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明显

掐指算来，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听到布谷鸟的歌声了。今晨早起，去公园散步，春雨过后的公园里，树木花草如洗过一般，空气格外清新。刚刚步入丛林，不远处传来阵阵布谷鸟啼叫的声音。先是怀疑，心想，这些年来，在绿树遍地、环境幽静的农村都很少见到布谷鸟了，何况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城市。后静下心来，仔细聆听，那一声声歌唱洪亮而真切，婉转而深沉，清丽而徐缓，一字字，一句句，像在倾诉，像在呼唤，又像在劝说，一点也不失真。听着听着，惊喜之余，不由唤起我对童年的美好记忆来。
我家居黄河岸边一块冲积扇上，这里土地肥沃，水量充足，绿树氤氲，阡陌纵横，既是人们生活的摇篮，也是鸟类栖居的家园。每当冬去春来，土地解冻，树木抽芽的季节，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鸟儿们像举办歌咏比赛，在丛林之中，群星荟萃，一展歌喉。仔细欣赏，时而一鸟起头，众鸟齐鸣，像音阶有别，声部齐全的大合唱；时而一鸟独吟，众鸟细听，像音韵有致，节奏分明的表演唱；时而一鸟高歌，众鸟评议，或点头，或私语，像一位新歌手的测试唱。
然而，在众多“歌手”之中，最能打动人心的莫过于布谷鸟了。你看它，信鸽一样大小的身材，着一身银灰色的羽毛，朴素大方，庄重典雅。唯独不去众鸟之中表现自己，只是不知疲倦地从树梢飞到墙头，从墙头飞到田埂，用它那甜美的歌声，催促千家万户，莫失时机，赶快下地播种。于是，田野里春潮涌动，人们扛犁耙，牵耕畜，负耧杖，荷籽种，在大田里摆开阵势，大闹春耕。于是，布谷鸟的歌声、人们的吆喝声、耧铃的叮当声交织在起，响遍田野，似诗如画。让人品不完这诗的韵味，赏不够这画的意境。
在鸟的家庭之中，布谷鸟算是和人类关系最亲密的一员，是人类最知心的朋友；在鸟的歌唱中，布谷鸟的歌声最贴近生活，是人类最喜爱的“歌星”。记得在上小学的时候，音乐老师在春耕季节，为我们教唱过一首题为《布谷鸟》的儿歌：“布谷鸟，咕咕咕咕叫/她说道，春天来到了/小朋友啊，你们种了什么花草？布谷/我们给国家种了许多圆圆的向日葵，布谷/……”现在回想起来，歌词虽然浅显，谱曲也十分简易，但它源于生活，又把布谷鸟的歌声糅进人与鸟的对话之中，可称得上一首充满生活气息的儿歌了。时光易逝，儿歌恒久。不知为什么，这首儿歌的歌词和旋律总是不经意间来造访我，使我回到了童年时代。
说来也巧，当我伴着布谷鸟的声声歌唱步出丛林的时候，在一个小山包上，碰见一位陌生人，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他用双拐支撑着身体，一手提着布袋，一手像在播撒着什么。我近前一看，原来是五谷杂粮。
我好奇地问道：“你为啥把粮食撒在这里？”
他毫不介意地答道：“喂鸟。”
我问：“喂什么鸟？”
他答：“布谷鸟。”
看他直言不讳的样子，我又问：“你说怪不，本来农村是鸟类的家园，这布谷鸟为什么却飞来城市？”
他略加思索，笑了笑，说：“许是如今城市化，农村的人大都涌进城市，布谷鸟也在顺应潮流，与时俱进哩；也许是大批农民都出来打工挣钱，眼看大片大片的土地撂荒了，布谷鸟是来催促他们回去播种哩。不过在农村也好，在城市也罢，鸟类始终是人类的亲密朋友，没有鸟类的世界是一个单调而寂寞的世界。所以我们都应该关心它，善待它。”话语虽简单朴素，但不失幽默风趣，句句在理，不能不让人为之汗颜了。
撒完鸟食，他又向我摆了摆手，暗示我不要说话。接着两手卷成话筒状，发出布谷鸟的叫声来。一时间，地下树上，一呼一应，声声入耳。然后让我同他一起走下山岗，隐蔽在丛林低处。不一会，他按按我的肩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从不远处飞来两只布谷鸟，落在山冈上啄起食来。
其实，发生在人鸟之间的故事我还经历过许多。一次，一位朋友邀我去他农村老家游玩，在他哥嫂家里吃完饭后，我们到院里转悠。已是深秋季节，我忽然发现院中一株枣树的顶端还挂着好几颗红枣，在黄叶的依托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问他老嫂：“为什么不把树顶的那些红枣摘下来？”她笑哈哈地说：“那是留给喜鹊的。它是我们家的常客，总给我们带来福音。”真巧，话音刚落，两只喜鹊飞来，落于墙头，摇头摆尾，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她抬头一看，冲着喜鹊说：“客人早就来了，你才来报喜，快去吃枣子吧。”惹得我们笑了个前仰后合，痛快淋漓。这时，我才悟出，别小看那挂在枣树顶端的几棵红枣，它是人鸟之间的感情符号哩。
我有个姓李的邻居，老两口从教师岗位上退休，住在马路边一楼，门前人行道旁有一排小槐树。我从行道上过往时，发现对着他家门口的那棵小槐树上经常落着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后来问他，才知道他经常在树坑里撒食物喂养。一次大雪盖地，我从行道上走过，碰见他刚清扫完树坑的积雪并撒上一大把小米，不时，一群麻雀便飞来啄食。这时，正在玩堆雪人的几位小朋友围来观看，他那天真活泼的小孙子便一再阻拦，并说：“这是我家的麻雀，别惊动它们。”惹得路人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此后，这些孩子们都从家里拿来各种食物，争着给麻雀供食。
盛夏的一天，我打开窗户，正坐在办公室里阅读报纸，突然从窗外树丛中飞来一只小鸟，落在办公桌上。仔细一看，娇小的身材上着一身黄绒绒的羽毛，略带弯钩的嘴巴黄中透绿，两只灵动的眼睛傻乎乎地转来转去，毫无怕人的样子。显然是一只羽翼未丰的珍珠鸟。这时，正好隔壁同事进屋，看这小鸟天真可爱的样子，说：“太好了，我那小姑娘可喜欢鸟了，还是让我带去喂养。”他迫不及待地带了小鸟就走，我再三叮嘱：“看来这小家伙还愣头愣脑，不谙世事，可别关在鸟笼里，就让它自由自在地飞翔。”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的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他主动告诉我，说那小鸟能吃能喝，长了许多，羽毛金黄发亮，整天在阳台的花丛中飞来飞去，活蹦乱跳，即使打开窗户，也只是向外看看，从不飞出。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主动向他问及小鸟的情况，他脸色低沉地说：“我真不好意思对你说，那小鸟被邻居家的猫叼了。我那小姑娘伤心得哭了半夜，连饭也没吃，嗓子也哭哑了。”沉默许久，他又说：“为怀念这只小鸟，她在学校举办的作文竞赛中，写了一篇题为《珍珠鸟》的作文，还得了一等奖哩。老师在班上评讲这篇作文时，许多同学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以后，学校就把每学期举办的作文竞赛，定名为‘珍珠鸟’作文竞赛。”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从心头陡然泛起，因为在我们的国人之中，有的人还在扑杀孔雀，当装饰品买卖；有的人还在拆除燕窝，当滋养品买卖；有的人还杀戮鸳鸯，当性补品买卖，等等。真是无奇不有，不一而足。还是姚明在电视广告中说得好：“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那些为了获取大量金钱，不惜夺取珍稀鸟类生命的商贩老板们，那些为了颐养千年，不惜褫夺鸟类生命的达官贵冉们，可曾知道世界上还有“造孽”二字呢？
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穷家子弟，长相英俊，聪颖好学，生性慈善，听到谁家捕捉了禽鸟，便赎生放飞，数目之多，成百上千。他的善举，感动了一员外家小女，两人书信往来，感情笃诚，愿结百年之好。但员外因嫌他家贫穷，执意不许。后来女儿准备私奔，员外无奈，便对此生出难题要挟，将一升糜谷混杂一起，限他一日之内分开。此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直至昏昏入睡，梦见百鸟飞来，为他帮忙。一觉醒来，梦圆意合，发现糜谷已分得泾渭分明。员外无策，只能将女儿许嫁于他。
这个故事尽管有点荒诞，有点离奇，但其意义恰恰就在荒诞和离奇本身。
看来做人，对人也好，对鸟也罢，还是少一些恶行，多一些善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