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把南唐后主李煜和北宋末代皇帝宋徽宗赵佶混淆在一起，因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属于艺术型顶尖人才，但同时又都是沉溺于酒色、贪图享乐，完全不能担起重任的亡国之君。
很多年以前，也就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听过当红歌手孟庭苇声情并茂演唱过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邓丽君版本的演唱更是如泣如诉，那时才上中学的我，不太理解这首歌的真正含义。进入大学学习阶段，才理解了这首词的深刻内涵，词作出自南唐后主、亡国之君之手：春花秋月、雕栏玉砌、朱颜已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千古的名篇，深情的倾诉，把一个亡国之君的落魄忧愤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到了李后主去世的百年后，1082年，北宋诞生了一个同样有着满腹才华、却疏于治国的赵佶，也就是宋徽宗。据说，宋徽宗的母亲生他的时候，梦到了李后主；他的父亲神宗也曾对着李后主的画像赞叹不已，赞其英俊，更赞其才华……无论这个传说是真是伪，长大后的赵佶在才学方面相对李后主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擅长写诗填词，懂音乐，也擅长书法绘画、骑马射箭等，书法中他创立的瘦金体更是自成一格。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 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首《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是徽宗于1127年覆国后与其子钦宗赵桓被金兵掳往北方时在途中，看见杏花而托物寄情有感而作，是作者身世遭遇的悲惨写照。相对于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此词不是那么有名。但“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这些无可奈何的片段写照，与李煜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痛失故国的寥落沧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缘何痛失故国？主要原因都是沉溺酒色、贪图享受，疏于治理国家。史册中夏桀、商纣王、周幽王、汉成帝、唐玄宗等，都是沉浸在美色中不能自拔的昏君。
我们再把时序跨越到5000年前的黄帝时代，黄帝为了制止部落“抢婚”事件，专门挑选了品德贤淑、性情温柔，但面貌丑陋的嫫母作为自己的第四妻室，并曰:“重美貌不重德者，非真美也；重德轻色者，才是真贤。”
《吕氏春秋·遇合篇》载:“嫫母执乎黄帝。黄帝曰:厉汝德而弗忘，与汝正而弗衰，虽恶何伤。”意即：“嫫母与黄帝感情深厚。黄帝说：不能忘记磨砺你们的道德;不能衰退你们内心的纯正。这样做了，长得丑又能伤害谁!”黄帝的元妃嫘祖病逝，黄帝命嫫母指挥祀事，监护灵柩，嫫母表现出非凡的能力。内助黄帝败炎帝，杀蚩尤，帮助黄帝一统华夏。
而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汉成帝时代的班婕妤。班婕妤出生名门，兼美貌与才气为一身，在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没有出现之前，颇受成帝的恩宠。但她一心要帮助成帝治理国家，成帝对她的爱宠与日俱增，并邀她同辇而行，这是多大的荣幸啊！但班婕妤却十分淡定，未应邀同行，不亢不卑地对成帝说：“贤圣之君均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淡然辞辇，可见其贤良。赵飞燕姐妹后来迷惑了昏庸的汉成帝，成帝荒于政事，各地相继爆发起义。同时任由外戚执政，朝廷大政被太后王政君一族把持，埋下了王莽篡汉的祸根。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哀怨的旋律伴着时光的步履，打着节拍轻轻向我们走来，心灵不禁为之一颤，为美色痛失国家的亡国之君中，不乏才情横溢的艺术型人才，我认为最为突出的就是南唐后主李煜和北宋末代皇帝宋徽宗，他们好似在不同的时间维度相遇在美妙的艺术殿堂里，沉溺美色和许多亡国之君有着共同之处，但对艺术的执著，使他们又焕发着另一种光环，令世人遗憾而叹惋。试想，如果他们只是一般人，说不准就是流芳千古的文豪或高人韵士。然而不是，他们的另一重身份，作为一国之君，他们尴尬，他们不知所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莎士比亚《亨利四世》），华丽荣耀的君王身份，于他们来说，只是生命的负担和累赘！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这首词，乍看不可能和一个君王联系在一起，颇有《诗经》里情爱诗的味道，如《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但这是千年以前出自无名氏之手的作品。李煜笔下的这首《菩萨蛮》，就是写他与皇后大周后的妹妹幽会的情景，“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一句，暴露了这位末代皇帝的荒淫无能。这里且不从文学艺术的角度对这首词进行评价，仅从其作为一国之君荒于朝政的角度，即可见其之后痛失江山的罪有应得。当然，李煜的文学成就不可低估，他还有《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等作品，感情真实，深沉自然，突破了花间词以绮丽腻滑笔调专写“妇人语”的风格，成为宋初婉约派词的开山之作。
再看宋徽宗。据载，宋徽宗是有名的“青楼天子”，当时京城有一名妓李师师，色艺双全，慷慨有侠名，号称“飞将军”名冠汴京。宋徽宗微服来到醉杏楼，目睹了李师师的芳容：鬓鸦凝翠，鬟凤涵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李师师知道他是位大贵人，自然使出她的拿手好戏，百般奉承，大献才艺。当得知眼前来者就是当朝皇帝宋徽宗，遂立刻跪下山呼“万岁”。从此，徽宗和李师师情深意笃，怠于朝政，更有甚者，为了遮人眼目，保全皇帝的尊严，徽宗派人从宫里挖了地道直接通到李师师所在的醉杏楼……可谓荒淫无度！徽宗最终被金人俘虏到达金朝京师会宁府时，金人举行了献俘仪式，命令皇帝及其后妃、宗室、诸王、驸马、公主都穿上金人百姓穿的服装，头缠帕头，身披羊裘，袒露上体，到金朝阿骨打庙去行“牵羊礼”。朱皇后忍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当夜自尽。金人还为这位皇帝起了侮辱性封号，称徽宗为“昏德公”。
“重美貌不重德者，非真美也;重德轻色者，才是真贤。”这是5000年前华夏之祖黄帝所言。《吕氏春秋·遇合篇》也载:“黄帝曰:厉汝德而弗忘，与汝正而弗衰（不能忘记磨砺你们的道德;不能衰退你们内心的纯正）。”汉代才女兼美女班婕妤，胆敢对汉成帝“辞辇”，可见其内心的纯正，她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因为深爱着成帝，为他着想，希望他勤于朝政、为国为民。
遗憾的是，历史为我们呈现的，却是一声声沉重的跫音！使我们在南唐、北宋两位才子兼末代皇帝的曼妙诗词和亡国的无限悲凉中，掩卷三思，喟然长叹……
（2022年8月22日凌晨0点15分作于昆明曦潮书屋疫情期间小区封控中 晓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