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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不奇录(续一)

作者:李双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1578      更新:2021-08-01

 

 杨老五包二奶

 

       哲人胡金良说:中国是一房一妻制;穷则独善起身,富则妻妾成群。
       故乡老农杨祖林的五儿,即杨老五,到成都缔造建筑包工队,“要想富,敢把工程变豆腐”,发财了。本来不是帅哥,追逐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帅哥。他先为自己置办了四奶、三奶、二奶,最后才娶正式的老婆。问他,笑嘻嘻地说僿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忆往昔峥嵘岁月,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小孩一帮;看今朝太平盛世,白米饭,王八汤,小孩一个,老婆一帮。出去混,老婆迟早是要换的!但我只换二奶三奶四奶,始终保持一个老夫人多个新情人若干个候选人。你想嘛,现在未婚青年都享受已婚待遇了,已婚青年当然要享受双重待遇多重待遇喽。再说了,一个女人爱你,你是丈夫;几个女人爱你,你是男人;十个女人爱你,你是情种;百个女人爱你,你是偶像;千个女人爱你,你是英雄;万个女人爱你,你是领袖;全国女人爱你,你是人民币;全世界的女人爱你,噢,你是卫生巾!我只当丈夫,也当当男人。这叫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嘛!”
       我想,老婆多了未必是好事。看看皇上们,“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很惨!又想,有时候,妇女越解放,命就越苦。不好办!
                       
 

 一对花痴

 

       金河,幼时极聪颖,喜读书,成年后失恋,百思不得姐,而渐渐发痴。三十来岁了,仍然在11月11日苦度自己的节日。
       忽一日去赶三岔镇,抱紧服装店的塑料女模特,返身便走。到家后,郑重地大声告诉父母:“婆娘娶回来了!婆娘娶回来了!”
       母亲看了,叹声连连。
       父亲性子火辣毛躁,上前一连甩他十几个耳光,说:“啥子婆娘,塑料人一个!”
       金河一看,哭喊开了:“明明是一个鲜活白嫩的婆娘,怎么一下又变成塑料人了呢?原来是个假婆娘!”立刻得了狂躁型精神病,整个人精神多了,哭喊蹦跶不止,长达三天三夜。
       适逢邻乡高家场的某深闺中,雪藏着一位大龄的“抗日英雄”(老处女)。该“英雄”幼时也聪颖,也喜读书,天天喊漂亮得睡不着。成年后,“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随便”,心里酿出不少忧愁,闲忧闲愁多得无底,慌忙四处出击。可惜别人一碰就碰出火花,她一碰就碰出鼻血。最终因失恋而渐渐发痴,罹患“伤春症”,剪水双瞳再也剪不断水了。不过也不是很痴。她没去找塑料男模特抱归,只害怕自己在家里放得太久,放馊了,正终日急着嫁人,意志坚如钢呢。恰巧有个为老不尊,打扮得花姿招展的资深媒婆帮她保个硬媒,三五日后,便与金河草草进入破洞房。
       据说男人恋爱时,恨不得两人立刻上床;结婚时,却又要求新娘是原装。这让女人如何是好!金河虽痴,却在父母的唆使下,铺了喜帕验贞。可能那位“抗日英雄”有水分,白颜一红,背了一首古人小令:“今夜简排喜宴,准拟寻芳一遍。春去已多时,问甚红深红浅?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将喜帕一把掷还。
       金河实话实说:“不是我,是他们!”出卖了自己的父母。
       女人激动了,马上用华丽的哭声表达了感激。
       不久,金河夫妇痴疾痊愈。二人去补办结婚证。民政员问:“做过婚前检查吗?”女人答:“查过了,他房子车子都没有,我无所谓!”民政员说:“我是说去医院检查过吗?”女人脸红了,羞涩地说:“查了,是男孩!嘿嘿!”
       后,一胎生出两个儿子,都聪颖异常。
       最差的婚礼也会成就最好的婚姻。乡村同样!
 

寡妇不偷人

 

       在村里,避孕套是免费发放的。不过成了家的村民不太爱用,说是不舒服,男人女人都这样说。倒是没成家的年轻人,自己偷来用。怎么偷?到各家各户的门框上偷。门框边缝里,常常卡着一盒避孕套。是妇女主任送来的。家里没人,或家里有人,主任不愿意打扰,就把避孕套留在这里了。
       先是年轻人偷。后来发现,一个寡妇也伙着年轻人偷。没人发现她偷人,只是发现她偷套,那就直接等于偷人啊!俗语中的“四大闲”:“寡母璧,领导钱,下岗职工,调研员”,寡妇首当其冲啊!名声就坏了。
       村民无事,爱挤在一堆揸起嘴巴探讨人生:三年困难时期,人民领袖真的没吃肉吗?没吃的话,为啥长那么胖?也得浮肿病了?张书记偷人那年,帝国主义的头子尼克松好不容易被骗到了北京,为啥不抓住枪毙,还要请他吃肉喝酒,又放他回去?他是不是已经叛变过来了,要戴罪立功,打回敌人内部去?美国党、日本党为啥不上山打游击,建立革命根据地?工人为啥不起义,安心遭别个剥削?以前唱红太阳光芒万丈,只能唱大领导,不能唱女人;现在可以唱女人,就是唱老太婆,老头子,也可以的;你就是唱一头猪,还是可以。这不是等于反对大领导吗?镇上有伟哥上市,为啥没有虎妹登场?进城打工领不到工钱,政府为啥管不了?劳动节为啥不劳动,反而要放假?以前以为城里人吃了就睡,睡醒就吃,羡慕半天,搞半天要下岗,比我们不如。为啥不来当农民,换我们去试一盘?电视上那个殷秀梅,狗日的从来不穿裤儿,尽穿裙子,知道为啥不?负责是个长脚杆,脚杆直接接在胸口那里。有人认为不但不是长脚杆,反而是短脚杆。又有人想不明白:若是长脚杆,那么肚脐眼在哪里?若是短脚杆,那么为啥不能穿裤儿?吊脚楼村的陈破旧和弟娃陈立新、陈兴无、陈灭资,还有陈啥子陈啥子,没别的啥坏毛病,人也勤快,就是人多饭量大,每顿一个个都吃堆尖的几斗碗,所以穷。怪的是几个龟儿一直瘦筋筋的,吃的东西到底长到哪里去了呢?学校老师说人治是不乖就揍;专治是乖也要揍;吏治是不服就揍;统治是轮流着揍;整治是找借口揍;法治是按规矩揍;德治是让小弟揍;政治是关黑屋揍!怎么尽是挨揍呢!到底哪个治要好点点?  
       探讨得最多的,还是寡妇偷套的事。照理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总得有一个萝卜来填寡妇的坑。那么偷套肯定用来偷人。可偷的是谁呢?全村党政团民都很关心这件事。关心了十几年,找不到对应的男人。他们说:“哪个?光脸么麻子?跛子么驼子?不知道。连影子都没见过啊!”
       我回到村里,又返城,代替村民拜会了哲人胡金良。哲人说:“有山靠山,无山自担,她有她的土办法。十几年都没发现那个男人,那么寡妇多半没有偷人,只是偷到了某种情绪。寡妇妇田无耕,久旱不雨,干杏无法出墙,凿壁不能借光,只好偷情绪!”
       我打电话告诉村民,村民都不信,尤其那些是非婆们不信,纷纷硬枝硬杆地抵触我:“偷情绪有㞗的个用!不如夹根红萝卜!”“寡妇屙尿,只出不进,我才不干呢!”“黄鳝钻璧,扯不扯都是问题。没有偷人?惑我们不懂!”“你要替她当娘屋人呀,你?问题是你不是!那你顶起碓窝跳啥子?”反而被涮一顿。
       也许,全村人民真是活添冤枉了寡妇。那么,要是我,何不干脆不偷套了,真的偷些人,或者干脆嫁人呢?免得白遭冤枉啊!真替她着急!
 

嫁喜于人

 

       某年春,我回老家体验生活,与乡党委李书记及计生办的“马计生”、“计计生”等同至蝴蝶村,大肆搜查追捕怀孕嫌疑人,为“骟人队”(农民原话)提供“货源”。关于生孩子,看起来是女人的事,实际上是男人的事。可是社会不会抓住男人割掉命根,或者废去睾丸,只会逮捕女人,强行打胎。唉,令人慨叹!看来歌词“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是有感而发。
乡干部进村民家,长期都如入无人之境。可这次不同。
       有一女娃娃,取名二百五。问:“咋取这么个名字?”其父答:“罚了250元啊!不取这个名字,那么你们退钱!”“钱早交上去了,从哪里退?你不生就是了嘛!”“我下的男玉麦,老婆给我变成女棉花。只有生,继续革命!”说罢就取走众人屁股下的板凳,然后低头将各位一一拱出门去。
       路上干部说:“好像这个人是骟过的吧,也生?骟过的还这么不自重!”有人答:“恐怕骚筋没骟干净嘛!这种情况多的是!”
       干部又说:“前面那个村,除了村长外,全村已育男人都结扎了。老光棍陈肥猪坐不住,找我,要求结扎。我说你凑什么热闹?你又没老婆!陈肥猪哭兮兮地说,‘村里男人都扎了,万一哪个女人怀上了,不会怪村长的,负责要栽到我身上!求你们帮我扎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最后还是给他扎了,完成定额嘛,凑数!”
       另一干部接着说:“还是龙口村的工作搞得好!村长带头结扎,回屋后,床边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男的为自己来围,女的为老公来围。结果是,听村长说,管子被扎紧了,比以前还搞得久些,都愿意去割了!”
       大家笑了一阵。
      李书记发言了:“性本能使得男女双方在做事的时候只顾自己安逸,完全忘了上级的教育和要求,而且上级也没办法控制,总不能不准两口子睡觉吧!只有抓到就骟,还像个办法!唉!困难多多,不好整!”
       到了村民李发根家,门一抖一抖的,推不开,肯定有衰老的细弱的手在顽强地顶着。好不容易攻进去一看,是个老太婆在绝地抗争。估计是李发根的妈。面对我们,她立刻惊慌失措,扯腿就逃;以为逃得很快,其实很慢。直到我们离开,老人家没再敢露面。也好。顶门板比掀板凳要客气些。
       书记、计生让李发根将老婆找来,以验证其腹中是否已有胎儿。李发根坐在小板凳上,头发乱蓬蓬的,灰蒙蒙的,像吓唬麻雀的稻草人——如今田地里立着的,不是稻草人,而是废弃的充气娃娃。他拒绝交出老婆,坚定不移地和上级派来的亲人周旋着。他说:“不生那么多?说得安逸。床上睡几个病娃娃,也比光棍寡母强。嗯!城里人累不得,身体差,生一个是对的。我们吃得累得做得日得,不准我们生,不准我们为伟大祖国不断繁殖优良人种,不得干!”等一会儿,又补充,“要生!多生个娃娃,多一份盼头,最后肯定能赚!万一生出个乡长呢,赚得更多!”和前面那个“二百五”的爹思路一致。
       干部们还在苦口婆心。
       我静候一边,想起哲人胡金良说过:人生就是一碗苦酒,一个人喝,苦;两个人喝,有点苦;一家人喝,就不怎么苦了;一个团队喝,苦酒会变成甜酒。其实还是那碗酒。所以,小老百姓,结婚很重要;生娃娃很重要!人多啥都不怕!反正就是认认真真做饭吃,老老实实过日子。又想:商代统治者从动物的阉割术得到启示,创造了阉人术。现代医术中的结扎术,源于阉人术。这是阉人术对计划生育的极大贡献啊!又觉得,有人以割别个的卵蛋或输精管或输卵管为职业,缺德啊!《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有言,“堕胎就是杀生”,然!
       偶一抬头,见李发根扯了个圆圆的大呵欠,挥手道:“我老婆没有怀起没有怀起,不用检查。要怀起了除非是你们弄出来的!”
       广大干部一琢磨,味道不正,纷纷一本正经地表态:“不是我们。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静默一瞬,众人暴笑。我想起两句诗,胡乱斗在一起: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合适!
       最后也没把李发根怎么样。他家“穷得饿耗子啃蜡烛”,“穷得没有刮痧钱”,一摞碗不是缺口也有冰口,能怎么样!                
 

取小名

 

       乡村的娃娃,大都先有小名。小名由父母取,或由村里长者取;也有由干爹取的。总体看来,有以下八种类别。
       一,根据动物植物取名。村民每天和动物植物打交道,把它们的名称抓来据为己有,方便,实惠。于是,男娃娃叫“蛮牛”,叫“土狗”,甚至有叫“癞疙宝”的。因为身边没有大象,所以他们的名字就与此无缘,当然更不会叫“非洲狮”,叫“恐龙”(21世纪,把丑女叫恐龙,是新新人类干的,和村民无关)。女娃娃则叫“菊花”,叫“荷叶”,甚至有叫“韭菜花”的。因为村里没有水仙花,所以她们的名字就与此无缘,当然更不会叫“仙客来”,叫“君子兰”。
       二,根据出生时间或节令取名。凌晨生的娃娃,叫“天亮”;上午生的叫“太阳”;端阳生的叫“艾草”;七月生的女娃娃,叫“巧巧”“巧英”“巧云”“巧凤”的,多如牛毛。
       三,根据理想或愿望取名。我有一个表弟,叫“万财”。可惜,他辜负了父母的厚望,经济发展很缓慢。又有小女子叫“金枝”。结局如何,尚待追踪。蝴蝶村王家,娃娃依次叫王大发,王更发,王小发(女儿),王全有。杨绛说:某某“取名阿福”,是要“借吉祥字儿去防御厄运。”也是一种!
       四,根据出生顺序取名。男“大毛”,女“二妞”,等等。我的一个表叔,小名“老十二”,简称“十二”,因为他,排行十二。这个十二,有人误认为是石二,就喊他“石老二”。
       五,取贱名或怪名。如“牛屎粑”、“丑鬼”。“牛屎粑”贱啊,不起眼,阎王看不见,忘了收他,就会长命百岁。“丑鬼”凶啊,谁也惹不起,也会长命百岁。
       六,根据出生地取名。若是城里,生在北京的取“京生”,生在上海的取“沪生”。乡下一样。不过很具体。农村妇女,肚子再大,还是要劳动。等有了反应,要跑卫生所,要请穿着鞋的赤脚医生,性急的家属背着医生就跑,都来不及了。娃娃就生在田边,或竹林。当然,娃娃的小名,就叫“田边”,或“竹林”。这倒有一点纪念意义。
       七,“五行”缺什么,就取什么。缺水的,叫“水罐”;缺金的,叫“金包卵”。我的外侄据说缺火,请其干妈取名“火根”。“火根”的父母认为“火根”一般化,又让“火根”拜我为干爹,转请我取名。不得已,遂“赐”名“天焰”。后来,有高人指点“天焰”的父母,说“火太旺了,娃娃长大了,要成纵火犯。”“天焰”一名,当即废止;弃名“火根”,东山再起。寡妇的娃娃呢,“五行”缺爹,会取名“王汉”、“张飞”之类,盼着长成条好汉,一个家,等着他来当呢。
       八,跟风取名。乡村干部的子女,爱用的小名是:“国庆”“建国”“抗美”“原子弹”“卫星”“神五”等等。

       娃娃到了读书的时候,小名好听的,也同时作了大名;难听的,再另琢磨个大名。                                         
 

说病拿药

 

       村人病了,离卫生站近的,就走路去。远的呢,则坐滑竿,背,或门板抬。也有请医生上门的。若都不行,那就随便派个能派的人,去找医生,说病拿药。这个人可以是小孩,老太,老头,真是五花八门。总之,只要还能走路,就堪当特派员。
       蝴蝶村的一个婆娘,有一回被老公派去徐炳华那里替二儿子成数说病拿药。这件事安逸(有趣)得很,补人得很!补人有时候就是笑人。滑稽搞笑的事,就很补人;丢丑的事,就更补人。这话是从中药的温补里转换而来的。
       当时,徐医生正耸肩晃头唱着歌:“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啦,一颗红心,暖千家,暖千家!出诊愿翻千层岭,采药敢登万丈崖,迎着斗争风和雨,革命路上啊啊啊,革命路上铺彩霞,铺彩霞!赤脚医生向阳花,广阔天地把根扎,千朵万朵红似火,贫下中农啊啊啊,贫下中农人人夸,人人夸!”唱完就把药递过来,叮嘱道:“这些药哈,霸道得很哈,够你那几个杂种龟儿吃两天哈,莫乱吃哈,要注意哈,不听招呼吃拐了各人负责哈。大的吃一颗哈,小的吃两颗哈,水水药摇浑才吃哈!药底子高(以往常吃药,有赖药性)可以多吃点哈,药底子矮就少吃点哈!体子虚得很的,放屁都要闪胯胯的,根本吃不得哈!”
       这婆娘回到家,把大的蓉数喊过来,喂一颗药,又把小的云数喊过来,喂两颗药,然后抓到两个娃娃的脑壳攒劲摇,边摇边问:“昏没有?昏没有?”听说昏了,才每个人喂下一口水水药。生了病的数成,反而颗颗药水水药都没有吃成。但是呢,成数的病,还是好了。可见,说病,能不能说清,不重要,能不能拿到药,很重要;拿到的药能不能对症,不重要,似乎病人吃下去没有,也不重要,反正看过医生了,家里有药了,很重要。
       当时,就是吃水水药时,小的云数吃了反胃,吐了。不是一下喷出来的,是不断往嘴外冒。这当然很可惜。婆娘守在旁边,一勺勺刮了重新喂进去。水水药本来喂了一小瓶,吐出来时,合上胃里的食物,总量是一堆。这一堆,又被灌进去了!而且反复吐,反复刮,反复灌。可怜啊!喂来喂去,还好,不敢再吐了。
       说病拿药,就这么回事,现在还有!糊涂得过分安逸,过分补人的婆娘,可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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