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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怎么摸秋

  我在襄河里,我在木船上。清晨,我醒了,我醒了,一大堆事情便如同襄河里湍急的白色泡沫一样浮上了脑际。船夫是一条汉子,个子高,肩膀宽,汗衫底下的肌肉凸凸,脸盘虎虎有英气,两道浓眉毛底下,一双栗色小眼流露出刚勇之色。
  你是逃出来的么?他问道。谁说的?我不高兴地反问。谁,还不是田快嘴。他答道。我瞪了他一眼,可憎的船夫。
  不开化的乡村中有一类人,他们的眼边布满了放射开去的皱纹,瞪着人的眼睛显露出凶光。你若是以眼还眼,那眼光又懦弱地颤抖,显得无辜与无奈。这时,船夫不吱声了。
  但他那双小小的黄眼睛仍然滴溜溜直转,那薄薄的嘴唇堆着拘谨和不自然的微笑。他一边摇橹一边以极其羡慕的口气说:长得漂亮的男人一辈子几享福啊,漂亮的女人都会跟他……
  看来,船夫是想与我一起讨论姚瓦了,我懒得理他。
  结婚之后,我家盖起了一座豪宅,三进七间。堂屋和主卧室内摆满了新潮豪华家俱和现代化家用电器,拥有电烤箱、全自动化洗衣机、彩色电视机、录放相机、收录机、组合音响设备、电话机、空调机和一台摄相机,还购置了两辆轿车、一辆摩托车。巩晓莉的身材是出众的,服饰打扮也超群。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瓶瓶罐罐,这全都是美容化妆品,什么法国香水、美国面霜,以及进口的摩丝、眉笔、口红、唇膏,还有时新的隆乳霜,苗条霜等等。她的床头,置放着保险柜,里面有巨额现金和银行存折。她与我的服装,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高档时装有几百套,装满了整整的五个大衣柜。卧室外的走道里,还有一排排鞋架,摆放着女主人几百双各式各样的皮鞋。在村里人眼里,我们俩成了神灵口出了名的一对富翁富婆。
  现在,我想给读者讲一讲巩莉莉与我和泥巴时的种种情形和快乐。作为一个风流的窑匠,我永远也忘不了与巩莉莉在窑厂烧窑的情景。在窑厂的百多座窑中,有的烧电,有的烧煤,有的烧煤气,也有的烧木柴。作为一个内行人,我对和泥、挖土、制摸、拉坯、上釉、烧制的各个工艺流程都很熟悉。但我认为,烧制陶瓷的最重要的环节是和泥要把泥浆中冒出的气泡全部挤掉。姚瓦也喜欢做这个工作。和泥的作坊里,布满了一道道格子光线。看着她苗条而活跃的身躯在泥桶旁边紧张地忙碌,我觉得风雅有趣。池水里,折射出我们的话语和笑声,声音好像回荡在半空中。和泥说难很难,说容易很容易,无非是泥多了加水,水多了加泥,这就像国民经济一样,是可以调节的。和泥没有巧,全凭手感。泥巴稀汤汤当然不行,泥巴干了也不行,只有黏稠得当,才能塑出完美的坛子、罐子、瓶子、盆子……先有泥巴,后有陶瓷,这就是陶瓷事业铁的规律和逻辑。仅此而已,它有它哉。
  巩莉莉对我说:中国的英文名CHINA就是陶瓷的意思。
  在揉泥的过程中,享受泥的柔性及揉泥带来的快感,充分利用挤、拉、撕、扯和点、划、戳、压、刮的综合手法,可以塑造出无限完美的作品。在揉泥的过程中,要讲究韵律,张驰有度……
  陶器和瓷器的烧制,关乎金木水火土相克相生的道理。釉料含金,木柴点火,火烧制热、点水揉泥,捏土拉坯……
  环环相扣,一气呵成……
  一则古代传说讲述了铜红釉在马口民窑中偶然得到的过程,窑炉建在山坡上,有很多的窑室组成。这些窑都非常大,一头猪在里面走动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批窑烧制而成的大多数壶都没什么特别的,惟独有一个呈现出深红色,这是因为一头猪愚蠢地掉进了窑炉里,陶匠就把这个壶作为贡品贡献给皇宫,皇宫要求陶匠制造出更多的来。陶匠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瓷壶为什么会产生铜红颜色,烧制了几次都不成功,绝望之下,他跳进了窑炉里,于是全部的壶都变成了深红。
  当然,现在神灵口镇的窑匠们的铜红釉的制作工艺自有自己的绝活。制作方法无非是温度要高,釉料要深要厚,这样,流动性才好,釉料可以很容易地从壶上流下来,产生浓烈的深红效果。
  我家祖婆婆近来的注意力,总是放在巩家姑娘怀身的问题上。
  我们人类总是忘恩负义。这是不好的。我们常常忘记了自己来自于子宫。子宫就在小肚皮底下。这个地方很重要,很重要。用作家们的话来说叫柔软的下腹部。用老人们的话来说叫摸秋。什么是摸秋?摸秋就是秋天到田里去摸那圆滚滚的南瓜。按照我们襄河一带的规矩,中秋节也是女人节,热心快肠的亲友们总是在夜晚为盼生儿子的妇女馈赠色泽金黄、形体溜圆的秋南瓜。倘若无人赠送,妇人的老公就会踩着月光到他人园圃中去偷摘南瓜。偷回后,放在自家女人的床底下。自家女人发现之后,一定会拍南瓜,摸肚皮,拉着老公赶快上身,让子宫赶快怀孕膨涨起来。这是风俗。这是风俗。我与巩莉莉结婚一年了,不去摸秋,这其中的奥秘,不好意思说,真的,我难以启齿。
  坛坛罐罐是可以卖钱的。这很好。这很好。巩莉莉支持我烧窑卖瓦。她很通情达理。我与巩莉莉结婚时,是在冬天,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很厚实。腊梅在冬天里居然能开花,而且,花的香味非常自然,这香味在不经意间被闻到,很是神奇。我记得与妻子的恩爱之情。那是夜晚,巩莉莉烧了一大锅热水,将自己洗干净。然后她掀开帘子,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灯芯绒睡衣,头上缠着一条毛巾。她来到床边,把头上的毛巾解掉,一头浓发细而且密披散开来,如同瀑布流下。她松开腰带,睡袍脱落,她的躯体雪白亮眼。脱颖而出。我很激动,我自然而然地拢了她的身,但两人始终难以交集。这种情形,难以启齿。
  在我的耳边,她悄悄地告诉我说:我巩莉莉我曾经有过早恋,读中学时,我曾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的语文老师。每到上语文课时,我都要坐到前排,双手托腮,两眼发出痴迷的光芒,紧盯着语文老师的一举一动。语文老师察觉了,万分窘迫地低下头,假装看教材,眼睛的余光却在扫射我。后来,我紧追不舍,语文老师上下班,我都要跟着,没话找话说。当然,早恋是颗无花果,巩莉莉与语文老师的早恋不了了之。
  我们农民不容易。我们农民弄到了80万元人民币,这是一大堆线。把一大堆钱从银行搬出来,搬到我们窑厂来,这当中的经过简直可以写部小说。这要搭很多东西进去。现在我来不及讲。下面我会详细地叙述这个艰难的过程。这都是巩莉莉的功劳,是她爸爸的功劳,她哥哥的功劳。我与巩莉莉之间本来是没有裂痕的。巩莉莉为人也很贤惠,吃得苦。窑厂的一切权力归她巩莉莉。这些我都没有意见,窑厂的人事权与财产权都归巩莉莉,进个人,出个人;支钱出去,打钱进来,都由巩莉莉掌握,她不仅是内当家,她也是个外当家。我把姚瓦弄到我的身边当秘书,她也没啥意见。我说姚瓦是姨妹,自己人,乡里乡亲的。巩莉莉是个铁算盘,她当然知道姚瓦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一开始的时候,巩莉莉真的对她没意见。我们农民不喜欢忸怩作态的女人,我们农民喜欢直爽,直来直去,巩莉莉说你是老板,你说了算。你要她作贴身秘书,我没意见。当天晚上,我睡觉睡得很香,但是,也时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我梦见雪地上有脚印自己出现,我梦见地洞里有肥大的黑蜘蛛在爬,肚子是透明的,像玛脑石。我想梦见襄河,梦见襄河里的水翻波浪,骨气泡,可始终梦不到……大家知道:在襄河里,别的东西不多,最多的东西是水泡。每当漩流翻卷浪花喘息之际,水泡都是会出现的,一大堆,一大堆,卷起千堆雪。这很美,这很美。太阳一照,还美些。这是紫外线在起作用。我们要用科学的观点去看待水泡。这些水泡一直产生而又破灭,这现象存在了无数年月。水泡,襄河里有,想必长江里也会有,大海里也会有,你在吃饭喝汤的时候,你在照见你亲切而可爱的面容的时候,人们啊,你也能制造水泡。人们啊,我爱你们,你们也要爱水泡,不要因为它来得容易,于是把它看轻了……
  我说:水泡是空洞的。
  巩莉莉说:不对。水泡是丰富的。人生比五颜六色的水泡还要美丽。你生怕自己的老婆没用,怕我们巩家弄不到一百万贷款,你以为我们巩家是在说大话,放空炮,是吧?
  实话实说。在我的事业处于低谷的那一段日子里,我最苦恼的还是钱不够。谁都知道,在现代社会里,现金为王。巩莉莉一家说是能够帮我贷款一百万,其实迟迟没有到位。光凭我的“老母牛系列”、“老公牛系列”陶瓷工艺品是难以支撑下去的。现实,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我们农民几千年来都是老实巴交的。和尚尼姑们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是鬼话。那是鬼话,谁知道前世、今生、来世、脱胎的轮回之真假?要是有一笔钱就好了。只要一百万,聪明的巩莉莉是一只穿山甲,她具有非凡的穿透力。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明白了我的难处,想要钱么?嗯?她问我。
  是呀,我说。
  我来搞定吧。巩莉莉说。
  怎么搞定?
你只说我们襄河这一带这神灵口镇、牛头乡、八角巷、牌坊店、人狗坡、草鞋大王庙谁家最有钱?你只要列一个单子出来就行了。巩莉莉那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紧盯着我。她继续以她娇媚无比的嗓音,细声细语地说:火哥哥,你要相信我,我与你心灵相通,就像大海爱她海底的一颗小石头,我对你的爱就像海水淹没着你一样。金钱很重要,但金钱有时又算不了什么。嗯?你搂紧我吧,我会玩魔术,我会跟你弄到钱。她说到这里时,我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丰满苗条的身躯,她的脸蛋虽然被头发遮住了,但我仍然能从她洁白无遐的脸蛋,看出她真情的流露,我成功地分开了她的头发,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我的吻,像雨点般地落在她的樱唇上。这吻,缠绵、悱恻、悠长,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是中午时分,中午时分。上床之前,她将窗帘拉上,遮住了木雕窗户的梅花喜鹊图案,光线仍然从窗帘缝中透进来。这时,我恍恍惚惚的。但我知道这是一字街,是她的娘家。这附近有一所小学。学生们书声朗朗。更近些的地方,有一个石头磨子在推磨,发出沉重而单调的旋转声。我的心里是很明白的。我闻得到她丝绸乳罩的气息。市井的声音近在咫尺,是这样的近。窗帘在木窗户的摩擦声都听得见。她要我吮吸她的乳房。我照办了,我的大手敌意一般地捉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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