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小华

杨明是一个科级干部，还是上一个副的，手下有三十多号人，在这个小县城也算是当官的了。杨明也没有当官的长相，一米六八的个头，就是在南方地域也没有什么优势的地方，至于到了不惑之年后吃公家饭积累的肚腩，在农村人眼里也不能作为当官的标志，因为时下很多老百姓的肚腩比当官的还大，所以说杨明怎么看都不像当官的样子。
杨明上班的时候，穿着打扮还是有个当官的样子，一般着正装，不像手下的人把运动衣穿着上班。杨明知道自己的官位到了天花板，没有往上的可能，不知是碍于自己是团队的首长，还是长期为官形成严谨的习惯，只能把每年开运动会公家发的运动衣在假日里穿着，特别是近年单位组织体检，杨明的体检单出现高血压、高血糖、脂肪肝等官场上混长了的人经常出现的毛病，在医生的忠告和朋友们的劝说下，一改以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赖在酒席的习惯，决定避开自己能作主的酒席，加强运动不再贪杯，闲置家里的运动衣派上了用场。杨明以前忙于工作，不知运动和锻练身体是什么东西，没有到过很多官员喜欢到的高尔夫场、网球场，也没有打篮球、乒乓球这方面的爱好，只能选择散步被自己喜欢称之为锻练身体的运动。
杨明以往空闲时偶尔散步都是由家人朋友陪着，在热闹的公园、人多风景优美的河堤漫步，近年静下心来发表了几篇诗歌、小说、散文，就认定自己有文学的潜能，发现在郊外独自漫步对文学作品的构思大有帮助，不受旁人的干扰。杨明迷上独自郊外漫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收获，在半饥不饱的年代，不被人看好只作为猪食的野苦麦，长期食用有清除脂肪肝、高血糖和高血压的功效，便不忘在空闲到郊外独自漫步时，手里抓着一个易携带的环保袋，在漫步构思文学作品时，把荔枝树下，田基旁、菜地边生长的野苦麦嫩芽嫩叶摘下带回家，一路走来竟满载而归，把携带的环保袋塞得鼓鼓囊囊，引来了果农们、菜农们和城里下岗人员，以及跟随子女进城闲不住到郊外种菜父母们的注意。
杨明在这个小县城当了一辈子不出名的官，算是一个文化人，怎么就不懂得瓜田李下的避嫌，只管由着性子在荔枝树、龙眼树、黄皮树的果林里，搜集喜荫生长的野苦麦，特别是各种水果成熟时节，常常被人当作小偷看待，跟谁说理去。，杨明后来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在各种水果成熟时节，避嫌不往果树旁行走，省了被果农作贼防范，用异样的眼光刺得深身不自在，但经过田头菜地这道坎始终迈不过去。这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这些年城市发展很快，周边的果园田地被征用，城里的下岗人员、和进城与子女同往的乡下父母，揪准开发商征用后闲置的土地，八面开花开垦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瓜果，既缓解了市场菜价高涨的烦恼，又享受农耕的自得自乐。杨明在郊外独自漫步时，懂得野苦麦还喜湿润肥沃的地方生长，经开垦近水加上施肥后的菜地，是野苦麦无论如何也放弃不了的生长地方，吸引了杨明的眼球，不得不停下脚步，弯腰把手伸向菜地旁不属于菜地主人的野苦麦。
初时杨明看到菜农投来鄙视的目光，继而耳边响起浇菜人指桑骂槐的声音：“杀千刀没良心的偷菜贼，昨夜偷了我的菜。”
杨明知道这段时间雨水多，地里菜被雨水浸泡烂根烂叶不生长，市场的菜价一个劲地涨，想必是小偷小摸贪小便宜的人所为，但对菜农们投来的鄙视目光百思不得其解，在菜地旁继续寻找野苦麦之余，杨明有心思理解这些菜农误以为他是缺钱买菜的人，私下觉得有趣直想笑出来。杨明一个人的月收入近万元，怎么没钱买菜？看到这些他称为菜农的人，其实是自种自给的种菜人，属于社会低下阶层，文化不高，年龄大多比他高，也就不屑一顾了。杨明在菜地旁寻找野苦麦的时候，经常听到这些种菜人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事，他想插嘴也插不上，便由着他们争论他认为很容易解决的事，当杨明听到这些种菜人在议论某某县领导被抓判监了，另一个加入的种菜人说：“昨晚我还在电视新闻看到他的讲话。”对这个县领导的议论也就停止了，省了杨明费口舌。
有一次杨明实在忍受不了，要向这些种菜人解释，他要好的一个单位领导被他们私下说“跳楼自杀了。”刚好昨天晚上杨明还和这个单位领导一起吃饭喝酒，活的好好的。可是人家不接纳杨明，也没有他这样较真，把话头转到他们喜欢的话题上，使杨明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为了对这个单位领导负责，杨明主动约他出来吃饭喝酒，这个单位领导找机会在县电视新闻露了脸，这样的议论才在种菜人中消失。
杨明继续做着他喜欢做的事，有空闲就往郊外菜地田间跑，在采摘野苦麦中享受郊外漫步的乐趣，同时收获了在报刊发表三篇文学作品。菜地里的种菜人换了很多脸孔，杨明大多不认识，其实一个也不认识，说认识是几张在这块菜地种菜时间较长的人的脸，对他们姓什么名谁，家庭背景真实年龄都不知道，只是认定他们都文化不高见识不广年龄较大，属于不用上班没工作可做收入微薄的群体。杨明也知道这个群体从来没有正视过他，感觉他存在是因为这段时间菜地的瓜菜被偷的多，把矛头指向他。
这事的起因是不知什么时候加入种菜的一个老太婆，见杨明提着鼓鼓囊囊的环保袋从菜地边走过，自言自语地骂开了：“偷菜的短命鬼，遭天火雷劈，长着好手好脚，还要没天良偷我老婆子种的菜。”旁边一同种菜的年龄小不了多少的老妇人，两眼直视杨明忙答话：“现在的人看似人样，不知道人心是红是黑，年轻力壮的，偷吃人家老太婆种的菜也不怕太阴功。”杨明只当自己是局外人，也恨那些偷菜贼，看见挥汗如雨锄地，躬身吃力提水浇菜的老头老太，顿生怜悯之心，想加入他们的骂阵，又觉有失身份忍住了，直到第一个叫骂的老太婆因为抓不到偷菜贼，咽不下辛苦种的菜经常被偷这口气，强行将经过菜地若无其事的杨明拦住，要检查他手中的环保袋，杨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他们骂人的话与他有关系，便一副尴尬的样子，为此相持不下。
“领导你为什么也到这个地方来？”杨明听着这声音熟悉。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从隔着的一块菜地传来的，杨明的视野被竹篱爬满瓜蔓遮挡着，没有发现和他打招呼的人是他的属下，一个年满退休三年了的老职工。杨明不理会那个被偷菜老太婆的纠缠，利索地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给老职工，点上火后不解问道：“怎么你也要种菜？退休多金有几大千的还不够用？。”
“领导，你也太官僚了，这地方种菜的是大多为节省菜钱的。我的退休金都没地方花，嘻嘻，你知道我这个人一不赌博，二不嫖娼，又没有其他爱好，到这里种种菜也是一种身体锻练吧？”
在杨明若有所思的时候，已知道来龙去脉的老职工见那个被偷菜的老太婆还不死心要检查杨明的环保袋，忙替杨明解围：“阿婆，你知道我手上的烟多少钱一包吗？几十块钱一包，够你一家人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了。他是我的领导，是当官的，不会偷你的菜的。”杨明这包烟是在接待客人时公家结帐的，他平时抽的香烟是十块钱的牌子。以杨明的工资收入和家庭情况，抽几十块钱的香烟可以承受，但他不愿把钱过多花在香烟消费上。
被偷菜的老太婆这才知道一同种菜的老职工不是同路人，对先前这个一旁种菜的老头为什么不答话骂偷菜贼有了答案：他们是一路的。老太婆还是不甘心辛苦种的菜被偷，没有消除对杨明偷菜的怀疑，紧盯着他手中的环保袋不放，逼使杨明主动倒出环保袋的野苦麦，接受检查后才算了结。老职工执意要送自己的种蔬菜给杨明，杨明婉拒还指了指装回环保袋的野苦麦说：“这个吃着健康。”
杨明养成了习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有空闲都往郊外田头菜地边跑，经历了上次被种菜老太婆认作偷菜贼纠缠的尴尬，杨明在郊外采摘野苦麦菜的时候，尽量离开果园、田头、菜地，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带来烦恼。郊外不能等同城市，地标界线分明，杨明也有落下陷井的时候，最近就遇到一件咽不下气的事。杨明在郊外漫步时与往常一样，顺手采摘小路旁水沟边生长的野苦麦，不知不觉收集了大半袋子野苦麦，途中经过小路旁的一块丢荒长满杂草的菜地，被开发商征用锯倒的荔枝树覆盖着，见里面伸出三棵嫩绿的野苦麦，忍不住进入拨开杂草把三棵野苦麦收入囊中，正想赶回家做午饭，忽然从一旁长满茂密豆蔓菜地钻出一个人，指责杨明偷她的菜，杨明感到很委屈，第一次和这个种菜老太婆也就是检查她环保袋的那个老太婆理论起来，怎知刚为自己解释了一句，老太婆就把杨明的话堵住了：“这块地是我的，野生的野苦麦也是我的。看你这个斯文样，年纪也不算大，大白天偷我老人家种的菜，也不怕犯天条天打雷劈，吃了口烂，烂心肝……”后面咒骂的言语夹杂大量脏话更难听。杨明此时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象站在被告席的犯人，在种菜老太婆骂声中引来周边种菜人的声讨下无地自容。
杨明这时纵有千张嘴万张口，也抵不过这群种菜人的众声责骂，更不敢奢望他们当中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上话，因为退休种菜的老职工前段时间犯病去世了。其实杨明理解这些种菜人的愤怒，他们辛辛苦苦以老弱之躯种的瓜菜，有些是帮补家里买菜的开销，有些是把种的菜卖了填补家庭紧张的支出，面对接二连三被偷菜，又抓不着偷菜贼，他们把愤怒泼在杨明身上也不难理解。对于丢荒地里长出的野苦麦属菜地的主人，这让杨明很难接受，客观情况是这些菜地的主人是开垦者，土地所有权归属开发商，杨明跟谁说理去？他压根就不是这个阶层这个群体的人。
杨明窝着一肚子的火回到家，好些时日有空闲也不到郊外漫步采摘野苦麦，这让老婆大惑不解，规劝杨明不要死心眼为了工作，忘了锻练身体，还说了杨明已到了升官无望，退休还早不用为工作拼命这些他听了千百次的啰嗦话。杨明有空闲呆在家里感觉烦躁，放弃了以往到郊外果园、田头、菜地漫步采摘野苦麦的习惯，加入他先前不喜欢的城市公园、广场、河堤绿道散步队伍，竟渐渐地适应了这种锻练方式。
杨明在城市现成的优美环境散步，碰上退休的领导和同级的领导，总有说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特别是在街上遇见匆匆行走的下属都会停下脚步，很客气很恭卑地和他打招呼，杨明找到了一种当领导的感觉，但也失去了文学创作的动力，以往经常有文学作品见报刊的杨明名字不见了。杨明喜欢吃野苦麦的爱好不改，是他老婆在蔬菜市场买菜时，偶见摆地摊的阿婆把野苦麦扎成把，一块钱一把论把卖，而不是论斤卖，一次买回好几把，让杨明经常吃上野苦麦，调节了他的高血压、高血糖、脂肪肝等被人戏称为当官病、富贵病的现代人常见疾病。杨明也在吃着老婆从市场上买回来的野苦麦当中，慢咽细嚼郊外那些种菜人的思维和自己思维的不同……
不管杨明怎么想，他这辈子是很难和郊外种菜人说上话了，更不要说和他们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