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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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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 尴尬事(三)

作者:刘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308      更新:2013-11-29


       被融入 被析出

       第二次大的余震过后,没什么人敢重新回到旧宅中。各种离奇的消息传来,都是说某个人,多半是老头或老太太,某天回到老房子中,有个四楼掉下来的砖或者房子的檩刚刚好掉下来,于是发生了不幸。各种临时的防震棚,又得到了加固,胜利路上是无边无际的防震棚,此时已经是11月初,天开始冷了。我以为我们也要住下去呢,不意这一日搬了家。
       我们搬去的地方,是座大学。今天的天津外国语学院,当时叫河北大学,据说因为天津曾经是河北的省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大学。我们住的地方,是紧邻着马路的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一拉溜五间,因为建造时间太紧,墙上抹的泥还是湿的,地下也是土地,坑坑洼洼的,同样是湿的不行。但这些和我无关,我关心的是有没有可以一起玩的边边大的孩子。
       太好了,有,还不是一个。原来五间屋,每间都是一家,除了其中一家没有小孩外,其他的都有,我乐了。几乎立刻,我们就成了熟人,混到一起。
       最边上那家姓唐,有个女孩,比我大一岁,还有个男孩,这个也和我一样,太小了,没办法和他玩,这一点上我弟弟的待遇也一样。挨着那家的有个大姐姐,很是亲切,我喜欢她。然后是张家,女孩叫菁菁。再就是我们家,最靠这边的那家有个奇怪的姓,仇。可他们家没小孩,所以可以忽略。另外,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建在操场上的房子,我看比我们住的强,可大人们不予置评。那里面有些小孩,我们也经常在一起。
       这个圈子大概有个十来人,经常在一起的也有六、七个。我们总玩的也很固定,不外是踢罐电报、藏扑克,跳皮筋。无论怎么玩,都是要不有个当庄的,要不就分拨。我不想做当庄的,分拨的时候我也希望我那拨的人都精明强干,个顶个的好。不幸的是,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于是某次又分拨,我刚刚要自以为一拨的头开始要人,唐莉忽然一指菁菁,“你要谁吧?”我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发生了什么事?
       菁菁不紧不慢的开始要人了,那天怎么那么忖,还就是多了一个人,两边都要完了,我剩下了。他们一拥跑走了,我站在那个地方,好久没动。他们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大呼小叫,我象完全不存在,过来过去的也没人理我。
       我完全傻了。
       好半天我才醒过来,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啊?我的眼泪下来了。我开始哭了,可他们还是不理我,泪眼朦胧中,我看见其中有个小孩想过来,她看了我好几眼,可唐莉拉住了她,还和她说了句什么,那个想过来的立刻掉了头。我的心又凉了。
       那个下午,在我的泪眼中,他们一直在玩,直到大人们回来,把各自的孩子招呼回家。
       第二天,我出去玩,可仍然是这样,情况没有好转。
       第三、四天之后,我几乎不想出去玩了,可呆在家里,那个小屋太小了,没什么可以玩的,所以只好又出去。
       我索性离开了平时总玩的地方,自己找了个新地方,撮合了新的一帮人,又玩。
       再转过来,我吃饭晚了点,还没吃完,门被推开了,唐莉进来了。
       我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她邀请我一起玩。
       虽然有些奇怪,我还是迅速地答应了。于是我们就一起跑出去。
       这回玩的队伍里,没有菁菁。
       那回我又成了一方带队的,也许是吸取了教训,我和他们合作愉快。但我也从其中的一个小孩那里听说唐莉昨天和菁菁打起来了,所以今天才去找我。我不太高兴,可又能在家门口玩,抵消这种感觉。
       这天晚上,菁菁来找我,和我痛斥了唐莉的霸道,还告诉我那天我被甩了,都是提前一天唐莉找菁菁和她联络好的。
       我恍然大悟。
       我和菁菁结成了联盟,第二天让唐莉感受了一下被甩的滋味。看着她在群外的孤独的样子,好几次好象都要主动和我搭话,我当然是坚决没理她。
       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直到我和菁菁打起来,我去找了唐莉。

       无足轻重的疼痛

       才两岁半,我就开始了幼儿园的生活。当然,没到规定的入园年龄,可也不能拒绝我,适值“文革”又一个新高潮掀起,我若不被接受入园,就有些象和革命群众对抗了。那时候谁也不会让自己和人民群众对着干的,所以,我就顺顺当当的进了幼儿园。
       老师们都喜欢我,因为话还没说清楚的小人儿,就已经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
       “爸爸妈妈谁好啊?”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多少才用稚嫩的小眼睛看世界的人儿。
       他们显然是没有把这样的问题想清楚,据说我才去幼儿园,已经对这样的问题驾轻就熟:“都——好——!”
       于是大家欢喜。每个人都想抱过来亲亲,我还不乐意呢。有些人看着就那么不让我喜欢。所以,我赖在原处,就不找她。
       很快我也不喜欢那地方了。无论冬夏,早晨一律朝嗓子喷种药水,味道极难闻。往往是在干涩的寒风中等上十到十五分钟,才轮上自己。然后卫生室的大夫都没抬眼皮,就拿着那个喷子朝张开的口喷一下,于是会情不自禁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啊?很痛苦的。
       还有睡午觉。邻近的小朋友永远不睡,所以我也不能睡,即使老师在的时候睡着了,只要老师一离开,他立刻就把我叫醒。所以直到 今天,我也没有午睡的习惯。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人都睡午觉,我也被迫躺着,可丝毫不困,后来想通了,索性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回去,自己找个地方看云淡风轻。
       也挺好。
       完全抹杀那里的功绩,是不客观的。就是在那里,我发现了我的音乐天赋。
       当时的幼儿园,舞蹈课是非常重要的课。我们通常被集合在一起,花上很久排练,《草原英雄小姐妹》,《两只小山羊》等等,我们都演过。还是在很大的剧场里。直到今天,我还记得,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走在冰凉的马路上,薄薄的红皮靴子根本不足以抵挡来自大地的寒冷。可我们毫不在乎,仍然朝既定的演出地点走去。
       大概是五岁吧,又一次演出。我穿上了粉色的薄纱裙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几乎说不出话来。那时候当然还没有公主裙这个概念,可我知道穿上这衣服,我太好看了。所以,小小的手儿就不断摩挲着最外层的薄纱,直到完全忘了身边的世界。
       我一遍一遍上台,给每个节目报上名来。终于到了说结束语的时候,又站在台上,可我完全说不出话来。那么长的话,从哪开始说呢?小小的手儿抓着裙子的边,没有意识到已经把那里揉皱了。
       老师一遍遍教着呆立在舞台上的我不变的台词,甚至台下也传来了笑声,可我还是说不出。就那么站着。终于自己也烦了,反而知道怎么开始了。
       “演出到处结束,下面请同志们看电影。”我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完了。
       全场都笑了。
       站在侧幕的老师也笑了,她大声地告诉我最后一遍台词“到此结束”。但我没理她,自己转身下了台。那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笑这么厉害?太讨厌了。
       回到后台,没换衣服,我就从侧门跑到剧场里,那里有我妈妈呢。从走道中间穿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指指点点。我的脸红的不行,很热,但我还没找到妈妈,我不会离开。
       后来发生什么不记得了。
       过了很久,还有人提到那次演出。
       又过了很久,才知道一件事如果顺利是常态,而不顺利的效果可能比顺利更有轰动效应。
       被记得的也更久。

       远处的美味

       少时,零食往往是不可得的。在我想来,那些总在冬天吃糖堆,夏天吃奶油冰棍的同学,爸爸妈妈给他们的爱一定比我的爸爸妈妈多。差不多都五年级了,才有了一周五分钱的零用钱。那也是或明或暗地和爸爸妈妈提了好多次才有的。
       已经很满足了。
       五分钱,可以吃一根奶油冰棍,或者运气好的话可以吃一根小豆的,那需要三分钱,而往往卖冰棍的老太太那儿总有断了棍的,那只花二分钱,就可以吃剩下的那块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玻璃纸包着的米花糖,也只是二分钱。另外,带桂花香味的和我的手掌大小差不多的藕粉块,也是二分钱。总之,隔了一条街的那家小小的食品店,是我心中的圣殿。每次去那里,都兴奋不已,为可预知的肯定会得到的快乐。我会一直攥着那分币,交给售货员的时候,往往是温的,有些微的水气。就在交出它的同时,我也拿到了让我快乐非常的东西。
很简单,很纯粹,很彻底。
       一年里,唯一一个有可能拿到大笔金钱的时候,是春节。表姐工作了,在她第一年上班的春节时,她第一次作为一个大人,给我压岁钱。是十块啊!我差点晕了。我愁死了。该怎么花啊?那么多倍的五分钱,二分钱。我以为我永远不可能花完它,可夏天来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存在小箱子里的巨款只剩下了一块。我被自己吓住了,好几天都在不停地翻那个箱子,总觉得是哪次忘了把钱乱放了。当然,结果仍然是一块钱。
       我可不敢乱动了。
       就在那个夏天,第一次从同学那吃到了腊肠。是同学从家里带来的。那是个来自南方的同学。腊肠真好吃。可我不能再开口要。不自觉地我开始悄悄地听她说她家的事情,终于我听到一个消息,那天吃的腊肠是买的。就在泰隆路。
        可泰隆路在哪?
        又花了一些天,终于知道那条路在哪了。某个中午,放学稍微早一些,我拿着那一块钱,踏上了寻找之路。问了许多人,脸上带着汗,很费了周折才到那里。那是条很狭窄,也很热闹的地方。有家南味店。我扑进去,看到柜台里摆放着各种盘子,里面是我不认识的东西,我想那些应该也是可以吃的。我看到了腊肠。鼓了半天勇气,我叫售货员给我拿一根。她说:“五毛。”我的眼睛立刻亮了,那意味着我可以有五毛剩下了,可以再吃一次。拿着那根腊肠,我一直闻它,从南味店到我家,大概花了差不多20分钟。在开口咬第一次之前,我告诉自己这有可能是吃掉了五分钱。于是吃的很慢,口儿也小,就这样在到家之前,也吃完了。
       后来,又吃过一次,当然另外的五毛钱就此消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吃过这种外皮可以明确看到内容的东西。

       梁奶奶

       无论什么时候,寡妇的生活都很引人注目。
       在我们胡同里,也有个寡妇。带着个女儿。
       我叫她梁奶奶。她的女儿叫梁平。
       梁奶奶的故去的夫应该是个有些家当的人,他虽然不在了,可给妇孺留下了一楼一底的房子。梁奶奶就靠着出租楼上的房子,收租金过日子。
       让我奇怪的是,解放那么多年,怎么革过那么多的命之后,她居然还保有她的私产房,在那个时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且,我印象中,她是个老太太,很威严的整天也不和我们说上两句话。后来看丰子恺写他母亲的文字,对外貌的形容,总让我想起梁奶奶。
       这个老太太掌着家,她女儿上班的收入要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哪怕有一毛钱的夜班补助,也要给她。有一次梁平姐姐去上班的时候,脸上有没干的泪,唐娘问了才知道,是梁奶奶发现梁平的兜里多了两毛钱,就和她打起来了,骂的很难听。
       后来有一次,赶上老家来人,走的时候给他们带了点东西,于是那个月的钱就紧了很多。房管所来收房租的时候,真拿不出那七块多钱。想了想四邻还真都挺难,估计梁奶奶有,就去借了两块,说好下个月开工资就还。可没等下个月,也就过了一周,梁奶奶看见我妈就提了这个事情。然后过两天又见的时候又提。终于月底没过去,就找上门了。她说的当然是她的不容易,让快点还她钱。可那时候真是没有。父母只好听着她说,还没办法还嘴。为什么已经说好的事情,她就还找上门来要?后来我也问过,父母也只说不记得了。
       八十年代初,梁奶奶把她的楼上的房子卖了。据说卖了6000块。那时的钱啊,在我们眼里梁奶奶已经是万元户了。可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邻居说是要给梁平当嫁妆。那时梁平已经26岁了,在我们眼里大的不行了,也该结婚了。可从来没见有人找过她,无论男女,都没有。后来听说梁平要上学,不想搞对象。梁奶奶和她吵的声音太大了,全小胡同都听到了。第二天和唐娘说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说:“我们梁平有志气,说了不毕业不搞对象。”唐娘笑了一下,低头摘菜。
       到我们搬走的时候,梁奶奶还没能把女儿嫁出去,算起来那时梁平该30了。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前两天和我 家老太太说起来,才发现梁奶奶那时不大,也就50来岁。
       是我们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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