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凯

天气逐渐回暖，花草树木活泛起来，小鸟日渐忙碌和喧闹，公园慢慢恢复了人气，那如春水般的埙声也该响起了吧。
去年的一个夏夜，我去公园散步。忽然，有呜呜咽咽的埙声隐隐传来，在一锅沸粥似的广场舞乐声中，如一泓韵味独特的月光的潜流，令人神往。循声前寻，愈闻这埙声的水流呜呜淙淙，渐阔渐深，起伏婉转，忽远忽近。远时，见天高地迥，月明星稀，雁阻万里愁云；近时，觉清风低旋，湖水回荡，情转千般柔肠。绕回廊，穿林径，至小西湖边，见花木掩映的凉亭里，隐约一身影，正面湖捧埙，神情专注地吹奏。花草侧耳，松竹静肃，听者莫不肃然恻然。不知过了多久，吹者已住，埙声却仍回旋不已。借着朦胧的月光，我走上前去，却吃了一惊，只见吹奏者五大三粗，面黑脸阔，棱角分明。这体貌这尊容，怎能与小巧古朴的埙和幽雅的埙声联系起来呢?
以后的夜晚，我便经常去小西湖边，漫游于这埙声的水流，尽情感受灵魂被侵润被荡涤，一如仙境之浴的畅快和美妙。那古朴的陶埙仿佛长在那大汉的手心，粘贴在他的唇边。从月色初润到到月华满地，埙声回旋往复，几乎从不停歇。吹埙大汉似成了湖边一棵埙声摇曳、流光异彩的树。以后搭讪，我叫他埙哥，得知他在市胶租住，平日去工地打工，闲时便与埙为伴，烟酒牌不沾，仅此而已。
漫长的冬天不见埙哥的身影，公园空寂而冷清。我想念那埙声，盼那埙声呜呜诉诉地到来，吹开一湖冰水，吹走满园寂寥。年前的一个午后，埙哥终于来了，可只吹了半曲就停下了。人们闻声而来，央他继续吹。埙哥解释说，冷天不适宜吹埙，音色发闷不脆亮，等春天吧。一大腹便便、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挤进来高调大嗓地说：“吹嘛！正好大哥我今天生日，也给我吹一曲祝寿！”说着“啪”地一声将一张百元钞票甩在埙哥怀里。埙哥摇摇头，轻轻一吹，那张钱飘到地上，又被一阵风刮到了湖里。酒男挽手划掌地叫骂起来。埙哥微笑着没放声。众人看不下去，七嘴八舌地把酒哥劝走了。
这越发让我对埙哥刮目相看。春节期间和一位喜欢音乐的朋友说起此事。朋友说他早就与埙哥熟悉。埙哥的身世不寻常，朋友说，埙哥年轻时在东北某地开一家大型汽修车，是当地一霸，一呼百应，气势熏天。为争地盘抢生意，他多次与人刀枪相见，最后因致人重伤被判刑多年，家财也赔了个精光。出狱后，亲友都躲着他，老婆也弃他而去。于生计无着，走投无路之时他翻然悔悟，去云台山做了和尚，进而与埙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必是把埙当作了唯一的知己，将自己沧桑的身世、痛彻的感悟，乃至整个身心灵都倾诉、寄托给了埙。灵性而又悲悯的埙必懂且抚慰了他，报他以空灵美妙、绝尘脱俗的回声。那是冰刀雪剑后的花香草青，是惊涛骇浪后的云淡风轻，也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及的人生境界。