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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苦菜

作者:王晓尘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46      更新:2014-04-04
文/王晓尘

  有一次,和友人聊天,谈及苦菜。他说,去年夏天,他偶然在菜市上看到一个菜摊卖苦菜,每斤1元。买了一斤,想尝个新鲜。不料煮熟一吃,又苦又涩,难吃得很。他读初中的儿子用筷子夹了少许,放在嘴里,眨巴着眼睛嚼了几下,咧着嘴赶紧吐了出来。那苦涩味坏了他的胃口,连平素喜欢吃的小鸡炖蘑菇也没吃。
  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在变化,人们的食物也在变化着。就拿苦菜来说,当年救过无数劳苦大众的命,非但得不到今人的青睐和感激,还遭受白眼和唾弃。
  苦菜是我们家乡的一种常食野菜,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叶子细长,边沿呈锯齿状,宛如手锯牙;开黄花儿,拇指大小,好像野菊花。夏季开花,田头路边一片金黄,非常美丽。
  我小时候,一年365天,一日三餐几乎都离不开苦菜。因此我敢造次说,与同代人相比,我可谓吃苦菜的冠军。每当谈到或见到苦菜时,我就情不自禁地回到逝去的童年,思念相隔万里的家乡,想念我西去的母亲。
  吃苦菜的黄金季节,大约在阴历的四月下旬至五月底。这个时节,家乡的田间,禾苗争先恐后地从温暖松软地土里里钻出,织成了一副无边无际的莹润绿色的地毯,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芒,醉人心肺。苦菜也不甘心寂寞,伸出绛紫色的小脑袋,像娇憨的小姑娘,羞羞答答地向四周张望,为这金绿色的大地锦上添花。
  生气盎然的田野里,到处可以看见采苦菜的村妇和孩童。穿着花花绿绿,远远望去,像盛开的鲜花,引得布谷鸟“布谷——布谷——”地欢唱着,从空中掠过。
  乡亲们把采苦菜叫做挑苦菜。这个挑字用的很好,意味着从禾苗或杂草中挑拣,很不容易。挑苦菜需要的工具很简单,只是一个蓝子,一把菜铲。菜铲状似英文字母T,木柄铁铲,长约7寸,锋利如刀。稍微用力便插入土中。
  小时候我喜欢拿着菜铲,跟着母亲去挑苦菜。
  母亲是全村挑苦菜的能手,挑出的苦菜根儿又长又白又嫩。
  母亲蹬着“三寸金莲”,不便蹲下,只能双膝跪地,左手抓住苦菜芽儿,右手握着铁铲,用力将铲头顺着苦菜根插入地里,微微一晃动,左手轻轻一提,一根苦菜就像变戏法儿似的,从地里抽出,长半尺有余,又白又嫩,犹如小儿喝娃哈哈的吸管。母亲艰难地向前移动着,寻找苦菜,不住地挑,直到装满篮子才肯站起,有时长达一两个小时。不难想象,她的膝盖一定磨得肿胀甚至出血。至今母亲跪在地上挑苦菜的形象还不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
  春天的苦菜根儿和叶儿均可食。将挑回的苦菜用清水洗净,用开水焯过,加食盐、花椒面、辣椒粉等佐料,放少许香油或熟食油、酱油和醋,伴成凉菜,即可食用。这种凉菜营养丰富,色泽翠绿,味道鲜美,香脆爽口,吃后余味儿无穷。难怪乡亲们把春天的苦菜叫做甜苣。
  我那位朋友说,苦菜又苦又涩,想必他烹调的方法欠妥,恐怕他没有用开水焯,也没有用醋拌,正如做任何事情,方法不同结果有别。
  用带根儿的苦菜制作冷饮,是乡亲们的一大发明。制作方法像东北人在晚秋腌酸菜那样,将苦菜洗净,用开水焯过,置于大缸,撒上少许食盐,用一块干净的石头压住,盖上缸盖,腌七八天便可食用。这中饮料乡亲们称为酸汤,酸甜下火;一进肚,五脏爽快,六腑舒畅,焦渴立即消除,双目顿然倍增明亮。因此苦菜酸汤曾是家乡夏天防暑的最佳饮料。我敢断言,如果这中饮料大批生产,投放市场,其销量和荣誉会远远超过国内市场上任何饮料,因为是纯天然的绿色饮料。大众对于那些危害健康的假饮料,早已深恶痛绝,希望喝到纯天然绿色饮料。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纯天然的苦菜酸汤上了市,恐怕一些不法商人很快打着它的幌子,制造有危害国人健康的家饮料,这已似乎成了一种规律。
  夏季,苦菜根儿老化,多根须,样子活像蜈蚣,不太悦目,不可食用。然而,苦菜叶子修长嫩绿,如用指甲一掐,便流出牛奶似的白色液汁,就可以食用。苦菜叶子吃方很多:苦菜凉拌,苦菜丸子,苦菜饺子,苦菜稀粥,苦菜包子,……还可以晾干储藏,度荒活命。家乡的盛夏,每天夕阳西下,鸟儿归巢,牛羊回厩,几乎人人用锄柄挑着装满苦菜的大筐,也算是一天辛苦劳作的副业。
  荒年吃苦菜,人们就顾不得那么讲究了,用开水一焯,撒些食盐就吃,故那苦涩味儿可想而知。
  在中国北方,至少在我的家乡,农人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含着苦菜的养分,血管里流着的血液含着苦菜的精华。或许由于这个原因吧,农民世世代代都是苦人,他们的生活总是与苦联系在一起。
  小时后听老人讲,苦菜原来是一种耐旱的野草,含有毒汁,不能食用。有一年天大旱,土地龟裂,颗粒不收,哀鸿遍野。苦菜怜悯饥饿的人们,除去身上的毒汁,把自己献给了人们。我常常为苦菜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所感动。
  20世纪60年代中国有过世人皆知的三年自然灾害,饿死的人数之多在百年史上是罕见的。我家乡的苦菜都被吃光,几乎绝后。
  1997年暮春,我回家乡省亲,自然想起了童年吃过的苦菜。不知何故,童年即使吃过黄连,成年后回忆起来,比蜂蜜还甜。我说我想吃些苦菜,侄儿笑着说,眼下农民都使用化肥,地里的苦菜都被连根铲除。我听罢,心里一阵惆怅。
  那次我没有吃上家乡的苦菜,带着些遗憾离开了。想吃家乡的苦菜,成了我的一个未圆的梦。
  然而,苦菜与我的情缘并未结束,身居海外思念家乡,自然想念家的苦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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