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我参加了《人民文学》组织的“走进嵩山”全国诗歌笔会，意外见到了此前曾经交换过诗集却没有见过面的诗人蔡启发。虽说笔会时间很短，但是内容丰富，打过招呼之后，大家会友的会友，请教的请教，匆忙中我们并没有说上几句话，他好像认识不少人，也很活跃，在联欢会上朗诵了他自己的诗。散会那天我正在火车站候车，忽然接到他的一条短信，说是“回家后别忘了为爱情保鲜”，跟我大致同方向和时间一同候车的诗友也接到了同样的短信，大家笑着一致认为：他比我们都“诗人”一些，不然怎么就他一个人再留一夜、想在这里走“桃花运”呢？
一年后的事实证明，大家的“认为”没错，笔会前已出版《季节之河》和《秋水之舸》两部诗集的他，笔会后又出版了《硬伤之水》诗集，并把在那里交上的“桃花运”——收入其中。今年，他又不断地在博客里贴出他的诗歌和有关信息，甚至还有诗评。我在钦羡之余，不禁感叹他的勤奋和他那鲜活而又持续不断的热情，这促使我再次捧读他的诗集，试图理解他那“伟大的日常”（诗人大卫语）。我感到，水跟他这个“水利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于是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水给他爱诗的动力；水给他诗歌的资源；水给他表达的方式；水给他蓬勃的生机，如果说诗歌是他精神上的恋人，那么套用他的短信用语，就是这句话：水为他的诗歌保鲜。
A、水给他爱诗的动力
读启发的诗，感觉最明显的就是，他有着水利人的职业自豪感和对水的理性与感性双重的认识。理性认识的自觉和感性认识的深沉，融合成他对诗歌的执着的爱。
他在《季节之河》的后记里说：“我从长期的水利人生中，感悟出了水孕育人类的生命与文明，它有着博大精深的内涵，水利这个古老而传统的行业叫我如何不热爱，它让我吸着诗歌的乳汁”。《秋水之舸》的后记第一句说的就是“与水共舞是我的水利人生”。《硬伤之水》的后记题为《无悔的选择》中，他说写诗就是写人，做人就是作诗，诗歌让他魂绕梦牵，自“与水利结下不解之缘，我就开始暗唱水利，不悔选择，以彻骨的倔强硬伤着自己将水利进行到底，将拷盘成诗的心声悠悠唱响水之高歌”。
无需再引更多的表述，在他诗歌的字里行间，我们更能感悟到这种水利诗人的自觉和情感。例如：
自从开河者/濡湿的思绪伊始规划/临水而居的城市/就开始了穿越灵魂的思考/着手追求城市的亮度/水清、流畅、岸绿、景美
——《城市河流》
现在我们重又着手/规划与设计/利用大禹治水的策略/现代水利的新颖思路/结合提高城市品位/打造一条河流/让时间从这里流过/岁月从这里流过
——《打造河流》
渗透一千年/延续一万年/圣人的“知者乐水”/泛滥了情感大地
——《人与水的关系》
选择六号码头的甲板/海水一往情深/驳船上的门卫十分亲热/在风浪的柔波中/开放的六号码头胸怀倍显博大
——《从六号码头下水》
城市河流的“开河者”思绪是“濡湿的”，他“规划”“临水而居的城市”，“追求”的是“城市的亮度”，“亮”在“水清”——“流畅”、“岸绿”——“景美”上，而这种“规划”“伊始”就伴随着“穿越灵魂的思考”，这显然是水利人主体意识和情感的自觉而又自然的流露。《打造河流》中“规划与设计”“现代水利的新颖思路”，“利用大禹治水的策略”，“结合提高城市品位”，直接采用水利人的工作术语表述水利人造福社会的理想，接下来用“打造一条河流/让时间从这里流过/岁月从这里流过”使其诗化，时间和岁月成了水，与水利人生命的付出融为一体，凸显出水利诗人思维空间的特点，升华出水利诗人的境界。“渗透一千年/延续一万年/圣人的‘知者乐水’/泛滥了情感大地”，很到位地将人与水的关系诗意地道出，水是人类生命之源，水又是人类思维与情感最为基本的言说喻体，古今中外“水”的文化意象极其丰富，“知者乐水”这句先哲关于水的哲言暗含多少后人们对“人与水的关系”的诗性感悟？由于水与人情感的这种交融关系，选择“从六号码头下水”，“海水”便是“一往情深”的，“风浪”带着“柔波”，“开放的六号码头胸怀倍显博大”，一切事物都带上了诗人灵动的情感色彩。
B、水给他诗歌的资源
水在启发心中是水利人职业自豪的依托之物，在他的诗中自然有许多直接咏水的篇章，如《秋水之舸》诗集中的《水的坐标》、《人与水的关系》、《永宁大江》等；《硬伤之水》诗集中的《南官河水》、《住着》、《水中的周庄》等；《季节之河》诗集中的《城市河流》、《母性的江》、《三月的江河》等等。还有许多诗含有大量与水相关的意象，反映人们与水有关的生活，如《季节之河》中的《变汛期》、《降雨云团》，《硬伤之水》中的《鸟在江岸低飞》、《长潭水库》，《秋水之舸》中的《考察永宁江闸》、《沿着象山港边走》（组诗）等等。
这些诗歌或反映诗人对水的认识，“推论”水“为发展与生存确立定义/让水手们的头脑萦绕终极”，在解读水的名词中，“人类折射出智慧的坐标”（《水的坐标》），或以水为媒寄托诗思：“千年历史的沧桑/孕育了灵秀的水乡/一个质朴的周庄/使人想起梦幻中家/忘记生活的忧伤”（《水中的周庄》）；或呈现水情：“北赤道暖流乘风破浪/横渡太平洋/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自南向北疾流/分出一支折而北上”（《变汛期》）；或品味“水”中的事物，表达人的感受：“只要你从上到下打量它的盛体……就会呈现它的三种几何体态/一种是巨型塑雕独坐海口/观望着潮涨潮落的壮烈/一种是承受苦涩的咸水浸袭/企求着海龙王赐予季节的平安/一种是面壁洪水泛滥的压力/洞察着岁月流年的演变”（《考察永宁江闸》）。这些总归是受着水的给养，具有水的特质、水的形态、水的性情。
还有一些诗的意象实际上是水的变体，在启发的诗中呈现着别样的诗意，如雪，“漫舞的雪粒燃烧/宛如群鹤欣然而降/……白玉兰的身边/是越来越大的雪花/世界消失/只有白和白在比赛……”（《开在雪中的白玉兰》）；如茶，“春，给我/一瓣嫩绿的茶/我反复地咀嚼着/忽然/我的口滋润了/心儿也发了芽”（《春茶》）；如汛，“野性的古黄河/随着骚动与消融/喧哗成漫无休止//黄色 且涨且溢/从辽远的河埠诡谲/簇拥为刘姥姥/残缺不全的牙齿//于是这个温驯的季节/正有桃花之汛/那隔山的悬念/便会一片一片/陡然惊飞”（《黄河四讯》（组诗））。
C、水给他表达的方式
启发的三部诗集的名称都有水，但收录的并不都是狭义的水利诗，而是大量反映日常生活的诗。我以为正是水赋予他这样一种与生活平行的姿态，成就了他表达的方式。
他生活的姿态是自然而然的，水一般平静而又不息地流动，和土地相依相存，力求和谐，他是那么热爱生活，热爱诗歌，大量口语化的诗句就从他活水一般涌动着激情的心中流了出来。他在诗里说：“当你上路的时候 请沿着路的河床顺向而行”（《大路朝天》），“我的心总有平静的天地/在平静里开出灿烂的诗句/独自与自己和谐/从即日开始……”（《构建自己》），“三月的江河向我微笑/我也微笑着游泳于三月的江河/并且奋力拼搏/探索着拥抱水样的生活”（《三月的江河》）。
粗略归纳他的表达方式，主要有几下几种：
一是以水自喻，如：在《独坐海边》诗里有这样的句子：“当我第一次发现/你独坐的印痕里/有一汪浅亮的积水/你也在那积水中/看见了我惴惴的神态”。在海潮涌来的背景下，诗人的这种想象是一种对“水”形象的自我认同，爱水，及至于隐在水中，甚至与水融为一体。
二是将自己置于水中，如：“在下整天泡在你的分行里/我思想的杂质被无数次漂洗/泡泡漂漂企求一个干干净净的过日/清清白白的做人”（《面对诗歌欲哭无泪》），这里诗歌是水；“倾听白夜/让月光在周身/自上而下淋浴”（《想着飞翔》），这里月光是水。
三是拿水说事，如：“两窝热泪，一颗良心/煮沸着诗性人生”（《选择》），热泪加良心煮沸诗性人生，想象奇特，震撼人心。又如：“这些潮笑雨舞的声音/搞得人长夜难眠”（《9号台风麦莎》），“潮”“雨”在这里名词形容化了，很新颖；还有《春浴》：“不同于一般的沐浴/你选择阳光的方式……多余的拥抱/独自享受个够/沐浴大自然的天池/美味佳肴一应俱全”，阳光如水，水的世界是春，草坪怎不醉生生地开花呢，而且开出一株“带血的太阳伞”！
D、水给他蓬勃的生机
我以为，启发在我有限的视野内，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尚有很大发展可能的诗人，即使将他的诗整体地放在当今中国诗坛来看，似乎太平常了，以某种既定的艺术标准来衡量，尚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水给他蓬勃的生机，会为他的诗歌保鲜，其理由有二：
一是水利人的职业使他的思考更接近于本质地认识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于是很自然地使他的诗歌关注生态，或者发展成生态诗歌。本文A部分里所举的例子就有这样的迹象。《硬伤之水》后记的结语就是“希望地球上的水不要成为人类的眼泪！”这种从大局着眼的忧患意识体现了一个真正诗人对于人类的责任感。他对诗人华海倡导的生态诗歌作出强烈反应，著文称华海是“生态水利的代言人”，就是明证，他的诗歌将因其“生态性”的强化而更具特色。当然，如果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真正地静下来，更广、更深地延展自己的诗歌触须，使其更敏锐、更坚韧，他的诗歌世界将更丰满、更富于诗意。
二是多年的积淀和求索使他形成了一种鲜活的诗性生活状态，“暗唱水利”的不悔选择将给予他不尽的创作源泉。“水是最具有灵性的物质，水是心灵的镜子，水永远有着自己涟漪般的万种风情”（评论家魏家川语）。如果他继续发挥本文B、C部分所分析的优势，再加上口语化的语言取向，他的“日常”会因为水的万种风情与诗性感悟的有机结合而更显诗性特质，他的诗歌将更具个性，如果能让自己再从容一些，慢下来，多下点工夫锤炼语言、营造诗意，他的每一首诗将更感人、更饱满，更有力。
前提是，启发必须保持对诗的持续不断的热情，继续勤奋扎实地思考和创作。
以上是我浅读启发诗歌的一点心得，写出来仅作交流之用，理解上的偏差和谬误是难免的，请读者诸君批评指正。艺无止境，作为一个同样爱诗多年、也略知其中甘苦的诗友，最后我还有几句话想与启发先生共勉，那就是：我们既然是在以诗与人沟通，诗的质量决定了我们的精神质量在诗坛乃至世界的层次，从而决定了我们精神生活的层次，也决定了我们的诗歌有多大价值和意义。所以，我们在享受诗意氛围和诗性生活的同时，应当在诗的质量上有更高要求，这不是从追求世俗功利上说的，而是说，我们要在自然而然的追求状态中，让我们的诗意生活和诗歌更加趋向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