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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馨逸

作者:姚筱琼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842      更新:2013-10-23
文/姚筱琼

许多年前一个中午,天下着雨,我在办公室等盒饭。
  这时候一般不会有人来报社投稿,我很享受这种宁静,吃完饭,可以翻翻书,写点文字。那时还不会上网,工作以外除了看书写作就不知道干嘛。
  这时她来了。她是打着一把花伞来的,伞骨滴着水珠,一滴一滴,滴在门口地上,渐渐濡开。她的笑容也在那一刻濡开,像张开又刚合拢的花伞,让人感到雨湿薄凉的惆怅。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直觉有时候很奇怪,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她是来送稿子的,送完没有马上走掉,而坐在我对面,跟我聊了起来。她的眼睛含笑,真诚灵动。容长脸,眉毛略淡,绣了一点淡红色,显得眉清目秀,一张花蕾般嫣红的嘴,笑起来有着明晰的纹线,这是当时的时尚,很多赶潮的女人都把自己的嘴唇纹成一朵花,她的嘴唇像红色的小玫瑰。只是奇怪,春天的花蕾看上去湿漉漉的,仿佛沉浸在雨雾阴霾中,隐含悲伤和哀怨。
  后来证实没错,她刚经历下岗和婚姻解体,独自带着儿子过着举步维艰的日子。那时候,单亲妈妈还属敏感话题,单亲家庭的日子常人无法想像,尤其是活得比较麻木的人缺乏这种想象。
  与她说话,或听她说话,气氛是协调而恬适的,这使得我欢欣,加深对她的好感。我们很快成为朋友,我知道了她的芳名叫曾卫红。曾馨逸是后来改的名,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带有政治色彩的名字。而我则比较喜欢曾卫红这个名字,随着时代走远,让人产生特殊冥想和警觉。我给她用这个名字在晚报副刊发表过很多文章,她那时居无定所,常常收不到稿费单,来报社跟我交涉,最后我们达成协议,稿费单寄给她有工作单位的弟弟,由她弟弟转交,这样她便能准时收到区区二十块、三十块的稿费,聊胜于无地贴补生活。
  有段日子我俩无话不说。一次,我们在刚刚落成的五溪广场漫步,她用云淡风清的口气给我描述一段让我感到凄美无比又剧痛无比的网恋。那是我第一次听别人说网恋故事,也是我为别人的爱情哭得最为惨烈的一次。从最初的浓情蜜意,到最后的决绝分手,她一直讲得平静释怀,而我却被这种饱含痛苦和折磨的情感击伤,撕心裂肺地几乎恸倒。一直以来,我都过着混沌的生活,更以为人生就是一碗饭,一身衣便可度日,一段情,一个家,便可厮守终身。就在我日益感受到一碗饭,一身衣度日尚可,但重要的一段情和一个家正在一点点地随岁月流失消亡的时候,馨逸的这段感情经历,使我内心世界哗然裂开,那些从来没被关怀过的情绪——失望、压抑、纠结,甚至是愤怒,统统冲了出来。恸哭,不过是这些情绪选择的最佳渲泄方式。
  哭久了,浑身绷紧,汗毛竖立,指尖发麻,阳光刺痛双眼。
  从广场往回走,立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等车,看着芸芸众生茫然无知的表情,觉得人活着真是一件苍白无力的事。而像我这样痛感神经敏锐,时时感觉到疼痛地活着,清醒地活着,更不止苍白无力那么不幸,简直就是一件悲惨的事。
  网络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馨逸的帮助下,我很快熟悉和游刃于网络。浩瀚的网络世界打开我的新视野,这对我的工作和创作都有很大帮助,我很感谢馨逸为我开启这样一扇神奇的大门。
  在我的印象里,馨逸一直在为生计奔走。这个城市虽然不大,也不像浩瀚的海洋那般暗藏杀机,危险重重,但她就像一尾求生的鱼儿,在这湍急的河流里,逆流而上,顺流而下,不知道游弋了多少个来回。营销、策划、保险、推销,甚至卖花、种菜,啥都干过,就是挣不下一个基本生活。生活于她就是一个无法填补的窟窿,再多的心血汗水也无济于事。有一次,她终于扛不住了,一个人悄悄爬上楼顶……
  她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俩都在默默地哭。泪流满面却没有纸巾可以擦。眼泪一把一把抹在手掌,对着空中挥弹。我们管这叫“飞泪”,那时候有一首歌叫《谁的眼泪在飞》,我们的灵感来自于这首歌。
  残酷的现实,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就在她求职四处碰壁,生活走投无路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在路上抢夺她的包。尽管她死死抓住包不放,告诉对方包里根本没有钱,只有求职的信息和一应证件,对方还是不信,也没有饶过她。她失魂落魄,空着两手跑来跟我描述这个遭遇,恰好我正在编一条发生在身边的新闻,一位女士遇劫匪,徒手与之拼搏,被匪徒残忍地开了颅。我一时无语,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她的疲惫和无奈统统写在脸上,声音也很沙哑,那一刻,我才真正领悟到什么是不幸和落魄。恻隐之心在一个小小角落里微微颤抖,流泪。
  馨逸并没怨怼那个抢她包的人,只说对方那么拼命,兴许他比自己更加穷困落魄,所以才会铤而走险。我以为她是被气糊涂了,后来得知她笃志信佛,一心向善,才知道她是有慧根的。那年汶川地震,社会各界人士捐钱捐物,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与灾区人民共渡难关。馨逸拿不出钱物,就去血站献了300CC鲜血,为灾区同胞献上一份真情和大义。为此,我常说,她的心是一朵前生后世的莲花,虽来自清苦世界,却洁净美丽。
  岁月荏苒,馨逸的身体轮廓一天天见瘦,夏天穿裙子清晰可见两肋排骨。许久未见,猛地一眼,觉得她几乎只剩一副或者说接近一副骨架,好在骨架还算结实,行走中不至于当街坍塌。
  馨逸属马,注定要在征途上奔跑一生,而且至死不会放弃人生追求和目标。她从小就有一个作家梦,这就是她的追求和目标。人生落魄,生活危机,她更加依靠这个梦想支撑自己的信念。每天坐在电脑前打字,听着键盘滴滴答答的声音,她的心情是最愉悦的,觉得自己就像辛勤的农民在开垦一片新土地,她在努力耕耘,播种,希望收获属于自己的丰硕成果。写作对她来说,不仅仅是追寻理想和梦幻,更是抵制残酷现实的一种方法。那些年,我给她发表过很多文字。她所作的每篇文章,我都认真读过,并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供她参考。她很谦虚,从没表示过对我的反感。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用心体会文章写作的妙意,努力进步。
  有段时间,我们每次会面都在讨论她的创作与现实生活的冲突。我感觉她不太现实。吃饭、穿衣、租房、儿子读书,哪一样不是现实问题,而她常常考虑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文字结构,故事圆满,人物对话。我们甚至因为最简单的谈话而纠结得精疲力竭。冲突最大的一次是去年她想自费出版自己的散文集。她事先没告诉我,我是从别的渠道得知的,性格使然,我拿起电话就打给她,表示坚决反对。我的坏毛病和臭脾气在那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当面泼冷水还不算,还用书面文字写下反对她出书的几条理由,言辞铿锵地企图迫使她改变初衷。我说你那些文字,大都在报刊上发表过,让读者感动过,也取悦过你自己,安慰过你自己,还有必要再出版一次吗?我这样说,只希望她快快醒悟,让这个已经开始运转的决定就像一台机器,在关键时刻戛然一声停止。
  这次我俩谈崩了。她没再“顺从”我,而是毫不犹豫地顺从了自己的意愿和诉求。
《心在花季》终于出版了。馨逸在书的第一页告诉人们:“这是我一直想出版的一本书。这本书里收录了近年来,我一直孜孜以求如银光琐碎的短篇小文,是经过多年生活磨砺和人生感悟缔结而成的一本书,是凤凰涅磐之后一朵盛开的大丽花。”
  馨逸,用她惯用的,云淡风清的心声打开我心里的纠结,并且让这朵大丽花开得适时艳丽。
  我衷心地祝贺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给她祝贺。我把我的心意在电话里跟她说了,她一听就笑开了。她说姚姐你别这样客气,只要你肯来,我就很开心。
  也是一个雨天。好大的雨。我没有坐车,选择步行。
  我打着一把伞,就像馨逸当年一样,手擎一把伞,怀揣几篇稿子,满心充溢着期待地走在雨水中,任雨水从伞骨落下来,流苏般包围着她,一步一个脚印,立刻又湮灭了脚印地走向我。
  很多时候,人生剧场的场景是多么地相似。就像上天注定的斗转星移,只是角色换了一拨又一拨而已。中途,我拐进超市给她买了一台电饭锅。我还是那么俗气,那么一股子烟熏火燎味儿。我还是那么迫切地希望她明白我的意思,文学虽然高尚,但那是精神层面的追求,像我们这种“草根”,总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追求高尚的精神境界不是?
  馨逸在她的租屋给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做饭吃。一会儿,她的邻居也来了。四个女人各占桌子一方。好丰盛的晚餐啊。吃过饭,她跟我们聊起了她的书,还有正在酝酿的签名售书活动。
  她打算为这本书搞一个签名售书活动。这个创意很好。我说这回我折服了,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和气魄。她还是用那种淡淡的口气说,我这么做,并非期待活动产生多大效益,只是想为这本书尽自己最后一点努力,让每一本书都能物有所值地落到每一个人手上。
  签名售书那天,我也去了。售书现场设在怀化市最繁华的十字街口——鹤洲路转角处。一块竖立的告示牌,上面有馨逸笑吟吟的照片和几行温馨文字,两顶遮阳蓬,一条横幅,再加上几摞书,就把一个甚嚣尘上的世界隔离开来,构筑一方让人心静的清凉境界。许多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本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封面设计淡雅素净,飘逸着一股淡淡墨香的新书,心间仿若一泓清泉汩汩流过,浸透着欢喜,慈悲,感动。
  人们喜爱这本书,许多人自称是她的朋友,亲密的朋友,专程前来购买她的书,三本、五本,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购书热潮。甚至还出现有人丢下一百元,只拿走一本书的情况。这些年,馨逸从生活的磨砺中走出来,一路竟然结交了如许朋友,这,也许就是生活给予她的公平和报偿吧。正好应了她的一句话,就算生活给了她无尽的痛苦折磨,她还是觉得幸福更多。
  “生活在继续,依然有些人,有些事让我温暖着感动着,我与它们走得越近,靠得越紧,我越觉得充满幸福感。” 愿馨逸的这些文字能够抚平浮躁的时世,慰藉生命中的某些心灵创伤,给她熟悉和不熟悉的朋友带来温暖如春的阳光,让这些人的心停留在花季,久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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