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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码头

作者:傅玉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81      更新:2014-03-28
文/傅玉丽

一双双穿着草鞋的脚在穿梭。
小镇上,人群熙熙攘攘,赣地的各种方言,中国的各地方言,中原的、东北的都能听见,还有不时出现的洋人和他们的生硬中国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码头上,商船、货船挤满了江面,
那一双双穿着草鞋的脚走得急速而平稳。
草鞋,材料出自南方金黄色的稻草。稻谷,在为当地百姓倾情奉献了沉甸甸的谷穗之后,依旧出彩,被根根留下,成为制鞋的上等材料。
只是在这个小镇,草鞋不仅仅是一种鞋子,更是一种特定的称谓——对陶瓷工人的称谓。
从其貌不扬的泥土,到美丽得令人惊叹的瓷器,制瓷业需经历七十二道工序。而在成型坯房中有数不胜数的从事瓶缸、钵、罐等琢器生产的打杂工、码头工、装坯工,他们因为由厂主免费提供草鞋,也因此被称为“草鞋”。而景德镇也被称为了“草鞋码头”。
一句“耕且陶焉”,显示出了当时这些人的身份变动。既是陶瓷工人,又是种田的农民。是因为陶瓷,他们才走上了城镇的码头,走进了城镇的作坊;因为陶瓷,他们在离开田野之后又穿上了草鞋,一如在田野里奔波。
拉坯、利坯、画坯、施釉、烧窑……瓷器离不了泥土。这些工人离不了泥土与田野,而草鞋无意中似乎又成了一种与土地相连的依据。
草鞋,在春天江南淅淅沥沥、柔肠寸断的春雨中,走起来轻便快捷,可以防止打滑,脚底稳当。夏天,赣鄱大地赤热如火的烈日下,草鞋轻柔,透气、露风,不打脚,隔绝着暑气;秋天,万物日益萧条,草鞋正与金黄大地色泽吻合,好似走在家乡收获的田野上。而到了冬天,寒冷难耐,这些草鞋里面或套上块麻布,或套上双袜子,紧紧包裹着脚,一样走得踏实。
小镇原有一条草鞋弄,听说元朝时就有了。街的形状就像草鞋,住户多以制草鞋为生。
这些陶瓷工人穿的,是否就出自那里呢?
看过精美无比的陶瓷,感觉是那么美丽,精致,让人手脚不敢造次。
而到了陶瓷生产的车间,另一番生产模样让人吃惊。
拉坯,利坯,吹灰……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响,泥土、瓷坯就像他们的孩子,工人们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一个利坯工,看不出年龄,或许三十,或许四十,因为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他的衣服也看不出颜色,或蓝或绿,显得陈旧,他身前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围腰,脚上穿着长长的黑套鞋,坐在那儿,头微微向右倾斜,左手捧着瓷胚,眼睛盯着瓷坯,右手拿着利坯刀在修利。轮车旋转,坯粉飞落,轮车、瓷坯、利刀、手、身体、精神……他整个的一切都扑到了工作之上,我们这些外来者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
见过陶瓷工艺美术大师的绘画表演,隆重热闹,人山人海;也见过陶瓷拍卖的场景,差点被拒之门外。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挡在那里,虽没写衣衫不整者不得入内,但放进去的一看都是非富即贵之族。而我抱着熟睡的孩子,一看就是家庭妇女。
不是说那最终成形的陶瓷不是艺术,不值得尊重。而是在车间里,在这些工人面前,我突然发现,这些普通的“草鞋”,他们才是陶瓷的精神与灵魂。没有他们就不可能有精美的陶瓷,不可能有举世闻名的青花瓷。
陶瓷生产车间和利坯的工人一样,看上去灰尘蒙蒙,没有任何的艳丽。瓷胚也是灰头土脸,但一步步看下来,脱胎换骨的变化就在眼前。那利坯工人整个人和精神都随着轮车在旋转,随着利刀放置在了瓷胚上、放置在眼前的工作上,专注、细致,默默无语,本身就像一座成型的雕塑,忽然就感觉我的观看,还有其他人的观看都有惊扰、无聊之嫌。
我们平时看到的都是成型的美丽精致瓷器,谁会知道她后面的工人们呢。
如同草鞋,普通、底层,平淡,陶瓷工人也一样。他们千年前是“草鞋”,千年后也是那么普通、不起眼,不为人知。可是,没有他们,没有这些“草鞋”,这些为陶瓷而做出努力的一个个工人,没有他们的投入根本不可能有陶瓷艺术。陶瓷的七十二个环节,哪一个少得了这些“草鞋”呢?
只是,他们又如草鞋,根本不被人谈起。
据了解,利坯时,胚体湿度已干至了七八分,非常不好用力。掌握不好力度胚体倾刻间化为齑粉,一切前功尽弃。利坯工还有两道考验:一是坯体必须利得均匀合适,厚薄有样。二是烧窑后无变形、破损。高明的利坯师傅,能达到既会用眼看,也会用耳听的地步。他们通过指弹坯体发出的声音,就能决定手下的利刀,真有疱丁解牛的功夫和阵式,利坯工的工钱都要等二次考验合格后才能结算。
可以说,从泥土到陶瓷,整个生产过程真是步步惊心,任何一个小小的环节都不能马虎,一点暇疵都不能出现,时时处处考验着陶瓷工人。想象一下穿着草鞋的扛坯工吧,两手五指朝上托着长约6 尺、宽给3 寸的坯板,坯板上摆满了瓷胚,左右肩都扛着这样的板子,他们行走时,小心得简直如同走在薄薄的瓷器之上。因为一旦有闪失,掉落了就无法再用。听说,在这里,路人撞翻了要赔,而看到掉在地上的瓷坯,谁也不会去践踏。要等扛坯工回来时再捡回坯房。
是不是因为敬重这些工人,敬重这些“草鞋”,爱惜这些瓷坯之故?!
从田野走来,穿草鞋的脚很大、很糙。但因为肩上的瓷器,“草鞋”们走得与在田间完全迥异,小心、轻巧。因为一步不慎,瓷坯性命不保,打断了瓷器的制成,他们心里会疼,脚下已走出了心中的平衡,又是那么灵活,稳定。
“草鞋”这个称谓,应该指的是所有为陶瓷艺术付出努力的人。
因为对于陶瓷,这些“草鞋”们付出的不仅是精心、细心的劳动,还有自己的生命。
“青花瓷”传说中,当美丽的青花姑娘听说自己心爱的人想在瓷坯上直接画画,却苦于找不到颜料时,心急如焚,找到开矿的舅舅,要求进山。女孩子进山,多不方便。但舅舅面对执拗的青花,不得不答应。在山里青花忍饥受寒,仔细寻找,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而在找到石料之时,窑倒舅舅身亡、青花自己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而青花姑娘以生命为代价寻找到的石料,真的可以在瓷坯上直接画画,当她的恋人画后用高温焙烧,白中泛青的瓷器上出现了青翠欲滴的蓝色花纹。自此,一种代表这个小镇,甚至可以说代表了中国的陶瓷出现了,使“只供迩俗粗用”的景德镇瓷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
书中记载,那时的小镇,昌江码头“上下纷争中渡口,柴船才拢槎船开”。人头攒动,船只穿梭。“重重水碓夹江开,未雨殷传数里雷”、小镇“争渡者日夜不息”,竟有三百多条小弄堂。当时家家做瓷器,还成立御器厂,“窑火通明两岸红”。泥、水、火完美结合,“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景德镇瓷器,从昌江汇入大海,从东南沿海直通到了日本和朝鲜;还沿东海、南海经印度洋、阿拉伯海到达了非洲;郑和七次下西洋,每一次都带上了她。
这来自东方、来自小镇的器物,令洋人大开眼界,以至于在西班牙,人们坚信瓷器能唤醒亡灵,国王和王后去世时成为了必不可少的陪葬品;菲律宾等民族则将中国陶瓷作为神物顶礼膜拜……而中国的英文名称CHINA的小写就是瓷器的意思,CHINA的英文发音就源自小镇的历史名称——“昌南”。
现在,这个镇上已看不到穿草鞋的了,码头也不再使用。幸运的是,有时还能看到扛坯的工人,好像回到了千年前。听说,即使是现代化的陶瓷生产,拉坯、利坯、雕刻、绘画还是离不了手工。
尢如泥土般坚实、沉默,好似水一般柔韧、顽强,更如草鞋一样平凡普通。没有这些普通的陶瓷工人,没有他们幕后的付出,就没有景德镇的陶瓷。
一双双“草鞋”成就了小镇瓷器的美名,成就了中国瓷器的美名。让第一次听到“草鞋码头”这个称呼的我止不住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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