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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月光白昼一样照在间的她那张席梦思的大床上,欧阳海棠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她和陈玉树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事。那件事出了以后,欧阳海棠感到很委曲,就去找列巴店的达玛拉。达玛拉为人热情,待人诚实,很会说话,她人虽长得人高马大,说话声音却不高,一字一句的,句句都能说在你心坎上。欧阳海棠搬到喀尔墩来后常常去她开的列巴面包店去买列巴和面包,后来她还跟达玛拉学着做俄罗斯族人爱吃的面包、馅饼和格瓦斯(一种自制的啤酒)等,达玛拉戴着厚厚的棉手套子从毛炉里拉出烤熟的大列巴,一边和她说些喀尔墩巷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以此来冲淡生活的寂寞。久而久之,欧阳海棠和达玛拉就非常能说得来,成了好朋友。达玛拉给她切了一块刚烤出炉的列巴,又倒了一碗滚烫的奶茶端到她面前,劝她说:“海棠啊,在喀尔墩人的眼睛里,你欧阳海棠的日子过得可是好啊,谁能想到你还有这些苦。”哎,达玛拉叹了一口气又说:“海棠啊,想开点吧,男人有几个不吃荤腥的,只要他能把钱拿回来交给你,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过日子吧。”欧阳海棠睁着哭得像桃子似的眼睛说:“老陈钱倒是交给我,可我现在一见到他就恶心。”说完泪落如雨。达玛拉捋捋额前金黄色的头发,翘着指头抽了一口烟接着说:“你们夫妻俩在一个锅里搅勺子,这锅和勺没有不相碰的,这时候你就要多想想他的好处,他毕竟是宝宝的爹,难道你为了这事和老陈离婚不成?再说了,现在有钱的男人比金子还贵,那些没有事干的小娘们都让舞厅的跳扭屁股舞的坏女人拐搭坏了,见了有钱的男人啊,她们就会主动的往男人身上贴,你说那个男人能扛得住哇。”又说:“你回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就当什么事情没有发生。我还是那句话,回家和老陈好好过日子吧。”
从那以后,他们又消除了冷战,合床而睡。欧阳海棠照常上下班,有时也去店里转转,店里又雇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四川小伙子,留着平头,叫刘有才。刘有才会俄语、哈语和维语,干活很利索也很勤快,他一个星期一报帐,里里外外把店打理的很好。回到家里,欧阳海棠该做饭就做饭,该收拾房间就收拾房间,她很爱干净,每天无尽无休地擦桌子,擦门窗,擦地,擦楼道,她让她家不带有一丝灰尘。日子仿佛又灰复了平静,但他们都回不到从前了,特别是欧阳海棠心里总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对陈玉树要么冷言冷语唠叨,要么就是爱搭不理的。
欧阳海棠仍然是睡不着,想起刚才的事,恨刚才自己口无遮拦,心里感到躁,身上感到热,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一时半会也扯不出个头绪。她下地拉开壁灯,看到自己影子摇摇晃晃被放大印在墙上,她在地上走,那影子也跟着她走,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自己的摇晃的影子。索性起来到洗脸间去冲个澡,水哗啦啦的流着,她擦了浴液,又用水冲了,擦干自己的身体和头发,往两腋窝下喷洒了几滴香水。头上包了一条蓝色毛巾,再穿上粉色的带荷叶边的睡衣,照着镜子,摘了摘眉毛,剔了剔牙,左照右照,又把毛巾从头上取下来,把头发甩了甩,再用梳子梳了梳,走到卧室,满屋子飘散着洗发香波和柠檬香水的味道。这时她想起张天章冲着她说的那几句疯话和眼神,心里骂道,真有点老不正经!过了一会她又想起小裁缝的那句话,心想,凭白无故的,她吃得那门子干醋呢。又想,喀尔墩的女人们的议论是有原因的,以后她还是离他们家远些好。
可是接下来几天,欧阳海棠下班总也没有看到张天章,就忍不住想他,想他可能出差了,也许是病了呢?其间有一次她看到过赵巧儿,赵巧儿穿着一件红毛衣,上面一朵一朵的黑色牡丹花,衬映着她的脸红润润的,像是年轻了几岁。她们站在她家门口说了几句家常话,欧阳海棠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打牌时小裁缝说得那句风凉话,就对赵巧儿说:“张嫂,你说,那天玩牌小裁缝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赵巧儿听了呶着嘴慢声细气地安慰海棠说:“小裁缝那人就那样,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喜欢开玩笑,你也别往心里去。”
其实那天晚上,赵巧儿把张天章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像明镜似的,也不怪小裁缝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和张天章夫妻近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她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她只是不想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她只是忍,只是在忍让中求生存。
当年张天章不嫌她是从青楼出来的,还不顾家人反对,将她用花骄明媒正娶。他们夫妻多年,张天章虽然有些毛病,但他还很顾家,每月把工资都交给她,任她自由的花;逢年过节,他还主动汇钱给她娘家的母亲。赵巧儿想,不管怎么说,他还算是很贴已自己的娘家的。还有一层,也是让她赵巧儿最伤心的,在男人面前最抬不起头来的事情,那就是她不能生育。她想,谁让自己的肚皮不挣气呢?如果她能给老张家生个一男半女的,日子久了,张天章也就会收收心,不会这样胡闹了的。想到这儿赵巧儿心里有些发酸,但转一想,谁让她是女人呢,有些事就得自己想得开,再说她相信张天章风流归风流,还真没有那个女人真正的占据他的心!想到这她心里平静了很多,脸上更加平静。她交叉两手放在胸前站着,继续和欧阳海棠说着话,说了一些最近几天面粉、清油都涨价了,菜也贵得吓人,工厂的工人都要下岗啦等,接下来她们又说些什么,欧阳海棠想问张天章怎么不见了,但她没有好意思问,好象问了心里就有鬼似的。但又不知为什么总想知道张天章的去向。后来欧阳海棠想想,掂记着他干什么,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又过了几天,张天章出现在巷子口,他脸色发黄,白衬衫的领子口都有些污迹,头发也有些乱,看上去很疲惫。一问才知道,他去乌鲁木齐购买打印机去了,是坐夜班车连夜赶回来的。欧阳海棠说你也不休息休息再上班。他说他月底单位要报帐,不能耽搁。话说到这,欧阳海棠看到对面蘑菇柳树下红运洗澡堂子的老板娘玉芬和回族小媳妇阿依舍还有弹棉店的金莲坐在水渠边在那里洗衣服,她们看见他俩,衣服拎在手上,眼睛齐刷刷地向他们这边望过来,仿佛对他们很注意似的。欧阳海棠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上楼去了。她来到自己家的阳台上,又忍不住往张天章的家门口看,那油漆漆的绿大门紧紧关着,它隔绝了与外面的距离。阳台底下的巷子还是原来的模样,那条小渠的水还在流淌,水渠边刚才洗衣服的红运洗澡堂子的老板娘玉芬、绿叶棉花店的金莲和回族小媳妇阿依舍都不见了,估计她们回家给男人孩子做饭去了。巷子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卖水果的老太太,她皮肤很黑很粗糙,就像缺水的旱地,沟壑纵横。她满面笑容地向过往的行人兜售自己车上的各种水果。说:“来一点?”有的行人就停下来买上一点苹果或者是桔子、香蕉什么的。老太太笑嘻嘻向照顾她生意的人说:“走好,好吃下次再来!”
陈玉树在家呆了两天又出差了,儿子陈宝宝假期没有回家,说和同学一起到海南三亚去玩了,家里又剩下她一个人。欧阳海棠骨子里是一个贤惠的媳妇,一个细心的母亲。往常忙碌贯了,突然闲下来,心里空荡荡的,她想管孩子罢,儿子根本不让她管,只有要钱的时候才打电话回家,有时她打电话给儿子,儿子还嫌烦,嫌她唠叨。她想做饭给丈夫吃罢,丈夫根本天天不着家,他总有应酬,喝酒、出差、做买卖。她穿着水红金丝绒拖鞋站在屋中央,看着自己这两室一厅的——两年前她装修的房间,墙壁是印花的纸,地下铺着黑白块瓷砖,桔子色的真皮沙发,一张扇子形的蓝色大镜子,那是她最得意的杰作。她一间一间走着,没有人影,一切都很空洞,空对空,她仿佛整个人都空虚了。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都过了半辈子啦,她反而突然发愁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怎样消磨以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