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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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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命在歌唱

 

01


       灯盏的缝纫店开了不到一个月,昌文就知道了,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纠缠。灯盏被纠缠不过,对昌文说:“昌文,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的,你就高抬贵手,算是可怜我,同情我,放我一条生路吧!”昌文说:“你是我老婆,只要没离婚,你就是我的人,任何人休想把你弄走,你也休想从我的手心里跳出去。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那一刻,灯盏死的心都有了。
       她又一次选择了逃离。
       天还没有亮,窗外月朗星稀。昌文睡在床的外侧,一条腿压在灯盏的小腹部,鼻孔里发出均匀的鼾声。灯盏小心地搬开了那条腿,轻轻地挪到了床下,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拎了竹藤箱,悄悄地掩上了门。
       九月的清晨已经有了些凉意,灯盏的衣衫又有些单薄,在街上走着,不自觉地就抱起了胳膊,身子也抖索起来。
       她赶到了汽车站。汽车站还没有开门,有几个人在院子里清扫着垃圾。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汽车站开门了,她买好了票,准备上车,冷不防一下子看到了昌文。他正在候车室里四处张望。灯盏赶紧钻进了女厕所。
       昌文走了。去赤火村的汽车也开动了。灯盏拎着箱,披头散发地追,幸好汽车刚启动,开得不快,总算让灯盏追上了。还是被售票员臭骂了一顿。灯盏什么也不说,低着头坐到了位子上。
       灯盏的娘见到灯盏时吃惊不小,灯盏比上一次见到时又更憔悴了。“儿啊,我苦命的儿!你要是过不下去了,就跟娘一起,娘就是没吃的,也要从牙齿缝里给你省一口!”
       灯盏的父亲摸索着走过来,对灯盏说:“吾儿,为父对不起你,让你跟着遭了这么多的罪!你娘本不想生你,是为父非要她生的。在你之前有几个都没有保住,为父看你哥懦弱,就非要给他弄个伴,这样就有了你。本是想再生个男丁的,这样也好,一男一女,齐了,有福了。那个昌文要再来纠缠,就和他摊了,把当初的彩礼退了他,看他还有什么话说!再不行,就一纸诉状,告到法院,让法院判脱离。为父和你娘这两年也攒了一些钱,你这边脱了,为父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灯盏跪在地上,看着年迈的父母,有些泣不成声:“不,我不要再找人家,我要守着您二老,我们一起去说书,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等我们有钱了,就去买个大篷车,大篷车就是我们永远的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走南闯北,四海为家,我们都永远在一起......”
       灯盏的娘把灯盏扶起来,说:“我和你爸都老了,会有走不动的那一天,也会有唱不出来的那一天,到那时,我们会拖累你的。还是尽早给你另找个好人家,我们也好无牵无挂。”
       灯盏又跪了下去,说:“娘,您要还这样说,我就跪着不起来了!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就守着您二老了!”
       娘见说化不开,就叹了一口气,说:“儿大不由娘了。你怎么和我年轻时候一个脾性呢?那时候认准了就是要嫁你爸,任是谁都劝不转,八头牛也拉不回。这些年跟着你爸,也把说唱弄得像那么回事了,连孙子也能跟着敲敲小鼓,说个囫囵了。如今说一场书下来,也能挣个二三十,比当个国家干部还舒坦呢。”娘说着说着竟嘿嘿地笑了。
     “那个腌渣人家,说退就给退了。一千块钱娘给你备着呢,我这就拿给你。我儿不要再受那腌渣气了!”
       灯盏说:“不要,不要,我存着钱呢。”但哪里推得过娘,娘硬是把钱塞到了灯盏的怀里。灯盏含着泪收下了。
       灯盏的娘张罗起午饭来,灯盏要帮忙,被娘推到一边,让她陪爸说话。
       灯盏正陪父亲说着话,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出门一看,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上下来两个人,手里拎着糕点,见了面就打恭作揖,说是要请他们去说个书场,上来就递了一个红包。灯盏忙不迭地推让,灯盏的父亲说:“吾儿,让客人进来坐吧。”灯盏就把客人让进了院内,端椅倒茶。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陆水县文化局局长谢长根。
 

02

 
       灯盏的父亲叫顾远清,并非天生是个瞎子,年轻时还有些视力,后来没钱医治,视力越来越差,最后致全瞎了。所幸的是他年轻的时候爱逛书场,学了些说唱的技艺,后来现学现卖,倒很受欢迎,先是在村里有了名,后来在十里八乡窜红,成了名角,身后不乏年轻的爱慕者。灯盏的娘成了这群爱慕者中的获胜者。
       谢长根坐下来,接过灯盏递过来的泡米茶,啜了一口,把杯捧在手里,向灯盏的父亲顾远清说明来意:“顾老,我们这次来,是代表县文化局,请您老出山的。县里非常重视文化建设,积极弘扬地方文艺,决定成立县说唱团,想请您老出任团长。说唱团是事业编制,县财政每年有拨款。您老出任团长,也算是对陆水文化的一大贡献!”
灯盏的父亲说:“这么多年,老朽已闲云野鹤惯了,想去就去,想来就来,一身无羁无绊,来去如风,要什么虚衔妄名?休言休言!”
       灯盏举着红包,说:“那这个红包......”
       顾远清说:“退了退了。无功不受禄,哪能平白受人之礼?要是请老朽去说个书场,倒却之不恭。”
       谢长根说:“也好,那就请您老给我局干部职工说个书场,红包就是定金。您看怎样?”
       顾远清哈哈一笑,说:“如此说来,那老朽就忝光了。”
       县文化局下属有个电影公司,电影公司有个大礼堂,大礼堂平时放电影,有时也作演出场地,有时也作大会堂。
       那天大礼堂里坐无虚席。谢长根要给顾远清他们配服装道具,被顾远清谢绝了。谢长根也就不再勉强。
       大幕徐徐拉开了。二胡响了起来。是《桃花扇》。
       大礼堂顿时寂静下来。
       灯盏上,唱:孙楚楼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偏是江山胜处,酒卖斜阳,勾引游人醉赏,学金粉南朝模样。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顾远清停下二胡,道:小生姓侯,名方域,表字朝宗,中州归德人也。夷门谱牒,梁苑冠裳。先祖太常,家父司徒,久树东林之帜;选诗云间,徵文白下,新登复社之坛。早岁清词,吐出班香宋艳;中年浩气,流成苏海韩潮。人邻耀华之宫,偏宜赋酒;家近洛阳之县,不愿栽花。自去年壬午,南闱下第,便侨寓这莫愁湖畔。烽烟未靖,家信难通,不觉又是仲春时候;你看碧草粘天,谁是还乡之伴;黄尘匝地,独为避乱之人。(歎介)莫愁,莫愁!教俺怎生不愁也!幸喜社友陈定生、吴次尾,寓在蔡益所书坊,时常往来,颇不寂寞。今日约到冶城道院,同看梅花,须索早去。
       ......
       谢长根不住地点着头,双手打着节拍,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特别是灯盏,看她薄唇轻启,声音清澈,如入仙境,不觉心醉神迷,难以自已。
       一场下来,意犹未尽。谢长根握着顾远清的手,让他加演几场,把《桃花扇》演完,不然心里没抓没挠的。谢长根说演出报酬另加,决不亏待。顾远清却决定不再演了。阵式太大,有些吃不消,好几次差点忘了词儿。给公家人演出,他有一种压抑感。他喜欢给老百姓演,那样来得自在,无拘无束。谢长根握着灯盏的手,让她劝说她父亲留下来。灯盏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谢长根觉着灯盏的手好凉。灯盏抽出手,站到父亲身后。谢长根婉留他们在县招待所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送他们回去。顾远清答应了。
       那一晚,谢长根在招待所陪他们到很晚。他对他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特别是对灯盏,问得细致入微,连年龄、婚否、爱好、读的什么学校都问得一清二楚,弄得灯盏浑身不自在。最后她推说累了,谢长根才姗姗告辞。
灯盏心想,谢长根假如不是局长这个身份,这个人还是挺可爱的。

 

03

 
       谢长根觉得放不下眼前这一家人了。他从事民间艺术的搜集和整理二十多年了,编纂过《竹歌》、《茶歌》和《民间故事集》,对说唱这一民间艺术形式更是情有独钟。他能走上文化艺术这条道,与他幼时受说唱艺术的熏染不无关系。作为一任文化局长,他不能让这一民间文艺形式在他的手上流失。
       他觉得和这一家人是那么亲,他们就像是他的亲人,特别是灯盏,他觉得她很像他妻子年轻时的样子,憨傻,质朴。他妻子因肝癌去世快三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内心充满了愧疚和痛悔。她一直瞒着她的病痛,拉扯着三个孩子,把他们都弄成家了,该享福了,自己却走了......
       他是一个孤儿,父母兄妹在解放前的那一年大饥荒里饿死了。他被一个好心的猎人收留了。后来猎人去世了,他又被县人民政府收留了。他这一辈子都仿佛是在报恩。
       他看见灯盏一家人,就仿佛是自己的家人一样,灯盏的父母就像是自己的父母,灯盏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从第一次见到灯盏他们起,他就有了这样一种情感,但是他会把它埋在心底,不对任何人提起。顾远清老人不愿来县说唱团,也许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去勉强,他尊重老人的意愿。他愿意再多请几次,像一个儿子对待父亲一样,他相信最终一定会说动他的。
对于灯盏,他内心既有怜爱,又有心痛。他想关心她,呵护她,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不让她吃苦,不让她受委屈。他一想起这些,内心就升起一种温暖。
       他任文化局长快一届了,人是进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是靠关系进来的。每一次进人都是公开招录,让递条子走关系的无路可走。这也让他在上上下下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人都想找他的岔子,巴望着他早点离开。
       他还想再干一届再退下来。他把效益不佳的电影公司进行了整顿,更换了班子;计划创办广告公司和演出公司;图书馆全面开放;文化馆开办培训班创效益......年轻人热情高涨,积极支持并投入其中;但有些人也坐不住了,四处奔走投告,一股暗流在涌动......
 

04

 
       灯盏独自一人回到了上王屋村。他哥要陪她一起来,灯盏不让。她说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她把一千块钱放在了昌文的面前,平静地说:“我们该结束了。”昌文有些手足无措,拉住灯盏的手不放,说:“灯盏,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对你不好?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灯盏甩开了他的手,说:“别再说小孩子话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彩礼钱也退给你了,这个家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放我走。要是还不行,那就只好法庭上见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昌文再无话可说,他红着眼眶说:“灯盏,你真的要走吗?你不再回来了吗?我舍不得你走啊,呜呜......”他擦了一把眼眶,“灯盏,你,你把离婚协议拿来,我,我这就签字。”灯盏一下子抱住了昌文,眼泪也下来了:“昌文,对不起,我也是没法子,这个家我呆不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昌文,我知道你是好人,就是性格懦了一点,只要你改了,会找到好女人的......昌文,我走了,你多保重......”
       昌文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拉过灯盏的手,说:“灯盏,这些年,让你在这个家里受委屈了,娘对不起你。你要走就走吧,娘也不拦你。昌文这伢子,从小娇惯,身子弱,担不了大事,这些年拖累你了。灯盏我儿,娘知道你是天下难得的好人,菩萨的心肠,你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你要是看得起,就认了我这个娘,逢年过节来看看这个家,看看这个娘,也不枉我们娘俩相处一场........”
       灯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着昌文的母亲的双腿哭了起来:“娘,你是我永远的娘!你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待,我心里知道,我永远都会记着!娘!你就把我和昌文当兄妹吧,等你老了,我就来孝敬你,伺候你,你就认了我这个女儿吧.......”
昌文的母亲把灯盏拉了起来,娘俩相拥而泣。
       棉花和猫仔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进来了。棉花把灯盏拉到一边,附在灯盏耳边悄悄地说:“灯盏姐,你快走,我看见扒灰爹在回来的路上!”灯盏的脸上立时显出了惊恐的表情。她匆匆地和昌文他们告了别。
       棉花和猫仔一直把灯盏送上了村口。棉花拉着灯盏的手说:“灯盏姐,有空要来看我啊。我年底就要定亲了,要来喝我的喜酒喔!”灯盏说:“一定,一定的!”灯盏转过头,对猫仔说:“猫仔,你怎不做声?”猫仔说:“我,我会去看你的。我要自食其力了。我想去石铺街摆个小人书的书摊。”灯盏说:“好啊,猫仔。我还有很多小人书,都送给你。”猫仔傻傻地笑了。
 

05

 
       宣传部曾名权想把女儿弄进文化局。曾名权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文化局是他的下辖单位,动用这一点权力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女儿曾茜高考复读两年都没有考上,她也不想再读了,天天吵嚷着让他给弄个工作。曾名权被吵嚷不过,就让理论科科长给谢长根打招呼。
       谢长根手里拿着一大把条子,都是各种关系想进文化局的。文化局这几年日子好过了,社会和经济效益都不错,很多有头脸的人就想把自己的亲戚六眷往里塞。
       理论科科长姓成,他手里拎着两瓶茅台酒。这两瓶茅台酒是曾名权让拎来的。曾名权家的储藏室里多的是茅台酒,当然也还有其他各种名贵的烟酒。成科长直接去了谢长根的家。
       谢长根和小儿子住在一起。小儿子已经结婚了,在一家棉纺厂当工人,儿媳妇也是这家棉纺厂的女工。小儿子会写一手好字,没有考上大学,自己考进的这家厂,一边上班一边自修企业管理大专课程。这些年他在厂里一直默默无闻。他们结婚两年了也一直没有要孩子。这让谢长根很着急。但着急归着急,他也不去过多地干涉他们。他总是想,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
       谢长根见成科长拎着酒就知道了是什么回事。成科长把酒放在他家的茶几上,哈哈一笑,说:“曾部长让我拎来的,一点意思,还望笑纳。曾部长想来看你,一直太忙,就让我代表他来了。他对你们文化局的工作很满意。”
       谢长根不接酒,做了一个让座的手势,就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了。“成科长能代表曾部长来看我,我很高兴。这个酒我不能收。至于工作上的事,多谢领导关心,我会尽职尽责的。”
       成科长摆了摆手,说:“这个酒你一定得收下。给你明说了吧,曾部长想把他女儿弄进你文化局,这事就是你一句话的事。你只管答应进来,编制的问题曾部长来解决。”
       谢长根好久没说一句话。他站起来,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成科长面前。“成科长,我很为难啊。我这口一开,说不定文化局就会进来几十人,上百人,并且都是有头有脸有背景的,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要是这样,那文化局岂不成了某些人的福利院、休干所?还谈什么繁荣文化事业?我还有什么脸当这个局长?”谢长根捧着水,仰着脖子猛灌了一大口。
       成科长也站了起来,说:“谢局长,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曾部长的面子不能不给吧?好了,我话也不多说了,曾部长的意思我也传达到了,你看着办吧。我告辞了。”说完,成科长就一阵风似的带上门走了。
       谢长根拎着两瓶茅台,跟在后面,喊:“成科长,酒,你的茅台酒......”
       成科长头也不回。
 

06

 
       按理说,曾名权是文化局的前任局长,谢长根是曾名权一手举荐提拔起来的,曾名权对谢长根有知遇之恩。曾名权的女儿的工作的事,对谢长根来说也许就是举手之劳,这种顺水人情许多人求之不得,既可巴结上司保仕途通达,还可以报提携之恩尽私人之谊,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但谢长根却推却了。
       谢长根把两瓶茅台酒退了回来。这让曾名权十分光火。谢长根一走,他当即就把两瓶酒摔到了地上。“小人,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不是我鼎力举荐,他谢某人能进文化局?不是我一路提携,他能坐到局长的位子上?算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把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推上了领导岗位!”
       曾名权的夫人赶忙从地上拎起酒,打开一看,还好,没摔坏,便责怪道:“发脾气就发脾气,摔什么酒!对这种人有什么可气的?我早就看出他是不义之人!你提拔他这么多年了,他感恩过你没有?给你送过烟送过酒没有?别看他表面憨厚,谁知道他内心在算计什么?!我说你就是窝囊,对这种人,你可以提拔他,难道就不能踩住他?”
       曾名权挥了挥手,说:“别说了,烦!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要你在这里碎嘴。”他拨通了宣传部内线电话,找到成科长,说:“他谢长根不是要公开招录吗?我也走正式程序。你帮我把我女儿的名报上,看他有什么话说?”曾名权猛地扣上话筒,“我就不信,没有你谢某人点头,我女儿就进不了文化局?!”
       走出曾名权家的那一刻,谢长根就知道,他这次是彻底把曾名权得罪了。他内心充满了歉疚。曾名权毕竟对他有知遇之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他报恩的是组织,而不是某个人。个人再大,也大不过组织。这是内心里一直坚持的一个朴素的真理。他是一个孤儿,后来被政府收留,这些年他默默地努力工作,不计个人得失,就是为了报组织上的培育之恩。他要不是编撰了三部有影响力的书,受到省里的重视,他也不可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所以,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问心无愧。
       眼下的工作千头万绪。说唱团的事先搁一搁,等做好了顾远清的工作再说。文化馆要充实创作力量,把《陆水文艺》恢复起来;图书馆死气沉沉,要加强管理,对外开放;博物馆刚组建,要配备技术力量;演出公司和广告公司要迅速组建上马......至于人员招录的事,他让分管机关的卢副局长具体负责。
        刚开过局长办公会,谢长根就接到文件通知,县里组织一批干部去地委党校培训学习,为期三个月。谢长根榜上有名。
       谢长根再三向组织申请,请求换一名副职参加,因为近期工作繁杂,脱不开身。组织上回复说,领导业已签字,请服从组织安排。
       谢长根没有想太多,组织上的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他把工作做了一下分工安排,向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去地委党校报到去了。
       谁知他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到文化局了。
 

07.


       猫仔一头挑了一竹篓鳝鱼,一头挑着一布袋小人书,天麻麻亮就往石铺街赶去。
       到了石铺街,天还没有大亮,他就把鳝鱼卖给了收鳝鱼的董师傅,在街上买了两个油炸的欢喜砣吃了,就去石铺小学门口摆书摊。
       猫仔的小人书只租不卖,一本书看一次收2分钱,给一张马粪纸垫屁股坐着,看完还书走人。
       上课前围了很多小学生。很多人交了2分钱,一次又看不完,猫仔就拿本记上,下次来报上姓名、书名,就可以接着看。很多大人没事也过来看,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有人重重地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喝一声:“好啊,想不到你堂堂一个班长,竟落得干起了这等营生?”
       猫仔回头一看,是暴眼。暴眼把《水浒传》读得烂熟,常常以江湖人物自诩,开口也满是江湖味。
      “暴眼,是你?你怎么有闲逛街来了?”
      “学没考上,没信心了,又不想复读,洒家就想去当兵。这不,上公社来打探征兵的消息。哈哈,不巧碰到你!你怎么不去复读?你是满有把握考上的!大家都说,你要不是预考的时候闹肚子,你早就考上了!”
      “唔,也许是老天故意考验我吧。我这人没有多大抱负,考不上也没什么。其实种田也挺好的,自己养活自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好。”
      “哦,忘了告诉你了,洒家前几天去看朱有志,他现在干大了,在开采石厂,贷款买了两台车,还说要办砖厂。他想拉洒家入伙,洒家志不在此,就推辞了。你倒可以帮他!”
      “他娘怎么样了?”
      “他弟回来了,现在和他一起干。他娘也好了,整天乐呵呵的,那天洒家去了,她非要留洒家吃饭不可。洒家问有志说你不想上大学了,他说人生并不是只上大学一条路,关键是要选择适合自己的路。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长跑,开始跑得快的不一定会赢,开始跑得慢的不一定会输。谁认准目标坚持下来谁就是胜利者。他这话太对啦!”
       猫仔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暴眼说:“把摊收了,哥俩喝两杯去!洒家请客!”
       猫仔就收了摊,边收边说:“我来,我来请。”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地向路边的小吃店走去......


 08.

 
       小吃店里摆了四张桌子,人不多,猫仔和暴眼找了个位子落坐了。暴眼喊了一声:“店家,给洒家拿菜谱来!”
       一个女孩应了一声,走过来递上一张菜单。猫仔抬头一看,不竟一呆,这不是马文娟吗?“马文娟,是你?你怎在这里?”马文娟也是一呆,脱口而出:“哥,这不是哥吗?你怎么来了?”猫仔就把自己卖鳝鱼摆书摊的事对她说了,又向马文娟介绍了暴眼。
       马文娟高兴得眼泪都下来了,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说:“哥,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这是粮站的食堂,只对内部职工,我舅是粮站站长,就把我弄进来了,当临时工。我舅说以后有机会就会转正的。现在食堂也对外,但必须用粮站食堂的饭菜票,当然有国家粮票也行。”暴眼把眼一瞪,说:“洒家哪来的国家粮票?连省粮票都没有!洒家只有几个毛角!”马文娟一笑,说:“那是对外人,你们没有就算了。哥,吃点什么,我请你们!”暴眼说:“那如何能行?妹子小看洒家没钱不是?”猫仔说:“你们不用争了,我来请。”马文娟看了猫仔一眼,点了下头,就让猫仔点菜。暴眼抢过菜单,说:“争甚?洒家说了,不要你们请,洒家请!”他在菜单上点点戳戳,说:“妹子,这几个菜,做好点,给端上来,再给洒家来一斤石铺烧!” 马文娟点了下头,转身进伙房去了。
       暴眼嘎嘎一笑,表情暧昧地说:“猫仔,听她一口一个哥的喊,怪腻耳的,洒家以前怎没听说你有妹子啊?”
       猫仔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掩饰说:“表妹,是远房表妹。”
       暴眼说:“别介,洒家又不和你抢,你脸红什么?老实说,是不是你的那个?”暴眼把双手的食指对在一起。
       猫仔的脸更红了,“别瞎说。等会她过来了,要扇你耳刮子。”
       暴眼说:“好,不说了。还是说说朱有志吧。他们大队还是搞的大集体,没有分田到户,一个劳日都挣一两块了。他的那个采石厂,就是以大队的名义办的,很红火哩!”
       猫仔说:“我有空也去看看。我挺想他的。”
       菜上来了,三荤一素,加一个鸡蛋汤。猫仔说:“这么多,哪吃得完。”暴眼说:“别介,你只管吃。喊妹子过来吧!”猫仔就把马文娟喊了过来,马文娟推了一阵,就让猫仔坐上手,马文娟打横,暴眼坐下手,一起落坐了。暴眼挥了一下手,对伙房说:“把酒给洒家上来!”
       酒上来了,暴眼就朝各人的碗里倒酒。倒完酒,马文娟又把自己碗里的酒倒给了一些给猫仔。猫仔用手挡了一下,就接受了。他们先碰了一下碗,喝了一大口。暴眼举起筷子说:“吃菜吃菜!”
       喝得酒酣耳热,马文娟碰了一下猫仔的手肘,说:“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妹子知道你是有器局的人,不会是甘当一辈子农民吧?”
       猫仔把头一低,说:“你看错我了。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我只想自食其力地生活,不依靠任何人,不仰仗任何人,读读书,写写字,一生无求。”
       暴眼的眼睛有些发红,显然是喝多了。他嗜酒,但量不大。暴眼说:“猫仔是有境界之人,妹子和洒家都比不上。洒家就是个粗人,俗人,混世之人。”
        马文娟把碗一端,与猫仔的碗哐地一碰,红着眼说:“哥,你要不嫌弃妹,妹就伴你耕读一生!”
        猫仔抬起头,眼有些发花,说:“我,我醉了.......”就一头伏到了桌上。
 

09

 
       谢长根去地委党校学习不到一个月,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就下来了:谢长根调县志办任巡视员,括号享受副处级待遇;县委宣传部理论科成钢调文化局任副局长,括号正科级,主持文化局日常事务。
       谢长根一调走,文化局一把手就处于空缺状态。成科长变成了成副局长,实际上就是文化局的一把手。他和曾名权贴得紧,只要曾名权还是宣传部长,他相信他很快就会由副转正。
       成副局长一走马上任,曾名权的女儿曾茜就名正言顺地进了文化局。随后不到一个月,通过各种关系进文化局的就达到三十多人,成副局长手里还握着一大把有利害关系的条子。成副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人事调整,凡是和谢长根走得近的全部调离重要岗位,安排上自己的亲信;然后是大规模地提拔和重用干部,经他一手提拔和重用的干部达二十多人,其中女干部占到将近一半;三是实行财务一支笔,所有来往帐目都必须经他过目签字。成副局长的绝对权威一下子在文化局树了起来。
       曾茜一进文化局就坐办公室。坐了不到一个月,嫌办公室累,杂事多,就找成副局长吵吵着要动个岗位。成副局长就让她去团总支,任副书记。工青妇在谢长根任局长时是一个人兼任,现在分成了三个办公室,人员增加到十二人。曾茜是文艺青年,爱唱爱跳,她很快在局里组织了青年歌唱小组和青年舞蹈小组,自任组长,一时间把局机关搞得生机勃勃。不多久她就厌了,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吵吵着要出去进修。成副局长被吵不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大学委培名额,就由单位出钱,送她去大学进修了。
       曾茜去大学进修搞得很隆重。先是团总支开欢送会,接着成副局长亲自主持全局干部职工参加的欢送会,然后派一辆桑达纳,扎上红飘带,一路燃放鞭炮,将她亲自送到学校,并由办公室主任一手为她办好全部入学手续,然后在省城最好的一个酒店安排了一桌酒席,以示庆贺。
       喝完了酒,成副局长将曾茜送回宿舍,才驱车离开。
       送走成副局长一行,曾茜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父亲的办公室打了过去。曾名权正好在。曾茜撅起嘴唇,嗲嗲地说:“老爸,你真狠心,你就这一个乖女儿,都不来送我,都是成叔叔他们一路照顾的,我都累死了!”曾名权哈哈一笑,说:“乖女儿,谢了成叔叔没有?老爸工作太忙,陪不了你,你可要原谅老爸啊。在学校遇到什么困难,只管给老爸说,或者给成叔叔说,我们会尽力给你解决的,你只管放心。”“茜儿知道了。你有空要来看茜儿啊!”“会的,老爸会的。”
       曾名权放下电话,内心忽然生出一些恋恋不舍来。女儿今年快二十了,该找男朋友了,可是至今还没有影子,这一去读 书又是三年,婚恋大事可耽误不起,不由地又焦虑起来。
       曾名权视成钢为心腹,虽然成副局长快四十了,曾名权还是习惯叫他小成,这样叫着亲切。成副局长上大学前叫成多多,觉着俗,大学时就改成了成钢。成钢没有任何背景,他家世代农民,他是第一个大学生。曾名权慧眼识珠,毕业分配时把他要了过来,一路把他带在身边。成钢人勤快,脑子活,很得曾名权器重。曾名权对成钢送女儿上大学进修还是充满了感动。成钢在曾名权内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曾名权想找个机会,就文化局的工作和女儿的个人问题,与成钢好好谈谈。
 

  10


       县政府腾出了一套平房给谢长根。这套房子是原县志办主任的,现在主任调政协文史委去了,就把这套两居室的平房安排给了谢长根。
       搬家的时候已近岁尾了。儿子请了一上午假帮忙搬。成钢让电影公司的车给拉家具,被谢长根婉谢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搬,除了几件旧家具、旧衣物,就是一些书。书装了几大箱子。谢长根请了一辆农用车,父子二人就把东西都搬了。文化局有几个职工要过来搭把手,被谢长根推走了。谢长根说:“你们都去忙去吧,别耽误了工作。”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远远地怔怔地立着,看着,有位女职工转过身去,用手背抹着眼角。
       谢长根对儿子有很深的愧疚。儿子结婚的时候没添置任何新家具,连张新床都没添,也没有请客,给亲友发了糖,去外边转了圈,就算结了婚。小俩口上班远,媳妇经常上夜班,厂里的通勤车又不经过他们这里,媳妇上夜班儿子都骑自行车去接。四口人住在文化局五十多平米的两居室里。几任局长都调走了,腾出来的房子要给他住,他始终没搬。他说住习惯了,不想搬。在谢长根任局长之前,文化局一直是个穷单位,清水衙门,干部职工住房都很紧张。谢长根任局长后,盘活资源,增收节支,情况才大为好转。后来老伴走了,他再也没有心事收拾家里,都交给儿媳妇打理。这两年真是难为她了。
       他现在当巡视员了,没有了实际的职务,可以清闲一些了,又可以写他的书了。离开了文化局,他有些失落,毕竟在那里干了二三十年了,有了感情。工作一直是他最大的情感寄托,现在一下子卸下了,还真有些不适应。他现在才四十几岁,再干上十年八年没问题,想不到组织上让他这么早就退居二线了。他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他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工作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向组织提过个人的要求。他总是把自己的生活降到最低,工作不拣脏累,任劳任怨,他又不善言辞,所以一直默默无闻。那凝聚了他二十多年心血的三部书面世,才让他受到了应有的重视,而最终坐到了局长的位置。他内心充满了感恩。
       安顿下来,他想利用空暇时间,把陆水的说唱艺术进行一个总结。这是民间流传下来的艺术瑰宝。
       他忽然很想去见见顾远清。他第一次看见老人就觉得那么亲,他觉得自己就是老人的儿子,他们好象有着不一般的血缘关系。他很想喊老人一声爸,特别是老人的琴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想朝老人跪下去,握住老人的手,喊一声爸......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在往上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儿子留了张条,就出发了。他怕自己再晚一些去,就再也见不到老人了......
 

 11


       赤火村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气息奄奄了,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向家人表达了最后一个愿望:想听一听顾远清说唱的《将相和》。顾远清一家已经出去多日了,这位老人的家人为了了却老人最后的心愿,便四处打听顾远清一家的去向。
老人的家人找到顾远清的时候,他们正被临近公社的一个大队请去开书场。顾远清得知情况,二话没说,就随老人的家人回到了赤火村。
       他们把老人抬到了堂屋,让他斜靠在躺椅上,盖了两床厚棉被,又在堂屋中间架起了干树蔸,点燃起来。火一下子窜起来,哧哧拉拉地溅着火星,满堂屋映着红红的火光。
       听说顾远清回来说书场,村里很多人都赶来了,把还算宽敞的堂屋挤得密不透风。
       老人的孙子把顾远清牵扶到老人的近前,对老人说:“爷,您看看,是谁来了?”老人吃力地睁开眼,抖抖索索地伸出双手,握住了顾远清的手,说:“你是远清?你真来了?我,我这快要闭眼的人,还要劳动你,真过意不去哩。”顾远清把老人的手握紧了,说:“您说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听了你的书场,黄泉路上也不凄惶了,也没遗憾了。你,你就开场吧。”“那好,那这就开场了。”
       灯盏和娘早已摆好鼓琴,顾远清吊了一声嗓子,灯盏就上前一步,唱起来:

     (白凤岩词)战国群雄逞豪强,争权割据自立为王。秦楚齐赵燕韩魏,七雄称霸各占一方。

       灯盏的娘敲了一下鼓点,顾远清的二胡悠然响起,漫道:

       合纵连横互相吞并,唯有那秦国昭襄王是最猖狂。他曾用计以十五连城换和氏玉璧,实际上他要以强凌弱把赵国欺诓,他是贪心太不良。蔺相如足智多谋才高胆壮,抗强秦完璧归赵未受损伤。回国后赵王将蔺相如封为首相,老廉颇回到了将军府怒气昂昂。想廉某南征北战东杀西挡,那蔺相如乃是舌辩之徒怎比某强。况且他未经过大战怎么官居在我上,似这样不平事叫我气断肠。正寻思门客来报说蔺相如去赴宴,在街上众黎民欢呼丞相荣耀非常......
       三人说唱不到一个时辰,老人就静静地合上了眼睛,永远地去了。先是孙子发现的,他一直握着老人的手。他喊道:“爷,爷闭眼了,手也凉了。爷走了,呜——”
       众人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抬进里屋,沐浴,更上寿衣。
       顾远清怔了一怔,二胡的声音变涩了。老人的儿子走上前来,把一个红包递到顾远清的手上,鞠了一躬,说:“您辛苦了,这是一点心意。到此为止吧。我父已安详地走了......”老人的儿子转过身去,朝众人说:“大伙都散了吧。”
       顾远清把红包扔到地上,愤愤地说:“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别说是你老父,就是村里任何一个人请,老夫都不会要一分钱!”
       老人的儿子红了脸,说:“钱您不要,那我给您准备几斤细面,两挂腊肉,您一定收下!”
       顾远清说:“这个,老夫收下了。”
       老人的儿子说:“您先歇一会,给您准备了夜宵。”
       灯盏和娘收拾起鼓琴,灯盏忽然看到一个人站到了面前,灯盏说:“谢,谢局长,是您?您怎么来了?”
       谢长根上前握住顾远清的手,说:“顾老,您好!谢某看您来了!”
       顾远清的手抖了一下,欠了一下身子,说:“谢,谢局长,老夫目蔽,不能起迎,见谅。”
       谢长根弯下腰去,说:“不要叫我谢局长,我现在不是局长了,调了。我对不起您老,我兑现不了我的承诺了,说唱团的事,大概要黄了。”
       顾远清说:“怎的啦?好好的怎把你调了?是你犯错误了,还是你自己要走?”
       谢长根摇摇头,说:“都不是。是组织上的安排。以后闲了,我多来看您,听您说书。”
        顾远清也摇了摇头,说:“这组织上的事,怎就让人不懂呢?干得好好的,说不让干就不让人干了,总得给个理儿吧。你谢局长的名儿,老夫可是早就听说过哩,他们个个都夸哩。怎说调就调了呢?”
       灯盏的娘说:“谢局长,晚上就不走了,东家安排了饭。”
       谢长根说:“不了,我得走。我骑车来的,天黑就看不见路了。”说完就去推停在院子外的自行车。
       灯盏跟过去,说:“您,您真的走了?”
       谢长根说:“真的走了。”他朝顾远清挥了下手,“顾老,我会常来看您的!”
       顾远清说:“慢走,慢走啊。”
       谢长根一偏腿,就骑上了自行车。自行车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土路上空哒空哒地远去了......
 

12

 
       一大早,吴铁头就拎着包出了门,说是去开会。魏紫槐数落了一句:“眼看就退居二线了,哪有那么多的会?”吴铁头不理会,砰的一声带上门走了。
       魏紫槐喊了一声豆子,豆子应声过来,魏紫槐拍了拍大腿,说:“我怎么感觉大腿麻酥酥的?”豆子过去捏了捏魏紫槐的大腿,欣喜地说:“这么说,你大腿有感觉了?要不我扶你下来走走试试?”魏紫槐穿好了衣服,豆子就扶她下床。她脚一沾地,就啊了一声,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全身,身体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差点摔倒,豆子赶紧搀住了。豆子说:“表舅娘,怎么啦?很疼吗?”魏紫槐摇摇头,说:“不疼,麻,触电的感觉。你再扶我走走试试。”魏紫槐搭着豆子的肩膀,又试试探探地走了几步,不麻了,也没了触电的感觉,就是感到双腿无力。豆子说:“感觉好些了吗?”魏紫槐又搭着豆子的肩膀走了几个来回,虽然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但很舒服。魏紫槐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说:“豆子,豆子,你说,我是不是快要好了?”豆子使劲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湿润了。魏紫槐说:“豆子,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在这里陪表舅娘,好吗?”豆子点头又摇头,说:“好是好,可是......”魏紫槐拍了一下豆子的头,说:“你答应了就好。回头我跟你娘说。”豆子就让魏紫槐扶着轮椅走,她要上街买菜了。
       上午下班时间未到,吴铁头就回来了。魏紫槐哈哈一乐,说:“老铁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破天荒哩!”吴铁头把包朝茶几上一扔,没好气地说:“出去早你要说,回来早你也要说,怎么就关不住你这张嘴?”魏紫槐依旧乐着,说:“老铁头,你没看见我有什么变化?”吴铁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变化,什么变化?你还能变到哪里去!还不是一个老太婆。”魏紫槐嗔怪地挖了他一眼,放低了语气,说:“铁头,你看看,你看看啊,我能扶着走了!”吴铁头瞪大了眼睛,呼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把魏紫槐抱住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老婆子,你能走了,你真的能走了!”魏紫槐挣脱了他的怀抱,红着脸说:“别这样,伢儿看见了不好。”吴铁头就搀着魏紫槐,来来去去地在屋里走。吴铁头满脸歉疚地说:“这些日子,单位里折腾,心里不顺,火气大,你别生气啊。”魏紫槐故意绷着脸,说:“我生什么气?我才不管你单位里的那些破事!”吴铁头叹了一口气,说:“这次是真的让我靠边了。畜牧局合并到了农业局,局级干部一下子增加到十几个,所以必须有人要退下来。我倒不愿退,上面文件让退,只有退了。退了好,我回石铺当赤脚兽医去!”魏紫槐把头靠在吴铁头的肩上,说:“也好。等你退下来了,我们就一起带憨子去找省城的大夫看看。看好了憨子的病,我就陪你到乡下,你当你的赤脚兽医,我就种一点菜园,喂几只鸡,给憨子找个勤勉持家的媳妇,这辈子也就满足喽!”吴铁头紧紧地搂住了魏紫槐的肩膀,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老婆子,这么多年,我忙工作,也没怎么顾家,让你吃苦受累了......我脾气倔,我们没少吵架,憨子这样子,我有很大的责任......等我退了,就好好地陪你们娘俩......”吴铁头哽咽了。
       豆子把饭做好了,摆好了桌椅碗筷,喊他们吃饭。四口人坐到了桌前。魏紫槐端起碗,对吴铁头说:“豆子这伢儿挺乖巧的。我眼看就要好了,你去寻个关系,给豆子弄个事做吧。”吴铁头不应声,只埋头吃饭。魏紫槐就生气了,把碗往桌上一礅,说:“求你个事,怎就这难呢?别人的事你怎就那么热心,自家人的事怎就不当回事呢?”豆子赶紧扯住魏紫槐,说:“没事,没事的,我自己能找事做。我认得字,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会找到事做的,你们不用担心我,真的。”豆子越这样说,魏紫槐的心里越是过意不去。她狠狠地挖了吴铁头一眼。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