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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白桦林

作者:万雁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646      更新:2016-07-23
文/万雁

300米高空,飞机舷窗旁,一双眼睛如侦察兵,紧密地注视着,这片雄浑浩茫的东北大地,不愿放过一寸光阴。
看见了田野,看见了河流,看见了山峦,也看见了白桦林!此一刻,谁又能知晓,不动声色的外表下,是鸥鹭四起的内心,是兴奋难抑的震颤。倏忽间,歌声在耳畔萦绕,影像在眼前飘闪,所有与白桦相关的印记纷纷涌来,势不可当。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蒋大为在唱。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朴树在唱。
高高的白桦林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不知是谁在唱。
美丽的喀秋莎披着蓬松的长卷发在白桦林间穿行、奔跑,浓郁的俄国风情,有着油画般迷人的质感。
红舞裙在旋转,飞速地旋转,法西斯“砰砰”两声枪响,白桦林瞬间静谧无声,时间仿佛凝固,跳芭蕾的中国女孩倒在恋人俄国小伙子的怀中,金黄的白桦叶纷纷飘落,落在红舞裙上,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这是二战影片《战火中的芭蕾》。
当然,不仅仅是这些碎片,但可以确定的是,一个骨灰级草木控,对白桦树的痴爱与向往正是源于此。
经过一番颠簸与滑行,飞机终于平稳着陆于长白山机场。原以为,白桦林近在眼前,下了飞机,很快就能扑进去,或倚或抱任己意,让缠绕已久的情结有一个释放的出口。可是,旅游大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四个轮胎写满了焦急,快,快,快,快!膨胀的个人夙愿只能活生生掐死于无形。然转念一想,其实也好,反正已经在东北大地上稳稳地立着,终是可以亲密接触的,并不急于一时,让期待绵延下去,何尝不是另一种甜蜜。
如是想,心释然,静若许。依然临窗而坐,爱看风景的人,多会如此选择。季节又翻过去了一页,时令已是阳历九月末,阳光失了夏日的暴虐之气,显得温婉柔和,照在哪里都是舒适的。风吹过来,带着些许凉意,将旅途的疲乏倦累悉数吹散,整个人倏忽间变得神清气爽。窗外秋意深浓,林木黄的黄,青的青,绿的绿,红的红,色彩斑斓,相映成趣,这是一年中最显丰富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具韵味的季节。
沿路皆是或紫或白的格桑花,相拥成片,各显其色,雅致清新。山上的格桑花,的确开的好美丽!正如眼神温暖、含情脉脉的索朗扎西所唱。可这美丽并不能迷惑我的心神,截断我的目光,我是清醒的,依然沉浸在与白桦邂逅的欢喜之中,一刻也未忘记在白山黑水间寻其影踪的个人使命。
在千万次的追寻中,白桦树又出现了!以更近的距离、不同的视角闪亮显现,那白色的树干,是绝佳的标识,是纯天然的仿伪标签,分外抢眼夺目,虽是混植林,可一下子就与其它乔木分开了,想误认都难。一棵又一棵的白桦树,俊朗洒逸,笔直挺拔,冲入云霄,欲与蓝天话世事沧桑,与流云对语人生无常。
白桦树不枝不蔓,树干光溜简约,树冠上有少许叶子飘摇,显得疏朗而轻盈,有种玉树临风的翩翩飘逸之感。想红尘中人,总爱以花喻女子,以树喻男子。那么,仅以树形与树感论,将白桦比作树中的白马王子,我认为,是恰如其分的。白桦树就像一个穿着白衬衣的俊朗男子,干净,清瘦,洒脱,稳练,并不需要奢侈品来装点门面,提升底气,就这样简简单单,清清爽爽,自是极好。不得不承认,许多时候,简洁是打败繁杂的利器,简洁不是简单,简洁的背后是淳厚的内力与脱俗的气质,绝不张扬外显,懂得收与舍之道。
的确,白桦树最具特色的,当属树皮,树皮呈白色,此特征在浩翰缤纷的植物界是少见新鲜的。粗略一看,就像我们所居住的城市,在冬季来临时,园林工人为了防止树木冻坏及被虫蛀烂,而抹上一层白白的石灰粉,可石灰粉是浮于表层的,与树呈现一种分离的状态,恰似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新打上质地并不细腻的粉底,而显浮粉的无奈窘态。再说,石灰粉只是在树的底端抹了那么一小段,并未全抹。两者尽管有些微相似之处,但到底是不同的,白桦树的白是自内而外的,是遍布整个树干的,是自然天成、融为一体、泛着白色哑光的。
白桦林就在眼前,仅一窗之隔。可我,只能隔窗而赏,只能在车速的制约下投以匆促的一瞥,看个大概的模样,其细微的纹理与内容是无法细细端详的,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矫情,在一棵又一棵白桦树的联合诱惑下,又趁虚而入,无招架之力的心壁只得缴械投降。原来,先前的自我劝解竟是如此软弱无力,不过一杯茶的工夫,便呼啦啦全体沦陷了。工事本就不坚固,何必强拿捏,不如痛快地顺着心之所想。见鬼,明知不可能,再次希望飞驰的车子能够停下来,让我冲进白桦林,任意靠近一棵白桦树就好,绝不挑肥拣瘦,绝不在上面刻上一个或是两个人的名字,只细细地看一眼就知足了。
在九月末的东北,在从长白山机场去二道白河的路上,在飞驰向前一刻也不停歇的旅游大巴里,我确信,我的魂牢牢地系在白桦树上面,可谓中毒甚深,无可救药,即便华佗祖师复活,也束手无策。白桦在,我的视线在。白桦不在,我的心依然在。就算路边的格桑花开得再美,就算向日葵的花盘再大,就算枫树的叶子再红,就算人参长得再像人,就算头顶的天空再蓝,我也不为所动,我的眼里心里全被白桦填充得满满堂堂,挤不进去了,没有多余的空间存放其它了。这分专一,这分执著,这分痴迷,也许感动不了别人,但真的感动了自己,语言常常是无力的。之前的不动声色早已随着九月的清风飘至九霄云外,强装已久的理性彻底被至真至性的感性打败。
原以为,只要到了东北,不管在哪里,城市也好,乡村也罢,很容易就能见到白桦树。很快,我便发现自己错了,此想法太一厢情愿了。在沈阳,在长春,在延吉,在二道白河,我们所停驻的酒店前,及至附近,我的视线尽管在苦苦追寻,却并没有收获到一棵白桦树,不断涌现的失落感,像温疫侵袭了我的全身。也许是停留过于短暂,不具备发现的条件,也许是白桦林并不适宜于城市的土壤。谁知道呢。
二道白河,一个奇异的地名,进长白山的中转地。我们一行人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二夜,在出发前的清晨,在回来后的夜晚,在个人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我的视线并没有懈怠,我依然在寻找白桦林。可是,没有。有的,只是美人松。很多很多美人松,都成林了!失落叠着失落,坠入地下森林,蛮不讲理地想:美人松,长这么多美人松干什么呢?我哪里想看什么美人松啊?美人松长得美或者丑,与我又有何关系呢?我要看的是白桦树,白桦树呀!
终于要上长白山了,坐上进景区的奔驰,心里升腾起一种神圣感、敬畏感。
路两边是寂静的山林,林子染上了糖果色,树叶在空中轻舞,班得瑞纯净舒缓的轻音乐好像从山林深处飘过来了,一漾一漾的,擦过耳际,在心内回响,一片白从眼前闪过,消失,又出现,更大的一片,啊,是白桦树!我叫出了声,情难自禁。像是为了弥补之前所遭受的失落,这山林还挺善解人意,将白桦树一棵又一棵、成片成片的朝我眼前送,皆是树中极品,以致于我都有些忙不迭了,心里的幸福像花儿一样不停地绽放,感慨连连:这是误入油画的绝佳体验啊!这是充满诗意的美好旅程啊!
就在我幸福得完全找不着北的时候,白桦林生气般的消失了,难道是体内涌现的幸福感太满太盛?要施以惩罚?我低下头,微红着脸,正准备三省吾身时,一种诡异的乔木纯林赫然显现,像幽灵,带着丝丝鬼气,没有一片叶子,全是赤条条的枝,树高不足三米,呈灰白色,弯曲扭捩,乱七八糟,老态龙钟,极像鹿角。
尽管此前不曾见过,但凭着对植物的了解,我敢肯定地说,这一定就是岳桦树。因为在海拔1800米的长白山,除了岳桦树,没有树木能在此扎根,每年都有200多天是在6级以上的大风中度过,这种极度恶劣的自然条件吓退了千万树种,即便是享有傲雪斗风之称的巍巍青松,也对这里望而却步,唯有岳桦不屈于天风,不屈于暴雪,不屈于贫瘠,不屈于孤单,顽强的生长,奋力的坚守。
如果说白桦树是树中的诗人,那么岳桦就是树中的斗士。
面对这样的铮铮铁木,面对舍我其谁的勇猛斗士,从丽日繁花、小桥流水人家走过来的我,除了敬畏,除了震撼,还能再说什么呢?
岳桦林隐去时,幽幽苔藓登场,视野瞬间开阔,山无一树一草一花,只有或隆或凹的山脊裸露在外,九曲十八弯,气势恢宏。长白山,中朝两国的界山,这座休眠了300年的活火山,于荒凉中透出氤氲的魔幻气息,让人恍然若梦,如同穿行于好莱坞大片中某个外景地,一切显得太不真实了,巨大的喜悦感紧密地笼罩着我,想喊,想唱,想跳,不知怎样才好。
常听人说,最好的风景在路上。对此,我总是不以为然。说这话的,多是人云亦云之辈,并非是有感而发。可是,在进长白山的这段旅程中,我切身体验到了步步即景、人在画中游的美妙感觉,长白山之景个性独具,山脚的白桦、山腰的岳桦、山肩的苔藓,以及山顶上即将邂逅的天池,齐力构成一幅层次分明的魔图。
看天池,是需要缘分的。缘分不够,即便登上山顶,也是看不清芳容的。有的人,连续来了几次,也无所获。所幸,我们这群人,与长白山,与天池,缘分非浅,上天将风和日丽的观赏佳日慷慨地赐予我们。
天池,中朝两国的界湖,鸭绿江、松花江、图们江的发源地。远古时期,长白山原是一座火山,火山爆发喷射出大量熔岩后,火山口处形成盆状,时间一长,积水成湖,便成了现在的天池。天池在群峰环抱之中,海拔2194米,是我国最高的火口湖。
登上山顶,并不费力,不过是1236级台阶。站在山顶,寻一个空隙,朝下望,一池湛蓝的圣水,似翡翠,那么静,那么蓝,仿佛凝固。多少人在这里驻足沉思,多少人在这里俯瞰喧哗,天池不惊,不喜,不忧,淡定自若,像是沉沉地睡着了,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下长白山,又遇白桦林,再无障碍相隔,缠绕于心的夙愿终于可以了却了。经过岳桦、苔藓、天池,最后又回到白桦林。这一大圈转下来,并未漂淡我对白桦的喜爱之情,相反愈久弥坚。我深知,再不亲近,就没有机会了。盯住一棵白桦树,走过去,紧紧地抱住,细细地打量,轻轻地抚摸,白色树皮上,一道又一道黑纹,似眼睛,注视着世间万物。出乎意料的是,白桦树皮竟是柔软的,能分层剥下,光洁如宣纸,可用铅笔信手涂鸦。
即便魂系白桦林,也并不需要很多。这样细看一番,已是千般好。
在幽闭的内心深处,总是对某些未曾得见的风景怀有深浓的期待,它们常常从思绪的汪洋大海中一跃而起,乱人心扉,直至邂逅,飘摇不定的心绪才会安然,尔后随着时间的更迭而渐缓平复,这是夙愿得以满足的恬淡。
于冷峻奇峭的长白山而言,从滚滚长江边飞过来的我们,只是千千万万过客中的一个。我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短暂的轻松欢愉过后,是一连串的沉重焦虑,在人生这条长长的旅程上,难免与荆棘暗礁狭路相逢,倘若不小心陷入其间,别忘了秋高气爽、天上流云的日子里,曾去过长白山,曾目睹过过白桦的明朗,岳桦的勇猛,苔藓的恒久,天池的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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