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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洱之路

作者:刘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129      更新:2019-05-05

       我在夜晚翻越了南糯山。高大的牌子上,“南糯山”几个字特别醒目,只是那几个字的后面还有“机动车修理”这些字。我问同车的伙伴,“现在咱们在哪里?”伙伴很沉着,连头都没回,“南糯山”。我仍然要问,“咱们现在在山的哪个部分呢?”他仍然没回头,也没立刻回答我,好几阵风夹杂着含混不清的意味从窗口刮过去,他才操着不太清楚的普通话告诉我:“前面才是山顶。”
       山顶凉了很多,我的衣服本来在景洪的时候稍嫌热,那是在北方的身体外包装,一下子到云南之南免不了过度的厚,曾经动过念头要换下来,后来因为想着快点到驻地,就没实施。夜晚的路上黑漆漆,两旁硕大的芭蕉和不知名的高大植物飞速地退到后面,带着呜呜响声的风不由分说扑到车里,靠着窗坐的我刚好被灌到,仿佛瞬间,温暖的风就加上了寒意,燥热已经消失无踪。一间房子亮着灯光从远处闪出来,红色的霓虹灯上写着“普洱茶”。恍惚间我的口渴了,我想念普洱茶了。
       我是在到了勐海之后才知道六大茶山的,也才知道南糯山是其中之一。
       奔波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坐在朋友们中间,端起了茶盏。小小的杯子亮晶晶的,里面的茶汤红红的,旁边还有一碟糕点,很香很软很甜,刚好和我的胃的需要搭衬。此时夜已深,灯火通明中有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在招呼我们,阮殿荣,“六大茶山”品牌的掌门人。她不经意地在室内走动着,听我们这些人热热闹闹地说着各种逸闻趣事,天南海北的口音加上五湖四海的事,一张带茶海的大桌子的周围都是盈盈的和乐。她微微地笑着,当需要她出现,她可能会说上一句,应着说话人的话风,多半时候就那么沉实的给每个人的杯子里续茶。我喜欢这样的主人:不喧宾夺主又有存在感,实在是深谙做主人的精髓。
       说来说去,免不了要说时间,从已经带寒意的北方到彩云之南,每个人都要为这趟旅行做各种准备。主人很善解人意,提议各位赶紧休息吧。茶已代酒迎了客人,风仍然有暖意,阵阵袭来,正是入睡的好时辰。
       入睡前的最后一刻我还在想,今夜的人生是茶的时刻,专属普洱的好时光。
       天光亮的比想象中的晚。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有点懵,忽然记不得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的床上醒来。合上眼睛,慢慢想起来昨夜的热闹和喧嚣,朋友们的笑脸和那盏茶,那碟糕。看了手机,发现已经接近七点了,这个时候即使是北方天也亮了,这里仍然黑着。我滑到床下,打开窗帘,一股凉气扑过来,外面的灯有些已经熄了。逛到外面还有点凉,不禁抓紧了领口,一辆花式木头车就停在院子里,看起来样子有点古怪。凑近前看明白了,这是一个小房子,简易杆栏式,蹬着梯子进去,四面透风的屋子好像比在外面时空气流通的更好。远处一丝玫红色的光亮出现了,我蹲坐着看那抹红一点点地扩大到半个天际——天亮透了。
       仿佛瞬间,路上的喧闹声就起了,人来人往的阵势流水样铺陈开去,只从衣着上分析,这里的人成分复杂,根据昨晚的聊天经验,穿的最简单的那些人,即只着背心短裤的男人和穿超短裙的女人是本地人。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装束。许多外来的人猛地看见马路上走着的女子都着超短裙,免不了想的多,以为此地民风如何如何,不过是民俗罢了。还有个不同就是本地人的肤色都偏重一些,这里的纬度和海拔都使得阳光的热情被加大了扑到人的身上,天长日久的,也就免不了表现出来。
       正对着马路对面有一排店铺,和昨晚一路上看到的接近,最多的是茶叶店,看的多了,忍不住笑起来,这里的人开店铺好像只知道开茶叶店。好茶也是喝过的,多年前天津正兴德的西湖龙井我喝过,香气四溢的茶水从我口中过的时候,才知道好茶的名声绝不是虚的。这样的感受,昨晚在“六大茶山”那里又感受到了,当普洱茶被饮入,我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它们在唱歌、跳舞,在高兴地彼此拥抱、握手。有点遗憾的是,昨天的时间有点短。我想我的细胞们和我的感受是一致的。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正需要水,甘霖的感受被放大了。
       凉意习习中,我们已置身古茶园。和我想的不同的是,古茶树很高,叶片也大,颜色深深,不是我在信阳看过的台地茶树,呈梯田状,一层层地上去,在那样的地方采茶时多半身体是要前倾的。此地这样高的树,要怎么采呢?周围没有我能更接近树顶的工具,想动手采茶的想法宣告落空。阳光斑驳地在树影中投射着影子,已经见过几百年风雨的古茶树仍然承接着日华月露,它们的绿叶宣告着作为茶的提供者,它们仍然在努力。我们的脚步匆匆地从一群牛身边走过,牛们卧在茶树林中,对我们这群人毫不在意,其中有一头小牛,把头搁在老牛的身上,柔和的黄牛颜色,比任何文艺作品中看到的更亲切,干净,温暖。带黄色花蕊的白色茶花从树枝上掉下来,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小小的花瓣伸张着,太阳光已经把露水晒干,黄色的花蕊无视即将入土的命运,仍然顽强地刺出去,想召唤蜜蜂的光临。
       这里的茶树曾经被采过吗?是野生的吗?
       这里的古茶树是经过人工驯化的。茶树如果不经过驯化,是不能被采的。这里的古茶树是云南多个古茶树群之一,专家研究过,这里的茶树曾经给人类提供过质量优良的茶青。
       这里也属于“六大茶山”吗?
       当年阮总早早就把这里收入公司了。那时候许多人没有认识到古茶树的价值。
       这些茶树还能采吗?
       每年到了采茶的时节,这里都非常热闹,还要举行仪式呢。
       想起来刚刚看到一棵茶树上有小伙子在上下其手,应该是给明年的采茶做预备工作了。
       我们逛到接近中午,才溜达着离开。这样的地方,来一次不易,总有舍不得离开的想法,拖延的办法五花八门,拍照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每个人都拍了不少,只有诗人凭空消失,没找到他,后来知道,他对着一棵茶树有了灵感,他在古茶树园里追逐着灵感之丝,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寂静处,叶片中穿透的阳光映射下,他的作品即将诞生。
       约一百年前,距这里不远的凤庆鲁史诞生了著名的茶庄“俊昌号”,只这一家商号,就带动了一群人前进的脚步。叫骆英才的商人,首开买荒山种茶,做产销一条龙,借茶马古道的交通便利给自己的事业上了新台阶。他把自己的茶叶事业送到了高峰,在他的大力推动下,凤庆鲁史的茶叶贸易形成了新的高潮,直到今天说到滇红,仍然会提到凤庆。所以你看,什么样的事业都需要人发挥作用,一个有力量的带头人能做的不止是对他个人命运的改变,更促使他周围的人加入到大潮中。那个时候,茶马古道上行走的马帮,是把云南和围绕这片土地的各方连接起来的纽带。云南这片产茶盛地的历史到这个骆英才的出现,显然抬升了态势。
       在此之前,茶叶的历史中有些很让人无语。像发生在明朝万历年间的清河堡之战,起因是张居正想打击茶叶走私,结果是导致了边贸中茶叶的供给完全中断。中国人做事情一贯讲究中庸,不把事情做绝是许多事情最后能解决问题的关键方法。偶或出现的决绝,恰恰是中国人不熟悉的,因为一片小小茶叶,蒙古人和女真人都不干了,他们的生活已经不可能离开茶叶了,人为了生存是肯打仗的。这场仗打了三年,以重开茶市作为结果。而能令蒙古人和女真人动武的茶叶,就是从云南的“古六大茶山”产出的茶。
       早在明隆庆四年(公元 1570年),车里宣慰使刀应勐将其管辖地划为12个 版纳,“六大茶山”就被单独划分成一个版纳——“茶山版纳”。彼时这里的茶叶规格很高,是为了更好地完成贡茶的生产而设置的。到了清朝,这里的茶叶生产已经蔚为大观,成为经济发展的主要支柱。
       我被科普过,一二级的好茶叶要做小窝头,即沱茶;居中的茶叶要做成饼,因为在潮湿的空气之下,那些饼被压实后,里面会发生一些看不到的反应,使饼茶的味道更佳;被做成砖茶的茶叶最厚实有力量,和习惯吃牛羊肉的饮食习惯最相宜,在补充了各种微量元素的同时,也把吃到胃里的各种油腻刮下来,特别有利身体健康。所以,大自然的产物都是宝贝,没有所谓的不能用,都是用的不是地方才产生了浪费。
      下午我们到了一家企业的门口,有鲜花、枝叶沾着幸福的水洒到我们身上的仪式,还有拉祜族的朋友唱着非常欢乐的歌。这之后的几天里,我反复听到这支歌,《快乐拉祜》,据说是位农民写的,太欢快了,在听到第二遍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首歌学会了,作为保留曲目唱给朋友们听。
       我发现我们又坐到了昨晚的那张带茶海的长桌周围,一个美丽温柔的小姑娘表演茶艺,一群少数民族的朋友唱着欢乐的歌。我朝门外望去,看见一幅横幅,上面的字清楚地表明了这里的守则:质量决定成败,文化主导未来。我们又和阮殿荣老总坐到一起。听了解的人说她的奋斗史,说这个和当年的“俊昌号”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的女子,大学毕业后从事了茶的事业,想着凭自己的力量为云南的茶叶做点事情,果敢地承担起了要把普洱茶发扬光大的重任。她曾经对着被拆毁的厂房泪流满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付出过真挚的情感之后的她,越发知道美好的结果得来不易。
       只是喝普洱茶我们哪里甘心,想亲自去做一下的想法始终在指引着我们的注意力到车间。我们进入了最后的蒸压环节的车间。一个横杆立着,两边各是三个石头坨坨。靠墙的桌子上有机器,一个桶状物,底是活动的。一份茶被小心地称量过后,放入了桶状物里面,蒸汽从机器上释放出来。这个过程很像天津名小吃熟梨糕,也是运用了蒸汽的力量。几分钟后被蒸好的茶叶放到一块布里,抓紧、绕圈、手动压实,再放到石头坨坨的下面,我们可以跳到坨坨上去左右扭动,利用自身的重力把茶叶更加压实在。我跳上去的时候,发现最好的扭动方式和跳迪斯科的方式很接近,受到师傅的表扬后忍不住说出来感慨:“劳动是最好的艺术来源,舞蹈动作在这里用的很好,说明舞蹈确实是从生活、劳动中来的”。上一次我有类似的感悟是在参观蒙古族的舞蹈的时候,他们的许多动作让我想起来生活中的各种劳作。
       几天后,我站在茶马古道的入口处,那里有个介绍说马帮都会从这个叫难搭桥的地方经过。我们走了一段其中的古道,卵圆的石头排在路上,我一点没觉得好走,想到前两天去看南糯山中那棵800年的古茶树,牌子上说大概距离3100步,我走了大概5000步,经过的地方据说已经加宽许多,我走的磕磕绊绊。最后看到的古茶树是在悬崖边上,我不禁奇怪,这样的树怎么知道有八百年呢?说是有专家用科学方法证实了。根据什么呢?这棵树是经过人工驯化的,有驯化的痕迹。我肃然起敬,八百年前的先人,在这么深的山里,对这棵树施加了人的意志,让这棵树产出适合饮用的茶叶,尽管我们不能肯定那时候的人的饮茶方式到底是什么。就像我在山西耀州看到的耀州窑里古人专门用来擂茶的物件,唐时,人们饮茶是要先擂的。而我饮过的最接近擂茶方式的茶是在湖南的汨罗,那里的人饮的茶里还要放上芝麻和花椒,味道和现在通常的饮茶方式很有距离。我猜云南的茶叶在八百年前被古人采摘下来,饮用,和今天的方式应该也是不同的。
       只不过,对于仍然在树上年年都生出来的本为树叶的茶们来说,无论是什么样子的饮用方式,本源都是他们,一样的来源古今各不相同的处理方式,正是茶们尽情招展的好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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