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河边的神灵口镇，有两个卫星村——姚家台子和大张村。这两个村子，紧挨在一起。与神灵口镇一样，村里人世代以烧窑卖瓦为生。姚家台子姓姚的多，大张村姓张的多，其他的杂姓，属“弱小民族”。姓姚的和姓张的是大姓。世代婚姻不断，盘根错节。人们常说：烧窑的，卖瓦的，都是一把的。从姚家台子到大张村，当中有个小山包挡着。这个小山包叫界碑岭。岭上有个勾栏瓦舍建筑，名叫桃香茶楼。这桃香茶楼是个二层楼的小屋，木制结构。坐在茶楼上看，东边是大张村，西边是姚家台子。这界碑岭是怎么来的呢，这与风水有关。大张村的轮廓象条鲤鱼，而姚家台子的轮廓像一个鱼网。大张村的人害怕姚家台子的人侵夺自己的利益，于是在两村之间筑了个土山包，山上筑起宝塔这才结束了恶运。后来宝塔倒了，于是便有了这个小茶楼。经营小茶楼的这户人家，姓田。田老板是个能干的人，他是一个吹鼓手，他吹唢呐，两腮鼓起两个圆圆的鼓包，满脸憋得通红。他还置办了好多碗筷，白孝服，花轿，乡里人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找他租用。
　　　界碑岭桃香茶楼筑在襄河堤边的小山包上，茶楼共二层，门窗设置在内，外护栏杆，窗户敞开，河流、村庄、耕牛、炊烟、舟楫、行人……一览无余。田快嘴虽然嘴快，但他大部分时候却是沉默的。他常常在茶楼上凭栏远眺，一幅淡定的样子。茶楼开合自如，来喝茶的有大张村的人，也有姚家台子的人，更有渡口上来来往往做生意的人，其中包括走街串巷的小贩，算命的，剃头的，甚至还有教书先生。另外还有地痞、戏班子、游方郎中、远远近近城乡各色男女。
　　　在襄河，你一定要成为一只水狗，水狗游泳可以仰着游，四脚朝天，露出肚皮上的白毛，嘴里露出又白又大的獠牙，欢乐地呼吸，欢乐地发出呲噜呲噜声。此刻，我下水了，我就是这样的，我在我仓皇出逃的木船的尾部，奋力地举臂仰泳，我是多么地欢快啊，我很从容地浮在水上，贪婪地望着天上翻卷自如的 白云。我是水狗，我从小就在襄河里泡大。我的肚皮发福了，啤酒肚了，将军肚了，光光溜溜的，里面有油水了，这是生活变好了的缘故。
　　　我是水狗，我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船夫划着浆，以一双奇怪而又忧愁的目光注视着我……
　　　张祖火永远记得接巩莉莉到神灵口去的那一天。那一天，巩莉莉坐上船，张祖火把搁在滩边的船头推入水中，回过头向岳父掬个躬，然后跨上船，用蒿子一撑，船移到河心，划着走了。船在水上，云在水里。桨声欵乃。平底船出了一字街，往襄河划去。芦苇被轻风吹动，小船七弯八拐，在芦苇丛中穿过。河水很清洌，微风吹拂着年轻的心。出了湖汊子，平底船驶入襄河。啊，襄河，襄河，多么宽阔的襄河哟，我愿意在襄河上航行一辈子！
　　　我是张祖火。我记得我的二婚妻子巩莉莉的种种好处，我的心，如同春天的柳枝低垂轻拂在襄河流淌的河水里，一漾一漾的，沉醉了。
　　　巩莉莉是我的女人。我的。
　　　女人的原动力是属于土壤的，而不是属于种子的。巩莉莉心高气傲。她说她在读中学时，在全校大会上领取作文三等奖，她走上台去当众把奖状撕成两半，她说：别人肯定会误解我的行为，但当时我只是对三等奖说不，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怎样事与愿违，她自信都还来得及。她屡次宣称：
　　　让一切都来检验吧，只有不改的目的和不变的理想。
　　　这是襄河，波光粼粼的襄河。
　　　河水是可以浸泡的。巩莉莉是条美人鱼。她喜欢襄河，喜欢丝绸泳衣。她穿着丝绸泳衣，在船舱里对我微笑，她蹲在船舱里，又走上船头。你可以看见她那肥大的屁股、滚圆的膝盖、丰满的胸部、颈项上细腻的浅红白的皮肤。你说她是成熟女人，她抿嘴一笑。她下水了，浸泡在襄河之中，她线条优美的身体与木船平行，她的身体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她在仰泳。襄河水漫过她高耸的胸脯，忽而胸脯全部露出水面。她如同一只雪白性感的青蛙。她仰面朝天浮在襄河之上，她的四肢一动也不动。她伸出胳膊指向蓝天。浅蓝色的天空中飘动着朵朵白云。你划船，你划船，你行走在襄河里。你看见她又收腿又划水又蹬腿又夹腿。这是青蛙在游动。
　　　襄河水里，白云也在移动。你喊她起来，不要浸泡得太久。你把木浆伸给她，她爬起船，伏在船帮上，掬清水洗脸。她说我妈劝我多用清水洗脸，我妈说这是保持姣好面容的最有效的方法。
　　　……
　　　这是神灵口！这是神灵口！这是襄河边的神灵口！
　　　她要嫁过来了，她跟你一样，她喜欢神灵口。
　　　她喜欢襄河民居上空飘着的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她喜欢老牛。她喜欢白茫茫的雾海，潮湿的早晨。她喜欢襄河上乳白色的雾气，喜欢水波浪追逐水波浪，那是无声的流淌。她喜欢襄河碧玉般清澈的河水，喜欢血红色的大肉冠子公鸡，喜欢牛喝水的滋滋声，喜欢麦浪翻滚，喜欢猪圈里身体优雅呈纺锤形的猪……她都喜欢，都喜欢。还有秋天的神灵口，许多常绿阔叶树都光秃了枝桠，河堤坡上铺着厚厚一层焦枯的落叶，风吹过，落叶如同金箔玉叶在地上，飘滚翻飞。冬天的神灵口，落雪了，襄河堤、房屋、田野……全都是白花花的，她喜欢这种纯洁的美。这是太自然特意恩赐给人类，让人们洗涤灵魂的。
　　　婚期渐渐临近。
　　　你每天去健身，你把浑身肌肉练得突突的，发达而又发达。
　　　她也跑到健身房练瑜珈功夫，流了健身的汗以后，两人分别冲澡。
　　　襄河里流淌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你喜欢没完没了地讲。她把你的头揽在她的怀里，她平躺在床，你就把头枕在她的肚子上，你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肚子在均匀地起伏。
　　　你们擦出火花了，那是爱情的火花。
　　　她的皮肤那样柔嫩如同牛奶……
　　　她展露出精白面粉一样的乳房，她拉起他的手，让他揉搓，让你用嘴去啃噬、去吮吸。她做的是那样的自然。这让男人惊讶不已。
　　　你的个子很高很壮实，小平头，肤色黑黄，你是那种闪着光泽，晶莹剔透的古铜色的男人，你的眼睛清澈透明。你是美男子。你自我感觉良好。你是农民。
　　　当你真正爱上她时，你会不顾一切的。你只想牺牲，只想奉献。爱情是用钱买不到的。爱情可以使恶变善，使丑变美，使假变真，使残废变为健壮，使坚硬变柔软……
　　　你知道：每一朵花都要开放经过花蕊和花粉接触，然后合拢，然后结果。
　　　你知道：每一个男人都要开花结果。
　　　你知道：每一个女人也要开花结果。
　　　你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能开花结果。
　　　她与你，能够开花结果吗？她说：这要问老天爷。
　　　她说：生活是汪洋大海，是汪洋大海。她说我和你永远看不清它最深处的奥秘。看不清，这才迷人啊，迷人！傻瓜瓜，我的傻瓜瓜。
　　　她是吸铁石，吸住了你。
　　　她说我是未被开垦的处女地。
　　　她说我是肥沃的土壤，你来开恳我吧，用力。
　　　洞房花烛夜，她是小鸡，你是老鹰。你们在演出老鹰抓小鸡的戏剧。你疯狂地颤栗。你的鹰爪抓住了小鸡，那块肉体。你在吞食她。你在破坏那块热的肉。你仿佛巨人在一条白蛇的身上跳动。女人赤白的圆滚滚的腿子，不能够盘住你。你很贪婪。你的吃相不雅。你的欲望膨胀，你一次一次地要她，向她索取。她疼痛难忍，汗如雨下。你的粗犷的农民的嘴紧紧地贴着那千娇百媚的嘴唇。
　　　她是石女……这是医生说的。这是医生说的。后来。当时，她坐起身来，一直伏在我的肩头痛哭，我心乱如麻，我也哭了，泪落了许多颗，滴在手上，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