我喜欢花脸,喜欢丑角。”钱四一本正经,“丑角也是角,对不?”

       吹唢呐的李银行对钱四开玩笑说:“让俺瞎子表叔给你算一卦,看看你哪天才能成大角儿?”

       钱四白了李银行一眼,说:“俺爹有时候也算得挺准的呀,不信你就找他算一卦……“

       板胡任守良冲李银行打趣道:“俺看行,就让瞎子叔算算村长家的小黑啥时再给你家叨骨头吧。”

       李银行就红了脸:“别乱嚼舌头,小心俺揍你!”

       大家便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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