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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龙塔随想

作者:莫晓鸣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50      更新:2015-01-27
 
 文/莫晓鸣

  两年前,为写一本《定安史话》的书,我沉迷在定安古时的山河岁月里,搜搜索索,曲径殊途,几乎研读了定安七百多年的历史。正是那时,见龙塔便从灰黄的史书中屹立起来,从我心里屹立起来,坐地顶天,在历史的烟云里承接定安的古今。
  见龙塔又名仙沟塔,位于定安县城东南。塔高七层,拔地二十七米,为八面体。整座古塔皆用石砖构筑,层层叠叠,棱角生威。
  今年的冬天多雨。这一天早上起床,我伫立海口的窗前,望着窗外纷扬飘洒的雨丝,朦胧中不禁又想起见龙塔。想念见龙塔,主要是想念定安辉煌而神奇的历史。一部延续几百年的地方史,是否也有天定的命数?我曾经在定安县城里走街窜巷,曾经心想,定安这个小小的地域,它演绎的历史竟是那样逾规逾矩,神奇中令人敬畏,甚至令人抚掌感慨百思不得其解。

   一

  这块土地有连绵起伏的山岭,也有连结成片的平畴,无一不在四季中绽放葱绿和富有深意。如果说这块土地钟灵毓秀,地灵人杰,似乎不算夸饰。神秘自然在人世之外,不可捉摸。早在定安设县之前,这块土地就成了传奇人物白玉蟾的归宿之处。
  九百多年前,中国的南荒之地——海南岛幸运地迎来了风雨飘摇中的大文豪苏东坡。苏东坡株连政治,是被一贬再贬才来到海南。诗家不幸海南幸,他在岛上生活三年,大兴文教,启蒙心智,犹如一支照亮众多心灵的巨烛。终于在苏东坡离琼百年之后,海南出现了本岛最早载入中国文化史册的奇人,他就是白玉蟾。再约二百三十年之后,海南岛才出现丘浚、海瑞等文化名人。
  白玉蟾原名葛长庚,祖籍福建闽清,从祖父始移居琼山县。他年少聪颖,七岁能赋诗,九岁能背诵《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但是,人算不如天意,当他踌躇满志初试科举,却始料未及地落榜了。考场失意使他厌弃功名,从此潜心向道,身似闲云野鹤。脱离了整日黄卷青灯的生涯后,白玉蟾半生游历在外。游历之途,他处处留墨,诗字画一度被世人冠以“三绝”,以至名扬天下。他创立了道教金丹派南宗,被尊为道教南宗五祖,成为一个影响中国道教史的人物。
  白玉蟾几乎游历过南宋江山的每一片土地,其中不乏雄奇巍峨的名山大川。可以想象,一个道骨仙风的身影,横穿人间和交替的四季,是何等的孜孜以求和超然洒脱。但那些名山大川,只是让白玉蟾暂息行踪,稍歇形体,却未能留住他最后的身影。倒是故乡海南的文笔峰,成为他参悟丹道的最终归隐地。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文笔峰因此充溢仙气。当地百姓宁愿相信,峰顶巨石上的那一双凹陷的脚印,就是白玉蟾当年升天成仙时留在人间的佐证。
  风行草低,一年又一年,正是在阵阵由古而今的风声里,云谲波诡,沧海桑田。纵观定安的历史,它设县的时间并不悠久,元朝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始设县级建制。即便如此,历史如一列奔驰的列车,撞入世间的车轮滚滚,不忘在昼夜不息中让各种人物在这块土地粉墨登场。定安历元仅七十六年,但是这期间,登场的一位重要人物却是元朝的准皇帝图帖睦尔。这个虎落平阳、神情沮丧的蒙古人身材魁伟,双目无神,从萎靡不振的神态无人能识破,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更无从知晓他是刚逝不久的武宗皇帝的次子。
  当时元朝庭刀光剑影,争权惨烈,皇亲国戚陷在各种阴谋里,相互横刀杀戮。图帖睦尔在性命堪忧中,被贬出朝堂,此时他冠冕堂皇的外衣脱尽,王子的威仪荡然无存。图帖睦尔流落定安三年,深交了两个人,一个是侍女身份的青梅,一个是南资图南坚峒峒主王官。后来,青梅成为图帖睦尔患难中的恋人。民女痴情,不管不顾身边这个男人已成丧家之犬。
  三年后,图帖睦尔云开月明,应召进京。再五年(1328年),图帖睦尔登基成为元朝文宗皇帝。据说,文宗皇帝不忘糟糠之情,册封青梅为妃,曾经车辇浩荡,前呼后拥,高调迎娶她进京。可惜青梅福薄命舛,病逝于进京的迢遥之途。文宗皇帝同样忘不了患难之地定安和患难之交王官,登基第二年,便颁旨升定安县为南建州,封王官为知州,佩金符,领军民。
  令人扼腕叹惜的是,南建州这个如沐皇恩的州治,仅在定安的土地上存在了四十年。随着元亡明兴,南建州也于洪武二年(1369年)被罢废而恢复定安县。历史显出仓促无奈的一面,定安籍明代名贤王弘诲曾有诗云:
  建州城堞久蒿莱,胜国流传亦可哀。
  峒主有祠依绿树,美人无地问青梅。
  千年往事空啼鸟,一代儒宗尽劫灰。
  远涌溪前东逝水,凭高怅望意尽回。

   二

  世事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奔向不同的因果。相比于海南岛上其他的风水塔,见龙塔建造的时间稍晚,使我不禁想到,建塔也要审时度势,建得其所。据史料记载,见龙塔始建于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为定安知县伍文运、绅士林起鹤等捐资建造。在当年,大兴土木建筑一座高塔,应该是一桩雄心勃勃的浩大工程,但是不久因资金难继,只好在一片叹息声中半途停工。十六年后,时任定安知县吴先举拍案而起,再邀绅士莫纮等人捐资续建。塔成之日,举县相庆,仿佛人们能从挺立高耸之中,窥见定安往日的荣耀和未来的光辉。绅士林起鹤曾挥毫为见龙塔题诗:“擎天一柱突崔巍,耸入云霄接紫微。文笔南离先焕彩,浮图东巽复光辉。神龙应运腾空见,阳鸟乘时渐陆飞。瑞兆题名欣叠叠,人才蔚起绍前徽。”文笔焕彩,神龙腾空,瑞兆题名,这首诗无疑是对定安人才蔚起的吟咏,也是对未来天降英才的祈盼。
  在定安大底村,至今仍竖立着一块令村民无比骄傲的石刻牌坊,名日丹桂坊,建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是为了纪念定安县第一个中举者黄公泽。黄公泽于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中举。攀蟾折桂,黄公泽犹如擎起定安读书人的一面旗帜,旌旗猎猎之中,大大鼓舞了定安学子的士气,使他们在心灵振奋中窥见前途隐约的曙光。在黄公泽之后,定安果然书香绵延,至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废除科举,这块土地上共有九十四人中举,其中十二人中进士。
  一个地方的历史,如一条无休无止的河流,时而静默,时而风生水起,翻腾出令人内心喧哗的千重浪。对于海南岛来说,明朝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海南岛上千年的文化积累,终于在明朝达到顶峰。当时人口只有三十多万的海南岛,在这一时期为中国历史贡献了三个有影响的人物——丘浚、海瑞、王弘诲。
  王弘诲生于定安龙梅村,是明代名臣、教育家,官至礼部尚书。每一块土地都会铭记住它的优秀儿女,以鞭策后学,让后世代代传扬。几百年来,王弘诲一直是个令定安引以为豪的人物,他的一生有两件事不同凡响——
  王弘诲少时过目不忘,学业精进,于嘉靖四十年(1561年)广东乡试中考取第一名举人,时年十九岁。明隆庆二年(1568年),建于定安县城的解元坊就是为他而立。
  虽然黄公泽中举,开启了定安学子中举的先河,一百多年来定安中举者前赴后继,有几十人之众,但能在乡试中夺得第一名,对于定安,对于海南岛,这是首次。可以想象,当年夺魁后王弘诲春风疾马,名震岭南,整个海南岛为之沸腾。
  身为海南人,“奏考回琼”成为王弘诲的不朽功勋。海南岛孤悬海外,与其他地区的学子相比,海南学子在赶考的道路上尤多艰险。每次院试开考,年幼的学子都要渡海奔赴设在雷州府的考场。每次赴考都冒着被海浪吞噬或被海盗抢掳的危险,步步惊魂,在京为官的王弘诲深有同感。隆庆四年(1570年),王弘诲在翰林院任实录馆篡修时,向皇帝递交了琼州学子艰险渡海应试的奏疏。但是皇帝昏聩,不作理会。事隔六年后的万历四年(1576年),朝廷招考贡士,王弘诲主持会试,于是他又趁机再递《奏改海南兵备道兼提学疏》,其中说:“贫寒士子,担簦之苦已不待言,乃其渡海率皆疍航贾舶,帆樯不饰,楼橹不坚,卒遇风波,全舟而没,往往有之。异时地方宁静,所虑者风波耳,近来加以海寇出没,岁无宁时。每大比年,扬帆海上,儒生半渡,尽被其掳。贫者陨首而无还,富者倾家以取赎。其幸而无事者,皆出一生万死耳!”
  其言凿凿,其情殷殷,这回奏疏终于得到万历皇帝的恩准,下旨在海南设立院试考场。王弘诲这番血热情浓的作为被称为“奏考回琼”。此事无疑造福万千琼州学子,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值王弘诲六十二岁,全海南十四县学子集资在定城中街为其建一座纪念祠,祠中有他的木刻雕像,时称生祠,以纪念他的无量功德。王弘诲因此成为海南有史以来唯一被立生祠者。

   三

  见龙塔何以取名“见龙”?历史上的回声见仁见智。有一种说法,此塔初建时,有人见龙现定安上空,驾雾腾云,故有此名。我更倾向另一种说法,取自《易经》中的“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其本意是祈求上天不拘一格降人才。果然,见龙塔建成后六年(1773年),在定安高林村,探花郎张岳崧降生。定安历史上仅有的两对父子进士——张岳崧和张钟彦、王映斗与王器成都是出生在见龙塔建成后。据史料记载,父子进士在海南历史上仅有七对。
  历史的偶然和必然增添了见龙塔的神秘色彩,仿佛塔有灵性,能在冥冥之中福佑一方水土。古时文人墨客每到定安,无不登塔神游,甚至有人诗兴大发,即景挥毫。往往有更多年轻学子,不惜跋涉长途,登塔祷告,祈愿自己文章溢彩,金榜留名。
  王弘诲、张岳崧和王映斗是古代定安的三大文化名人。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张岳崧考中探花,成为古代科举制度中海南最高的中榜者。王映斗官至大理寺正卿,官衔正二品,为清代海南籍最高官衔者之一。
  定安的古代史是一部神奇而令人振奋的文化史。代代相承,人心频传,回顾历史总可以给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很多启迪和勇气。明清两朝,定安的常住人口仅为几万,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各自为生。然而就是这几万人中,竟不时蹦出个欣喜若狂的举人,蹦出个风流倜傥的进士,以至这里有“父子进土”、“叔侄进士”、“一里三进士”的美喻。这块土地定然蕴藏着一种平中见奇的力量!究其原因,除了天地造化,定安先人的尊师重教、尚勤尚学无疑是重要因素。
  历史总是隐匿在无数已逝的岁月里,暗暗地发挥着无穷的威力。想念见龙塔,就会想念那些在定安历史上曾经耀眼的名字。是他们给予这块土地足够的文化自信和荣耀,给予后世者无穷的想象和理直气壮的缅怀;也是他们使这块土地始终回荡着一种高远而蕴育后世的精神。


   201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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